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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痛处插刀

书籍名:《我转》    作者:王琪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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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痛处插刀



我摊上大事儿了。



对于大多数的中国人来说,过春节赶回家和父母、家人团圆是一件大事情。无论你与家有多远,也无论你工作多忙,除夕这天一家人都要围坐在一张桌前,享受美食、美酒,谈论过去一年中最美好的时光、最让人难忘的事情,祝愿和祈祷家人明年会更好,一年比一年强。



除夕的上午我准时赶回了父母家中,这些年来我都是这样的,从不例外。就我而言,去年今日的我和此时的我是在原地,在同一个地方,做同一件事。好像是时间的门绕着岁月的墙走了一圈,而我的脚步从未跨出过时间的门。



女儿娒琪说她天天盼呀盼,在一年的最后一天才盼回了我。期末考试她考了全班第一名,我奖励了一万元钱给她,她递给爷爷,叫爷爷帮她存到银行。她说她的存折上都有了十几万元。



我给父母每人包了一个红包,小时候逢过年我们都等着大人发压岁钱,如今我该给年老的他们发了。母亲的病愈来愈重,说话已有些吃力。她说有娒琪和子栋在身边她很开心,人一老自然病就多,叫我别太担心。



想起年轻时的母亲健康、漂亮,为何我一长大她就变成了老太婆,而且我还会长,她还会老。我真不忍心想下去,我不敢想象当我老的时候,母亲会什么样子?而我必将是会年老的。



其实过年就是在告诉你:你在这世上又多活了一年,生命又少了一年。辞旧迎新,我不知道我们该快乐还是忧伤。



晚上我赶到岳母家团年,快满周岁的小儿子子梁手舞足蹈、呀呀学语,让人抱着不忍放手。晚餐后,一家子围着电视机看着春节联欢晚会,沉浸在节日的喜庆和欢乐中。



石莲喝了不少的酒,酡红的脸越发妩媚。我轻声对她说,零点之前撤,赶年尾年头睡觉,做两年的爱。以往和她说这样的话,她会响应,会掐我一下。不知什么原因这次她无动于衷,显得心不在焉。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石莲赶紧跑过去接,像是她的一个朋友拜年,她在电话里说了些节日快乐之类的话就挂断了。不一会儿电话又响起来,去接电话的她显得很紧张,对着话筒支支吾吾。



她回到沙发上时我希望她解释一下是怎么回事,她没有吭气。我们闷头看电视,看到一个小品节目时,电话铃再次响起,我有些不耐烦地说:“谁打这么多电话啊?让我来接。”石莲慌忙起身说:“还是我来接吧!都是高蓓打的,她知道你回来了,要闹我们,说要我们今天晚上睡不成觉。”



高蓓因为丈夫在外面拈花惹草有点变态,她总是搅人家夫妻之间的事,石莲写给毓娒的匿名信是她向我揭的老底,而石莲吃过她的苦竟然不计较她,说她很可怜。



接下来电话仍然响个不停,一直响了十几次,这么一个人打的电话,又有岳母坐在边上,我不好说什么。石莲后来干脆把电话线拔了。



奇怪的是,我们上床睡觉以后石莲不停地解释这件事,说高蓓喝醉了,说她丈夫夜不归宿还打她,说她成天唠唠叨叨的。



跨年的爱自然没有做成,这一夜我的心情如同室外嘈杂的鞭炮声,不得安宁。石莲背对着我,抱着孩子睡得好像很实在。我就怕她是怀着什么心思,总觉得不正常。



初一的下午我接到高蓓打给我的电话,她说石莲的手机没开机,问是否和我在一起。我告诉高蓓,石莲到她姐姐家打麻将去了,没和我在一起。顺便我说起她昨晚的电话,调侃她真是搅了我们的好事。



“昨晚我没有给你打电话啊,看春晚连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哪给她打啥子电话?”她咯咯地笑起来,问我喜不喜欢赵本山的那个小品?



听她这么一说,我没心思和她说闲话,问她昨天吃年夜饭时是不是喝多了酒?十几个电话,一个接一个的,害得石莲把电话线都拔了。



高蓓说:“我没有给你们打电话,相信不?你说我打那么多电话干什么,闲着没事做啊?”我想把事情问清楚点,“石莲说你要和我们闹闹,要让我们睡不成觉,我从外地刚回来……”

“喂喂喂,我不知道你从什么地方回来,我再说一遍,没打电话!”高蓓像是被冤枉了,有些气恼。



挂断电话后我越想越觉得不对,想起石莲昨天晚上接电话时的慌乱,难道会有什么隐情?



我心中有一种可怕的预感,那电话肯定是一个神秘的异性打来的,大年三十打如此多的电话来,叫人无法不去深想。我出去的日子石莲是住在母亲家的,这个电话一定不是第一次打过来。



我开始胡思乱想,越想越烦。我给石莲姐姐家打电话,说不到她家吃饭了。



我带上矮子去了杨二乃家,一进门就叫他拿酒出来喝,酒一杯杯往肚里倒,我想压住那些不祥的预感,我想醉,其实我已经昏沉沉的了。



我忍不住对杨二乃和矮子讲了心中的疑惑。矮子说其中肯定有误会,我们才出去一个多月,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就有了外遇?何况在达川谁都知道她是你的妻子,敢指头动到她,除非这人屁眼里夹斧头——凿屎(作死)。



可石莲为什么扯谎,说电话是高蓓打来的呢?



说到最后谁都讲不出个所以然,我看出矮子和杨二乃都不敢去怀疑石莲。我决定找石莲当面问清楚。



我一个人去了办公室,打电话给石莲叫她马上过来,我有急事告诉她。



等她的这段时间里,我闷坐在办公室的沙发上一言不发。不一会儿她来了,看到我脸色不对,似乎也预感到了什么,站在那里半天一动不动。空气像凝固了一样。



“你不是有急事吗?到底什么事?”她先开了口。



“昨晚那些电话到底是谁打的?”我开门见山问她。



“高蓓啊,”她停顿了一下喃喃地说,“这又有什么奇怪的?”



“你再确定一次,是高蓓而不是其他人。”



“是高蓓,我不是给你讲了,她喝多了。她最近被她老公气得有点不正常。”



我用座机的免提接通了高蓓的电话,我叫石莲仔细听着,高蓓是怎么说的。



电话等待接听的时候,石莲要揿掉电话,“有这个必要吗?”她显得很不满。我挡了一下她的手,电话接通了。



“高蓓,是我,王琪。再问你一下,你昨天晚上有没有往石莲母亲家打电话?”



“我下午不是给你讲了吗?我根本没有打过。”她有点不耐烦。



我语气严肃起来说:“我不相信,你发誓不是你打的。”

“为个电话还要发誓,搞什么你搞?我忙呢,在吃饭呢。”



“不是你打的你怕发什么誓?”



高蓓光火了,声音大大地说:“要是昨晚我打了那个电话,我全家人死光光。我连莱丽……石莲妈妈家的电话号码都不知道,我咋个打嘛!你要石莲接电话,我来问她……”



我将话筒递给石莲,问她接还是不接?她背转过头去。



我挂断了电话,话筒一直拿在手上,里面传出刺耳的忙音。我指着石莲说,刚才你还说绝对是高蓓打的,现在又做何解释?你怎么不敢接她的电话?石莲低下头一言不发。



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歇斯底里地号叫着:“告诉我,是谁打的?”



她还是沉默,我重重地把电话摔在地上,顺手抄起一把凳子,朝办公室的玻璃隔断上砸去,“轰”的一声二米高的玻璃碎了一地。



我按住石莲的双肩气急败坏地说:“我数到三,如果你不告诉我打电话的人是谁,我就……”



她被我的疯狂样子吓得发抖,当我刚数到一时就承认打电话的另有其人。



“是谁?是男的,还是女的?”



“男的。”



“叫什么名字?哪里人?”



“叫李自成,是我们达川一家建筑公司的负责人,怕你生气,就撒了谎。”



“还负责人,就是一包工头。还李自成,他妈的是闯王啊?”



我有些语无伦次地叫喊着,问石莲和那个包工头究竟是什么关系?石莲说,没啥关系,只是朋友。



“为什么昨晚你不说?问到你不说真话,百般抵赖?”



石莲不吭声。



“那个李自成不仅知道你妈妈家电话,还无视我的存在,一个劲儿地打来十几次电话……”



“你们之间要没问题,你遮遮掩掩干什么?



“一个包工头,他还敢取名李自成,真的不自量力。我日他全家的女人,我非废了他不可。”

我越说越激动,酒气和怨气从全身直往外冒,终于没忍住朝石莲动了手。气头上我出手没有轻重,一把将躺在地上的她拎起来放在沙发上质问:“你到底和他啥关系?”我咆哮着,身上的血管好像就要爆裂。我的自尊被践踏了,人格被侮辱了,我对她的爱也被玷污了。



爱是一把双刃剑,爱得越深伤得越重;它是狭隘的、自私的、疯狂的,现在这一切都落在了自己头上。我想,我就是死在这把剑下也要死个明白。



“你必须把你和那包工头的事给我讲清楚。”



“我已经说了,是朋友。”



“可能吗?我从不知道你有一个和闯王名字一样的朋友,你在我面前撒谎仅仅是因为他是你的朋友?”



她不吭声。



“难道我在你心中还抵不上那个包工头?”



她仍然不吭声。



“你是耐不住寂寞还是什么?你告诉我……”



“我告诉你,我是一个结了婚,家有儿女的人,我不会和其他男人怎么样……”她回答我。



我越发气愤了,她竟用我们的婚姻来做背书,来证明她的清白而不愿意解释和那个人的关系。她至少应该告诉我是怎么和这个人认识的,交往到什么程度,而不是用只言片语来搪塞我。



“如果你讲不清楚这件事就证明是有问题的,我们就离婚!出墙的红杏我再摘回来,那是我对自己的极大侮辱,我会在内心鄙视自己一辈子。”



“你要这么想那就随便你!”



我没想到她居然会这样回答我,我一脚踢翻茶几,大声喊道:“那你要我怎样想,你要我把自己想象成武大郎,把李自成想成西门庆吗?你这个无耻的潘金莲,一次又一次地破坏我的家庭,你居心何在?”



“你把话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还有什么意思,那就离婚吧!”



“……那就离婚吧!”石莲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利箭,一支支射在我伤痛的心上。我没想到她会对离婚持无所谓的态度。



我抚着疼痛的胸口,让自己慢慢冷静下来,“说清楚那个人就这么难吗?只要你坦陈一切,你做下什么我都可以原谅你!”我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石莲摇摇头,说:“离就离!”



近乎崩溃的我昏沉沉地过了几天,节后民政局上班,我就和石莲去办了离婚手续。



其实我内心并不想离,想想自己也不是没有过荒唐。签字的时候我拿起笔看着她,希望她也看看我,我想我们四目相对时,会调动出心里最真实的情感。我相信她也是和我一样不想离的。我爱她,我恨那个包工头,恨她对我隐瞒。她埋着头签了字。我也咬咬牙签了。

这几天要是我和她谁软一下,对对方说声“我爱你”或者“我不想离婚”之类的话,我们就不至于离婚。她为什么就不能编一些能让我心安理得的谎话呢?



她的成长经历使她养成了从不低头的刚烈性格,而我也是个和她一样的人。我们像两头不服输的水牛在角斗,最后抵断了角,撞破了头。



我们拿着各自的离婚证书从民政局出来时,天上正下着毛毛细雨。我们在门口站了下来,知道这就要分道扬镳了,相互看了看对方。



她强作笑脸,脸上泪水混着雨水,我的双眼也噙满泪水,只无言地连连点头。



尽管彼此曾经互为对方的另一半,往后的路却要各走各的,用一半的身心去面对未知的人生,苦困和忧伤自然多了一倍。我忽然很是心疼她,也狠狠地责怪起自己。



我后悔,不该动手打她,她是我的妻子,孩子的母亲;也更后悔当初和毓娒离婚,当初在外面玩,能把心放在家里也就不会有今天的遭遇。我真是自取其辱,再一次落得妻离子散。



人一旦结婚就不该离婚,任何离婚的理由都不成其理由;即使不幸福的男女双方都应坚持下去,坚持会让不幸福变幸福。因为坚持是婚姻中最好的品德,坚持能让子女健康成长,能让双方父母晚年幸福,能让社会对双方有一个好的评价。那些自以为离婚能给自己带来新的选择、不同的生活的人,不是白痴就是弱智。离过一次婚的人是不会在乎再离的,过去的婚姻好坏都是他或她再婚的剧本,以后的生活只是处于修改的人生,一笔不行擦掉重来。



丧魂失魄一样的我当天晚上包了一家迪吧,要求老板找五十个坐台小姐来陪我喝酒。矮子以及我妹夫和杨二乃都想陪着我,我没要他们进场,他们怕我出事就带了一大帮兄弟守在迪厅门口。



迪厅老板动员手下一起在全城打电话找,也没有找到我要求的五十个小姐,只找到了三十多个。他和我协商,正值过年,好多小姐还没开始上班,可不可以就让这些小姐陪我,也不少了。



我肯定地说不行!我可以加倍付场费和小姐的小费,必须找齐五十个小姐,少一个都不行,少一个我就不开心,我就要砸烂场子!



老板知道我是谁,见我已经不耐烦了,门口又站着一大堆人,连忙轰手下出去,说抢也要抢够我要的数字。



好不容易老板给我凑足了五十个小姐,连平时不坐台的良家妇女也喊了好多来凑数。我指挥众小姐将凳子挪到舞池中央围成一个圆圈,我一个人在中间席地而坐,四周放满了啤酒、红酒和洋酒。



我对她们说:“谢谢众位姐姐今夜陪我一醉,你们能喝则喝,不能喝就少喝;在这个无聊而又让人痛楚的夜晚,你们最好不要保持清醒的状态,不然往后想起这个夜晚会觉得十分的可惜。”



我抓起一瓶洋酒,咕噜噜一口干掉了一半,摇头晃脑地拿着麦唱《我想有个家》。



我唱了一段后给众小姐打手势,要她们和我同声唱,唱着唱着我唱不下去了,只能停下来听她们唱。



……



谁不会想要家



可是就有人没有它



脸上流着眼泪



只能自己轻轻擦

我好羡慕他



受伤后可以回家



我被女人们围着,可我没有众星拱月的感觉,在她们的香艳和脂粉气中,在她们的肉感和体温中,我连搂抱她们的兴趣都没有。我觉得冷,就像又回到了拉萨看守所的号子里。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我吩咐小姐们五人一拨到中间来和我对饮,每人三杯后换下一拨。小姐们见我郑重其事的样子,便也就井然有序地到我面前来。有小姐夸我:“哥哥,你是我见过的最有派头的!”她们大概从没见过我这样的消费者。



一圈十拨,我喝到第九拨就开始狂吐,吐了我继续喝,喝完了第一圈让她们替我数着喝第二圈。到后来她们在我左右放了两个盆,随时由我吐。啤酒、红酒、洋酒喝到肚子里不超过三分钟就又从嘴里喷出来,从鼻孔里冒出来,从眼睛里挤出来。吐的时候她们给我捶背,也有劝我不要再喝的。



我说话不成句,断断续续地朗诵着昨晚写下的诗:



我一写诗



就要死人



我不停地写



就会有人不停地死



我认真地写就有人刻苦地死



我公开地写就暗地里死



云游四方是找死



无路可走是等死



参加葬礼是实习死



拜访绝症是提前准备死



卖被买 买死



爱被恨 恨死



死被生 生生死死

美酒无嘴会自动醉死



千金不散会自行贬死



人即使不生病也会活活老死



地球转久了必然晕死



凋谢和结局都是杀手



当你意识到那只手时就正在死



只有我的笔僵而不死



唯有我的句子生机盎然



因为它们死了以后可以再死



我不知道自己颠三倒四地将这首诗读了几遍,到最后只知道嘴在翕动,随着胃的痉挛和呕吐在动,声音只在心里面,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每一声都如子弹打在我的皮肉靶上。



后来我什么都不清楚了,醒来时已是第二天下午,睁开眼我看见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上扎着打点滴的针。



除了我软绵绵的身体,其他的一切都还在昨夜的舞池中央。摇曳的灯光,迷离的身影,嘈杂的声浪,催吐的香水味道或者熏人的体味……



矮子说我昨晚喝得人事不省,小姐怕我醉死了,跑出来告诉他们。他们进去抬上我就送了医院,医生说酒精中毒程度已经很重,要送得迟可能有生命危险。



矮子装着叹气说:“我的老总,你这台花酒喝得也太隆重了,差一点醉死在花圈里,却连一片花瓣也没沾。我还是有点为你可惜。”



我有气无力地说:“矮乌龟你不懂,人生重要的关口要来一场酒的洗礼,在醉生梦死间脱胎换骨,让一切重新开始。”



“那你这场大酒能忘了从前,忘了石莲?”



“能吧。我想一定能!”



“你不可能,如果一个人嘴里说到就能做到,世上就没有难事,也没有伤心事了。”



真是知我者,矮子也!他就像我肚里的蛔虫,我心中想的、将想的,他都能知道。



出院后我召集了三十几个手下和朋友,将他们分成三组,我带一组,矮子和杨二乃各带一组。每个人手上都有棍棒家伙,我则身揣朱全示送给我的枪、苏雷送的匕首。这两样东西是我与石莲结婚时他们送的,没想到派上了用场。

我们全城搜寻李自成,采用了各种方法,就差到交通主干道上去布岗设卡。几天下来没见着李自成的人影,想必他早已闻风而逃。但我不愿意轻易放弃,他以打电话的方式打碎了我的家庭,我发誓要以打他的方式来了断,找到他问他哪只手拿的话筒,让他的嘴对着话筒说不出话来。



我们始终没有找到这个所谓的闯王,他连他搞的半拉子工程都丢下了,谁也不知道他去了哪里。我找了他整整一年才放弃,最后在心里饶恕了这个人,是想他即使是爱石莲的也没有错,这是他的意愿。至于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样的关系,至今对我来讲是个谜,仍是心中埋得最深的痛。



石莲和我离婚后南下去了广州,应聘到广东电视台,她大学时一位同学是那里的频道总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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