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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丧家之犬

书籍名:《我转》    作者:王琪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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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丧家之犬



我仍旧继续赌着、输着,直到身无分文。



好像什么倒霉的事情都能摊上我,矮子背着我找了一个瞎子算命,算命的说我要破财,财破尽了才能够出霉头,还说我这辈子不缺钱,没钱钱就来了。



我哑然失笑,我不相信迷信,但这给了我一个回到牌桌上的理由。



重新坐回到牌桌上的我越发疯狂。从前牌友们说,琪哥赌是为了过瘾,现在他们干脆说我赌是为了输钱。我不用去赌场,坐家里就有人来陪我玩,送钱给人家谁不欢迎?我在牌桌上又像过去那样,几天几夜不下来,直到睁不开眼或是输得精光。这么说吧,赢我钱的人走了又来了,他们来赌下场和下下场时我都还在桌上坐着,我就没有睡过觉,没有下过场子。



不过我不想赢还偏赢了一场,那一场赢了一百八十多万。赢得意外和极其荒唐,是因为看错了牌,乱叫赢的。



那一场我和焦英、木又寸、夏后秋他们三人一起打梭哈。本来我已输了三十多万,有一手牌焦英牌面是一个A、三个Q,他的底牌还有一个A,实际上是佛爷。我牌面是A、K、J、10全红桃,最后一手叫牌时,焦英说了声七十万,我就坐在他的下手,顺口就说跟上,再加五十万。木又寸和夏后秋马上趴牌不跟。



最后一手焦英完全可以不叫牌的,他叫了声七十万是因为自己是佛爷,不可能有谁跟上来。而我反打以后他才发现我有顺面,我是真正认为自己底牌就是一个红桃Q,头昏眼花的我看错了有什么办法,实际上我的底牌是方块J,碰巧焦英就差一个红桃Q。



一经叫出就是钱,就要算数。坐在我和焦英之间的朱全示看了我们两家的底牌,马上一下子埋下了头,头埋在膝盖上不敢抬起来,因为一个小小的表情就牵涉一百多万元的输赢。



焦英一下愣住了,他已经是佛爷了我还要反加,如果我不是红桃Q那相当于是送钱,更何况他还有四筒的可能。



我看了自己的底牌,心里叫了一声苦,知道自己看错了,但我脸上的表情一点也看不出来,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我点上一支烟,把腿翘到椅子上慢慢地抖着,告诫自己不要多说话,不要有多余的表情。



焦英没有马上跟,他这一犹豫让我知道了他的底牌不是红桃Q。



焦英让我等他一下,他进卫生间洗了脸,出来又从包里摸出把指甲刀剪指甲。剪完指甲又整整抽了一支烟,这期间我知道他一定死盯着我的神情,可我看都不看他一眼,表情一贯地坐在那里。



焦英最后像下了很大决心,说:“趴了,不跟了!我这种牌你都敢反加,肯定是同花顺。



朱全示如释重负地抬起头来,冲我笑了笑。



焦英狐疑地对我说:“我拿一万看你这张牌,怎么样?”



我说:“那不行!你知道了我的打法,往后我还怎么跟你玩?”



焦英转过头去问朱全示我的牌是什么?朱全示只好说他没看清。常言道:牌大一张,色重一点,输大钱和赢大钱都在那一张绝张上。



下了场子我背地里给了朱全示两万元,他说一辈子也不和我打牌了,太疯狂了。



后来焦英好多次问我,到底是不是同花顺?我告诉他实话他也以为我在撒谎。他说这副牌是他有史以来遇到的最绝的一手牌。

赢了这么一场,好心的朋友劝我注意身体,掌握节奏,收一下手,过一阵子再赌,我不仅不听,反而变本加厉。我觉得没有谁能真正理解我,我就是在跟自己过不去。我失去了幸福的家庭和慈爱的母亲,难道还怕失去金钱?我想要承受一贫如洗的极限滋味,以此减轻生离死别给我带来的痛苦。这么做我是划算的,谁也阻止不了我。



我将留在达川的两台车变卖了去赌;公司以前开发的房子,那些还没卖完的我一律以低于成本的价格卖了做赌资。我输光了手头上有的,输光了达川公司的所有资产,还向人借了一百多万。大凡赌徒到这种田地皆因为想扳本,而我却是因为心情,我要受虐的快感。



很快我的体重降到了一百斤以下,妹夫无数次从北京打来电话催我过去,我也屡屡推脱。



妹夫急了,说:“哥,我知道你窝在达川赌,知道你心情不好,但人不能被推倒了就干脆不爬起来,我们可等着你领头干事情呢!”



我告诉他,人跌得重了哪能够说爬起来就起来,趴着躺着或许更舒服。作为家人要是理解我,就让我这样舒服一时半会吧,哪一天我心情好了,兴许会自己爬起来。



师范大学毕业的妹夫原本是个教师,他能够教育学生,却奈何不了我。在我的荒诞面前他甚至无言以对。



他问我北京的公司怎么办?我说干脆不搞了,都撤回来,把公司人员解散,能变卖的就卖了,不能卖的就不要了。



他说我们目前已投入了近三百万元,眼看着产品可以批量生产和上市销售,做到这个份儿上撒手真是功亏一篑,损失惨重。



我反过来劝妹夫,说自己的所谓理由:“你就当作我们那几件衣服谁都看不上,预想我们批量生产以后,上市连本钱都收不回来,白费了一大批原材料款还倒欠人员工资。你不要逼我去做,以我现在的心境做不好,收手是最明智的。”



妹夫在电话里无可奈何地长吁短叹,最后不得不照我说的去办。



其实我已经欠了很多的赌债,北京的公司要做下去须再投资金,撤了以后我还能够抓住大头,有钱我才可以继续赌。



我突然觉得钱输了还是很可惜的,我得重新把它们赢回来。我有这种想法的时候,其实是在一步步走向深渊。我荒谬地想,都说回头是岸,但向前走只要不被淹死,对面同样是岸。



女儿娒琪知道劝我没用,每次见面嘱咐我要注意身体。她说要努力学习,取得好成绩给我看看,似乎要做我的榜样。



儿子子栋对我的所作所为还有想不明白的地方,他说:“爸,听人讲你赌尽在输。你又不笨,为什么不赢呢?我们老是为你担惊受怕。”



孩子们的话对我是有杀伤力的,心里酸楚的时候总要想想:我一个做父亲的,不但没给孩子完整的家,不能为他们健康、幸福地成长提供条件,反倒要他们来为我操心。



每次看见他们姐弟俩手牵手地失望离去,我的心就隐隐地痛。我后悔当初和毓娒离婚,要是她还在我们这个家庭该多幸福?两个大孩子是排斥这个家庭走进其他女主人的,他们心目中的妈妈是毓娒,其他的女人谁也无法替代。



父亲告诉我,母亲临终的时候说我败在家上,但还是要成个家,找个女人过日子。下次结婚要眼睛睁大了,找个老实本分的人。不要找花瓶,不要找太有心机的女人。



我该再找一个老婆,要贤惠勤劳的那种,有没有文化似乎并不怎么重要。我吩咐矮子去附近农村帮我物色一个,最好是个种菜的,日后我帮她去卖菜、站菜摊都行。兴许可以由此改变我的生活方式。



矮子说,这不太可能。为什么不可能呢?



他说自打我在达川开了第一家卡拉OK厅,现在连郊区的村上都开了,长得漂亮的女社员白天种菜的心思都没有了,净盼着晚上能去做服务员,谁都知道坐台赚钱容易。

“你简直在放屁。”我骂了矮子,觉得他连贫下中农也污蔑,实在可恶。



矮子说:“是真的,我骗你有啥意思嘛!要找还不如跑远点,到乡下托你舅舅去,那里的人还没有被污染,本分。”



在矮子看来,我放下身段去找一个村姑,应该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哪知道事情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去我舅舅那里他是碰了一鼻子灰回来的。他垂头丧气地告诉我,我不挑人家,人家挑我!我舅四下里帮我张罗,看中的几家都说我年纪大,又离了两次婚,没一家愿意,连见见面的要求都不答应。嫁城里人,对方经济条件好,这些乡下人都看不上。



矮子说:“乡下人就是乡下人,思想不开放。”还说,“我们的问题是教育农民,农民的教育是个大问题。”



找个村姑做老婆只不过是我一时心血来潮,但若真找到了说不定我会和她过得很好,大约只有纯朴和顺从的人会与我厮守一生,我曾经想过这个问题。



读初三的娒琪突然向我提出要求,要跳级直接读高中。她成绩非常好,但已经跳过一级,再跳就怕基础打不牢。可她执意要直接跳入高中,跳过的那些课程她说补起来并不费劲。她似乎预感到我在达川待不了多久,一直记着我对她说过的话,将来我在哪里落地生根,她就要考那里的大学。



我同意了娒琪的要求,并托熟人让她直接进入了高中,从初三的下半学期跳入了高一的下半学期。我很理解女儿的心思,她见我目前的生活方式和生活态度心里很着急,想快点长大,那样就能帮助我、改变我。



大约能够改变我的人还没有出生,我仍旧赌着、继续输着。



妹夫从北京回来了,他帮我做完了关闭公司的一切事宜。刚启动的公司就这样关闭了,不需要理由,因为我想关了它。它原本就只能生存几个月,这是这个公司的命。



石莲从广州给我打过一次电话,她知道我在达川的情况,劝我不要再赌了。她说我太偏激,太感性,喜欢走极端,是一个被情绪牵着鼻子走的人。她说人应该理性,全面地看待事物和问题,不能以偏概全,更不能自以为是地想当然。



听她的口气倒是和当初娒琪有点相像了,她是想翻案吗?就着我的不是证明她的清白?



在电话里我一直沉默,本来有许多话要对她讲,可一句也没讲出来。



我一直想问她和那位包工头到底是什么关系,现在有没有在一起?也想问问她有没有怀念我们在一起的时光?还想抱怨她几句,因为我们的分手导致了我对爱情的失望,我已无法再爱上其他女人,只想有一个过日子的女人在身边,由此我变得肤浅、低俗,甚至很堕落和丑陋……



“你就是谋杀我爱情的凶手!”我想起一部通俗电影里的台词。



我什么都没有对石莲说,只是在收线时淡淡地说了句:“离家远了,多多保重!”



搁下电话我的心情很不好,因为多情。我最后几乎听见远在千里的她流泪的声音,一滴一滴地沿电话线向我流过来。



生活里擦肩而过的人和事太多太多,那些和你并肩的、相爱的、曾经同床共枕的人,因为自尊以及其他原因掉转身去,相互愈走愈远,远到最后大家毫不相干,形同陌路。毓娒就已经是这样了,联系越来越少。而往后的日子里,石莲也会这样吧?她或者我,或者两人都是这样的姿态。



因为我赌得丧心病狂,父亲流着泪劝过我,白镜泊打来电话语重心长地开导过我。而我有一天也终于收手了,再也不去坐牌桌。



原因并不是我的幡然醒悟,而是我输光了所有的钱,包括从北京撤回来的七百万,以及最后一台公爵王轿车。先前人人都知道我有钱,我一旦跟谁开口,谁都会给我面子。人是很现实的,见我在拉烂账了,就再也没有谁借给我钱,还美其名是为了不害我,好像他们不借钱给我就是将我从火坑里捞上来一样。



1999年的秋天来得似乎要比往年早,山头上光秃秃掉光叶子的树,枯瘦的洲水河恰似赌光了钱的我。达川人俗称输得精光没有活命钱的人为死人,而我就像一位活死人,只剩下了琪哥、琪总这些空空的称呼。人们对我的态度也在悄悄发生变化,那些过去称兄道弟的人,将我举在头顶上的人,不仅仅怕我借钱躲我,在见面说话时的口气上也判若两人,时不时还有那么两句接近教训的口气。

我没脸再在这个家乡小城待下去了,我一次又一次爬上城后的凤凰山,一趟又一趟踱到洲河旁,贪心地望着家乡的山山水水,联想到自身命运在这里的起起落落,心境比秋风更凉更萧瑟。



我并没有为我输了那么多的钱可惜,认定它们是我命中无法消受和拥有的财富。我只是感受到世态炎凉,人在钱财面前居然将一切看低。义气、交情、友谊这些只不过是一个人混得好的光环。身无分文真的让人思想深刻,什么是人的身价?是你口袋里有多少你就值多少!



独独有一个人,我想都未想过的一个人,让我改变了这种看法。那就是张中阁。



在我准备离开达川的头一天,张中阁突然打了个电话给我,约我下午到茶楼喝茶。这种时候他想着我、接近我,至少在他心目中还有我一点位置,而我和他并不是朋友,仅仅是在牌桌上彼此作为对手赌过。



我到茶楼时张中阁已等在那里,刚一坐下他就递了一个大包给我,打开包一看里面全是钱。我不解地望着他,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张中阁平静地说:“听说你准备去重庆发展,知道你的近况,我也没什么能帮上你的,这是五十万,你带上去用,出去没钱是不行的。”



我看了看钱又看了看他,心里既感激又有些疑惑:“我……想问一下,你为什么要帮我?”



张中阁说:“你发达的时候我们虽很少在一起,但你那时候的开拓进取精神,你的才气让我对你甚是钦佩;你现在有些困难,我想只是暂时的,我认定将来你肯定能重新站起来。只是你这个人比较情绪化,在生活中有些事情上克制一些,你随时都可能再创辉煌。往后你自己要保重,要记住有时情商比智商更重要。”



可以肯定,张中阁是真诚的,语重心长的,但我还是想问他一下:“你就这样相信我?要是我将来还不了你的钱怎么办?你想过这些没有?”



“既然做了,我就认定是值得的。下面你若是还有困难随时打电话找我,我会力所能及地帮你。我现在处境还过得去,还有能力帮上你。收下吧!朋友是一生一世的。”



我收下了张中阁的五十万元,我没讲一个“谢”字,甚至也没有打一张借条,这些在这个时候都显得庸俗。我用力握住他的手,郑重地点了点头提着钱走了。我只想境遇好了以后加倍回馈于他,像他这种朋友是不需要太多语言表达的,也不需要常常见面,他的存在就是你潜在的幸运,这种幸运在你人生凄凉的时候给你带来周身暖意。



当天晚上我在房间里辗转徘徊,我想拿这来之不易的五十万元去做最后一搏,运气好的话可以赢个百十万。我也想到,如若输了我就太对不起寄予我厚望的张中阁。



我认为天无绝人之路,不争气的我最后还是去赌了一把。



其实每个人在想着以赌的方式去赢钱时,他就正在输,或者已经输了。救命的钱、绝本是最易输的,拿闲钱玩的人往往会赢。



尽管我一个劲儿地在心中为自己祈祷,祈求着各路神灵的保佑,那晚我还是将五十万元输了个精光。



看来神灵是不保佑我这种人的,我只配受到惩罚和蔑视。即使我自己是神,遇别人这样做我也会惩罚他。说到蔑视,这场赌博下来连矮子都认为我是神经病。



要去重庆我身无分文,我向女儿要了五千元钱,我知道这几年零零星星她积攒了十多万元。我只是对家人说我要出趟差,时间很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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