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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生命之重

书籍名:《我转》    作者:王琪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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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生命之重



我动用所有的理想和信念也无法再挤进生活。



列车晚点,在午夜时分到达了终点站。



夜色苍茫的重庆,是我曾经学习、工作或者奋斗过的地方,再次面对它,我却有力不从心的感觉,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重新融入到这座城市中。我举步维艰,曾经豪迈的双腿像一把锋利的剪刀,把自己的家庭和幸福亲手剪得支离破碎,而这把还将剪下去的剪刀,是将我的未来剪得更碎,还是为我剪裁出新美如画的生活?



站在车站外望着山上城中远近的灯火,看它们在雾中时隐时现,我对未卜的将来越发惶惶然。身边人流汹汹,嘈音涌涌,舍不得花钱住宿的旅客,三五成群地抱着衣服挤在墙角,或者枕着行李席地而卧。我全身一阵战栗,决定和矮子去找家简陋的旅社住下。



按理重庆于我而言是个非常熟悉的城市,如今看来不仅觉得陌生,还在它面前有点胆怯。常言道:“钱是人的胆!”而我已闻风丧胆,心中少了底气。一年前的我不是还愤世嫉俗、自命清高吗?现在还能摆什么姿态?



失去了家庭、母亲和金钱,失去了生活的信念,如今重新回到重庆一切都只有重新再来,去重新寻觅自己想要的生活。可怕的是我还是不知道什么是自己想要的生活。



我去找了白镜泊,言明自己目前的处境。



白镜泊说:“琪弟,你在赌的时候我曾劝过你,而你没听,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是我预料之中的事。”



我叹了口气,摇了摇头说:“我这种失败起初是自甘的,后来是身不由己。”



白镜泊说:“对一个人来说,失败并不可怕,关键是要有勇气去面对,能够从中吸取教训,百折不挠地再去努力。你天资聪慧,经验丰富,只要正确面对过去、现在和将来,失败便是你的成功之母。你需要我帮助的地方尽管开口,我能帮的会尽全部力量。



他问我是否记得曾写过一首小诗《眼镜》,我点了点头,那是十多年前我在小咖啡馆里和他聚会的时候写的。



他神情凝重地朗诵道:



年轻时我们高瞻远瞩



老了我们鼠目寸光



度 把你架在生命的鼻梁上



白镜泊说他一直把这首诗记在心上,人的一生离不开“度”字,把握得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而不知道把握的,或把握不好的就会受到“度”的惩罚。凡事都不能过,过则崩,崩则碎。你赌的时候想到过度吗?



我惭愧地摇了摇头。



白镜泊接着说:“每个人活着都有他的价值和意义,说不定将来你的意义和价值会更大。你十多年前的一首小诗不就警醒了我?短短的三句对我今天的成功起了莫大的作用。所以你不能气馁,不能自弃,我相信你琪弟会再有大的作为,必定会东山再起,马到成功!”



白镜泊让我很受鼓舞,心里也踏实了。到重庆来最怕的便是他也对我失望或者歧视我,要知道前阵子他劝我不要再赌时,可是苦口婆心,都有些气恼了。

白镜泊替我想得很周到,给了我一套房子,让我先把衣食住行安顿下来。在重庆落下脚后再思考自己想做什么,怎样做。他现在的生意已做得很大,开发的小区早已结束,正在解放碑打造一座顶级的五星级酒店,在重庆他属于拔尖的成功人士,没有时间像从前一样和我闲聊、漫谈。他给我留了个很少有人知道的手机号码,说什么时候都能够找到他。



生活安排好以后,我的心就不安分了,急着要去干事情。可干什么事情呢?眼下的我既不知道从什么地方着手,也不知道该做什么。



我和矮子商量,干脆先去当棒棒,从苦力做起。



矮子赞成,也有顾虑。他说:“你现在有此等想法既不错也不晚,相当于劳动改造。只是我怕你没脸提着棒棒四处去转,也吃不下那种苦头。”



矮子太小看我了,当我俩提着棒棒大街小巷四处转时,是他显得不自在而不是我。每当有人大声喊棒棒时,是我抢先答应“来了”。除了我的力气小了一些,除了我的样子不像棒棒,其他的我几乎比棒棒更称职。



我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能随时判断哪里可能出现业务;矮子则纯粹像个木头人,呆头呆脑,他身边有人喊棒棒,远处的棒棒都已过来了,他还没反应。



可能是很久没干过体力活,两天下来我就觉得腰酸背痛,腿趴手软的,但这两天我们俩赚了将近两百元。



矮子先打了退堂鼓,他说这种生活尝试一下是可以的,但不能长久干下去,没有意义。他振振有词地说:“王总、王董事长,你的价值不是一个棒棒,你该去干些更有意义和价值的事!”



但我还不想马上结束棒棒的工作,认为既然做了,就应该做到一名好棒棒的份儿上,那样才是最有意义和价值的事,它跟能赚多少钱出多少力气没多大关系。况且从这两天来看,我们每人一月下来也能赚上两千元左右,相当于白领的月薪了。



我选择继续做棒棒,矮子就只好陪着我。



每天天一亮我们就起床吃碗面去开工,手提着棒棒在车站、码头、大街小巷四处转悠,饿了找个街边小面摊吃碗面,吃完了嘴一抹继续上路。只是改不了抽好烟的习惯,拿出来的香烟一定还是一般人抽不起的,与棒棒的身份不符。



到了晚上我们和其他素不相识的棒棒挤在工棚和路边小店AA制喝豆豆酒,这种聚会是用最廉价的白酒,加两小碟素菜享受着一天最闲暇的时刻。这种时候我会回想起从前那些花天酒地的生活,一掷千金的迷醉,但我认为现在更实在,酸甜苦辣滋味齐备。劳动是光荣的!只愿意从事原始体力劳动的人往往是最自由的,他没有思虑之累,一天干下来喝顿小酒,大觉一睡,第二天精神百倍。



一天,我看见一位至少有六十多岁的年长棒棒,瘦弱的身躯背着一台硕大的电视机,往上爬着一条长长的梯坎。那条梯坎人空手爬都很吃力,不用说他这样一位老人了。



老人满头大汗,双脚打战,拄着手中的棒棒一步步地往上爬,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走在前面那位养尊处优的中年货主嘴里不停地呵斥,埋怨他走得太慢,嘴里骂骂咧咧的,说老家伙逞能。



我快爬几步梯坎,到老人背后用手帮他托起电视机底座,矮子也跟上来搭把手,我们在一左一右帮着老人。上完梯坎老人忙不迭地笑着,从汗渍斑驳的上衣口袋里摸出包廉价香烟,给我和矮子一人递上一支。我接过烟,迅速从兜里摸出一包玉溪香烟塞进老人口袋,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和矮子一溜烟跑了。



只听见背后那位老人在喊:“小伙子,你们——好人啊!”



这一天是我当棒棒以来最高兴的一天,认为自己是个不错的人了,晚上我们扛着棒棒特意去酒楼吃了一顿海鲜。



更多的时候我和矮子是步行过长江大桥,绕过南坪转盘回南坪东路住处。



每次走到桥中央我们都会习惯性地停下来吹吹江风,也免不了一番感叹。人生没有走不通的路,从前没有这座桥,人们坐船或用其他方式一样到达对岸。我也知道了,我即使不做生意,不做王总,不做诗人,也还可以去当棒棒,以一个棒棒的身份自食其力,养活自己……



一月下来我的体重增加了十多斤,从九十多斤一下子长到了一百一十斤,精神面貌也比从前好多了,我明白我最艰难的时刻也比很多人幸运;比我活得更难、更艰辛的人比比皆是。那些靠一根棒棒挑着一家生计的人,他们从不怨天尤人,只知道把人生的重负默默地扛在肩上,风里来雨里去。他们用行动宣示了“最平凡也就是最伟大”这句话。

我也阿Q一样地想,自己从前一晚上输上好几百万元是合理的,只能证明我不配拥有那些金钱,那些钱在别人的手中辗转去了它们该去的地方,去派上了更有益的用场,有了更大的作用。金钱也并不是粪土,更没有铜臭,那只是人们一时的狭义之思。人只要不死,生活就要前行,而金钱是前行的润滑剂,没有它只能受阻或者停滞。



做了一个月的棒棒后,我不打算再把这种职业做下去了。我花了一个不眠之夜写下一首诗,为自己的棒棒生涯总结:



重庆棒棒



长长的石梯挑起两岸的码头



沉重从体内压出浑厚的号子



铺成盘山而上的路



城市在山尖步步高升



握着世上最长、最粗的笔



雾里来 汗中去



坡上坎下你的担负最多



人间最认真的手数着世上最零的零钱



一碗素面 半碗河汤



枕着一根扁担 就着两股绳



站着就钢筋铁骨



活像一根棒棒



大街小巷都知道你的名字



重担都认识你



喂,棒棒!



哦,来了!



写下这首有关棒棒生活的诗不久,经人介绍我承包了解放碑附近的一家叫阿曼尼的夜总会,资金是白镜泊帮我解决的,他支持了我二十万元。我和矮子一起当棒棒的事谁也不知道,后来我们给别人讲,别人也只是当着玩笑,听了、笑了,然后觉得我编故事的手段高,说得活灵活现的。

我委任周乃恩当了阿曼尼夜总会的经理,矮子和苏雷两人负责保护场子。



周乃恩第一天上任就组织坐台小姐看他跳艳舞,看的小姐每位要交五十元观赏费。十五位小姐全都参加,凑了七百五十元钱。



他在大厅为她们赤身裸体地跳了一场,身上布满了小姐们的手印和唇印,引得她们疯狂尖叫。



事后周乃恩向我解释,他这样做是为了增加凝聚力,小姐们最怕被人瞧不起,连管她们的人都用身体赚钱,她们一下子就找到了平衡。小姐们彼此三三两两地抱团,得罪一个走一串;吸引一个来,可能会跟来一堆人。一家夜总会生意好不好,经营固然重要,但小姐漂不漂亮,懂不懂事更重要。他说他这种做法是创新,他还要推出口号:主管要义气,小姐要懂事!做到这两点,生意不可能不好。



我没有指责他,只告诫他,与小姐们打成一片可以,但不能搞到床上去,那是做这个行当的大忌。



在周乃恩的怪招经营下,夜总会生意非常不错,员工和小姐都觉得周经理这个人既可亲又好玩,全都听他的。开业的第二个月盘算下来盈利五万多元。我原本准备前三个月亏的,哪知道一下子就赚了。从前别人经营在亏,我们接手后就开始赚钱,这只能说周乃恩经营有方。



平时我到夜总会去得少,有朋友去照顾生意时我才去陪一下,这种陪同我心里自嘲为“坐台”。



闲来无聊时我常去两路口棋校下围棋,在那里认识了一位小兄弟张砂,又通过他结识了他父亲,棋院最好的教练,一位豪气的人。



张老师年轻时当过知青,下乡插队的那些年写过不少诗,我们很谈得来。他说围棋不单是下棋,那种对全局的把握,局部的处理手法对人的一生都有着很大的启发和实用价值。



我痴迷于围棋,但棋艺不高,大抵不过一个业余二段。想我三十多年来风风雨雨的坎坷人生跟我的棋艺差有直接关联,我既无法把握人生的全局,也无法妥帖地处理好细节。我决定以后把两个儿子都送到张老师这里来学围棋,我希望他们将来能有全盘掌控人生的能力。



千禧年说来就来了,新世纪里我没有宏伟目标,只一心想到培养孩子。元旦后我将两个儿子接到重庆,送到张老师处学围棋,并在他家附近找了一所学校让子栋就读。



子栋白天上学,晚上学棋;四岁的弟弟子梁是全日制学棋。他们平时就住在张老师家中,周末接他们回家一次。娒琪在我接走了两个弟弟以后,独自在达川和爷爷一起生活。她正准备高考,每天夜以继日地抓紧补习和复习。自从婆婆逝世,她成了家中唯一的女人,四分五裂的家让懂事的女儿两头操心。她说既不放心我和两个弟弟,又丢不开爷爷。她不在,我们父子仨生活一塌糊涂,上床没谁洗脚,吃饭没谁洗手。我们都盼望着娒琪能在今年考上大学。娒琪说她要考重庆大学,那所曾经培养了我又抛弃了我的学校。



经营夜总会不是长久之计,我内心实在是不想赚那些与坐台小姐相关的钱,但眼下只能得过且过,因为孩子们要上学,一家人要生活。



千禧年里我显得很困惑,为自己的未来恐慌。我的同龄人,杰出的将成为新世纪的社会精英,落伍的、能力低下的只能为别人垫底。我会是哪一种人呢?



我几乎再没机会大展鸿图,只能天天在焦虑、恐慌中度过。社会在发展,方方面面在逐步完善,什么事情都开始变得有规则,一夜发达的奇迹在这个时代已一去不复返了。没有强大的资本,没有过硬的人际关系,就只能像一只无头苍蝇,在漫无目标的飞飞停停中等着被强有力的一巴掌拍死。



在生活从波峰跌入谷底的这段时间,我和两个年幼的儿子在没有亲人的重庆顽强地成长和生活着。他们偶尔会对着窗外的远方发呆,我知道他们在想念各自的妈妈,在他们眼中我这个老爸只不过是个大哥哥。



子栋更想姐姐娒琪,他问过我许多次,姐姐多久才到重庆来,今年她能考上大学吗?每次问时我都对他肯定地点头,我想这个家中若多了娒琪,就不会如此的凌乱和糟糕,会显得有生机和情趣,家也更像一个家些。



每到周末我们父子仨便轮流下棋,输了的人便在家中地上爬两圈,坐在旁边看,等着下一盘上。没谁会做饭、会洗衣服,更不知道什么时候该去睡觉。



一个周末的上午,张中阁打电话给我,说他从澳门回来正在重庆,我约他下午在解放碑的一家茶楼见面。孩子们见我要撤棋摊子,十分不高兴,我只得向他们解释,这是爸爸的一个好朋友,曾经帮助过爸爸。



张中阁没多大变化,除了穿着上有点港派。他十分高兴,说到重庆来最想见的人就是我。

整整一个下午我们都在谈论达川从前的旧事,话题主要在赌博上。



达川的许多做生意搞企业的人,辛辛苦苦地拼搏和奋斗好多年,结果在牌桌上一夜回到解放前。这种人虽多,但大家一致认为应以我为首。奇怪的是,赢了钱的人也有收手去做生意的,同样也是亏得血本无归。达川有点名望的人都在这种怪圈中恶性循环着,只有少数几个一直靠银行支撑的假大款还没崩过盘,但如果要他们立即还清贷款,肯定也是人人面前有一口活埋他们的大坑。



张中阁说,达川生意场上写着一种结论,20世纪能在银行贷款出来的人,只要没有还的,贷款就几乎成了利润。因为贷款不还,法律难以追究,银行对这些款项会归入呆账、死账,依程序进行剥离、消账。他说我太吃亏了,当年赚到钱就一下子把银行的贷款连本带利全还了。



我说,我宁愿穷也要活得不亏心。靠钻政策空子赖国家的账而活得风车斗转的人我不钦佩,但也不反感。那是现行体制的纰漏,谁都无能为力,存在就是合理的。



我说,我近来把有些事情想得很透,企业家、生意人嗜赌与资本的风险本质有关,搞项目是赌,投资是赌,贷款也是赌。所以有时候资金有缺口就以手上有的去赌一把,以小搏大一回。赢钱脱身去做生意的,十有八九做不好的原因是,一赌钱人的心态就坏了。



张中阁听了我说的话沉默不语,后来他承认我说的在理,他目前要做的生意就有很大风险,在考虑要不要赌一把。



晚上吃完饭我带张中阁去我的夜总会玩,一走进大厅我就发现情况不妙,大厅里人不少,但每桌只坐了一个人,面前清一色的一杯白开水,都是些凶神恶煞的年轻人。



周乃恩过来对我说,这帮人可能是来收保护费的,现在的夜总会都要向他们交钱,由他们来看场子,听他们割肉分肥。



我问苏雷到哪里去了,周乃恩说苏雷陪外地来的几个朋友喝酒去了,可能要晚一点才能过来。



我给苏雷打了一个电话,让他尽量早点来夜总会,情况我大致对他讲了,说有可能要打架,要他稍做准备。



张中阁摇摇头,感慨现在什么生意都不好做。我领他进包房刚坐下,周乃恩就神色慌张地跑进来:“琪哥,外面那些人打坏了一张桌子,又砸了杯子,好多客人都被他们吓走了。他们说要找老板谈谈。”



我站起身来说:“走,出去和他们谈。”周乃恩劝阻我:“再等等,等苏雷回来让他去处理。”我说,“不用,我去一样的。”



我叫他们到我办公室,拿我放在办公桌抽屉里的刀过来。那把刀是苏雷送我的,取来后我把刀放裤兜里,我知道那些烂人不是善茬,与他们讲道理讲不通,必要时只能以暴制暴。我这人就是这样的,怂人我不欺,恶人我不怕。



我来到大厅,走到砸坏桌子的那人跟前,其他人见状全都围过来。



在昏暗的灯光下我盯着眼前这个人,他比我高出一头,浑身肌肉疙瘩隆起,左手上文着一条长长的青龙,从手臂一直到手腕。他很不屑地盯着我,目光中充满挑衅。



“这是三少爷!”站在他旁边的人对我介绍。



“这是琪大爷!”跟在我身后的张中阁指着我对他们说。



所谓的三少爷鼻子里哼了一声,表示对我很不屑。



“你为什么打烂我的东西……”我的手开始颤抖,知道自己快忍不住了。



“就因为有破坏,所以你需要保护,懂吗?”三少爷蛮横地说。

“怎么个保护法?是要来我们这里学雷锋吗?”我戏谑他。



“呸!”三少爷往地上啐了一口说,“你得孝敬老子和弟兄们银子。”



“得多少啊?”我问他。



他竖起三个并不拢的指头说:“一个月这个数。”



我说:“三块?”



他说:“三万!”并在嘴里骂骂咧咧的,说我不识数。



我说:“三毛都没有!骂我不识数,你妈才不识数呢,不知道跟第几个养的你。”说完我一口痰吐在他脸上。



三少爷身边人正准备动手,他却很有风度地举起左手又放下,示意他的人不准动。



“好了,现在涨价了,每个月你要给十万!”



我说:“门都没有,马上从我这里滚出去。”



“好,好,好,你厉害……”三少爷说着装转身,猛回头冷不防一拳打在我鼻梁上,血顺流下来淌进嘴里,一股咸咸的腥味。



我用舌头舔着四周的血往嘴里吞,手抖得越发厉害,我已经无法让自己冷静。我知道我必须动刀了,这几个该杀的杂碎,只怪他们运气不好,碰上的是他们的克星琪大爷。



我弯下腰,抽刀,一个从右到左的横摆,极像一个割草动作,对方一下子被撂倒四个,三少爷首当其冲,捂着肚子蹲了下来,血从他们手捂着的地方汩汩地流出来。



我看了看手上的刀,滴血不沾,苏雷说的好刀果然锋利好使。



这时我身后的张中阁、矮子和周乃恩等几人冲上来,用刀逼住对方,从这些人身上搜了些刀出来。所幸对方没有枪,也没谁还手。



我点燃一支烟蹲在三少爷面前,他低着头满面痛苦状。我恶狠狠地问他:“三少爷,您还要不要保护费?”他摇了摇头没敢看我,我用手抬起他的下巴,让他看着我。我说,“我可以送你回家去,再让你涨价,涨到二十万!还要十万块?我一个月也赚不到这么多,我帮你去抢钱……”我越说越生气,站起身来一脚踢在他那流血的肚子上。



三少爷号叫了一声后哀求:“琪大爷,我们协商,我们协商,先放我们去医院,不然会出人命。”



看他痛得满头大汗,用手捂着肚子,一脸可怜相,我说:“怕死了吧!那出来操啥子哦?你这个懦夫!”



我余怒未消地抄起他砸烂的桌子脚,用力地抽到他身上,抽得他四脚朝天。



这时候他们一伙的乘机跑掉一个,矮子转身去追时我喊住了他。矮子说这个人有可能去喊人了。我说让他们喊吧!今晚出任何事我一个人负责。

我给苏雷打了电话,讲了场子里发生的事。他说他已经在赶过来的路上,很快就到。有他在我心里会更踏实些。



四个人倒在地下流了一地的血。三少爷的脸色变得苍白,张中阁上去摸了摸他的胸对我说,肋骨被打断了,得让他去医院,血流多了很危险。



我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说了一声“滚”,三少爷手下的七八个人马上扶起三少爷和地上躺着的三位,跌跌撞撞地出了夜总会,



他们刚走没多久,苏雷就回来了。我对苏雷说,这伙人会来报复,让他准备应战。苏雷让我放心,他了解三少爷这个人,本是个小混混,收了些附近区县的小弟,妄图自己当大哥。“接下来的事情由我来摆平!”苏雷说。



不到半个小时对方的人果然来了,黑压压的一大群,至少有三十人。



苏雷站在大厅中间一声厉喝:“站住!”



他这一声语气强硬,让人感到他的霸气和不可侵犯。进来的人马上站了下来,有认识他的人马上说:“闪电手,是闪电手!”



对方领头的站了出来,他大概也认识苏雷,用协商的口气说:“闪电手,我们的人躺在医院,今晚的事原本与你无关,能不能行个方便,让我们出了这口气!”



苏雷说:“什么与我无关?这是我的场子,今晚的事全是我的事。大龙,我告诫你,屁话少说。今晚你和来的人敢乱来,老子就让你们每个人身上少部件,有胆你就向前走三步。”



对方领头的果真和苏雷相互认识,他犹豫了,一步也没向前迈。说来也真奇怪,真是人的名,树的影,苏雷身高一米四九,身材瘦小,在一大群彪形大汉面前看上去就像一个顿号,可他讲出来的话对他们如雷贯耳。他们谁也不敢向前。



苏雷转过身来指着我对他们说:“你们知道这位是谁吗?”



矮子接过话说:“他是琪爷!”



“你们知道琪爷的路数吗?”



矮子继续说:“他提笔能写书,提刀能杀人。过手的钱可以把你们烧成灰,烧三次,剩下的还可以把你们砸死。闪电手都死服他,你们来扯鸡巴蛋啊?”



苏雷竖起右手示意矮子暂停,对那帮人说:“如果你们不想与琪爷为敌,我数到三的时候,你们全部退出去。”



苏雷根本就没有从一往三数,只一声“三”,所有人就像潮水一般退了出去。



我们一帮人正在笑,进来几个刚才出去的,矮子的眼睛刚瞪起来,他们赶紧声明,是来和苏雷叙旧,请他喝酒的。有胆小的还把钱掏出来给我们看,表明在这里秋毫无犯。



一干小姐看得目瞪口呆,她们根本想不到平时不苟言笑的苏哥,在千钧一发的关头有着一夫当关,万夫莫入的胆魄和作用。



我很担心三少爷会出大问题,让苏雷带几个人去医院看看,万一死了人我就麻烦了。张中阁劝我暂避一避,我就和他一起去了酒店。



夜间零点过,苏雷赶过来说三少爷已下了病危通知书,其他三人的伤要轻很多,只要人不死就不会有问题。他已经和三少爷的哥哥二少爷见了面,对方答应三条,要求我们一条。他们的三条是:一,不报案;二,医疗费自掏;三,以后不再来了。

提出要求我们的一条是:大家从此相安无事,不要弄来弄去的了。



这还不简单,事情本来就不是我们挑起来的,我们何必自找麻烦。过了两天,医院传出三少爷脱离危险的消息,我托苏雷送过去三万元给他治伤。



出了这件事之后,我对一切又感到心灰意冷。



我已不知道什么才算是正常生活,在这个浮躁的时代,还要像父辈所说的那样脚踏实地地过日子太难了,难在我眼前没有路,脚不知踏向何处。实地成了传统的过眼云烟,在这个创新和资本的年代里,我已经丧失了做个强者的资本。曾经的丰衣足食不再,怪只怪我自己没有坚守,当年我倘若一心坚持做个有钱人,今天我仍旧会很有钱。难道我对金钱的主动抛弃,是为了换来今天的捉襟见肘,对生活的恐慌,对未来的迷惘?



除了周末陪两个儿子下棋,平时的时间成了我打发的累赘,我所拥有的是大把的时间和虚空,我实际上已在生活之外,我动用所有的理想和信念也无法再挤进生活。我是在一个空洞中急速下坠,不见谷底……我甚至打算去死,可我上有年老的父亲,下有儿女,即使我在中间被生活的压力挤成一块肉饼,磨成齑粉那也是我该承担的。我必须活下去,竭尽全力地去过那些不情愿面对的日子。



半个月后,苏雷说三少爷和他的小弟都已出院,事情就这样过去了,以后再有动刀、动枪的事由他出手,而我只需要动嘴和动脑子。他说我最好使的还是脑子,像电脑一样。



承蒙他的抬举,他以为我是可以带来财富的程序或是有价值的软件,其实我连互联网都不会上。我这个时候只听说,上到网上去的人就很难再下来,未来的人都应泡在网上。



不久我还是买了台电脑,为的是能够在家里上网下棋。大儿子马上就盯上了,他不是要下棋,而是天天在网上打传奇游戏,为此他常常逃学,在家里打不成便去网吧。因为这一点我狠狠地打了他,他不但没哭,反而用怨恨的眼神盯了我几眼。



儿子不服气是有道理的,我也学会了打传奇游戏,除了吃饭和睡觉我几乎都是在传奇中度过。我想在网上打出人生的奇迹,可惜我的想法比我儿子还幼稚,每当在传奇中升一级,我就觉得自己在生活中降了三级,我知道在生活中我已经是一个毫无级别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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