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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挖坑自埋

书籍名:《我转》    作者:王琪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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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挖坑自埋



何苦这样不停地自己给自己挖坑呢?



想到几个兄弟的辛苦钱一下子输了,我心里实在过意不去。我找周向阳要十万的码,他问我要码干什么?我说家里需要钱,我要打钱回家。平时他们都担心我赌,所有的码都放在周向阳那里掌管。在赌场没有谁带钱在身上,都是将钱换成码,反正码和现金都是通用的。拿到十万码我转念一想,不如去把十万赢回来?在赌与不赌之间我很矛盾,我害怕引发了自己的赌瘾一发而不可收,我一边劝说自己不要赌的同时又一边朝赌场走去,身不由己地坐上了赌桌。



这一赌的结果是本想赢回十万却又输掉十万。我没有跟谁讲,谁也不知道,我只是后悔没有直接将两万元给他们。我甚至还想再赌,但最终我还是战胜了自己,理性了一回。我和周向阳商定目前只做几万元的小单业务,上十万的单暂时不做,虽然赚得少但风险也小。



刘东是个大起大落的人,前几天才听说他赢了一百多万,这两天又在广东帮那里被看起来了,是借了他们一百多万的“水钱”输了,也就是说他前几天赢的倒回去不说,又刨了一个坑。这次他终于给自己惹了麻烦,对方在逼钱时打断了他一条腿,他姐姐给他凑的钱来迟了两天。小勐拉没有医院,刘东出来后只好拿钱请了两个当地人送他去西双版纳的医院。那已是腿断后的第三天,这三天来的断骨之痛也不知他是如何忍过来的,更惨的是由于耽误了治疗,医院只能为他进行截肢手术。半个月后刘东拄着拐杖回来了,他发誓说不在小勐拉混出个名堂决不离开。但他从来就没想过,想靠赌混出个名堂来可能吗?



他对我们说,等他哪天赢了钱拿几十万出来,也请人去把对方的腿打断。



苏雷说:“不用去请人了,钱给我,我去废掉他双腿。”



周向阳却说:“刘东,小勐拉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是你自己理亏在先。吃了亏就算了,以后没有把握不要去借‘水钱’。他们广州李总的事你不会不知道,刚来的时候赌得多大,输了几千万后两口子开始借‘水钱’,现在人都消失了。李总肯定是被活埋在哪棵树下了;她老婆是我们重庆人,最后一次借了金皇厅二十万没还,被老板卖给了一个泰国人。幸好她有几分姿色,能到泰国去当性奴,不然跟他老公一样,活埋的下场。”



我在旁边越听越不对劲,广州的李总,他老婆又是重庆人。我心里隐隐泛起不祥之兆,问周向阳那女人叫什么名字?他说:“谷花红,重庆沙坪坝的。”



我的头嗡的一声响,目光钉子般钉在周向阳脸上,大惊失色地说:“你没搞错吧?”



周向阳不解地看着我,他能够觉察到我的失态,“没搞错呀!怎么啦,你和他们很熟吗?”



“岂止是熟……”我长叹一声,把我和花红的事简略地对他讲了一遍。



“这是没有办法的事,都已发生了。”周向阳幽幽地说,“这种事在这里犹如家常便饭,只是碰巧这一件发生在你朋友身上。赌场是世上最现实的地方,只认钱,其他的通通不认。”



知道这件事后,接连几天我的心情都很不好。卖到泰国去的花红命运堪忧,她真是个苦命的女人,红颜薄命这话一点也不假,她在异国他乡肯定备受摧残、屈辱。这回我是一点办法也没有了,我都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救她。



想不到小勐拉这个山清水秀的世外桃源竟隐藏着无数的凶险与不测,而这一切都应归咎于这个地方没有法制,美其名曰政法部的那处地方,几间平瓦房像个生产队的队部,里面管事的家伙又大多是为所欲为的。我不由得后怕,暗暗告诫自己要尽早离开这个地方,弄不好哪天就成了牺牲品。



到了晚上他们都开工去了,我叫上一瘸一拐的刘东陪我去转路。我们往勐拉宾馆门前的桥上漫步而去,不时地有一些女人上来搭讪,自动报着卖身价五十元、一百元,看上去都是些人老珠黄的女人,每个人的脸我看着都像花红。



刘东颇有感慨地说:“你别看这里的那些人,他们现在自我作贱都是输光了没办法,他们昔日在内地都是有头有脸、家财万贯的人,就是因为来错了地方,沾上了赌才落得今天这个地步。他们有的输光了家里的钱,有的是输了很多单位的钱,都有一个特点就是不敢回家,只好赖在这里,总希望有一天能以小搏大赢回钱,赢回过去的一切。”



“他们有成功的吗,赢了钱能够回去?”我问。



“可能有吧,但我没有看到。就因为有人赢,就因为有人几千元能赢走几百万,所以这些人才有这种幻想。百家乐能钩人就在于它能让你赢,让你痴迷和上瘾。只有赢了就走的人才算真正的赢。以前输多了的人巴不得一场就把所有输的钱全赢回来,我就属于这样的人。在循环的输输赢赢中最终会输得精光,钱都让开场子的人抽走了。可惜,很多人不知道这一点,或者知道了也不愿意面对。”



刘东这席话讲得头头是道,他自己内心也清楚是咋回事,可他还是身不由己地留在了这个地方,这就是人的悲哀,赌掉了腿,拄着拐杖都还要回来再想法子赌。这时又有一个女人前来搭话,她的长相很好,只是年纪有点偏大,刘东和她谈好价钱后回了宾馆。从这个女人的仪态和气度上看,她曾经是个非同一般的人。望着他俩的背影,我在心里默默为这个女人祝福,希望刘东给她的一百元能让她在赌场翻本,赢回她输掉的,早日返回家乡。

男人和女人睡觉也是件奇怪的事,有的人图模样,有人图气质,有人图经历,有人图浪荡,甚至还有些吃软饭的人专门图女人的钱。他们分别躺在女人的模样、气质、身材、浪荡和钞票上极尽自己的性幻想,发泄着自己本能的肉欲,图个一时之乐。刘东走后我不由又想到了花红,那个因为性而让我喜欢上,直至我念念不忘的女人,不知此生还能不能与她相见?



我身不由己地朝红灯区走去,我想去找那个名叫凤姐的老板娘,想枕着她的妖媚痴醉一夜,让心中的烦躁伴着生命的液浆发泄出来。



凤姐看见我眯着一双色眯眯的眼说:“嘿嘿,你终于还是来了!”



“我无法抵抗你的诱惑,我丰富的想象驱使我前来,在你的身上我能够获取什么呢?真的能得到像你说的那些吗?”我这个嫖客,面对着一个老鸨,一个欢场上的老手,竟斯文得像个绅士。



凤姐赤裸裸地说:“好吧,让你做回真正的人,或者畜生。而我要从你身上尝尽酸甜苦辣。”她没有带我去客房,而是去了她的房间。



从农贸市场出来,我拖着疲惫的身体慢慢地朝勐拉宾馆走去。这时候的我头重脚轻,什么也无从想起,两性之欢到达顶峰竟然可以像诗句一般让你感受空灵,让你觉得肉体的存在只是一种形式,你可以选择或者彻底抛弃这种形式,那一刻不是失魂而是销魂,荡然无存地销毁你的灵魂。



刘东坐在宾馆门前的石梯上发呆,他双眼望着对面的山峦,拐杖横躺在石阶上,看见我回来他忙拾起拐杖站起来。



我对他说:“凭拐杖支撑自己未来的人生,连地平面也会摇晃,你习惯吗?”他单腿站着,右手舞了舞拐杖,淡然回答:“久了就习惯了,习惯了就好了。”



我要进宾馆而刘东站着没动,他说:“琪哥,你借两万给我去赌一下吧,人生有得有失,我失去了腿肯定会得到其他的。我相信上帝是公平的,会给我这次机会。我今天去,我感觉我肯定赢。求你了!”



“你真是伤疤未好就忘了痛,我们相识一场,朋友一场,我用你那会儿在路上讲给我听的那些道道劝你,谁赌下去都不会是赢家,你算了!”



“都说逆水行舟方能到达源头,我难道不能再拼搏一回?我赢过,我有过很多次机会。我现在知道怎么样去做了,我见好就收,我赢了就走,我只要一百万……”



“你要去的是死亡的源头,到达那里时你会发现,只有埋你的黄土,连墓碑都不会有。这四周山上、地下的孤魂野鬼少吗?树枝上都充满了人骨的钙。”



“琪哥,我知道你有文化,你就甭给我讲大道理了,我最后一次找你借两万,是朋友你就拉我一把,拉我最后一把!”



“我要这样做不是在拉你,是在把你往活埋的坑里推。”



“琪哥——琪爷——琪太爷——你给一句话,借还是不借?你不借我找其他人借得到,只是看起来不舒服,两万块钱算个啥嘛。”



看到他破罐破摔,我有点于心不忍,想他从别人那里借心里会有非常大的压力,不知道又是一个什么样的结果。



“好吧,我借,但愿你今天赚大钱!”我做了妥协。



奇怪的刘东,说不清道不明的刘东。我不得不承认他的感觉是一流的,在赌上是有天赋的,到赌场后他果真赢钱了。



在他赢到一百万时我劝他不要赌了,他顺手递给我三万算是还了钱,斩钉截铁地说:“今天你们谁也不要劝我,谁劝我就是在挡我的财路。”



我没有再劝他,我手下的人也没劝他。那晚刘东用从我这里借的两万赢了三百多万,虽然这种奇迹在小勐拉经常发生,但在我认识的人中,可以称为朋友的人当中也就只有他一个人做到了。刚到此地时,我也是亲眼看见他用五十元赢了五十万。可能是他对百家乐的执着让他创造了这种奇迹。能以小搏大的人,同样在码多的时候一夜输得精光,这一点刘东深有体会了,他在适当的时候收手,保住了赢的三百多万。他填了他姐姐帮他还的赌债还剩了将近二百万,他要拿部分钱出来跟我合作“放水”,说他跟我同财,每次找我借钱都能赢。

我表示同意,周向阳坚决反对。周向阳说刘东太好赌了,他的钱都不能算钱,是赌场暂时委托他在保管,除非他离开这个地方,那时候他的钱才叫钱。周向阳预料刘东还会去赌,要是输了肯定来撤股,懒得和他在一起搅和,弄到最后朋友也搞成敌人没意思。我采纳了周向阳的意见,他理性,做事认真,是能够让我放心的人。我婉言拒绝了刘东,真诚地劝告他回家,拖着残肢木拐活在赌场的梦魇中没名堂,回家中和妻小团聚过太平日子去。当我这样劝导刘东时,其实自己也正一步步沉沦,向危险靠近。



刘东并没有听我的善言好劝,他已经融入了这个地方,习惯了这种刺激冒险的生活方式,尽管为此他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但现在的他没一丝丝悔意。可能这里就是他心中的天堂,他要在这里永远待下去了。眼看下月春节又至,娒琪多次打电话催我回去,我答应她一定在节前赶回去,带上她和弟弟去海南岛玩。刘萍也常给我来电话,最近一次来电话说有一个秘密等我回去后再告诉我。



在我再三催问下她才对我讲了,她的所谓秘密在我听来简直不可思议,她说我的女儿娒琪深深地爱着我,还不是父女之间的那种爱。



我对刘萍说:“你是不是因为对我的感情而对孩子疑神疑鬼的,说到娒琪对我的爱,是女儿对父亲的爱。女孩子生命中爱上的第一个男人通常是自己的父亲,或者是哥哥,这没啥稀奇的。”



刘萍说:“不,琪,你不知道,娒琪今年已十七岁多了,她已经不是那个你一直以为的小孩子。她知道自己不是你的亲生女儿,她很大胆、很自信,专门约我谈了两次,在我面前明确表示了她对你的爱,那不仅仅是对父亲的爱,有一种更深的或者说是她与生俱来的对你的恋情,是明明白白的一个正在成熟的女孩对异性的爱。她对你的爱那么深那么纯,那么不可动摇,让我震撼。”



刘萍的话让我突然想起娒琪班上的一位女同学曾对我说过,娒琪有一个秘密全班同学都知道,就我不知道,往后我会知道的。



我担心地问:“看娒琪都对你说了些什么,胡言乱语的。她人小不懂事,没冲撞你吧?



“不,她没有冲撞我,反令我对她刮目相看,现在的小孩跟我们那个年代完全不一样了,她们怎么想就会怎么做,大胆,有勇气,丝毫不加掩饰。她对我说,‘只有我最了解我爸,只有我才能给他所需要的爱。我从小目睹他的两次婚姻,他满脸的沧桑在我内心刻下了深深的痛,我从小就在心里暗暗发誓,这一辈子跟着他,永远也不要离开他,长大了我要做他的妻子,好好照顾他,让他能快乐地生活,并且我相信自己能够做得到,除我之外其他女人是无法走进他那深深的内心的。’”



刘萍在电话里感叹了一声,继续说:“娒琪还说,‘自从我爸和石莲离婚后,任何女人在他看来都是平庸的,不值得他往心灵的天平上搁。女人天生的直觉告诉我,他还爱着石莲阿姨,尽管有时他自己都不清楚,但我能察觉到他内心最细微的东西。他还需要更多的时间来冲淡过去岁月的情和爱,我会等到他走出来的那天。’她对我说,‘刘阿姨,你是个好人,心肠好,人漂亮,对我爸也好,可我认为你们还是适合做朋友。爸爸看上去就像一潭湖水,清澈明净,一眼就能看到底,你忍不住想走进去,可当你进去时你才知道那能见底的水有多深,深得可以淹死你全部的期望和心愿,包括爱和恨。一般的女人都无法走完他心路历程的三分之一,他是一个生活的颠覆者,同时他又在时时重新建立自己下一步的生存观和价值观。我从小就喜欢读他的诗,在诗中我读懂了平时在生活中无法读懂的他。请你相信我,虽然我年龄小,但对你讲的都是肺腑之言,我爸爸最终也能把父亲对女儿的爱转化为对我的情爱,今年我都十七岁了,称得上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女人了。要说我对我爸爸的不满,就是他当初收留我的时候应该当作妹妹而不是女儿,我现在已经在做更正了,他都答应我喊他琪哥哥了……’”



听了刘萍说的这些,我大感惊讶和意外,在我的印象里娒琪一直是个听话、争气、善解人意的女儿。我常常庆幸自己在她小的时候遇见她,并把她养大。我怎么也没想到,一转眼就长大的她会有一个偏了的心思。我要纠正她,她应该好好地完成自己的学业,有一个好的前程,在将来有自己的幸福生活。



我急着回去,要周向阳大单也接。过去做大单虽然有不少死单,在最后连挤都挤不出来时,我也没有动用过非人性的手段,都是放人走路,连打伤人的事情都未发生过。现在我们连本带利至少也有三百多万,在回去之前我们要是能够做几单大的话,我便可以拿出一百万甚至更多的分给他们四个人,大家辛辛苦苦地熬更守夜,几个月下来都该有点报酬。“再弄些钱回去过个肥年!”是我对他们发出的号召。计划里来年我不打算再来了,做完了就收山。



还好,东北的四爷借了一百万输光后三天内准时就还了,棘手的是昆明一个名叫高峰的,他借的一百万到期后一天推一天,十几天了钱还没到位。为这件事我们都很着急,苏雷甚至痛打过这个家伙好几次,仍旧没有钱还回来。矮子和周乃恩便死死地看着他,连门都不许他出。苏雷威胁高峰说,再给三天时间,钱若再不到位就只有活埋了他。就在这时,一个武汉人借了三十万后跑单,他是由苏雷和周向阳跟单、洗码的。在周向阳去前台洗码时,这家伙对苏雷说要去厕所一趟,让苏雷把桌上的码看好。苏雷原本就是个动手不动脑的人,一看桌上有码,也就没跟着他去厕所。等周向阳洗完码回来,看到桌上只放了三万多的贵宾码时起了疑心,这个人本来是赢的,至少应该有三十万的码。意识到不妙的周向阳马上追到厕所找人,那人早已没有了踪影。苏雷被一招狡猾的金蝉脱壳计骗了,人跑了就等于白损失了三十万元。苏雷愧疚地一拳打在自己嘴上,连血都打了出来,看他那难受的样子我也就没有过多地责备他。



他对我说,这三十万他想办法来赔。我只能说,算了,就当平时少赚了。



苏雷对这件事放不下,郁闷的他出去喝得酩酊大醉,回到宾馆后用鞋底把高峰猛抽了一顿。当时我不在场,他越打越来气,最后用刀在高峰的腿上捅了一刀,在伤口上踩了两脚。



痛得无法忍受的高峰说要给家里打电话催钱。我把电话给他,他在电话里的口气有点不对头,说话颠三倒四的,什么重庆的琪哥对他比父母还好,让他住着勐拉宾馆……不还钱就要活埋了,要死几十个人,快拿钱来……我只当他被打得神志不清,也就没有十分在意。再说,欠债还钱是天经地义的,他不向家里施点压力,钱也不容易过来。我们对高峰的这种做法还是很仁义的,换其他人早活埋了他。我们也觉得没有不对头的,什么样的坏事情做得习以为常就不是坏事了。



没想到当天深夜政法部来了十几个全副武装的人,他们把我连同高峰一起从勐拉宾馆抓走。我当时一头雾水,不知道为何被抓,他们又为何要带走高峰。



我被带到政法部后立即就是一顿暴打,头破血流,牙齿被打掉一颗,浑身没有一处没挨过拳脚。



一位官员模样的人操着流利的中文对我说:“你敢殴打中国的干部子女,高干子弟,真是胆大包天。那边打电话来责问我们了,你让我们如何下台?”



“难道是我的错吗?是他借钱不还。你们这样对我,还有王法吗……”我的话还未说完又遭一顿毒打。



打我的那人指着我的鼻子说:“王法,你要什么王法?老子就是王法。你找我们的麻烦你就没日子过,信不信,老子能马上枪毙你?”

我处于半昏迷状态,像死狗一样被拖上车,我能感觉到车子在爬山,后来我被扔进了一个大坑。那一刻迷迷糊糊的我已经认为自己被活埋了,地狱原来是一个大坑。我想睡,想和地狱合为一体,那样就不痛了。



我不知道以后是昏迷了还是睡着了,直到第二天傍晚头顶上的铁板盖被掀开,探进来一个当兵的黑糁糁的脸,我的头脑才有一点知觉。当兵的递进来一碗东西随即又盖上了铁板。一股刺鼻的酸臭味扑面而来,我一看是一碗正在发酵的潲水,闻着就发呕更不要说吃下去。我肚子感到饿,但饿死也不可能吃这种东西。这时候,我知觉恢复了,全身撕裂般疼痛,衣服上到处是血迹。我摸了摸头,上面有一条寸长的口,凝干的血裹着头发粘在伤口上,满嘴酸涩,牙龈胀痛,用舌头舔了舔,发现只掉了一颗牙,有几颗松动。



检查完身体发现自己是坐在一块石头上,下面是水,略带腐臭味的浊水。



回想昨天到现在所发生的事,知道自己又面临一场飞来的横祸。最大的恐惧是生死难料,不知道自己下一刻的命运是被枪决、活埋、押上山修路,还是就这么被……我不敢往下想。



我恨自己,自作孽天不容。我死了不打紧,亲人们将如何承受,怎样去度过那些悲伤的日子?我也开始恨周向阳、苏雷,没有周向阳我不可能来这里,没有苏雷的鲁莽我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境地。



我一整夜都在惊恐中胡思乱想,觉得上无天下无地,感觉身上哪里痛我就往哪里掐一把、打一拳。后悔是无济于事的,唯有肉体的痛能让我清醒,而这时这种痛却不足以让我感知。又想到母亲分娩我时的阵阵疼痛,我这么一个不成器的孽子,生前对她老人家不尽孝道,死后还让她在另一个世界为我担惊受怕。



不知什么时候铁盖再一次被掀开,当兵的又递下来一个碗。他吆喝着我把另一个碗递上去。见碗里的东西还在,他鼻子里哼了一声,“哐”的一声盖上盖子。



我端着一碗潲水不知道该怎么办,口水在一个劲儿地往外流。知道自己已经饿得不行了,肠子都开始绞疼,可还在莫名其妙地问自己:真的要吃吗?这是碗潲水……



我的肢体和器官已经不受大脑控制,失常了,不听指挥,没等到想出答案,碗就被送到嘴边,嘴就开始狼吞虎咽。我边吃边吐,很快碗就空了。吃完了看着地上吐的一堆东西发呆,居然有糟蹋了好东西一样的懊恼。后来才知道这是那些当兵的吃剩下的汤汤水水,被关押的人每天只有一碗,想多一点都没有。



再过一天送来这碗潲水时我已吃得津津有味了,巴不能再有一碗。饥饿不仅能摧毁人的意志,还能够让人丧失知觉。什么酸味、臭味,只要能填腹充饥全都是美味。到第五天我被放了出来,离开了那个黑暗、潮湿和肮脏的地狱,出来的那一瞬间我才知道什么叫重获新生,什么叫重见天日。



我站起来,想多呼吸几口自由和新鲜的空气,枪兵从背后一枪托砸在我肩上。我一个踉跄倒在地上,爬起来恶狠狠地盯着那个枪兵,他再一次抬起了枪托对着我要砸过来,我只好乖乖地举起双手,顺从地跟他往山下走去。



见到来接我的周向阳,我前两天对他的恨意一扫而光,犹如见到亲人一般,用力抱着他,良久才松开手。



他对我说,高峰的哥哥是国内挨着B国这边的一个县的县长,我们倒赔了五万元的医疗费给他,政法部才答应放你出来。唉!遇上这种赖皮真他妈倒霉。政法部是欺软怕硬,特别害怕中方当官的。上次有一位乡长过来玩,输了不还钱,被政法部的人打了。后来乡长带来了十多个全副武装的民兵,把政法部一干人围起来打,打得他们在地上跪着像龟儿子一样乖,输了的钱还是由政法部出面到各个赌场去退回来的。



我拍了拍周向阳的肩说,钱跟自由比算个球,我真想抱颗炸弹把这个烂政法部炸掉。这些愚昧蛮横的家伙,为非作歹,只认得狠人,将来有得苦吃。



周向阳问我下面还做不做业务?我一口气连说了三个“不做了”!他说反正年关将近,不做也好,建议我干脆明天就回重庆去。我咬着牙说,“不,我要赌两场再走,就这样走了我心有不甘。”



见我要赌,周向阳、矮子、周乃恩都劝我不要赌,连刘东也不赞成我赌,他说:“你的生意到如今是赚的,不输就当赢,赌了要是输就两手空空了。”



可我根本就听不进谁劝。我突然发现苏雷不见了,他们说苏雷在我被抓进去第二天就走了。



我想他肯定是有什么情况,他可不是那种见朋友有难就闪的人,我了解他。



矮子把我单独叫到一旁说:“苏雷走的时候跟我讲了知心话,他觉得跑单的事害得你被政法部抓走,钱也亏了,全怪他闯的祸。他说他去贩毒,等赚了钱来见你,不然他在你面前脸挂不住。”



我知道苏雷的性格,他是一个敢作敢当的人,可他犯不上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毒品是碰不得的,害自己不说还害别人。我知道晚了,来不及了,既然去做了,此时说不定已经背着毒品行走在哪条不归路上。

我心里着急等于白着急,已无法找回苏雷,从小勐拉往里走处处都是毒品,只盼他平平安安地回来。



我开始狂赌,第一天就赢了三十万。大家劝我见好就收,赌过就算了。可我还是觉得不过瘾,我要赢到五十万,然后再与他们打道回重庆。



任何东西命中没有是不能强求的,接下来我一连几场除了输还是输,周向阳和矮子见我执意要赌,建议我干脆让刘东帮着赌几场,那样胜算大一些。



“不行,我不沾手那叫什么赌?”我固执得近乎疯狂,什么也听不进去,很快就输光了所有赚到的钱。



其实就在这时收手我都还来得及,可我并没有这样做。



眼看春节一天天临近,刘萍和娒琪天天一个电话催我回重庆,我每次都答应她们明天就回,可无数个明天过去我也没有回,我要赢了钱才走。这种心态下我免不了更加心烦意乱,临到腊月二十四,再不走就赶不回去过年时,我不仅输光了所有赚的钱,还输掉了准备还给刘萍的五十万元,都说过要带给她了,回重庆以后怎样向她交代呢?



谁也劝阻不了我,我决定借“水钱”搏一场。



我向海南帮的老大四爷借了一百万,“放水”的都知道我也曾是“放水”的,懂规矩,输了也还得起。在小勐拉的赌场里,我想我只要一开口,向谁借几百万对方都不会犹豫的。



赌场上越想赢的人越是输得快,我心态一变连眼睛都绿了,拿了一百万在上半夜就输得一干二净。



照规矩我也不例外地被他们看起来,虽是住在宾馆里好吃、好喝,可我心如火燎。三天内还钱我心里一点底也没有,钱没有地方来。我想起矮子给我找的那个算命瞎子,他说我不缺钱,钱没有就来了。可我现在没钱不来钱,甚至连命都快保不住了。我想过给白镜泊打电话,可实在羞于开口。除了他,还有谁能够帮我?



恓惶之中我度过了两天,到晚上四爷来问我,明天钱能不能到账?我茫然地点了点头。四爷笑着说:“能到就好,免得大家到时伤了和气。你以前也是‘放水’的,规矩你懂。”



面对四爷的暗示我只能赔一脸苦笑。明天就是还钱的最后期限了,本息一共一百一十五万,钱从何来?一百多万对往日的我曾经是小钱,对如今的我简直就是不可思议的巨款,我现在是一贫如洗。



我打定主意半夜跳窗逃走,反正三楼也不高,摔不死算我命大,摔死了那是自己该死,不该再在这个世上丢人现眼。



午夜时分周向阳来了,他说钱明天上午就能到位。我不敢相信,问他钱从什么地方来?他说他给刘萍打了电话,把这里的实情告诉了她。刘萍在电话里哭了,很担心我的安全,说明天上午就去银行打款,让我收到钱后马上给她打电话,最好是明天下午就立即返回重庆。



我垂下头,心里说不清是什么滋味。刘萍真是个好女人,只可惜她运气不好,遇上了我这样的男人。一个女人家颠沛流离地积攒点钱不容易,就这样被我一夜输光,我算个啥男人?



周向阳见我自责的痛苦表情,安慰我:“琪哥别赌了,还好,你命好,有这么好的女人甘愿为你付出,拿出这么大一笔钱来救你命。要是我,肯定完蛋了。”



我发誓赌咒:再赌不是人!明天就回重庆。回去好好地爱刘萍,好好地打理孩子们的生活和学业,好好地过以后的日子。



第二天钱一到我自由了,四爷要请我喝顿酒。



我对四爷说:“能不能给我一万元做路费,反正你们连洗码账在我身上起码赚了二十万。”



四爷很爽快地答应了,立即递了一万的现金码给我。他说:“像你这样守信的朋友,我不给你一万还算人吗?我们互留个电话,山不转水转,说不定哪天还要混到一起来。”

我中午才自由,下午想法就变了,人在很多时候是自我作践,只是自己并不清楚。周向阳催我上路,我对他说如果不借“水钱”,我自己拿现钱可不可以再赌一场?



周向阳迟疑了很久才说:“琪哥,我知道你输了钱心里不好受,又不好意思回去面对家里人。如果不借‘水钱’你想再搏一场我不反对,但你哪里来的钱?”



“你别管,反正我钱到了才赌。”我决意地说。



“好吧!既然你执意这样,我们当兄弟的也不好多说,那你得给刘萍打电话做个交代。”



“麻烦你给她打电话,就说我心情不好,想宽宽心旅游去,等平静下来再回去。”



我是真的无法向刘萍交代,只好出此撒谎的下策。



晚上我给娒琪打电话,问她那里还有多少钱?她说还有十二万。我说你借十万给爸吧,临近春节我要给人家付贷款。娒琪说她明天就去银行给我汇款。



“还有三天就过年了,我和弟弟都等着你回来过年。你付了贷款一定要争取赶回来,我和弟弟过年哪都不去,在家等你,我们想你,你不知道有多想,从没像现在这样想过。”娒琪叮嘱我。



她现在长大了,有她照顾着子栋和子梁我很放心。我知道自己根本就不可能回去团年,可还是答应了她。



接着我又如法炮制给父亲打了电话,向他借了十五万。我一心只想再搏一场,根本就没去想要是输了怎么办?



父亲说:“儿子你生意稳当吗?十五万我有,但那都是我养老的钱,你可千万不要把生意做亏了哦,一定要稳。你前几年有钱时只顾赌,也没存点在我这里,今天做正事差钱了才知道着急,记住往后千万不要赌了,也不要看不起钱,没钱寸步难行。还有,马上过年了,你不赶回重庆,孩子们怎么办?尽快安排好生意上的事,尽快回重庆陪孩子们好好过个年。过年过节的妈不在,不能爸也不在。”



父亲的话像鞭子一样,一记记抽打在我心上,我正是因为赌向他借钱,借他养老的钱。



那一刻我差点就说,爸爸,我错了,我不是人,我现在找你借钱正是因为赌。我是个屡教不改的逆子,你错生了我。



可我还是无耻了下去,故作镇定地说:“生意很稳,不会亏的!你就放心借给我吧,年后我就还你!孩子们你放心,现在娒琪大了,家里是她在当家,即使春节我回不去,她也会带着两个弟弟过好年的。”



第二天中午时分,父亲和娒琪的钱都到了。我拿了路费给周乃恩和矮子,叫他们回去过年。矮子死活都不肯走,他说:“眼下你正处于危难,我不可能心安理得地回家过年,虽然我帮不上你的忙,但我也不能离你而去。即使是死,我也会陪你去一起死。”



矮子的一番话让我的眼圈都红了,而周乃恩拿了钱回家了,临走前还向矮子借钱,将矮子身上的钱都掏空了。周乃恩平时满嘴江湖义气,可只要看到形势不对,随时都想着怎么撒丫子,像他这样活得像泥鳅的人是不会让自己受损害的。



刘东也拄着拐杖硬着头皮回家了,赌场的人走了绝大部分,剩下来的都跟我一样,是回不了家、羞于回家面对亲人和故土的人。我们都无法正视眼前的这个节日,这一天对我这样的人来说简直就是灾难日,遗憾日,让人肠断泪流的时候。



我手上剩下二十万多一点,晚上开始赌时我异常紧张,拿着码的手都在颤抖,我知道我正在往庄、闲上推去的是亲人的生活费,是他们多年来一点一滴的积蓄,我不能转眼间就把它们输得精光,我要赢。



当晚我赢了十万便收了场。



第二天我又赢了十万。

第三天照计划我还是在赢了十万后就收单。我计划用十天来赌,每天赢到十万就住手。



除夕晚上,我和矮子、周向阳这三个沦落天涯的人去馆子里美美地吃了一顿。



刚吃完饭就接到娒琪打来的电话,一接通她就在电话里哭起来。我以为家里出了什么事,问了她许久,她才说是想我,想得非常厉害。她说以往每年过年都是和我一起过的,今年是我第一次不回家过年。她觉得没有我的家非常凄凉,吃什么,喝什么都没意思。



我安慰她说:“我马上就会回去,弟弟们怎么样?别让他们看见你在哭。”



她说:“我给他们都买了礼物,还发了压岁钱,买了很多好吃的在家里,他们很高兴,也很想你,两人正在客厅下棋,我是一个人在卧室里给你打的电话。”



“你真是爸爸的宝贝女儿,虽然长大了还是乖宝贝,不仅乖也懂事了。”



娒琪听我夸她才止住了哭,怏怏地说:“琪哥哥,你可得尽快回来,一个人在外要多保重。你记住,我盼着你回来!”



想起刘萍告诉我的娒琪心思,她的善解人意、思念和关心立即让我既感到温暖又有点难堪。



我怅然地挂了电话,本来想着早点回家和娒琪交交心,杜绝她那些偏了的想法的,又耽搁了。



除夕夜我的运气很是不好,走上去就开始输,很快把这几天赢的三十万输完了,周向阳和矮子劝我出去醒醒脑子再回来赌。输红了眼的我根本就听不进劝告,脑子一热把二十二万老本一点不剩地输完了。



我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了,瘫在宾馆的床上对着矮子和周向阳大眼瞪小眼,他们也垂头丧气的,一言不发地抽烟,一支接一支地抽,抽得房间里乌烟瘴气的。



我们不敢开窗户,新年即将来了,别人家的鞭炮、礼花,团聚的欢笑会刺激我们,让我们更加难受。



周向阳出去买了点酒菜回来说:“妈的,输就输了。苦中作乐我们也要喝几杯,就当作送背运、扫霉气。来,明年我们大吉大利!”



我灌了一大杯酒,这杯苦酒入愁肠,让我悲从心生。我非要找把刀来砍断自己的右手,我要废了这只不争气不长记性的手。



矮子和周向阳拉住我,苦苦地劝说我。他们说手是无辜的,关键是心病。即使砍去右手,左手还可以推码;双手砍掉,还可以用嘴指挥别人下注。要彻底根治这心中的病,首先是要尽早离开这个地方。他们还说我性格倔强,脾气暴躁,缺乏自制力,根本不适合赌钱,何苦这样不停地自己给自己挖坑呢?



我气得一口咬在自己的手腕上,他们俩用了很大的力才把我的手腕从口中分开。我用舌头舔着渗出来的血,一点点地吞回肚里,品尝着自己血的滋味。



我跑到镜子前,望着镜子中我的嘴脸,一股极端的厌恶从心中泛起。我觉得长在我肩上的已不是我的脑袋,而是一团败絮或者是魔鬼安在我身上的异物。



我想说服自己,一遍遍地对着镜中的我喊:求你了!拜托了,千万不能再赌了!你已经输了自尊,输了人格,输了信义,输了一切。输了你的命不打紧,可你想过家里的老人和孩子吗?



我边说边狠狠地扇自己的耳光,不一会儿脸就肿得像馒头,看得一旁的矮子和周向阳凄然泪下,想劝却不知说什么好。



我苦苦地央求自己,说服自己。想自己从此往后能主宰自己,能引自己走上光明正道,剔除那些附在骨子里的丑陋和灵魂上的恶习。

我仰头一口干下了半瓶白酒,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初一的下午我才从噩梦中醒来,起床也不洗漱,走出宾馆的大门,看到昔日熙熙攘攘的街头人迹罕见。赌场的门仍旧像吃人的大嘴大张着,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渊,不知今年又有多少人葬身其中?我知道那里面从来都不会没有人,此刻它居然对我还是勾魂摄魄。



背着矮子和周向阳,我去找一个叫独眼狼的借了五十万“水钱”。



独眼狼是打锣人,此人仗着是地头蛇,跟政法部的人关系又好,在赌场一帮“放水”的当中属于心狠手辣的,还不上钱的人根本就不敢找他借。听周向阳讲他手上出了很多命案,手下都是当地寨子里的山民,只要他发一句话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找他借有个主要的原因,就是钱到手快。眼下其他“放水”的人都各自回家过节去了,我只能找他借。借钱的那一瞬间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昨夜的一幕全丢在了脑后。



奇迹仍然没有发生,我输得非常快,与此前不同的是,我一点懊恨都没有,我好像麻木了。



大年初一我就被看了起来,周向阳和矮子知道后跑来看我,气得直跺脚,脸色铁青。我让他们别着急,我有办法在三天内让钱到位。



也确实剩最后一招了,我给白镜泊打了个电话。



白镜泊听说我去了B国,问我怎么过年都不回来?我说我在等一批玉石料,马帮在路上耽误了好些时候,今天才到,差五十万的贷款。问他能否借我周转一下?



白镜泊说没问题,只是他一家正在三亚过年,手上的卡里没五十万,等他回重庆才能给我打过来,他要我把银行卡号发到他手机上,回去就给我办。他问我怎么又做起了玉石?



我说我很着急,能不能在三天内将钱到账?现在玉石的行情还可以。他说急也没用,公司的员工都在放假,只有等他回去。他说他会尽快地安排,还让我在做完生意后到重庆与他聚一聚。



打完电话我们三人才松了一口气,钱总算有了着落。我用谎言一次次欺骗亲朋好友,丧心病狂到不顾廉耻的地步,简直是无可救药。



到第三天该还钱的时候,我连续拨打白镜泊的手机都是关机,我心中暗暗叫苦。我向独眼狼百般解释,他连听也不听,说他的规矩就是将还不了钱的人押上山寨,每天受一次刑,等钱到就走人。



我被押上东面半山的一个寨子,进出寨子只有门前一条独路,仅能容一辆摩托车通过。寨子周围都是茂密的树林,山民为了防止野兽入侵,在四周用乱石垒了一道墙。我的手脚被他们用绳子牢牢地捆住,扔进了一个堆柴的屋子。屋里没有窗户,只能从门缝望出去,根据光线的明暗判断白天和黑夜。



说实话我心里并不慌,因为我相信白镜泊肯定会打钱过来,他是在三亚旅游还没回去。他的手机不开可能有多种原因,在飞机上,去潜水,或者是为了图清净。只是饥饿一天比一天难熬,已经是第三天了,我粒米未进,滴水未饮,四肢无力不说,头也已经晕眩。三天里没人来问过我一声,看过我一眼,屋里除了干柴什么都没有,我试着用嘴去嚼干柴枝,用嘴把它咬碎再吞进肚里,虽感觉肚里有些东西却越嚼越渴。



我心中无时无刻不在祈祷,希望白镜泊能早点回重庆,哪怕是早几分钟也好。我害怕变成一个饿死鬼。



关进寨子的第四天,在饥饿中我已奄奄一息,神志模糊,独眼狼带着他的兄弟闯了进来,看他那咬牙切齿的样子显然我的钱还没到。



“拉出去活埋!”独眼狼轻飘飘地说了这么一句,宣布了我的死刑。



我想用尽最后的力气来说服他,可我的嘴嗫嚅着发不出一点声音。心一横,死就死吧!像狗一样去摇尾乞怜我做不出来。



我被两个人架着往山下拖,我确定自己正走在黄泉路上,黄泉路原来是一条陡峭的林中小路。走了不长的一阵子,独眼狼指着路边两棵参天大树说,坑就挖在中间。



直到他们挖坑时我还是不相信自己即将被活埋,没有血海深仇,也不是宗教信仰的矛盾,更不是因为什么主义,仅仅就为了五十万元。

坑不一会儿就挖好了,看上去并不深,刚够埋下瘦弱的我。看来死于浅埋是我的命了,就怕这么埋不久就会被林中的野兽刨出来当一顿美餐。



我被几人手脚并用地推进了坑里,饥饿让我失去了进行最后一点反抗和挣扎的体力。泥土在一铲一铲地掀到我身上时,我还侥幸地想,他们是在吓我,在威逼我还钱。当胸部以下全被泥土埋住,我确信自己死定了。



我用尽所有力气对独眼狼说了一句:“你不得好死!”他充耳不闻,自顾抽着烟,嘴里吞出一个个不圆的烟圈。



我的心脏受到挤压,气喘不过来。无力地仰首看天,些许的阳光从茂密的枝叶间渗透下来,天和地在摇晃着,在倾斜着……我眼前出现了父亲慈祥的笑,女儿和儿子奔跑的身影。最后听见母亲在说:“孩子,你还年轻,你怎么来了,你不能到这里来……回去,回去,回去!”



“嗯,我回去……”我的嘴张不开,像是心里在这么说。



突然听见一阵摩托车的声音,紧接着几声枪响,随即听见有声音大喊着:“钱到了,钱到了,手下留人。”声音由远而近,越来越清晰。



我知道是周向阳和矮子到了,这时土已经埋过了我的肩头,到了我的下巴。独眼狼示意手下停住,警觉地从腰间掏出枪,手下纷纷从身上抽出缅刀,将我围在中间。



朦朦胧胧间我见到摩托车停在路上,周向阳一手举着卡,一手端着一把枪朝这边走来,矮子紧随其后。



周向阳用嘶哑的声音吼道:“钱到了,快把人挖出来!要有个三长两短,我们鱼死网破!”



周向阳说这话时已经站在独眼狼的面前,他和独眼狼相互用枪指着头。我用力向周向阳眨眼表示我还活着,他看到以后将卡递给了矮子,神色冷峻地对独眼狼说:“派你的人和我兄弟去转款。”



独眼狼狐疑地看着周向阳,半天才示意一个手下和矮子去。



在他们骑摩托车下山转款后,周向阳责令独眼狼把我挖出来,中国的银联卡在小勐拉多交点手续费就能查卡、取款。



见独眼狼不动弹,周向阳厉声说:“我告诉过你,钱到了!”独眼狼冷冷地答道:“我要等到有电话回来,确认款已到了我再挖人。”



这时候他们的枪仍然还顶在对方的头上,周向阳左手从腰间再掏出一支美式左轮手枪,朝前方树上的一只鸟儿扣动了扳机,随着一声枪响,鸟儿应声落地。



直到这时我才想起周向阳曾经当过兵,在部队里闯过祸,到地方后打死过人。



“你必须现在把他挖出来!我保证你能收到钱,不然我无法控制自己。”周向阳双手举枪,突然单腿跪在地上。



独眼狼一看枪口失去了目标,周向阳的两把枪移到了他的胸部,有一把长枪直接顶在他的心脏部位。他的腿就软了,声音颤抖地对手下人说:“挖出来,挖出来……”



我被他们七手八脚地从土坑里挖出来后,独眼狼的电话响了,他在电话里问,一共多少钱?接着又说,知道了。



独眼狼挂了手机对周向阳说:“钱不够,只有五十万,利息怎么办?”



周向阳说:“利息已经被你活埋了。”

“可人……我已给你挖出来了。”独眼狼的口气虽不是太硬,但看出来不肯轻易就范。



周向阳用长枪在独眼狼身上轻轻地敲了敲说:“人被你活埋过,利息就不好算。这也是规矩!本钱给你就不错了,今天你能活着离开算走运。”



“好吧,你狠!只要你在小勐拉混,我就不相信你不还我利息。”独眼狼不服气但也无可奈何地带着手下人走了。



周向阳松掉绑在我手脚上的绳子,为我拍掉身上的泥土。我想冲他说感激的话,连抬嘴皮子的力气也没有,只对他点了点头。



不一会儿矮子骑着摩托车上来了。他俩把我扶上摩托车,摩托车载着我们向山下疾驶,直奔勐拉宾馆前的川菜馆。



怕我撑着,在我喝了一碗汤以后,周向阳将一碗米粉泼在桌上,让我一条一条地抓着吃,米粉油滑油滑的,我只能很慢地吃。



我吃饱喝足,渐渐地有了一点精神,我算是从地下——地狱的门口回到地上,回到冷酷的现实当中,又要去面对那些无法面对的事。天堂和地狱对小勐拉来说就是上半身和下半身,我还在这里,辗转在其间。



我说:“我现在是身无分文、穷愁潦倒,还要你们跟着一起倒霉。”



周向阳和矮子谁也没有责怪我,我左手把住矮子的肩,右手握着周向阳的手,十分平静地说:“放心,我不会再赌了,不会连命也输了。我庆幸今天苏雷不在,他要是在的话,我们与独眼狼他们就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搏杀了。”



周向阳的确是个智勇双全的人,说到我们下面的打算,他说已替我想好一计,那就是再借“水钱”。



矮子一听又要借“水钱”吓得手直摇,说万万使不得。周向阳说不仅要借,还要借得愈多愈好,我们不是拿这钱去赌,而是拿了走人,跑一单大的。



周向阳说:“要不这样我们还有什么办法弄钱?我们只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高峰和武汉那个烂崽不是也借了我们的钱跑了吗?赌场的钱有几个是干净的?我们只要安全出关,一切就都好办了。有一句话,我的地盘我做主。”



我冷静考虑了一下,在这里反正做什么都离不开铤而走险,上次被海南帮的四爷看着,绝望之际也想过这一招。



我们三个人进行了周密的计划和分工。



新东方贵宾会的二楼厕所有扇窗户,离地面有八米高左右,我先在腰间缠一根五米长的绳子,借了钱后假装上厕所,然后顺着绳子跳窗逃跑。周向阳负责接应,先租辆摩托车等在下面,会合后我把码交给他,然后坐摩托车走山上的便道出关,出关后直接包辆出租车到昆明。周向阳不和我一起走,他拿到我交给他的码以后立即换成钱,悄悄地打在我指定的卡上。我从此以后不再踏入小勐拉,玩永远的消失。



商定好以后我们立即开始实行。我找海南帮的四爷借二百万,有前面的合作基础,他二话没说就同意了,只是他筹不齐二百万,全都给我也只有一百五十万,只有这样了。打完借条他递给我三个五十万的现金码,我叼着根烟将码揣身上,优哉游哉地走进赌场。



到了台子前我对跟单的人说:“你们稍等一下,我上个厕所。”



上场前方便一下很正常,跟单的两个人便站在厕所门口等着,他们压根儿也没想到我会跑。



一切和计划中的一样,我顺利跑出来后把码递给周向阳,然后坐上摩托大摇大摆地走了。一刻钟不到我已在中国境内,立即就换乘了一辆出租车直奔昆明。



半年里我第一次觉得心里是踏实的,有着成功的窃喜。

噩梦终于醒了,地牢、土坑、枪口、绳索,焦灼、无奈、绝望、巨痛、眼泪、血迹、伤痕……全都随着疾驶的车轮在身后愈来愈远。



第二天下午到昆明后,我立即乘上了去重庆的列车。在车上我打电话给周向阳,他说已按照我给他的账号,分别给我女儿打了十万元,给我父亲打了十五万元,其余的全打给了刘萍。我让他留下二十万元和矮子分,他们一文也没有留。



“你和矮子安全没问题吧?”我还是有些不放心,那地方不是正常人待的地方,希望他们也尽早回来,



周向阳说:“你放心好了,四爷来找过我们,我们说也有钱在你身上,不知你跑哪里去了,跟着四爷一起说了番狠话,要抓到你抽筋剥皮。算他倒霉,谁叫他是赌奸赖嫖的人……”



周向阳说他在家乡的案子还没有消,还不能回去。他倒是喜欢上这个乱七八糟的地方,这两天打算带着矮子去迈扎央,那里也是B国的地盘,属于克钦邦。他说到那里以后换电话不会告诉我号码,怕我忍不住又要过来。他劝我去做点正事,他到这一步是迫不得已,而我的面前是有阳关大道的。



我能够感觉到周向阳的悲伤和无奈,挂了电话后我想,他们以后可能腰缠万贯地回来,也有可能从此再也回不来,不甘于平凡的人生活就是这样的。



我在心中默默祈祷,愿他们平安,愿他们早日返回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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