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不可思议的碰撞(1)
厨房里响着震耳欲聋的现代音乐，厨师们都跟着节奏扭着屁股干活。徐冰推开后厨房的门，完全傻了。白帽子不见了，每个人头上都像歌星一样，包着自己的领巾。一片欢快和热闹的气氛。
时慧宝站在徐冰的位置上，一边跟着节奏扭屁股一边做菜，小美给他打下手。时慧宝不知道跟小美说什么笑话，小美笑个不停。小美先看见徐冰，马上傻了，接着，越来越多的人看见她。有人关掉了音乐。场面尴尬极了。
小滑头端了一摞脏盘子，一路躲闪，各种高难度动作进来，他看见徐冰立刻大吃一惊，脚下一打滑，仰面朝天摔在地上，盘子都飞出去了，他的一只脚把凉菜车也踹翻了。很高的菜车冲着他劈头盖脸地砸下来。
等大家把他拉出来的时候，他浑身挂着菜叶子，耳朵上插着萝卜花，可怜兮兮地看着徐冰。
值班经理进来催：“十六号台的菜怎么还没上？”值班经理也看见徐冰，愣在那儿。
时慧宝拿着铲刀看徐冰。徐冰一点走的意思都没有，下巴扬了扬，示意时慧宝继续做菜。时慧宝麻利地上锅翻炒，三下五除二，菜做成了，被人端走。
徐冰看着眼前的一切，已经清楚地明白了自己的处境，好家伙，竞争对手居然一夜之间成了合作伙伴了，有这么欺负人的吗？就算是冤家路窄，死对头重逢，也不能这么快转急速吧？徐冰对值班经理：“把老板叫来！我在这儿等他。”
时慧宝似乎早料到了这一出，在后厨房的储藏室里，徐冰坐在幽蓝色的灯光底下，凶狠地盯着时慧宝。时慧宝主动地把手伸出来：“时慧宝，你就叫我小宝吧。”徐冰理都不理他，时慧宝的手缩不回去。
值班经理陪着老板进来。老板说：“怎么都在这儿扎堆啊，后厨房不干活了！”没人理他，老板看看这局势，接着说：“你们也都认识了啊，小宝是我请的，给你减轻点负担。他也是特一级，以后你们合作。”
徐冰说：“合作是什么意思？”
老板尴尬了一下，说不出话来。
时慧宝走近徐冰：“我知道这块地儿是你的，一句话，我服从管理，你要不同意，我马上可以走！”
老板不高兴地说：“厨房是我的，我说了算！”
时慧宝过去打开储藏室的门，外面就是忙碌的后厨房：“饭店是你的，厨房是她的！没有她，这儿只有一堆废铁！”对徐冰说：“我现在就听你一句话，让我走还是让我留下。”
大家都看着徐冰。徐冰站起来：“把头巾摘下来！不许听音乐！”时慧宝一笑，重新扎回到脖领子上，扭头出去了。徐冰对老板和值班经理说：“这么大人了，还小宝呢，真恶心！”
很快，大家又恢复了徐冰统治时期的穿着，紧张有序地干活。时慧宝的灶台和徐冰面对面，徐冰一边做自己的菜，一边斜着眼看他做。
徐冰越看越来气，时慧宝居然做得不错。更可气得是，每个人见了时慧宝都眉开眼笑。
时慧宝说：“小美啊。”
小美可得意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世界变化快啊，她一应一答地说：“怎么着？头儿？”
时慧宝说：“以后，可别叫顺嘴改不过来喽，咱们这后厨房里，真正的老大是徐老大，徐老大心胸宽广，就算咱们过去得罪过，人家早就忘了，记你的仇？那不能。”
小美说：“您放心吧。”俩人一唱一和，徐冰只能暗暗冷笑。
值班经理笑嘻嘻地进来：“宝哥，六号包间的单子，大客人，你来弄吧。”
时慧宝端起茶缸子喝了一口：“那么重要的客人，给我们老大。”
值班经理把单子递给徐冰。徐冰忍气吞声地接过来，忙着做。
时慧宝仰头看了一眼单子，一边喝茶一边对徐冰说话：“现在的粤菜也不讲究了，就说你锅里这西红柿炒虾仁，老辈人的做法是单炒虾仁，倒进挖空的西红柿里，虾仁能保持原味，还能吃出西红柿的鲜劲出来，现在有番茄酱，一下锅，红乎乎的一片，什么都吃不出来。”
徐冰把锅里的菜倒在盘子里，再炒另一道。
时慧宝还在说：“我第一次上班那个饭店，重金雇了一个老头，你猜他是干什么的？专管放盐的，一桌席做下来，他抓着一把盐，挨个放，没有不合适的。他有个秘诀教给我了，你想知道是什么吗？”
徐冰抬头看他一眼。
时慧宝说：“这一桌席，最后一道汤是不放盐的，因为前面人吃的盐够了，喝最后一道汤的时候，一粒盐没有才觉得鲜。”
徐冰把手里的单子拍到时慧宝额头上。
徐冰说：“西红柿虾仁，你做！”
时慧宝愣了一下，徐冰扭过脸去，干别的去了。时慧宝无奈地捡了个西红柿，削去盖，用小刀挖心。
一杯茶的工夫，值班经理狗颠屁股一样，得意扬扬地穿过吃饭的人群，直接进了油烟弥漫的后厨房。值班经理站在门口喊了一句：“六号包厢见主厨！”值班经理一喊完，除了时慧宝茫然无知以外，人人脸上都现出喜色。
徐冰脱掉身上脏兮兮的工作服，小美已经从冷藏室里取出一件浆得雪白笔直的厨师服，用极其熟练的手法给她穿上。一看就是伺候惯了的。徐冰对着镜子一丝不苟地端正自己的大帽子，镜子举在小美手里，直到徐冰彻底满意了，小美才放下镜子来。两个厨师把门打开，徐冰得意扬扬地走出去。
徐冰进了电梯，清清嗓子，对着电梯照照。电梯门要关上的瞬间，时慧宝忽然抢进来。徐冰奇怪地看他。
“我也是主厨。”时慧宝冲徐冰点点头。徐冰无所谓地把头扭过去不看他。时慧宝一伸手，电梯门关上了。
包厢里，几个老外一见徐冰进来都起身相迎，和她热情握手，表示感谢。值班经理像日本人一样，不停地半鞠着躬，用英语一边交谈一边翻译。值班经理对徐冰说：“他们服了YOU。”
时慧宝倚在门口，看着屋里，脸上挂着笑容。屋里闪光灯乱闪，徐冰和几个老外分别合影，徐冰的笑容只有在这一瞬间，绽开得十分美丽。其中有一个老外指着桌上的一盘菜，“叽里咕噜”说了一通。
值班经理说：“他们下次来，还要再吃这个。”
徐冰往桌上一看，笑容也没了，桌上摆了一排挖空的西红柿，正是时慧宝做的西红柿虾仁。徐冰的笑容僵硬了，她强颜欢笑，和大家合了影，心里的小鼓却打得咚咚的，“这个时慧宝，还真有两下子。”
回到厨房，徐冰坐在唯一的一张高椅子上焦躁不安，表面上看起来像是很沉得住气。
所有的二厨和三厨都发动起来，人手一刀都在挖西红柿。时慧宝红光满面地掂着锅爆炒虾仁，冒着青烟就倒进西红柿里。还有凑趣的小滑头一脸夸张的表情看着后厨的电脑台。
小滑头惊呼道：“宝哥！还有十六份！”时慧宝有意无意地瞥了徐冰一眼：“大伙加把劲！”
徐冰的三厨从外面进来，走到徐冰面前，低声地说：“都在吃西红柿呢。”
徐冰咬咬牙：“把我的招牌菜换了！”
大堂前台竖了两块巨大的告示板，一块写着特级厨师时慧宝主理本店，招牌菜西红柿炒虾仁。另一个牌子上写着特级厨师徐冰主理本店，招牌菜金牌鲍翅。
三厨拿着两张墨迹未干的纸把金牌鲍翅的字盖住，换成青椒炒牛肉丝。
晚上，三厨打开一个麻袋，倒出一菜筐的青椒。徐冰一边掂勺爆炒牛肉丝，一边说：“捡核桃大小的！”三厨把切好的青椒丝递给她，几下之后，一道青椒牛肉丝出锅了。时慧宝终于从西红柿的包围中轻闲下来，围在一边饶有兴趣地看。
十几个服务员一拉溜都端着青椒炒牛肉丝出去。青椒全用完了。徐冰又炒好一盘，接过小美的毛巾擦汗。
时慧宝端着一个小盘，拿着筷子尝尝她炒的青椒牛肉丝。时慧宝吃了一口，发出夸张的一声呻吟：“噢！”
厨房里的人都笑起来。徐冰也被他逗笑了，脸上没有刚才那样凶狠。
夜宵时间到，忙了一晚上，终于到了犒劳自己的时间。大家已经围着长桌两侧坐好。时慧宝抱着一盆面条进来。
时慧宝得意扬扬地宣布：“今天的公饭是我做的，茄丁鸡肉面。茄丁腌过，鸡肉是用啤酒炖的。”
时慧宝一盘盘地往外盛，大家一个一个地传。一直传到徐冰面前，小心地看着徐冰。
徐冰不为所动，好像没注意到他一样。小美看着时慧宝说：“头儿，徐老大吃素。”
时慧宝把筷子插到徐冰盘子里：“好歹吃一口，给个面子。茄丁昨晚就腌上了，炖鸡肉的啤酒是我自己买的。”徐冰又尴尬又恼火。
时慧宝说：“巴结上司，给个机会。”
徐冰抬头看他，时慧宝没有后退的意思，徐冰搅了一筷子面条，塞到嘴里，把筷子搁回盘里，示意自己吃完了。时慧宝也心满意足地走回去。
徐冰看着大家都吃得很欢实，忽然说了一句：“我就不明白，你们为什么喜欢吃这些--”徐冰用手指着鸡肉，恶狠狠地说，“动物尸体！”
所有的人都停下来，刚吃了半口鸡肉的，也皱着眉头，把盘子里剩下的肉拨到一边去。
时慧宝说：“能不能说点开胃的话？”徐冰得意扬扬地笑了。
2.注定栽在你手上
吴娘娘懒散地倚在躺椅上，眼看快睡着了，突然，沉闷的机器轰鸣声灌满全身，把她吓了一跳。吴娘娘惊恐地站起来，发现素素像个科学怪人一样，左手吸尘器，右手持打蜡抛光机，左边忙了右边忙。
吴娘娘大声地说：“谁让你买的，你在干什么？”
素素把手放到耳边：“什么？”吸尘器更勇猛，噪音更大。
吴娘娘无奈地一直走到门口，好不容易素素把电源拔了，站在那里自我欣赏一会儿，然后穿上鞋出来。
素素说：“你去看看，可干净了。”
吴娘娘说：“谁让你买的？”
素素说：“你去看看吧，比用手擦的干净。这个先进啊。”
吴娘娘说：“我有心脏病，以后不要两个机器一块用。”
素素嬉皮笑脸地说：“我以为这样能节省点时间呢。”
吴娘娘说：“节省这么多时间干什么？你过来我教你扦插。”
素素说：“啊，学种菜啊？”
吃饭时，素素狼吞虎咽地吃西红柿，吴娘娘在吃她自己炒的小菜。
吴娘娘说：“好吃吗？”
素素说：“好吃。不过有点烦，走在路上看见麦当劳，腿都拔不动了。”
吴娘娘说：“为什么不去吃呢？”
素素说：“他们说你是最好的厨艺老师，你这么要求一定有道理的。不过我这几天自己都觉得很有变化呀。”
吴娘娘说：“有什么变化？”
素素说：“瘦了，我妈都说我瘦了，我闻着自己身上都是青菜味，一不吃肉，身上一点人味儿都没有了。”
吴娘娘放下碗笑起来：“那你说说，是不是一点都不爱吃那些青菜？”
素素犹豫半天：“这都是兔子菜啊。一开始是挺不爱吃的，吃久了，就有一些别样的味道出来。第一天吃扁豆，豆荚上有一些甜味，像甘蔗汁，豆子有奶香，越小的豆子，奶香味越重；第二天吃葫芦，一直都很甜，冰糖那种甜；第三天吃芹菜，好像有一种特殊的香气，像什么呢？像一种香料，闻起来可以让人很清醒；第四天一直在吃空心菜，越靠近根部的地方，苦味越重，但是很清爽，叶子有一点甜，吃到很粗的叶脉就苦了，这个西红柿，是自己种出来的，水分比外面卖的少，所以有奶油蛋糕的口感。”
吴娘娘往椅子后背一倚，很难得的温和地笑了。
吴娘娘说：“你的舌头很厉害啊，我很高兴。
素素犹豫着：“您这是夸我吗？”
吴娘娘说：“吃了这几天，一点东西都不教就太过分了。这样吧，好好听着，你的本儿呢？”
素素愕然：“我没带。”
吴娘娘也笑了：“跟你开玩笑呢。听着，天生万物，然后生人，有人之前，所有的滋味都具备了，好的厨师就是发现这些滋味，把它烹制出来，为什么要做一道菜？为什么一个顾客点豆角没有点白菜？因为他想吃到食物本身的味道，老天生它的味道。那种香气，是做不出来，模仿不了，也没有办法复制的，有什么香料可以变成西红柿的味道吗？有什么香料吃下去像吃芹菜？”
素素摇摇头。
吴娘娘说：“为什么粤菜起源最晚，却在八大菜系里最昂贵最精致？因为粤菜的传统，就是保留了食物的本味，厨师可以精细地知道一颗菜叶脉和叶片的味道，可以分辨出这颗菜和另一颗菜的区别，像一个百宝箱，储藏了各种香气的记忆，等到他做的时候，所有的调料和烹制过程，是为了把食物本身的香气发挥出来，没有任何东西可以比拟，它们是自然的味道。”
素素惊喜地说：“那就是说我吃兔子菜--我是说那些蔬菜是让我感受菜本身的原香？”
吴娘娘继续道：“你以为用点鸡精、味精、辣椒，就可以做厨师了吗？为什么不干脆吃这些调料？或许是因为现在的人抽烟、喝酒、熬夜，他口腔里面的敏感度已经消失了，那些人是品尝不到食物美感的。厨师为别人做了那么多美食，回到家里，只吃最简单的蔬菜，只有这样的生活，才配得上叫厨师，刀工火候固然重要，如果你不懂食物本身，那些东西学了又有什么用呢？”
素素瞠目结舌地听完。仿佛是这样的对话起了效果，吴娘娘逐渐接纳起素素来。
吴娘娘又做起示范，开始一招一式地教素素。之间她拿着一把厨刀，一张雪白的宣纸飘在地上，紧接着又飘下一张来。桌子上放着一刀宣纸，她每次轻轻地一挥刀，刀在两张宣纸中间快速地走过去。刀锋轻轻一挑，宣纸飘下来。素素在后面看。
吴娘娘说：“这是徽菜厨师练刀工用的训练方法，非常有效果，这一刀宣纸，要批得干净利落。找好缝隙，下刀的分寸、力度，这一关过了，你的刀用十年都不需要磨。”
吴娘娘把刀递给素素，素素冲着手心吐唾沫，挽袖子，做了各种充分的准备。
吴娘娘扭头出门，刚走到门口听见后面沉闷的一声响，她扭头看，整刀纸都掉在地上，素素握着刀冲她傻笑。
传授完刀工的技巧，吴娘娘带着素素在菜市场上挑青菜，素素挑了几根胡萝卜，挑了一把芹菜。
素素说：“这个一定好吃！”
吴娘娘说：“你肯定吗？”
素素笑起来：“放心吧，兔子挑青菜，一定挑最好吃的。我已经闻出蔬菜的香气了。”
吃完晚饭，吴娘娘在屋里看电视，素素站在院子里，手上垫着抹布，握着一个没有柄的大圆锅，锅里至少有二斤沙子，她在练抖锅，左边练完了右边练，汗水流得眼睛都睁不开了。
等做完一天的活，素素已经累得什么也不想动了。她拖着沉甸甸的脚步回家，踮着脚尖用脑门去够门铃，她两只手臂自然垂着一点力气都没有。
素素够不着，干脆用脑袋敲门，持续的敲了十几下，素素妈妈很惶惑地把门打开。
素素无精打采地说：“大衣。包。”
素素妈妈帮她把大衣脱下来，把包摘走。素素把鞋蹬掉，赤着脚进了屋。
素素妈说：“你都臭死了，要不要洗个澡。”
素素说：“你帮我吧。我现在是二级残废。”
粤海风厨房里照着常规收拾灶具，徐冰换了衣服出来，边走边翻东西，一抬头吓了一跳，时慧宝只穿了条大短裤和背心，在仰头看电视。
徐冰说：“你干什么呀？”
时慧宝说：“我没干什么，我看店。”
其他人换了装背着包出来跟时慧宝打招呼。
徐冰说：“谁让你看店了？我怎么不知道？”
时慧宝说：“我第一天来这儿就住休息室，不行啊！”
徐冰说：“你干吗不跟他们一样租个房子住？”
时慧宝说：“我和他们不一样，我想攒点钱。”
徐冰说：“我明白了，你们里应外合偷我东西对不对？”
时慧宝扭头瞪她：“你能说点好话吗？”
徐冰看看人都走没了，索性站在他对面：“我一直没跟你说，自从你来以后，厨房里开始丢东西，酒丢了好几瓶，大火腿也丢了两个。还有--”
时慧宝说：“你什么意思？我全部家当都在这儿了，我半夜里起来喝你的酒，吃你的火腿？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徐冰动了真格，“厨房里的纪律是要好好整顿整顿的，我打算装几个监视器，你还有你那几个兄弟，互相都通知一声，抓着就不好看了。”
时慧宝从牙缝里挤出俩字：“随便。”
徐冰看他态度，自己也懒得说了，扭头就走。想治你时慧宝还不容易吗？徐冰想到了李同，说干就干，先把李同拉过来给自己帮忙，其他的一步步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