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女王的春天(3)
布鲁诺边摆边讲解：“这道菜，是一柚三吃，葡萄柚配白巧克力，把葡萄柚熬成糖浆，上面撒黑芝麻做薄饼。”最后，布鲁诺在菜上盖了一片新鲜的葡萄柚，放了一点砂糖，用喷火枪噗地喷了一下，把大家吓了一跳，糖已经变黑了，流下来。
布鲁诺说：“焦糖葡萄柚，餐前小甜点。”大家真心实意地开始鼓掌。徐冰把烤鳕鱼端过来，布鲁诺抓了一块煎好的面包干用手揉碎，撒在鳕鱼上，用银筷子挑起鳕鱼，把水晶碗里的樱桃、挖成椭圆球状的小西瓜和几节嫩绿的鲜芦笋塞进去。
布鲁诺说：“这是最普通的烤鳕鱼，蔬菜和水果的香气会在受热之后熏到鱼里，客人第一时间吃到的鱼肉，前味是鱼香，中味是甜甜的水果气息，后味微微清爽发涩，是芦笋的功能。”所有的人再次鼓掌，两道菜马上被端下去。
徐冰称赞道：“布大师我喜欢你在法国中餐厅做的那一道煎鲈鱼配胡萝卜酱，太有创意了，尤其是先用腰果把油的味道改变过来，我试了很多回，可惜都没做好。”
布鲁诺严肃地说：“那你的婚姻很失败。”
徐冰吓一跳：“你怎么知道？”
布鲁诺做了一个传统的法国手势：“美食和厨师的关系，就像男女一样互相征服。”
所有人都轻轻地“啊”了一声，徐冰一扭头找不到时慧宝了。
时慧宝狂跑，追上送菜的餐车。
他拦住餐车：“等会。”
时慧宝从口袋里取出小勺子，在布大师的两个菜上各切了一点在嘴里尝。
时慧宝说：“这两道菜不要上，放在这儿，我马上回来。”不知道时慧宝又要耍什么花招。
厨房里已经把布鲁诺奉若神明了。
布鲁诺对周围的人问了一句：“谁管储藏室？”
小滑头激动地说：“我，布大师。”
布鲁诺说：“有没有卢梭庄园窖藏三十年的千变女王酒？”
小滑头傻了，听都没听过。
徐冰笑道：“我们订不到那么好的酒，对不起啊。”
布鲁诺说：“我想也是，一年才产三百支，只有顶级餐厅才有储备，给我取一瓶三十年的茅台吧。”
小滑头飞快地取了酒跑回来。时慧宝走进厨房的时候看见布鲁诺拧开茅台酒盖，咚咚地倒在缸子里。
徐冰张口结舌地说：“做什么菜要那么多酒？”
布鲁诺不理她，端起来两口喝干净了：“是我要漱漱口。”
时慧宝在后面拽徐冰，示意跟他出去。徐冰也一路小跑跟到上菜走廊，徐冰也从口袋里拿出勺子，把两道菜各尝了一下，皱着眉头。
时慧宝说：“我说怎么着？这道甜点发苦，鳕鱼是涩的，这种菜没法上啊。”
徐冰奇怪地说：“可是很漂亮啊。”
时慧宝快被她气晕过去：“老大呀，哪个客人用眼睛吃饭啊？今天这六十多桌都是冲着布鲁诺的照片来的，上这种菜非砸锅不可，三天以后他拍屁股走人了，我们怎么办？”
徐冰苦苦思索着：“是他不熟悉我们的调味品吗？”
时慧宝说：“你有没有注意到，他做什么菜都不尝，哪个厨师敢把自己没尝过的菜端上去？”
话刚说完第二辆餐车推出来，两个人拦住，这次是用胡萝卜酱香煎的鲈鱼。两个人这次连话都不说，直接吃，吃完大眼瞪小眼半天。
时慧宝对推餐车的服务员说：“布大师所有的菜都倒到后院垃圾桶去，告诉前台服务员，不要给他下肉和海鲜菜的单子，我们浪费不起。”
两个厨师把车推走了，徐冰倚着墙：“这怎么办？通知老板吧。”
时慧宝说：“通知老板没有什么用了，我们俩自己做吧，不就是摆一摆吗？这布大师太不靠谱了，还喝了我们那么贵的酒。”
徐冰无力地抗辩：“他是李白吧？”
时慧宝嗤之以鼻地说：“还李白呢，你嫁给他算了。”
4.残忍的事实
厨师休息室里，厨师们落了座，时慧宝最后一个进来，背着手，手里面拿了一罐盐，冲着其他的人挤挤眼坐下。
徐冰亲自给布鲁诺盛上一碗汤：“这是我炖的鸭汤，请布大师指教。”
布鲁诺喝了一口，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时慧宝咳嗽了一声，徐冰变魔术一样从手里突然变出一本布鲁诺的书来翻开：“布大师请签个名吧，这是我关系特别好的一个朋友求我的。”
布鲁诺掏出笔来扭头签名。时慧宝舀了满满一勺盐撒到布鲁诺的汤里，等到布鲁诺一回头，他的盐罐早已放好藏在身后了。布鲁诺又喝了一口汤。徐冰观察布鲁诺的反应，他毫无异常。
徐冰说：“布大师啊，我看书上说，您做了三十多年厨师了，是我们厨师的老前辈了，您说说，做这么多年厨师的感受是什么？”
布鲁诺习惯性地字斟句酌着：“厨师和美食，像男性和女性一样，因为误解而结合，因为了解而分开。”
厨师们笑起来，不少厨师一边笑一边斜着眼看时慧宝。
时慧宝就在眼皮底下又往汤里放了两勺盐。
小美跳出来，抱了三四本书，娇滴滴地说：“布大师啊，您一次性帮我们都签上吧？”
布鲁诺又拿出笔来慢条斯理地开始签。
小美眼睛看着时慧宝说：“全部都签上。”
时慧宝直接把一罐的盐都倒进布鲁诺的碗里，还拿筷子搅了搅，所有厨师都惊呆了。
小美性子急，没等布鲁诺全签完就拿回去了：“好了，谢谢布大师。”
布鲁诺愣头愣脑地也不明白什么意思，很绅士地把笔收回去，所有人都盯着布鲁诺。
布鲁诺拿起汤勺喝了一口，大家紧张地盯着他，布鲁诺脸上毫无表情地喝第二勺，徐冰的眼睛都快蹦出来了，她实在忍不住把自己的勺子伸出去。
布鲁诺突然发现另外一个勺子在他碗里盛汤，吓了一跳，沿着勺子看过去，徐冰盛了一勺汤喝进嘴里，瞬间，徐冰把这一口汤全喷出来。布鲁诺惊着了。
徐冰端了一个大水杯连漱几口，气喘吁吁地对着布鲁诺：“布大师啊，我看您该离开了。”
布鲁诺有点慌，强忍着装镇定：“怎么了？”
时慧宝把空盐罐放在桌子上：“对不起，我们发现您丧失味觉了。”
布鲁诺缓缓地看着其他人，嘟囔着：“可能是酒喝多了吧。”
徐冰很严厉地说：“您可以去我的办公室休息一下，晚上专门有车送您回酒店。作为一个团队，我必须解除您的总厨职务，您不适合继续工作了。很抱歉。”
时慧宝说：“您可以继续点酒喝，只要不是三十年陈的茅台就好。”
布鲁诺点点头，很绅士地站起来，扭头走了。刚才挺拔的身姿突然间变得弯腰弓背，像个普通的老人。一直看他走远了，众人都不敢吭声，默默地吃饭。
过了很久，徐冰低声说：“他享誉厨艺界三十年，我不相信他是骗子。”
时慧宝说：“顾客不会这么想的，吃饭吧，一会儿还要准备晚餐呢。”
厨房一天的工作接近尾声了，厨师们陆续地换了衣服道别离开，徐冰穿了长大衣进来的时候，时慧宝带着塑胶手套把灶台擦干净。
徐冰在门口：“你把他们留下来擦就是了，还要自己干？”
时慧宝说：“都干了十六个小时，让他们回家吧，今天是太累了，托了布大师的福，全部订满了。”
徐冰突然惊呼：“布大师呢！”
时慧宝说：“没见着啊？他不是回房间了吗？”
徐冰掉头就往后面跑，时慧宝摘了手套也过去了。徐冰打开办公室的门，她和时慧宝都惊着了，桌上放着几个空白酒瓶，屋里酒气熏天，布大师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徐冰说：“布大师！布大师！”
时慧宝进来，拍着布鲁诺的胸脯：“布大师醒醒，布大师醒醒。”
布鲁诺好像连呼吸都没有了，时慧宝试了一下他的鼻息，又去摸他的手，惊呼道：“都凉了！”
徐冰惊着了：“怎么办！怎么办！”
时慧宝扑到电话上拨120：“120吗？我滨海路16号，粤海风饭店，赶紧开车，紧急情况，紧急情况！没车不行啊！我们厨艺界的巨星要陨落了！我求求你们了！”
120还算靠谱儿，很快就来把布鲁诺接走了，惊慌失措的徐冰和时慧宝开车跟在后面。
医院走廊里，徐冰和时慧宝坐在走廊的长椅上等着，两个人还不住嘴，互相抱怨着。时慧宝责怪徐冰说：“你中午就不该对布大师说那个话，根本就让人下不来台，他真来个三长两短，指责咱们迫害他，我们会死得很难看。”
徐冰心惊胆战，嘴上还不服输：“这跟我没关系，他是名厨，他自己没有味觉了，回头让客人把菜端回来，那个面子丢得更大。”
时慧宝说：“现在丢得不大？您看他喝的那些酒，那是要把自个喝死。”
徐冰不吭声了。走廊上出来一个医生，时慧宝过去低声跟医生说话，说了两句，这才长出一口气，冲着徐冰摆摆手。徐冰也站起来。
时慧宝和徐冰互相推来推去，进到病房里。病房里床头只开了一盏小灯，布鲁诺脸白得透明一样，看见他俩没吭声。
时慧宝拉着徐冰坐下：“布大师，医生说您这个情况主要是送得及时，医院给您洗胃输液都很顺利，明儿一大早您就跟好人一样。”布鲁诺没吭声。
徐冰态度变得温柔，低声下气地说：“对不起布大师，我中午那么说话太不应该了，我真是不知道您已经没味觉了。”
徐冰话出口就被时慧宝拱了一下，徐冰也知道自己出问题了，愣眉愣眼地看着他。
布鲁诺撑了一下慢慢坐起来：“你们买吃的了吗？我都饿死了。”
徐冰愣了一下，马上把手提袋提出来，拿出几个不透明的饭盒，解释道：“医院门口买的。”
布鲁诺耸了一下鼻子：“进门就闻到了，小烧饼、虾仁烧卖、豉油肉和豆芽菜。”
徐冰和时慧宝对视。时慧宝把饭盒打开，全对。布鲁诺接过烧卖来吃，他用鼻子闻了一下，一边吃一边说：“以后这一家不要买了，米是陈的。”
时慧宝一惊，找了双筷子，夹了一个吃下去，很惊讶地点点头。
徐冰忍不住问：“您吃得出来呀？”
布鲁诺说：“新米的味道发甜，陈米嘛你们知道是什么味道，好几年前我就只能靠鼻子了。在很大的厨房里，什么味道都有，鼻子是不管用的。到一个单独的空间里，气味比较单纯，我的鼻子还是很灵的。”
时慧宝说：“您到全世界巡回主持高级酒店，都在靠鼻子做菜吗？”
布鲁诺说：“是啊，我签约的餐饮公司，每年给我那么高的年薪，就是干这个的，我是跑码头的厨师，年薪里面包括医疗保险费，我有植物神经紊乱。”
时慧宝和徐冰沉默了半天。
徐冰问他：“您在其他饭店也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吗？”
布鲁诺无力地笑了：“这是第一次，第一次被你们看穿了。有些时候我还是能尝到甜味和苦味，去年夏天最好的时候咸味刚回来，但是对酸的还是没感觉。今年三月份治疗，舌苔又被射线破坏了。”
徐冰愣了半天：“对不起。”
“可能要休息几个月，会好起来，谢谢你，虽然说了很难听的话，您没有向老板告发。”布鲁诺笑了一下。
时慧宝忍不住：“就算休息几个月，味觉受损，也不可能完全恢复吧？您已经是世界名厨了，用不着拼命到死啊。”
布鲁诺一脸的童真：“我喜欢做菜啊。六年以前，医生判断我是睡眠不足和压力过大造成的植物神经紊乱，每隔两年，治疗四个多月，我原来是个大胖子呀。这些年拼命锻炼嗅觉，赶到治疗恢复之后，还是可以撑下来的。”
徐冰说：“我不信。味觉是做厨师的第一要素，菜不是拿鼻子吃的。”
布鲁诺诡秘地笑了一笑：“你听着，你用男人的沐浴露和洗发膏，用不添加香气的洗面奶，洗衣服用不添加香气的柔顺剂，吃素，闻起来微微有点苦，偶尔会喝酒吧？你们两个人的味道很像。”
徐冰吃了一惊。
布鲁诺看着时慧宝说：“你皮肤里都有酒糟气，要少喝呀。衣服上什么饭菜的味道都有，难道住在厨房里吗？在廉价的洗衣店洗衣服，身上有漂白粉的味道，我注意到你了，你炒菜的手法很特别，动作幅度比一般人大，为什么？”
时慧宝苦笑道：“我过去在一个大食堂里干，那还是几个月前的事情，在那炒菜。”
布鲁诺说：“监狱里。”时慧宝也惊到了。
布鲁诺说：“人有怒气的时候，身上发酸，看来你的问题比我还大。”
三个人笑起来。
布鲁诺恳求道：“请你们再给我一次机会。”徐冰和时慧宝对视了一眼，点点头。
伺候完布鲁诺，徐冰和时慧宝一身疲惫地回到家，徐冰这一天下来，累得不愿说话，指指卫生间的门，示意“回家”去。时慧宝倒是老实，低着头不吭声地就往卫生间走，徐冰把卫生间的门锁好，饭也懒得吃，赶紧把收音机拧开，拿着手机等智慧问答节目开始。
准点的，收音机里传来主持人的高亢兴奋的声音：“现在我们即将送出我们最后一道问题，也是最具有高难度和挑战性的问题，战胜者将获得两百块钱的加油卡一张。”
徐冰显然已经等不及了，嘴里嚷嚷着：“快点快点。”主持人出题：“请问，埃及历史上最年轻的夭折的法老，他的名字叫什么？”
徐冰仰着头苦苦思索，突然听见卫生间里时慧宝大叫大嚷。徐冰几步过去敲敲门：“干什么你？”
时慧宝在里面喊：“图坦卡蒙！”
“什么？”
“法老叫图坦卡蒙！”徐冰听不清楚，掏了钥匙把门打开。
时慧宝解释说：“哎呀，图画的图，平坦的坦。”
徐冰紧张地问他：“平坦的坦是哪个坦？”
“土字旁！”
“土字旁？”徐冰没反应过来。时慧宝一把抢过来替她发，一摁发送，两个人都奔到收音机面前。
收音机里传来主持人的声音：“时间到。仍然是只有一份答案，谢谢手机尾号为1903的听众，这也是我们节目组的老朋友了，埃及最年轻的法老是图坦卡蒙。”
“耶！”徐冰高兴自己答对了，又能拿到免费的奖品了。两人傻高兴半天，突然安静下来，互相看着对方。
时慧宝被看得不好意思了，低头走了，嘴里说着：“我回卫生间了。”
徐冰过去又把卫生间的门上了锁：“对不起啊。”
时慧宝闷声闷气地说：“没关系。”徐冰转移了话题：“明天我接你上下班，我们看看布大师还有什么绝活。”
早上，徐冰先起了床，她对着镜子把头发梳好，又翻箱倒柜地，找出了一条紫罗兰的丝巾系上，在镜子旁看了半天，便去卫生间给时慧宝开门。把时慧宝放出来后，两人迅速地洗漱。
时慧宝觉得有点别扭，这样温馨的早上，自己真的是很久都没有享受过了，自己怎么弄得跟徐冰是两口子似的。他转眼望望徐冰，徐冰倒是神情泰然，没什么异样。敢情是自己想多了吧，大家或许永远都只能是房东和房客的关系了。
很快，两人就穿上了外套，准备出门。临出门的时候，徐冰犹豫了一次，她看着自己鞋柜里几双黑色棕色的皮鞋，不觉皱了一下眉，然后有点不情愿地套上了昨天穿的那双经典款的小牛皮单鞋，咚地关上了门。
一下车，徐冰便又像上了发条一般，快步走了起来，时慧宝跟在后面追。进了厨房，徐冰指挥着厨师们往外抬桌子，很快把办公室搬空，厨师们在外面探头探脑地看着。装橱柜的人员用最快的速度把办公室装成了一个小型厨房。
布鲁诺出院后，气色又红润了起来，他的重新出现，大家都有些惊讶。时慧宝在办公室坐着，对其他的厨师说：“昨天布大师身体不好，大家不要乱猜，今天我们要好好地向布大师学习一下，请吧。”
布鲁诺犹豫了一下，点点头说：“闽菜和粤菜都有一道抓炒鹿肉，我把这道菜留给你们。”布鲁诺很恭敬地对徐冰和时慧宝说：“麻烦您二位，帮我准备鹿肉和你们日常用的常规调料。”
得令后，徐冰以很快的速度把鹿肉切好。时慧宝把调料拌完放在一边。
布鲁诺不急不慢地告诉大家：“没有哪个饭店敢说他们进的鹿肉是新鲜的，在中国猎鹿是犯法的，所以我们用的鹿肉都是冷藏的，鹿肉化开后会有一些腥味，怎么解决这个问题呢？加拿大的猎人，发明了一种特殊的调料，我做给你们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