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女王的春天(5)
徐冰冷漠地往车上走：“你该滚蛋了！我要马上回家，吃饭、欣赏夜色和听收音机。”
时慧宝被她气得无可奈何：“你怎么不听我说完？对你好，你别扭，对你不好，你也别扭！”
徐冰站住，挑战地说：“好，我们把话说开吧。你和我在一起，有多强的优越感？后厨房里的一个老处女，怪僻、冷漠，对你而言很有难度是不是？你这个浑蛋，你已经把我骗了，现在你该满足了。”
时慧宝气得站在那儿说不出话来：“不可理喻！”
徐冰得意扬扬地说：“现在总说出实话来了吧。”时慧宝没话可说，像条尾巴一样跟着徐冰。徐冰忍无可忍，尖叫出来：“别跟着我！”时慧宝还死跟着，把徐冰逼得往马路中间走。“嘎”的一声急刹车，两边来往的车都停下来，时慧宝赶紧把徐冰拽出来。
时慧宝说：“至于吗？命都不要了！你走吧，我不拦你。”徐冰扭头走了。只剩下时慧宝站在川流不息的车辆中间，十分迷惘，不知道该不该过马路。
徐冰买了一堆用不着的东西，放在车里，也不想回家，便毫无目的地往前开。忽然，她想起来冬冬，便一掉头，朝冬冬的学校开去。
学前班操场的看台上，零零星星地坐了一些家长。徐冰坐在看台里面，自在得很。男孩子分成两队在场上踢球，冬冬也在场上踢球，哨声一响，孩子们各自跑过来。冬冬听见台上有人喊他，很茫然，仰头看见是徐冰，惊喜地叫起来：“阿姨！阿姨！”徐冰走过去抱他。
两人并排坐着，把饮料喝得吱吱响。两个人都闲极无聊。
冬冬给徐冰说了个新故事，徐冰听着跟绕口令似的说：“大兔子病了，二兔子瞧，三兔子抓药，四兔子熬，五兔子死了，六兔子叫，七兔子挖坑，八兔子埋，九兔子坐在地上哭起来，十兔子问它为什么哭，九兔子说，五兔子死了它再也回不来了。”
徐冰一头雾水：“不明白。”
冬冬又给她解释：“大兔子--”
“行了行了，一堆兔子我弄不明白。”
冬冬跟她解释：“大兔子是国王，二兔子是太监，五兔子为什么死了呢，因为只要杀五兔子，大兔子的病才会好，九兔子是母兔，所以比较心软会哭。”
徐冰说：“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你爸教你的？”冬冬摇头，学校里开始打铃，这是中午的用餐时间到了，冬冬拉着徐冰跑了。
不少家长和孩子一起用餐，徐冰用一次性饭盒也打了两份放在桌边，冬冬大口地吃，徐冰只吃了一口，就把筷子搁下来喝粥。
徐冰说：“你少吃点吧，那么咸也能吃。”
食堂打饭的窗口有一些骚乱，几个家长跟食堂师傅吵吵嚷嚷，食堂师傅从厨房窗口伸出脑袋，粗声大气地说：“不知道有这么多家长，没有菜了，你们去外面吃！”家长们不同意。大师傅吵吵着：“那就多等一会儿吧。”徐冰站起来，冬冬正吃着她就把饭盒抄过来。
徐冰把两个饭盒往垃圾桶里一扔，钻到挤在窗口的家长堆里，大声说：“太难吃了，我来吧。”大师傅愣了一下。
学前班食堂的厨房里，几个厨师看着徐冰，徐冰找了一身油乎乎的大褂穿上，她拿起一顶更脏的帽子，愣了一下，没戴。把那个领巾摘下来，快速地把脑袋包上。
徐冰得意扬扬地拿着铲刀敲着锅底：“还有什么菜？”
厨师长怀疑地说：“都在那儿呢。你会做什么？你真的会做？”徐冰看了一眼，墙角堆着菜，案子上还有一些刚切好的肉。
徐冰说：“今天全做肉浇饭，打鸡蛋，准备五花肉，冬菇，姜片，葱段，做咕噜肉饭，洗一点虾仁，把这点鱿鱼切丝，还有剩下的火腿青豆洋葱，备了料加牛奶，煮一锅海鲜汤，剩下的炒一炒，做白汁海鲜饭。都明白了吗？快点备料！”
厨师们很快就动起来，徐冰的热情一下子释放出来，完全带着一股狂热的劲头在炒。
徐冰端着一个大托盘从厨房里出来，已经有不少家长和孩子冲着她打招呼和感激地笑了。徐冰把托盘放在桌子上，托盘上两碗牛奶海鲜汤和两份盖饭，但是冬冬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徐冰想过无数次自己会在哪里做饭，可唯独没有想到过，自己居然会在学校的食堂里做起饭来，这个机会，是冬冬给她的。
下午一节课后，学前班便放了学，徐冰领着冬冬一出来，笑容就在脸上僵住了。她发现是骑自行车的素素，像个男孩一样一脚踩地，冲冬冬乐。
素素见她也吓一跳。徐冰从兜里掏了钱递给冬冬说：“去，自己看点路，买一点杏脯回来。”
冬冬高兴地背着书包跑了。徐冰走近，素素本来就怕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打招呼好，呆笑着看她。
徐冰问：“李同呢？”
“他还在厨房里忙，让我先把冬冬接过去。”素素小声说。
徐冰不冷不热地笑了两声：“哈哈，他那个饭店，你们那个饭店开得怎么样？”
“天天准备呗。订购了很多瓷器，因为是好多厂家来送的，还要清点，查验，他走不开。”
徐冰说：“他走不开，你能走开吗？把二厨放出来，他怎么干活？干什么活？”
素素赶紧摇着手解释道：“我不是二厨，我是学徒。”
“他让你当学徒，我用你当二厨，他比我高明吗？”徐冰故意找茬。
素素更害怕了：“他说--你用我当二厨就是逗着玩的，我学了一段时间确实发现了，我现在还做不了二厨。我跟你在一起，没能给你帮上什么忙，我还自以为是，对不起。”
徐冰生气地说：“有什么对不起的？重要的是你想干什么！三年学徒，三年菜案，三年白案，三年红案，慢悠悠往上混，六十岁也做不了主厨！你要争取，要努力，幻想不能当饭吃！对你好，不是好事！他不教你东西，你可以来找我，别让他骗你。”
素素愣愣地点着头：“好啊。我知道了。您饭店里不忙啊？”
徐冰一张嘴，想起来，气势全卸了：“我--马上就要忙了，你赶紧走吧！”
徐冰看见冬冬咬着杏脯回来，从他手里抢下来，塞到他书包里：“不是让你吃零嘴的，以后再吃那么咸那么腻的东西，就丢一颗在嘴里，不会积食了。”冬冬点点头，爬上素素自行车后座，冲徐冰摆手告别，徐冰摆摆手，看着他俩骑车走了，这才回到自己车上。
粤海风那头，时慧宝垂头丧气回到厨房，厨师们和外面的服务生聚在厨房里挤得满满的，时慧宝站在主厨台前，愣了好一会儿，拍了两下手大声说：“今天晚上，我们推的特色菜，炭烧猪肉，紫苏炒虾，特色甜品，做双色焦糖布丁吧。快！快！快！”
大家齐齐地应了一声散开，时慧宝突然又喊了一声：“等一下！晚上完事儿之后，所有人留下来，我请你们喝酒。”众人心有疑惑，又不敢多问，各自嘀咕。厨房里一片忙碌，时慧宝阴着脸，速度很快地炒菜。
时慧宝伸手向后，嘴里大声喊：“保温箱，取个盘子！”小美正在把刚做好的菜放在服务台上，大声喊：“走菜！”没听到时慧宝的话。时慧宝看着锅里的牛柳大声喊：“盘子！”小美冲到保温箱前，拉开保温箱，把盘子拿出来，烫得尖叫一声，摔都不敢摔，找了块厨布垫上递过去。
时慧宝面无表情盯着牛柳，手里拿到盘子，看都没看，反手在地上摔得粉碎。厨房里的人都惊着了。小美站在那儿，一声不吭，时慧宝把菜拨出来，倒在垃圾桶里，重新倒油炒。
时慧宝不知道对谁说：“再晚一会儿，牛柳就可以当皮筋吃了。”小美赶紧地把地上盘子的碎片扫干净，垫了厨布，听到时慧宝喊盘子，一个箭步取盘子送上来，小美把盘子端到操作台上，快速地把小香菜插上，推到一边，三厨很利落地雕了一个萝卜花摆好，推过去，另外一个厨师，垫着厨布把这盘菜放到一个更大的托盘上推到上菜台上，高声喊：“七号台牛柳走！”
时慧宝从头上摘下单子：“紫苏！虾！”小美把备好的料放在旁边，仰头看了一眼单子，过去处理虾，她偷偷看了一眼手指头，两个手指头的指头肚上全是泡，一动疼得钻心。
更衣室里，小美坐在更衣室的长椅上，把手指头放在嘴里，把泡咬破，水挤掉。小美给自己贴创可贴。小滑头进来换衣服，脱了T恤衫，扭头看见小美，坐在一边帮她。
小滑头看着有点惨不忍睹：“你怎么十个泡啊？”
“保温箱的盘子多热啊，我一慌就忘了垫厨布了。”小美一边说一边毫不留情地把其他泡弄破。
小滑头皱着眉头：“这两天宝哥怎么回事？眼看着要疯，大家都吓死了。”小美冷笑两声。
小滑头同情地说：“疼吧？你要想哭，我把肩膀借给你。”
小美十个指头尖都包好了，自己立起来看手：“还挺好看，哭？二厨负责上盘子，不负责哭。”小美出去了，小滑头无趣地回去接着换他的衣服。
晚上，客人们走后，粤海风里摆上了三桌酒席，除了厨师们，还有几个扫地的阿姨。时慧宝无所事事地过去，很客气地把她们的扫帚拿下来，往桌子边拉。
时慧宝说：“来来来，都坐，都坐。”时慧宝看大家都坐下了，举了举杯子，众人安静下来。
时慧宝说：“这顿饭是我掏腰包请大家吃的，我从来到这个饭店，干到现在，还没跟大家说过感谢的话呢！我做过主厨，但没做过这么大饭店的主厨，徐老大在的时候，我不知道，这几天我是真佩服她了，她脾气不好，可从来没有无缘无故地发过火，我们七十桌散座，二十个包间，每个座一次平均点六道菜，就是五百四十道。还不包括面点和冷拼。这五百四十道热菜多长时间炒出来？一个小时之内，还有再翻台的顾客，高峰的时候五百四十道都打不住，你们想想，主厨得是什么脑子？那不是人脑子，那得是电脑才能不犯错误，我真是挺佩服她。”服务员们笑起来，厨师们也不吭声了。
时慧宝很认真地说：“跟你们打这无聊的赌，把徐老大气跑了，她也不接我电话，错在我，我不能装不知道，而且你们需要一个强有力的领导，这一点徐老大比我好。所以喝完这杯酒，我就不在这儿干了，小美。”
“啊？”小美很惊讶。
时慧宝说：“明天一定把徐老大请回来，大嘴、小滑头、小嘴、小磊，你们别跟我走，在这样的饭店工作不容易，我出去扑腾扑腾，有更好的我来喊你们，白楠，咱们俩的事儿就没了，你也不用见我老躲，好吧。”
时慧宝把酒喝掉，众人动都没动。小美哭：“宝哥，不要走，我可以跟着你。”
时慧宝笑笑，把包拎起来：“你们慢慢吃，我还有事，明天给徐老大问好，以后不要拿自己兄弟打赌玩儿了。”
时慧宝走了，沉默了很久，李大嘴端起杯子：“敬宝哥！”众人都喝了一杯，酒一下肚，于是气氛就热闹了，接着欢声笑语，各说各话。
小美擦着眼泪，好像哭得很伤心。小滑头惊奇地坐在旁边看她：“你不是说二厨不负责哭吗？”小美夹了一筷子菜吃：“那得看跟谁，万一宝哥找到更好的工作了呢？”白楠那桌，白楠把大玻璃罐子又拿出来搁在桌上：“赌一赌，宝哥回得来回不来，四赔一的啊！”
厨师们积极响应，罐子里的钱一会儿就满了，服务员也参加。
大伙儿正吃得满嘴流油，小美先抓起包来撤了，她打了车就往徐冰家奔。
徐冰听见门铃声，以为是时慧宝回来了，正准备回房间，听见是小美的声音在叫她，她又回头去开门。
小美进了卧室，徐冰把自己扔回床上，懒洋洋的，小美坐在她对面。
小美告诉她：“宝哥走了。”
“去哪儿了？”
小美递给她一张单子：“没说去哪儿，他让我把这两天的流水单给你，请你明天回来。”
“饶了我吧，我这几天睡得真舒服，一点厨房的事儿都不想，谁爱去谁去，我就算了。”
小美尴尬地说：“他真是走了，说了好多抱歉的话。”
徐冰冷笑道：“收买人心。”
小美说：“大家希望你回来。”
徐冰说：“虚情假意。”
小美半天不知道怎么说。
徐冰说：“你们打的什么赌？宝哥把钱赢够了吧？”
小美赶紧解释：“我没参加，宝哥说他带你出去玩了，大家都不信，后来看你第二天情绪好不少。”
徐冰尖利地问：“我什么时候情绪好不少！”
小美只能拼命解释：“他们说的。你衣服都换了。大家说要是宝哥还能带你出去，就以后凑钱--让你出去玩，对大家都好。”
徐冰火了，砸着枕头：“胡说八道！什么凑钱让我出去玩！我没钱出去玩吗？我还要那个什么宝带我出去玩吗！我出去玩不玩关你们屁事？全是闲的，应该让你们拿着火碱水把厨房地面都擦一遍！”
小美结结巴巴地说：“我真没参加，我发誓。”
徐冰不耐烦地挥挥手：“你走！”
“您明儿一早准来吧？”
“我一点兴趣都没有，我辞职了你们就高兴了，我懒得操这份心。”
小美也没招了，扭头走，经过另一间书房的时候，发现电脑亮着，小美探头去看，电脑里是厨师们正在打扫的监视器画面。
徐冰脸趴在柜子上，瓮声瓮气地说：“把流水单搁桌上吧。”小美应了一声，搁下流水单，撞上门走了。徐冰仰着看天花板，转过身看见床头的小熊公仔，眯上了眼睛，睡了。
7.你会回来吗？
第二天清晨，饭店厨师休息室里，厨师们围坐在长桌两侧，喝茶聊天。
门开了，响起徐冰高跟鞋单调的声音，大家都愣了一下，徐冰又瘦又高的身影一路走过来，几乎没有停留地进了后厨房。大家屏息等着，片刻，徐冰出来，已经换好了工作服。徐冰坐在惯常的位置上，看看大家，清清嗓子：“我知道大家伙儿对我有意见，你们提出来，我一定努力改。有意见吗？”
她逐一看过去，大家都赔着笑摇摇头。徐冰自己点点头：“干活吧。”大家忙起来，小美去接电话，一会儿回来，似有似无地说了一句：“宝哥现在在火车站做快餐呢。我说你回来了，他还挺高兴。”徐冰也不理她，哼了一声。
中午，公饭已经摆上了，小美低头，翻一张单子。其他几个厨师窃窃私语，徐冰没来，谁也不敢吃。
徐冰进来，坐在主座上，抄起筷子吃，突然停下来看看其他人：“怎么不吃啊？”
其他厨师赶紧端起碗来。小美开门见山，找徐冰说话：“头儿，新晋厨师比赛，通知都下来了，你看我能不能请几天假，准备一下？万一我要是拿到名次，不也替您争光吗？”
徐冰说：“拿了名次，是想赶紧逃了我这地儿吧？”
小美拼命摇头：“不能，不能。您的本事我还没学了去呢。”
徐冰拿起厨师比赛的通知看，电话铃响，她站起来接电话，答应了几声，扭头回来：“对面饭店今天开业了，你们都小心着点，咱们少了一个主厨，还能不能拼得过人家？我过去庆祝一下，你们自个吃吧。”
看着徐冰拿着单子就走，小美在后面拿着单子喊：“头儿，头儿，到底行不行？”
徐冰说：“让我想想吧。”
徐冰走了，小美垂头丧气地回来。
李大嘴半天才说了一句：“真无耻！就这么拍马屁。”
小美顶嘴：“怎么了？我无耻？我不捡好的说她能让我去吗？你们不无耻，宝哥在火车站卖快餐呢，你们赶紧去找他吧，讲义气嘛。”
小美牙尖齿利，一说话，大家都不吭声了。
对面金砂餐厅，新开业后生意不错，餐厅里经过重新收拾显得格外雅致。后厨房里的气氛，忙乱不堪，接近疯狂，李同和其他厨师一样，几乎在每口灶前通力奋战。
素素像个发动机一样，把厨师们流水线过完的菜放在上菜的台子上，大喊：“七号台走！”
服务生端起来就走。但是素素动作太慢，老是跟不上节拍，无形中就把整个厨房的速度都带慢了。
李同拍拍素素的肩说：“跟我来一下，送你件东西。”
李同拉着素素进了储藏室，素素还不明白是什么，兴冲冲地在后面跟着他。
片刻李同自己出来，接着炒菜。他不得已，把素素骗了出去，使厨房得以正常运转。
又有服务生进来催：“六号台的干捞鱼翅！六号台的干捞--素素！”
片刻，素素从储藏室里出来，不少厨师抬头看她笑。素素也不吭声，她戴了一个蓝色大口罩，只剩下两只眼睛。
徐冰来到金砂，坐在一张桌边正在点菜：“再加一个，果汁煎肉脯，清炒莴笋丝，莲蓬豆腐，面点就来个三丝炒粉。白汁海鲜饭，汤要一个椰子鸡汤，再清蒸一条鱼。”
服务生说：“您就一位吗？菜点多了。”
徐冰不高兴地说：“点多了我打包，问那么多干吗？蒸一条刀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