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女王的春天(6)
吴娘娘说：“没进后厨房？”
徐冰说：“第一天，里面要忙死了，我怎么打搅？我当食客来了。”
服务员对吴娘娘说：“您还要添点什么？”
吴娘娘说：“加一个蔬菜汤吧。”
后厨房里，素素把新拿来的菜单贴在李同头上的锅架上。李同擦了一把汗退后了一步，撕下一张单子来看，又看了一眼其他的，大声叫：“素素！”
李同把单子递给素素说：“到前边去看一下！十六号桌什么人？”素素只冒了一个头，老远看见徐冰和吴娘娘坐在那儿。素素拔腿开溜。
得知这两个冤家来了，李同倒吸一口冷气，问素素说：“怎么把两个人全招来了？”
素素委屈地说：“徐老大不是你打的电话吗？”
李同说：“我打电话是表示一下客气，我哪知道她真来啊？你把蔬菜汤和椰子鸡汤做了，炒一个莴笋丝，剩下的归我。”
金砂餐厅里，前面要的菜已经端上来了，徐冰和吴娘娘也基本是每样尝一口。
徐冰招招手把服务员叫过来：“我们的两个汤呢？清炒莴笋丝呢？”
服务员赔着笑：“马上，我去催一下。”徐冰和吴娘娘只剩下喝饮料聊天了。
徐冰说：“他们还是缺人，调度不好，准备的这些天，他一次都不问我，我可不是告黑状，他连接孩子都不管，派了一个学徒，就是你那个小徒弟。”
吴娘娘说：“来了。”
素素推着车过来，连厨师服都没换，把清炒莴笋和两份汤端上来，冲着她俩笑。
素素说：“汤早就做好了，清炒莴笋一慌，火调大了，连炒了两次才成功，尝一下还可口吗？”
吴娘娘和徐冰都没吭声，各自尝了一下莴笋，用碗盛了汤开始喝。
两个人都没吭声，谁也不表态，倒把素素弄毛了。
徐冰说：“吴老师，我听说过去吃刀鱼都有专业的工具，我想订制几套，不知道您那儿有没有图样？”
吴娘娘说：“你明天过来拿吧。”
素素在旁边急坏了。俩人只顾聊自己的。素素实在忍不住了：“这莴笋，你们到底觉得怎么样啊？”两个人终于抬头看她。
吴娘娘对徐冰说：“说说吧。”
“不好吃，味道太模糊了，切这么细干吗？莴笋要有一点挺拔的感觉，稍微粗一点才可以，又不是豆腐丝。看起来一点都不利落。”
吴娘娘说：“满分一百分，你这三道菜，给你五分。差不多吧？”
徐冰笑笑：“差不多。”
素素当场就炸了：“啊？只有五分啊？”素素声音太大，好多食客扭头看她，服务生过来拽她。
“为什么只有五分？”
吴娘娘说：“你做菜的顺序和方法都没错，不算难吃，这一点值五分。知道为什么丢了另外的九十五分吗？”
素素摇头，吴娘娘站起来：“自己好好想想吧，想明白告诉我。”
徐冰笑一笑：“结账！”
晚上，结束了晚餐后，粤海风的后厨房里只剩下两个帮厨小伙子，正在打扫卫生。
两个小伙子干完活出去了，把徐冰一个人孤零零地剩在厨房里。
厨房门推开，素素进来。“你来干什么？”徐冰问。
素素说：“我想不通，为什么只有五分？求求你教教我。”
徐冰看她如此认真，便叫她坐下，说：“你刚来的时候，一点经验都没有，做的菜像浆糊，可是里面却充满了自信，现在做的这些菜，顾虑太多了，你老想着食谱和老师的做法，战战兢兢，想做好又怕做不好，私心杂念那么多，只会让你做的菜味道更难吃。你要做你自己的菜，这点自信值九十五分，剩下的五分那就是你自己的性格、特色和勇敢。继续这么学下去，你只能永远当学徒了。”
徐冰又问：“莴笋下锅的时候你有没有觉得太细了？”素素点点头。
徐冰说：“以你现在的刀工，切正常的莴笋丝刚好，要不然李同不会让你做。你是找人帮忙，冒充自己切的，是吗？”
素素有点脸红了，没吭声。
徐冰说：“椰汁鸡汤，喝的是椰汁的原味和鸡汤清香，椰汁的热度一旦够了，确实不甜，等能入嘴的时候，已经微甜了，而且越凉越甜。这样才能把鸡汤的香气发挥到最好，可是你为什么要加糖？”
素素被逼不过，说了一句：“我不懂。”
“你根本就不懂！这道菜是用鸡汤的油度，来提升椰汁的浓香，什么料都不能加！那道蔬菜汤，就不用我说了吧？你们厨房里的调料，被你放了一半进去。”
素素低头想了半天：“别人没给我讲过这些。”
徐冰说：“我不是正在给你讲吗，批评的话不好听，李同是个好人，他不会说你，所以你也学不了东西。还有问题吗？”
素素无力地说：“谢谢，没有了。”
徐冰把手里的一张单子拍在素素手里：“这个给你。”
8.偷偷爱上你
火车站旁的大排档，时慧宝耳朵上夹根烟卷，歪戴着白帽子，背着一个泡沫塑料做的大箱子，在月台上走来走去。不时地有火车上的人从窗户里招呼他买盒饭。时慧宝赶紧过去，递盒饭，收钱，找零，看起来快乐得很。徐冰远远地看了几眼，转身走开了。
晚上，徐冰收了工，情不自禁地又开车来到了时慧宝待的大排档，此时已是深夜，大排档里炒菜的几个厨子，凑在桌边打牌，时慧宝忙着把最后的菜炒出来，有人招呼他，他笑嘻嘻地过去，叼着烟跟其他几个人一起打牌。他和其他人一样，把脚丫子踩在凳子上，一只手拿牌，腾出一只手去挠。
徐冰坐在车里往外看，她看见时慧宝连续地把手里的牌甩在桌子上大声地笑，竟然没有一点生活困顿的感觉，这让她很生气。徐冰按车喇叭，连按了几声。
时慧宝扭过头来看，好像认出了徐冰的车，挥了一下手，笑嘻嘻地走过来。徐冰把手放在车门上，犹豫了一下，一踩油门车走了，在观后镜里，她看见时慧宝在犯愣。徐冰有一种小小的、邪恶的快意，耍他时慧宝，是她此时最大的乐趣。
第二天一早，素素就把徐冰前天晚上给的单子交给了李同，李同反复地看着那张单子，递给素素，单子上是新人厨艺大赛的消息。
李同把大家召集过来说：“大家注意，今天咱们的招牌菜是黑椒煎火鸭胸。把白兰地酒提前备好，芦笋、牛油准备出来，甜品是冬瓜泥，要快要快！”厨师们齐齐地应了一声开始干活。
素素着急地问李同：“你告诉我怎么准备。我想参加比赛。”
李同边忙边说：“比赛一点意思都没有，对于一个刚到厨房来的厨师，最重要的是锻炼，在实践中学习，忙着去参加比赛，想做明星啊？”
素素说：“可是徐老大说，我应该做我自己的菜。”
李同扬扬头笑了：“别傻了。想去玩一玩我不拦你，我那么忙，能告诉你什么呢？让一下。”
素素生气了：“我就要去比赛。”李同没吭声，素素更生气，把围裙一摘，怒冲冲地出去。
同样的，粤海风里也有人在动比赛的心思。徐冰坐着，小美巴结地给她盛了饭端过去。
徐冰说：“我昨天想了想，你可以去参加。”
小美欣喜地说：“太好了头儿，谢谢你，只请几天假就可以。”
徐冰说：“你是从我这儿出去的，不能丢我的人，你得不到第一名的话，我没法接受。”
其他厨师都笑起来。
小美脸涨得通红，沮丧地说：“那就是说我去不了了。”
“我可以花一点时间训练你，素素是要去的。”
“真的？”小美惊喜地问。
徐冰恶狠狠地说：“你总说我不教你东西，那是因为你从来不认真听我说什么。太聪明的人是不会成大事的。”
小美说：“我一定会坚持的。”
李同那里得不到响应，素素又去吴娘娘家搬救兵。一进院子，吴娘娘正坐在菜架旁边喝茶，素素气喘吁吁地推开门跑进来。素素喘匀了气说：“我决定参加新晋厨师的比赛了，李同很忙不会支持我，我也要去，即使没有得奖也没关系，立刻训练我吧！”素素把单子递给她。
吴娘娘笑了：“我没法帮你，这是厨师协会每年为新入行的厨师举办的，我是评委，必须回避。”
素素表情马上就没了：“什么？”
吴娘娘说：“你再去想想别的办法。参加比赛，无论如何是件好事情。应该去。我虽然没法帮你参加比赛，可以告诉你一个做饭的大道理，徐冰的菜和李同做的菜你都吃过，还有你们那个叫时慧宝的主厨，他们的菜谁做得好？”
素素摇摇头：“我说不上来。徐冰的菜太完美了，李同的菜很清淡，至于宝哥嘛，他的菜最下饭。”
吴娘娘说：“厨师最重要的是有才能，不过光有技巧，没有感情投入的菜，境界是有限的，这就是徐冰的问题所在，至于李同嘛，他是想用工作把自己藏起来，久而久之，他的菜还会更清淡。什么时候他能把自己的包袱放下，才能算个好厨师。至于时慧宝，我不了解这个人，大概他有不高兴的过去，所以，对现在的每件事情都很在意，在意很重要。记住，要把菜做给你的爱人，比赛的时候就这么想。”素素点点头，又跑了。这时的素素，浑身上下都充满了战斗力。
素素转念一想，又马不停蹄地一路跑到时慧宝的大排档。时慧宝刚把菜炒完，坐到一边凳子上去抽烟，发现素素站在他面前。
素素看着他问：“你真的在这儿啊？”
时慧宝惊奇地问：“你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素素把单子递给他：“我想参加比赛。徐老大告诉我你在这儿，希望你能帮我准备，我可以给你钱。”
时慧宝笑了：“我教你？我还在这儿炒牛河呢。”
素素说：“到底行不行啊？徐老大在训练小美，她说要是你不敢的话，就算了。”
时慧宝低头从灶台底下拿出几盘菜，给自己弄点小酒喝着：“你听我的，回饭店里去，再过些年，准备好了再来。”
素素憋了半天说了一句：“永远没有准备好的时候。”时慧宝愣了一下看看她。
素素哀求地说：“我实在没办法了，就算你说得都对，我也要去比赛。光是想一想，和一堆爱好此道的同行在一块儿竞争就很高兴。不管怎么样，我豁出去了。我把工作都不要了，徐老大说，除了你没人能帮我。”时慧宝把烟掐灭，认真地看她。
时慧宝把素素带到大街上，时慧宝坐在阴凉的地方喝饮料，素素像个傻子一样满身湿透了跑过来，气喘吁吁地扶着腿，弯下腰问他：“差不多了吧？”
时慧宝看着表：“再跑十圈。”
素素说：“我不是王军霞！”
时慧宝笑嘻嘻地说：“叫你跑你就跑。”
素素一边跑一边回头冲他说：“我会得阑尾炎的。”时慧宝只笑不说话。
素素继续跑，基本上只剩下喘粗气的份儿了。
时慧宝看看表：“饿了吗？”
素素摆着手，半天才说：“饿了。”
时慧宝说：“走吧。”
时慧宝把素素带进街口一家餐厅，翻开菜单把服务员叫过来，点了油爆虾仁、西芹腰果炒虾仁、酱醋虾仁、干炸虾仁四道菜。
服务员懵懂地说：“全虾仁啊？”
时慧宝点点头把单子还给他，扭头看着素素说：“这一家的大厨，做虾仁的功夫是第一流的，咱们琢磨琢磨。”
素素点着头，她已经累得没力气说话了。时慧宝把面前的水推过去：“你不饿，味觉就不敏感，我们没那么多钱，也没那么多原材料让你练，你得完全靠自己的味觉把炒制方法和调料比例吃出来。”
素素这才缓过气来：“还要吃多久？”
时慧宝扳着手指头：“明天中午是鱼，晚上是鸡；后天中午青菜，晚上冷拼，大概再有个四五天就可以了。”
素素把脑袋扎在桌子上：“吃完就跑，我觉得一点都不好受，还不如吐出来呢。”
时慧宝说：“把胃吐坏了，味觉更不好。来吧。”
第一道菜上来，两人各取了粒虾仁搁在嘴里嚼。
“怎么样？”时慧宝问。
素素说：“虾仁的咬口好，用的料酒、醋、盐。”
时慧宝又吃了一口：“淀粉，高汤。虾仁做之前用干的纱布包上，虾仁的水分就都透出来了。包得久了，虾仁发干，有一点要裂的时候，再用盐、料酒和淀粉重新拌成调料浸泡入味，把虾仁炒成金黄，捞出来，葱姜蒜爆香加料酒，高汤搅匀。最后，淋一下就可以了。”
素素点着头：“这个我明白了，你尝尝他的西芹，为什么能入味呢？芹菜不是很硬的东西吗？多炒半分钟都会变颜色，而且，它那么绿，根本不应该有味道进去。”
时慧宝吃了一口：“烫芹菜的时候开水里加盐了，所以会绿，切好芹菜段，倒进几滴油拌匀，芹菜受热，就会把管道张开，自然吸进味道。”素素恍然大悟。
当晚，粤海风饭店后厨房里，徐冰拍拍掌，把厨师们集中过来。徐冰说：“小美马上要参加比赛，她代表我们饭店，代表我，大家要支持，从白楠开始，她轮流跟着你们实习，肉菜，海鲜，面食，汤，都要学，你们对她严格训练，每个人把自己的专长教给她，最后我验收。”
大家伙懒洋洋地应了一声，散开了。小美激动得脸通红：“谢谢老大。”
厨房里已经没有工作了，小美在面点台旁边搅拌锅里煮的东西，徐冰坐在一边，白楠站在小美后面，看着锅里沸腾的情况，打了个手势。小美关了火，一边搅拌，一边把一盒鲜奶慢慢加进去。
白楠指导她：“对，慢点，慢慢搅，不要停。”小美盛出一碗来，端到徐冰面前，上面撒了一点压碎的花生和白芝麻粒，碗里是金黄色浓稠的花生糊。徐冰低头尝了一口，皱着眉头发愣。
白楠自己用勺子从锅里搞了一点吃进去：“还不错啊。这道花生糊用碎花生米、上好的大米、压碎的白芝麻、鲜奶，很有卖相。”
徐冰说：“大米还是有一点硬，不入味。”
白楠笑道：“大米的香气还是要的，都这么做，放心吧老大，要是考甜点，这一道菜，什么评委都拿得下来，单纯做发酵面点，我那块酵母战无不胜，可以借给她用。”
徐冰说：“我还是觉得有问题，把程序再说一下。”
小美说：“白芝麻洗净，沥干水，放到锅里炒出香味来。花生米炒好去皮，捣碎，锅里放水，大米、白芝麻、花生碎末倒进去，一边不停搅拌，等着粘稠了，关火，加鲜奶。”
徐冰说：“那个--时慧宝刚到金砂餐厅的时候，做了一道扬州炒饭，怎么做的？”
白楠说：“把调料配好，大米提前在调料里泡了一下。”
徐冰说：“就是这个。这道菜改一改，把白芝麻和花生，都炒出香味来，拿磨浆机磨成粉浆，滤了渣滓，大米泡在粉浆里，泡二十分钟，大米就透了，再做一遍。”小美在一旁边看边学。
第二天，素素接着跑步，等到实在跑不动了，素素坐在时慧宝旁边喘着粗气说：“不行了不行了。厨师没当上，改刘翔了。”
时慧宝说：“刘翔一年跑坏二百多双鞋呢，哪儿那么容易？”
素素说：“那我每天还吃十几道菜呢。”
时慧宝说：“你的钱够用吗？不够我们可以少吃几道。”
素素摆摆手：“没事。我把上次买的锅退了，钱没还我妈。”
时慧宝笑了：“将来没锅用了怎么办？”
素素说：“将来再说将来吧。我不能后悔啊。”
时慧宝说：“不后悔什么呀？”
素素说：“有机会去做我就不后悔，只要能学到本事，我就能做真正的厨师，锅还能买。今年如果不能参加比赛，就学不到这些本事，我的厨师梦又遥遥无期了。”
时慧宝笑笑：“你这么小的年龄就明白这么深的道理，我活了半辈子才刚刚明白，人要做到不后悔多难啊。这些道理都是你爸教你的吧？”
素素看他一眼：“我爸去世了，他以前经常带着我出来吃饭，那时我跟他说，将来我要做给他吃。当时家里日子过得好，说过就忘了，我爸爸去世之前我去医院，他都没力气了还冲我笑，说我还想吃你给我做的菜呢，我就一下子后悔了。”
时慧宝说：“可是他已经去世了，吃不到你做的菜了。”
素素说：“谁知道呢。也许他还看着我呢吧。我说话乱七八糟的，你明白这个意思就行。你为什么--”
时慧宝笑起来：“我为什么在牢里待过三年。”
素素被猜中了，忙说：“对不起，不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