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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那人专注的表情,晴雯轻轻地笑了,以后你不会再寂寞了吧。明明是真心希望他能摆脱即墨一族孤独终老的宿命,晴雯却无法忽视心中那隐隐的痛。
明月不知离恨苦
我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日正午,即墨辰早就离开去了御书房。我坐直身子,轻轻按压着太阳穴。我需要好好思考一下,放纵只能是一夜的事,我没有力量去和那个男人抗衡,还有很多事需要我去做。
“陛下驾到!”
正在这时外面传来太监尖细的声音。即墨辰进来拜年看到赤着脚跪趴在地上的人。
“奴才给陛下请安。”
态度恭敬有礼,姿势标准到可以媲美进宫多年的老嬷嬷。
即墨辰皱眉看着地上的人,觉得那声奴才特别刺耳。刚开始愈合的伤口因为走动又裂开了,隐隐透出血迹。
“起来吧。”
即墨辰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柔和一些。
我在心里冷哼一声。刚想起身却见那人伸出手来扶我,去急急朝后退了一步。
“奴才谢陛下。”
因为太用力,脚底传来钻心的疼。
“收拾好就出来用膳。”
即墨辰紧紧地握着双手,声音平稳毫无起伏。我望着那个俊美如斯的背影冷冷地笑了。故意拖沓着慢慢洗漱更衣,晴雯在一旁看的很着急,却并未开口说什么。
我出去的时候即墨辰已经坐在主位上等我了,桌上摆满了各类佳肴,我却意外地看到了一道菜——白灼大虾。他还真的以为我喜欢吃虾了!
“过来坐下。”
见我出来,即墨辰指指身边的位置说。
我恭敬地朝他曲身算是行礼才过去坐下。即墨辰挥退其他人只留晴雯一人在旁伺候。
“你脚上有伤,朕准你以后就不用行礼了。”
即墨辰一边说一边熟稔地剥着一只虾。先去掉头和消化管,再去掉红色的壳和尾部,只留下白色鲜嫩的肉,蘸了调料才放到我碗里,仿佛这一切都顺理成章。我看着碗里那只剥得精光的虾,胃里泛起一阵恶心。我只吃了几筷子其它的菜并未动那只虾,任它突兀地躺在碗里。
我也夹起一只虾,细致地剥掉虾壳,递到即墨辰面前。
“陛下也尝尝这虾吧,很美味的。”
即墨辰定定地看着我的眼睛,那眼神似乎要看进我心里去。我朝他笑了,笑靥如花,一脸真诚。
“小主不可,陛下对……”
晴雯想要阻止什么,却被即墨辰的眼神喝止。
他就着我的手将虾含进嘴里,咀嚼了两下,喉结滚动就吞了下去。
“你慢吃。”
说完就起身离开。虽然声音很平淡,听不出任何情绪,可我还是看到他紧握在袖下的手在微微颤抖。晴雯也急急跟了出去。
“呵呵……”
我放肆地笑起来,却在唇角尝到一片苦涩。
自从那日午膳以后,我就搬离了他的寝殿,但是我宿在夕颜殿五天五夜的事早就传遍了宸宫,现在那群女人大概早就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了吧。
离开夕颜殿即墨辰并没有让我回听雨轩,而是将我安排在夕颜殿的偏殿里,依旧做他的近侍。
在未央湖的西北角有一处竹林,因为三面环水,一面又是宫墙,所以人迹罕至。
站在竹林深处,我望着远处平静的未央湖,心里却早已波涛汹涌。杜蘅提了个食盒匆匆朝我走过来,时不时还回头看看似乎怕有人跟踪。
“都安排好了吗?”
“嗯,安排好了,明天福伯会出宫采购,你可以跟着他的马车一起出宫。”
“他呢?”
仿佛这两个字有千斤重,我说的很轻很吃力。
“他……很好。那个地方他会喜欢的。”
“杜蘅,谢谢你。”
除了这样说,我实在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阿离,不要这样说,你和他都是杜蘅这辈子最好的朋友。这个你拿着,明天用得上。”
杜蘅将手上的食盒递给我。
在竹林靠着宫墙的那一面有一条小路通向夕颜殿的侧门。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上那个妖艳的女人。
宓妃不改其穿衣风格,下身穿大红色罗裙,上身着深绿色短袄,头上插满各式繁复的珠钗。
我突然觉得她这样很滑稽,活像一张调色板。
宓妃挑衅地看着我,虽然我并不关心那些女人的八卦,但宓妃的跋扈在宸宫里是出了名的。
“怎么见本宫都不行礼了,难道是在夕颜殿住了几日就把学的规矩全忘了吗?”
如果是曾经的我也许会为了偏安一隅而不去和这个女人争辩什么,可是现在的我心里却泛起一股倔强,我挺直身子回视着她。我不要再逆来顺受!!!
“陛下曾说过修离脚上有伤,可以不用行礼请安。”
有些东西确实只配被拿来利用。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拿陛下来压本宫!”
“修离说的是实话,宓妃如果不信大可以去陛下那里问一下。”
“你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被陛下压过几回的□,你有什么资格跟本宫这样说话!本宫今天要让你知道到底宸宫里是谁说了算!小李子、小春子给本宫掌这个贱人的嘴!”
□?呵呵!我在心里冷笑,讽刺地看着对面那个跋扈嚣张的女人。
“修离的确没什么资格,但宓妃你又有什么资格呢,你也不过是一个从二品的妃子,执掌后宫的是甄贵妃,你拿什么资格来处置我呢?”
“你……”
份位绝对是这个女人的痛脚,只见她的脸都气绿了。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过去给本宫掌嘴!”
尖锐的声音划过耳膜,宓妃身后的两个太监却还在犹豫,大概是被我这几日的“荣宠”给镇住了。
“宓妃这是在做什么?”
一道温婉的声音响起,是晴雯领着一众宫女太监过来。
“晴雯姑姑来的正好,本宫正要惩治这个不知好歹的奴才!姑姑来了也省得去给贵妃姐姐添麻烦了。”
“哦,这样啊。不管小主做了什么错事得罪了娘娘,晴雯都替他赔不是了。只是这会儿皇上正寻人呢,娘娘就放了他这一回,晴雯也好回去交差。”
宓妃颇有深意地打量着晴雯,晴雯倒也不卑不亢地回视。
“既然姑姑都求情了,本宫今天就饶了他,哼!!”
宓妃颇不甘心地带着一干人等离开。
“小主没事吧?”
“没事,刚才有劳姑姑相助了。”
我朝晴雯作了一揖,算是道谢。
“小主客气了,不过刚才晴雯并未说谎,陛下的确在寻小主。”
我在心里咯噔了一下,有些不安起来,毕竟今天和明天都不该我当值。
我借口说要回去换身衣服,先回了一趟自己的房间。待关好门后,我才打开杜蘅给我的食盒,里面是一套太监的衣服和易块出宫的令牌。我将它们拿出来,放到柜子里藏好,这才走出门去。
等我到即墨辰的寝殿时,晴雯已经站在门口等我了。她将一个托盘递给我,上面放着一个可有繁复花纹的琉璃盏,里面盛着黑乎乎的液体。
“陛下病了,小主把它端进去,伺候陛下喝了吧。”
病了吗?病死了倒好!
即墨辰半卧在软榻上,一支手靠在枕头上支着头,另一只手随意地搭在曲起的腿上,发丝散乱地披在明黄色的龙袍上,浑身上下散发出慵懒魅惑的气息。
我还未走近就听到一个“疲惫”的声音。
“把药放着,就退下吧!”
正合我意,和他呼吸在同一个空间里我都会觉得窒息。
待走近我才看清他的脸,惨白的脸色,红得不正常的唇,还有睫毛下微微隆起的眼袋。这就是过敏反应么?也不见得有多惨淡嘛。
我将药碗放在案几上,刚想退下,那人却蓦地睁开眼睛。
“是你。”
???
“是奴才。”
我就这样直直地站着,他就这样定定地仰望着我,时间一点一点流逝……
“奴才告退。”
良久,我才开口说。
“那个……”即墨辰一下子站了起来,“你……留下。”
!!!他知道什么了吗?我顿住脚步,回过头去看他,不肯放过他脸上任何一点细微的表情。
见我看他,他反而垂下了眼帘,我松了一口气。
“是。”
我走过去,侍立在一旁。
突然我的视线被即墨辰左侧的那扇窗子吸引。
这里早就不是第一次来,但我却从未认真观察过。我情不自禁的朝那扇窗子走去,站在这里我才明白为什么宸宫的男人要将自己的寝殿选在这里。
这里是宸宫的最高点,通过这扇窗子,我可以看见一片辽阔平静的水面,我可以看见白鹭翱翔过天际,甚至我的视线可以越过宸宫厚重的宫墙看到外面的世界,虽然看不真切,但我知道那里一定一片自由和祥和。
借我意双翅膀吧,让我可以摆脱这沉重的束缚,让我可以飞到那个温润如玉的男子身边。
即墨辰看着那个站在窗前,罗衣飘飘,将翱将翔的男人,心突然抽痛起来。
会失去吗?不可能!!!你是我的,现在是,以后是,就算死了也是,如果你要逃走,那我宁可折断你的羽翼,将你囚禁。这就是即墨辰爱你的方式!
爱么?呵呵!对于即墨家的男人也会爱人是多么讽刺的事啊!
知道月亮高高升起,我才回到房间。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洒下一片银辉,懒得去点灯。借着月光,我走到床边坐下,从枕下摸索出那支夜夜陪伴我的竹箫,拿在手中反复摩挲,似乎可以透过他看向另一个世界。
眼里蓄满泪光,在晶莹闪烁的世界里,我仿佛又看到那个如莲花般的男子在对我微笑。
明月不知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
——晏殊·蝶恋花
马车压过青石路面,发出“轱辘轱辘“的声音,在厚重的宫墙间回响。这是一条并不宽阔的宫道,从墙角的青苔可以看出,这里并不常有人经过。
我坐在马车外面的木梗上,旁边的福伯熟练地驾着马车,时不时发出“啪”的一声鞭响。福伯是宸宫里的老人,已经在御膳房当了三十年的差了,主要负责食材采购。
“小主子,前面就到南门了。”
我从思绪中抬起头来,下意识地摸了摸腰间那块出宫的令牌。
“小主子不必紧张,福伯进出南门已经几十年了,跟那里的守卫很熟,他们是不会怎么盘查的。”
我感激地朝他一笑,却依然无法平复那颗“碰碰”只跳的心,越是靠近那扇宫门,我心里越是紧张。
“吁!”
福伯一拉缰绳勒住了前进的马车。
“我当是谁要出宫呢,原来是福伯你呐。”
为首的那个侍卫笑着说道,黝黑的脸上透着朴素。
“哎,各位小哥辛苦了,御膳房的食材块用完了。这不,又差福伯出宫去采购,也顺带可以给各位小哥带些新鲜瓜果回来尝尝。”
福伯边说边下了车,将出宫的牌子递上。我也跟着下来,尽量将头低着,做出恭顺的样子。
那侍卫接过我递出的牌子,将我全身上下打量了一番。我的心一紧,表面上却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
“哎,这小子倒生的干净,只不过有些面生啊。”
“哦,他是刚进宫的,一直跟着我的小喜子这不是病了吗,刘公公就遣他跟我走这趟了。”
“原来如此。”
说着那侍卫就示意后面的人打开宫门。沉重腐朽的宫门缓缓打开,发出宛如野兽般的嘶吼,一如我当初进宫时的情景。
冬日的阳光并不怎么刺眼,可是看在我的眼里却光芒万丈,它就像是新生的希望一般。
我在晨光中走出这古老腐朽的宫殿,只是如果能一去不返该有多好。
静夜
出了宫门以后,马车并没有驶向京都的闹市区,而是沿着宫墙一路朝东郊的树林驶去,红色斑驳的城墙在马车的飞驰中快速向后退去。
近乡情怯,大概就是说的我现在这样的感受吧。当年那位诗人是不是也和我一样,越是接近日思夜想的地方倒反而胆怯起来了?
穿过一片萧索的槐树林,马车来到一处山脚下。咋一看去,似乎已经无路可走,但仔细观察会发现,在两山之间有一狭小的通道,被藤蔓和树枝遮盖。
那小径已容不下马车通过,我和福伯只好下车步行。穿过昏暗狭窄的小径,眼前顿时豁然开朗。
这里是一处小峡谷,周围群山环俟,佳木丛生,虽早已是冬季,这里却不见草木凋零,依然带着点点春意。
远处有一条小溪蜿蜒而过,清澈的溪水在哗哗地流淌,在它的旁边有一方简陋的坟茔,只有微微隆起的土堆和一块没有墓志铭的石碑。
我的视线落在那抔黄土上,眼里有什么东西在积蓄。
“小主去看看吧,那就是子言小主的坟墓。”
我步履蹒跚地走过去,仿佛每一步都走的很艰难。我一遍一遍将自己催眠,告诉自己那个人还没有死,他就在山重水复处迎风而立,衣袂飘飘。
我伸出手去抚摸那石碑,子言,修离来见你了。
“小主子且节哀顺变,福伯当日出宫后一直尾随大司命派出的人至乱葬岗,福伯将子言小主从死人堆里背出来后就寻了个山明水秀的地方安葬,福伯知道子言小主是个不染纤尘的君子,他定会喜欢这里的。小主子和子言小主感情深厚,子言小主定是不愿看到小主子为他如此神伤的。”
我转过身来看着那个慈祥的老人,那个与我素不相识却在我最需要的时候冒着生命危险帮助我的人,我朝他直直跪下。
“小主子,这是干什么?”
福伯赶紧上前来扶我。
“福伯,我和子言与你素昧平生,但你却肯冒着生命危险来帮助我,我无以为报,请在这里受修离三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