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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逍遥日 ...

书籍名:《百年游》    作者:闲相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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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只手又在他头上抚了一下,缓缓离开。柳白泽急忙伸手去攥他衣袖,眼前那片黛蓝的颜色,却在指间如同烟雾一般消散了。
  
  只剩一片浸在死寂中的虚空,昏暗无垠,甚么也没有了。
  
  柳白泽惊醒过来,浑身潮湿,浸透了一身的冷汗。捂在被子下面的某处湿黏黏的,贴住了腿间的衣物,颇不舒服。老大不小,还出了这种尴尬境况。他苦笑着拈住被头一角,轻手轻脚地掀开,小心翼翼地坐起来。抬手抹抹眼睛,将手举到眼前。张开的五指间甚么也没有,没有微凉的皮肤,没有细韧的头发,也没有衣袖,只有稀薄的黑夜,在指缝间蔓延。
  
  忽然又想起梦里的话,心中尚有余悸。柳白泽迅速转身,低头去看旁边的张翼。他一动不动地躺平,头扭向一遍,微微蹙了眉,似是睡得也不怎么沉稳。
  
  “我这里……是没有的。”
  
  这句话在柳白泽脑子里顿时响了起来,带着涟漪一样慢慢散开消失的回音。他想了想,终于伸出手去,伸进被子的缝隙间,做贼似的,轻轻撩开衣襟,摸到梦中那个试探过的地方。
  
  从容不迫的心跳顺着手心传过来,伴着呼吸的起伏。张翼含糊不清地低低“嗯”了一声,紧了紧眉头。
  
  柳白泽顿时失笑。看来自己还是没有醒透,梦魇里哪有真的事情,居然拿这种事自己吓自己,真是有些越活越过去了。于是又小心抽回了手,无比熟练地溜下床去,准备清理一下衣裳和身上的狼籍。这几日他与院子里的水缸有缘,夜夜都得与它幽会上一回。
  
  今夜是九月十一,月亮只缺了窄窄一条。柳白泽撩了缸里带着寒气的水,边擦洗边寻思。直寻思到身上都洗过了三遍,这才回过神来,拖着脚步回屋去了。
  
  第二日一大早,柳白泽照旧被打发去晒太阳,还被张翼叮嘱了,要循着昨晚行炁的路子,自己亲自试一试,这才能有进展。嘴里一一应着,一跃上了房顶。柳白泽瞥一眼白晃晃的太阳,眼一闭躺倒了,只安心睡迷糊觉。
  
  往后三天,大抵都是如此过的,这是引导行炁变作了口头指点,柳白泽只一径点头,看去乖巧好学的很,张翼也就没再亲自动手帮忙。
  
  柳白泽给张翼提了两回说该上山去了,好弄些野物回来,去市上将皮肉卖了,既是添些家用,也好叫乡里的远邻不至于太疑心。一户不种不织的人家,要是连猎也不做,日子还过得下去,这便是天大的怪事了。
  
  话虽说得有理,张翼却从没应过声。没这一声应允,柳白泽纵是揽着天大的道理,也是决计不敢自己开溜的。
  
  往后几日里,有些怪异。张翼一天睡得比一天早,好像只恨不得天一擦黑就缩进被窝里,到了夜里,连窗也不乐意让开着了。
  
  柳白泽提着点儿精神苦中作乐,打趣他是不是甚么妖怪变的,一见圆月就要现出原形。张翼本就寡言,这几天白天里陪他晾着,晚上还要将自己也厌烦得很的修行法门行炁口诀甚么的,耐着性子一点点讲给他听,接连数日辟谷禁食,也就懒得回嘴,没力气动怒,事一完就倒去床上养精神。
  
  一晃到了十五。清晨,柳白泽又说要出门上山,还将当日打的白条搬出来,说是当初说好,一天里总有一件他能做主的事儿,这些日子一直没兑现,攒了数天也没能算数一回,不如自己吃些亏,前几日就不计较了,只今天放自己出去一回。趴在屋顶上念念叨叨没完没了。
  
  张翼被他念经念得头疼,只得应允道:“单这一日,早去早回。”想了想觉得忒宽泛了些,又补道:“务必早些回来。不要等我去抓。”
  
  柳白泽顿时活转了,万分伶俐地下了屋顶,立马收拾好了一干弓箭之类哄人的摆设。又搭住张翼嬉皮笑脸地说了些好话,这才不见了踪影。
  
  卧虎山之外连绵一片荒岭,平时鲜有人至,只偶有打猎采药的乡人。柳白泽到的时候时辰尚早,但见木叶尽落,衰草连坡白霜遍地,满眼的荒凉凄然。
  
  先把带过来遮人耳目的器物扔下,不多时,就徒手抓了只雉鸡。柳白泽化形之后在人世过得久了,已是习惯了吃熟食,还像从前那般茹毛饮血生吞活剥反而有些不适。便找了处秃了草皮的隐蔽处,拢了些树枝,生起火来。又跑到一旁树下,坐下来去拾掇死鸡。
  
  他一手掐住鸡颈提起,右手拨弄,几下就去了一身锦毛,五指齐并立掌一划,顿时肠开肚破。
  
  “自己跑这么老远来偷吃?”
  
  柳白泽懒得回头,只道:“不比你这神仙,喝喝西北风也能精气神十足。”他沾了一手浓稠殷红的鸡血,还微微冒着白气。不自觉就伸出舌尖舔了一下,鲜腥温热。
  
  简疏倚在树边看他,半晌没再吱声,神情颇有些萧索。柳白泽看了他一眼,依旧低头摆弄,直到将吃的拿木棍穿了插在火堆一边,这才慢悠悠盘膝坐下,朝简疏道:“又是甚么事愁着你了,寒瑛……还是上面?”
  
  简疏缓缓摇头,平日里的张狂神色统统化作了阴沉的心事,满当当地堆在他脸上。
  
  柳白泽见他一副捏死了嘴的茶壶模样,便知道问不出甚么,也不再费口舌力气,只专心补这几日少吃了的油水。这时节的山鸡都在养肉过冬,火一烤就嗞嗞冒油,香气漫溢。
  
  两人一坐一站,直到一整只吃了过半,简疏才没话找话地开口:“张翼教你修行辟谷,没告诉你要不沾荤腥?”柳白泽瞥了他一眼,勾了勾嘴角道:“我在这儿干啃一棵火烧穿篱菜,哪里来的荤腥。”
  
  简疏嗤笑了一声,倚着身子看天。过了一会,慢悠悠走到火堆边蹲下,伸手探上了柳白泽的脉门。
  
  柳白泽皱眉道:“做甚么。”他五指张着,沾了满手的血迹油脂,不好动作,便满不在乎地由着他。简疏只木着脸,闭上眼,把脉似的摸着气脉运行。测了数息,柳白泽已用另一只手把着,将山鸡吃得只剩一地骨头渣滓,连柴薪也灭掉了火头。
  
  简疏又放开他,起身走回树边。他这事儿行得莫名其妙,不知所云,偏又与平时神色不大相同,看得人心里渗得慌。
  
  柳白泽找了根没烧的树枝,将熄灭了的柴堆打散拨开,随口道:“摸出个甚么来了?”
  
  简疏促狭道:“进境如此快,飞升之事指日可待啊!”
  
  柳白泽嗤地笑了一声,压低声音道:“只消半日,我就让它都还回去。”又松了嗓子,道:“对了,最近阿蒨在不在?”
  
  简疏表情莫名有些发僵,扯了扯嘴角道:“你还真会折腾。她在不在我怎么知道,你自己去岩下瞧瞧。”说罢抬了抬袖子,在身侧一拂一放,倏忽就没了踪影。
  
  柳白泽一低头,就见方才烧出的灰堆上弯弯绕绕现出了印痕,仿佛谁拿手指草草写就了。字迹甫一现全,就有一阵急风忽地贴地扫过去,立刻将木灰都吹尽了。
  
  虽是一闪而逝,还是看得清的,那三个字是:远张翼。
  
  柳白泽颇无奈地叹了口气,顺手抓了把枯黄的草叶,慢慢把手擦干净。
  
  天色漆黑的时候,山头上隐隐现出满月的影子,淡淡的牙色的一轮。
  
  山崖下木藤摇荡,树影婆娑。柳白泽咧着一口白牙,万分殷勤地帮阿蒨把层层叠叠的紫棠色衣衫系好,又帮她把鬟上沾的细碎草叶拈掉了。
  
  阿蒨羞赧道:“柳哥……你几时再来?”
  
  柳白泽哄道:“最近有些麻烦事要应付,回头得了空再来找你。”
  
  阿蒨又恋恋不舍地拽着他衣袖,磨了好一晌,这才一步一回头地往崖边走,一倾身,重又化作一藤蒨草,攀回了壁上。
  
  这东西又叫血见愁,药性属寒,颇有凉血的功效。草木比之鸟兽,更不易修炼化形,所以至今也只得天地间阴盛阳衰时,变个人形而已。月是太阴,十五夜间便是阴气最盛的时候,山间灵物纷纷伺时而动。
  
  柳白泽消磨了一日,慢慢往山下走,这才想着,该将原本的“正事”办了。于是就地化了原形,准备挑个去草木丰茂之处,擒几只野物回来,回去也好有个交代。
  
  戌时过半,柳白泽收拾了带来的东西,将几只黄鼬野兔之类的捆扎好,放缓了脚步悠然下山。
  
  下到一半,远远看见了狐三的小庙,山风一刮,裹来隐隐的血腥气。
  
  柳白泽停了一下,又继续往下。行到庙门,朝里探头一望,却见当堂坐着的那尊菩萨当胸裂开一道半尺长的缝隙,露出里面黄泥的颜色,顿时心下惊了一惊。伸手在门框敲了敲,朝里面叫道:“三娘,这是遭了劫么?”语气里却仍有些调侃。
  
  里面起了一阵浊烟,狐三掩着衣襟从泥像后绕出来,扶着供桌站住,脸上一副怨毒神色。见了柳白泽,只翻着白眼冷笑。
  
  柳白泽瞧她着实伤得不轻,唏嘘道:“哎呀,这是谁哟,不懂得怜香惜玉的么。”
  
  狐三气得险些磨牙,瞪圆了一双吊梢目,登时朝着他拉来衣襟,怒道:“你道是谁做的!”
  
  柳白泽就着月色看她胸口。一副玲珑玉体,却正与那泥像一般模样,当胸一道伤口,又深又长,糊着的一片血迹里还有些皮肉焦糊的痕迹,当真是惨不忍睹。看了半晌,讪笑道:“三娘,这是甚么话,我哪里知道是谁做的。你若是这样解衣倾怀迎我,我定是……”说到一半,忽然有所顿悟,苦了脸道:“……你莫不是,去招惹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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