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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暗丝牵 ...

书籍名:《百年游》    作者:闲相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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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亮了,风停雨住,天霁云开,叽叽喳喳的鸟声伴着曦光透进来。
  
  柳白泽昏昏沉沉躺着,头痛欲裂,想揉揉脑门,一抬手,却被甚么缠住了。他勉强眯着眼睛瞥了一下,立刻如同被冰碴水灌了顶,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蜿蜒凌乱的黑发纠缠在他指间,被手指绾住,攥紧,也许还被狠狠地撕扯拉拽过。
  
  张翼就蜷在身旁,脸朝里埋着,黑红的血迹纵横交错,流了一脊背,已经干涸在上面,后颈和腰间印着许多青紫的淤痕。柳白泽怔怔地顺着他的腰背看下去,眼睛停在股间。呆了半晌,腾地坐起身,将手上缠的头发小心取开,趿了鞋子连滚带爬跑出去。过了许久,端了铜盆和热水回来,放在床头。
  
  柳白泽爬上床,将张翼轻轻翻过来,取直了身体放平。拿手巾浸了热水,从脸上开始,帮他一点点擦干净。捏着布巾的手有点抖,使劲回想,也不晓得自己如何会失了自制,弄伤了他。狐三弄的那两道本来已经凝住了,昨晚又擦破在床单上,磨得一片血污。
  
  不多时,细腰踮着脚进来,抱了盆子颤巍巍出去,很快又换了干净的热水进来。
  
  柳白泽又将他反过来,托住他的脸,将没伤的那面垫在被子上。后肩上有个挺深的牙印,两排血窟窿陷进肉里,流了许多血。这是昨晚咬的。
  
  柳白泽舔了舔嘴唇,口中仿佛还带着一股血腥气。摸摸肿起来的伤口,继续往下面擦。慢慢分开了那双腿,将股间的污迹抹净。不自禁地回味着昨夜残存的感觉,呼吸便有些不稳。静了静心绪,将手指慢慢探进去,再出来时就带了新鲜的血渍。这一处伤,须用些药物才成。
  
  终于清理毕了,柳白泽俯身将他抱起来,退一步下了床。细腰伶俐地窜上去,一把掀了满是狼籍的床单,铺了条新的,又团团拢了旧的那条跑去洗了。
  
  张翼死气沉沉躺着,脖子颓然歪向一边。他一直没甚么反应,任由柳白泽摆弄。此时覆住被子下,连呼吸的起伏也看不出。
  
  柳白泽坐在床边,朝他俯□去。他的脸是惨白的,横着两道狰狞的伤口,唇上却有薄薄一点绯红,小红桃杏色,孤瘦雪霜姿。柳白泽看了一会儿,伸手抚上他的脸颊,又从脸上慢慢滑到脖子。五指紧了紧,就扼住了咽喉。
  
  些微力气,只要些微力气,当下就能结果了他。有近乎本能的预感,现在不下这个手,以后,一定会后悔。
  
  如此想着,那只手在脆弱的颈上抚了抚,抽出来,一点点将被角掖好。柳白泽有些无奈地呼了口气,低下头,轻轻贴住那个嘴唇,碰触厮磨,好像亲吻似的。然后,纯净的元气从齿间流畅地溢出,渡进他的口中。
  
  这回的炁行得格外顺当滑溜,不知是因为头一次自愿而为,还是昨晚的“修行”有了效用。得了气,张翼几乎立刻有了活气,血脉流淌,吐纳呼吸,都开始能察觉得出。
  
  柳白泽不觉便微笑起来,趴在床边拍拍他的脸颊:“天亮啦,起床了……快醒醒。”张翼平日里总要睡到日上三竿才醒,赖在床上不愿起身,自己从来都有些畏惧,所以也就从没叫过他起床。没有动静,又摇了摇他的肩头,“起床了……”
  
  眉头蹙紧,下面阖着的睫毛颤了颤,慢慢睁开一条缝,浓黑里便透出一点朦胧的眸光。眼前的影子模模糊糊映在了眼里,张翼的嘴角动了动,含糊地叫了一声:“唔,阿白。”
  
  柳白泽脸上的笑立刻僵住了,浑身好似被冷水滤了一遍,什么孔窍都通透了。张翼仿佛也被那盆冷水浇了,霎时间清醒过来,闭眼偏过头去,只抿了唇再不做声。
  
  过了许久,柳白泽撑着床沿站起身来,声音还有点哆嗦:“你……我师父他……”话含在嘴里倒了几圈,终究没说出来,看张翼的神色,心知自己也撬不开他嘴巴,只得道:“你先躺着,好好歇歇。回头……我找些药来。”说罢起了身,几步跑出门去。
  
  院子里积了些秋雨,一片片亮晶晶地反射着日光,被他一脚踏进去,激起许多细小的水珠。柳白泽呆呆站了半晌,突然不可遏抑地笑起来,不出声地笑得蹲□去,肩膀不住颤动。笑够了,长舒一口气,回屋里提了昨晚打来的野物,乐颠颠地出门去。
  
  路过卧虎山教时,见半山腰黑乎乎一团,迎风刮来淡淡的焦糊味。又有乡人抬了碎裂的泥像下山,一问,才知是狐三的妖庙昨夜里遭了雷,甚么都被烧了个干净。柳白泽晓得狐三行事过于嚣张,早晚有这么天,定睛远目了一会,也就走了。
  
  昨日捕的那几只野兽,体肥毛亮,通身没有一丁点破损,待拿到市上,不多时便换做了银钱入囊。到了日头过午,柳白泽便已回来。
  
  张翼睡得迷迷糊糊,额头上忽然覆上一只手掌,摸了摸,又离开了。想留住那个清凉的触感,四肢却重逾千斤,动弹不得。柳白泽见他神智昏沉,触手滚烫,分明已是起了烧,只好浸了冷水帕,擦在额上教他清醒。
  
  被冰凉凉的冷水一激,张翼含糊地低吟了一声,勉强睁开眼。见是柳白泽欺在面前,登时又换回了两汪寒潭蓄在眼瞳里。
  
  柳白泽算是见惯了他的冷淡神色,也不在意,只坐在床边,将他盖得被子揭了,笑道:“发热不能捂着,我帮你掀开晾晾,顺便上点药。”说着拿起刚买的药膏来,手指蘸了些,又道,“你忍着些,这东西抹上去怕是有些疼,好歹能好得快些。”边往张翼身上小心地抹。
  
  张翼本就发冷,裸着身体不住轻颤,受了这药膏刺激,疼得愈甚,抖得便越发厉害。等柳白泽将他翻过去,涂完背上那几处咬伤,重换了种药膏探进后面,已忍不住牙齿打战,脸色青白。
  
  柳白泽见他如此,扯了件自己的外衣覆在他背上,手下也轻缓了些,小声哄到:“忍一忍。我早上买了件小玩意,你瞧……”另只手在衣襟里摸了摸,掏出个银色的小圈来,带着细细脆响,塞到张翼手里。张翼手心缩了一下,被他连圈子一起握住,拖到面前来。
  
  张翼终于转了转眼,看向手里的东西。是个细细的扭丝镯子。
  
  两股银丝盘绕在一起,弯成个亮晃晃的圆圈。这本是寻常人家常带的式样,却有个黄豆大小的玲珑银铃缀在上面,虽是老旧,仍能在他手里发出清泠泠的细声来。
  
  张翼垂眼看着,脸上虽没甚么变化,眼睛却是不愿挪开的。还晃了一下手,叫那小铃沿着镯子跑了半圈,更加清脆地响了响。
  
  柳白泽一直留神看他,此时帮他盖被躺好,将手臂也拉进被子里,蹲在床边扒着:“喜欢么?留着戴罢……”见张翼突然怔怔看向自己,不等他张嘴,先截了话头:“躺着不要乱动,等喝了药再睡。”立刻转身出去。
  
  这一回却故意磨了些时间。柳白泽端了药碗走到门口,张翼正背对着他不知作甚么。伸长了脖子踮脚一看,却是捧着那镯子凑在眼前,只翻来覆去地看,用手指小心拨弄。故而进屋时,有意将脚步放重了些。露在被子外的手倏忽缩了回去,却不想手里的镯子一晃荡,发出一串细碎的清响来,张翼立刻僵了,再不敢动。
  
  柳白泽忍住笑,端着碗将他揽起来,又引得被子下手心里的铃铛响了一响。见他眼里藏了丝慌乱,低头乖乖喝药,终于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引得张翼蹙眉看向他,还是那样寒冽的眼神,耳垂却红了。
  
  晚间的时候,柳白泽特地熬了黏糯的米粥,拿匙舀着吹凉了,叫张翼喝下去,这才拾掇好了爬进被窝里。
  
  两人静默地躺着,只有浅浅的呼吸声。过了许久,柳白泽翻过身来,摸了摸张翼的额头,又挤近了些,手指触了触颊边,小声问道:“脸上这个,会不会留疤?”
  
  张翼的睫毛在他手底扫了一下:“皮囊而已。”
  
  柳白泽无可奈何,吐气叹息:“你怎么都不爱惜身体,我听说城里益和堂药铺有一帖……”张翼突然又开了口:“柳白泽。”
  
  柳白泽爬起身,朝他俯过去,“嗯?要喝水还是甚么?”
  
  张翼睁开眼,一双瞳仁在夜里也眸光璨璨的。他半阖了眼帘,一动不动看着柳白泽,半晌低声道:“你不必如此对我。我不是你师父,你认错人了……”手臂移过来,将手里的银圈子放回柳白泽的手上。
  
  柳白泽静静听着,心口里突然涌出一阵酸楚。他捏了捏手里的镯子,还被张翼攥得热乎乎的。于是俯□去,用额头抵住他的,轻声道:“不烧了罢,怎么还是犯迷糊。”
  
  张翼眨了眨眼睛。柳白泽看着,起身躺了回去,继续道:“你是张翼,我一直清楚。看看,你套我一个圈子,我还你一只,公平得很。”从被子下摸到张翼的手,擒住手腕将镯子套上去,再撩拨两下,银铃一串儿清音。柳白泽咧了咧嘴,翻身将张翼搂住,逗他道:“反正你也睡不着,不如,咱俩说说话罢。”
  
  张翼没出声,也没阻遏。过了许久,久到柳白泽想松了手败退的时候,听见他轻轻嗯了一声。
  
  于是扒得更紧。柳白泽压着震得胸口疼的心跳,小声道:“你知道我师父?”张翼似乎犹豫了一下:“认识。”
  
  柳白泽又问:“那他……”“没有他了。”话说的轻捷,利锋一般将心绪转瞬斩断。
  
  柳白泽说不出话来。好半天,又贴到他耳边,“张翼,倘若过了百年,你会不会老死?”今日才知道,纵是他,凡体肉身,也扛不住伤病。
  
  张翼摇了摇头。
  
  柳白泽笑了一声:“真的假的?你莫要骗我。”
  
  张翼转过脸来,轻声道:“过过看,不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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