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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匪与警的较量

书籍名:《秘令:黑衣特警侦破密案纪实》    作者:梵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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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学校门口不远处的一位烟店的老板经过反复做工作,终于坦承在昨天下午五点左右,他见到一辆近乎破旧的白色昌河面包车拉走了一个刚放学出来的女孩,拉走女孩的三个人当中有一个年龄偏大,估计有将近四十岁,那女孩和这几个人似乎并不认识,因此上车时还犹豫了一下。

  烟店老板说当时他对那个年龄偏大的人还多看了几眼,原因是那人长得很有特点,让人容易记住尊容。而且他还留意了一下那面包车的车牌号,好像是京CE49,下面的就没怎么记住,因为他还要忙活自己的买卖,他说这年头没有人关心别人的事,他也是鬼使神差似的才无意中多看了几眼,谁知竟有了用处。

  京CE49,正是昨天夜里在香山路一带转悠的那辆面包车,时间、地点都对上了,特警与案犯越走越近,甚至好像已经嗅到了案犯的气息。

  烟店老板被请到了队里,专家根据他的描绘一点一点地在屏幕上勾画出了一个面容猥琐又有些凶恶之相的中年男人。

  “就是这小子。”老板激动起来,他连连搓着手。

  季枫递过一支烟然后拍拍他肩膀说:“老板,谢谢你支持我们的工作,这是我的名片,上边有电话,有事就找我啊。”

  嫌犯的模拟画像应当说画得十分到位,因为那烟店老板看完后连声说像,而且他觉得连那眼神都几乎一模一样。

  由于觉得自己干了件好事,老板兴奋得满脸放光。

  “同子,待会儿你去香山的时候,顺路把老板送回去。”季枫吩咐站在屏幕前端详画像的李同,他知道李同在香山路附近整整转悠了一夜。

  李寻提议可以先把模拟画像用电脑发到北京周边的各个劳改场所,让那里的管教人员和在押人员辨认一下,他认定这个嫌犯一定在“圈儿里”待过,而且出来时间不会太长。

  李同带着三个人又要走了,在香山路地区出现的京CE49是他们今天要捕捉的对象。

  烟店老板仍然满面红光,他这辈子还是头一次坐警察的汽车,而且还是特警的。

  上车后李同笑笑对他说:“老哥,案子没破之前,一定要守口如瓶,案子破了,最好也别到处讲,这是为了您的安全,明白吗?”

  老板使劲点了点头。

  嫌犯的画像发下去以后不到两个钟头,茶淀劳改农场就回了信儿。由于画像特征准确、逼真,一位管教人员一眼就认出这个人是曾在他手下改造过的老鬼。

  季枫一言不发,轻轻拍了李寻肩膀一下。

  另外据和老鬼同住一个监舍的两个在押人员反映,老鬼在茶淀三分场改造时,和几个人关系不错,人们常常看见他们凑到一起低声交谈,让人觉得诡诡秘秘的。

  茶淀农场那边补充说,和老鬼关系不错的这三个人:一个叫胡凯,一个叫魏树生,还有一个叫张振东,这几个人都已经先后出狱,胡凯和魏树生据说还没工作,张振东出来的早,现在在海淀区青龙桥一带开了个汽车修理部,好像还算本分。

  就像在漆黑的地窖里闷了好长时间,头顶上忽然被人掀开了一道亮光一样,几个人都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通话的那位管教员说道:“这个外号叫老鬼的家伙在我手下待过好几年,我愣是没摸透他是个什么东西。这人一屁三个谎,从来没实话。茶淀农场前前后后出去过不少在押人员,大多数都挺踏实,那时候我就觉得他出去以后备不住就会来个‘二进宫’、‘三回头’,这东西,真他妈恶习难改呀!”

  吃中午饭的时候,张振东的汽车修理部里来了三位不速之客。

  张振东一眼就看出来了,这三个人是警察,虽然他们穿着便衣,但他很熟悉警察的眼神。

  他猜到这三个警察肯定是为老鬼而来的,只不过他万没想到来得这么快,和老鬼到他这儿来只相差24小时。

  老鬼昨天下午确实来过,和他同来的那两个人他也认识,都是茶淀劳改农场的狱友,一个叫胡凯,一个叫魏树生。

  不过老鬼他们干了什么他确实不清楚,他们来这里时开了一辆很破旧的面包车,那是一辆年头挺长的车,好像随时都有“趴窝”的可能。

  “他都让你干什么了?”一个警察问他。

  “他让我替他把车修修,说只要这车能开个几天就行,不用太认真,我就给他简单修了修,不过也开不长,传动轴都快完了。”张振东老实回答。

  “没跟你再说什么?”

  “没有,只是说他们用这车给人家拉私活儿,我也没多问。”他说的是实话。

  “还有别的吗?”警察又问,那目光盯得他极不自在。

  张振东是个聪明人,他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老鬼他们也许真的犯了什么事儿了。这几个警察肯定不是派出所的,也不像是刑警。老鬼要真是犯了什么大事儿,自己要还是替他遮着盖着,弄不好也得吃不了兜着走,这一点他非常清楚。

  “对了,他还让我给他找一副假车牌子,我说我没有,不过我告诉他再往西开个七八里路有一家造假牌子、假证件的,他们后来就去了。”张振东嗫嚅着,他心里渐渐猜出这老鬼肯定是犯事儿了。

  “还有吗?”警察又追上一句,“再好好想想。”

  “我想起来了!胡凯在我这儿给一个人打过电话,当时那人没回,过了10分钟才打过来。”

  “胡凯接了吗?”

  “接了,对方好像是个女的,我这电话是来电显示,应该能查出来,不过胡凯接电话的时候老鬼正在院里,不知道这事儿。”

  两个警察对视了一眼。

  警察临走时嘱咐他,不管谁来,都不能提他们今天来调查取证的事儿,得装得和没事人一样,否则,后果自负。

  张振东连连点头,他清楚老鬼在“圈儿里”的时候就琢磨着出去再干几把,捞回这几年蹲大狱的损失,幸亏没和他掺和,这个小小的汽车修理部虽说挣不了大钱,但也饿不着,他不想再回茶淀了,那在大田里干活的滋味令他终生难忘。

  “老鬼呀老鬼,你他妈害我不浅哪!”他恨恨地骂了一句。

  特警驱车赶到三个犯罪嫌疑人家里的时候,全都扑了空。

  老鬼住的那间南房屋门紧闭,一把铁锁孤零零地挂在门鼻子上。邻居说他好多天没回来了,一位大爷说这人脾气寡,不爱和人讲话,所以大家自然也懒得搭理这个人。

  胡凯和魏树生也从人间蒸发了,家里人当着警察的面拨打了好几次他们的手机,结果全是关机状态。

  尽管大家有些失落,但这个结局也并不意外,三个嫌疑人共同失踪,说明他们一定与这起绑架案有密切联系,正如有句话说的那样:“上帝关上了一扇门,往往又会给你打开一扇窗。”

  十分钟后,季枫给李寻来了电话:那个手机的主人姓林,在西八里庄的一家幼儿园工作,是胡凯的女朋友。李寻调转车头奔了西八里庄。

  快到幼儿园了,李寻远远地看见门口站着一位二十岁上下的女子,他估计那应该就是胡凯的女朋友,在这所幼儿园当老师的林秋兰。

  他走近那女子的时候,看见她满面愁容和疑惑。

  林秋兰被请到队里“协助调查”,不知是心存疑虑还是精神上有抵触,她一直不怎么说话。

  她显然不是同谋,有经验的人一眼就可以分辨出来。但是她长时间的沉默和复杂的表情似乎又在告诉人们,她内心充满了矛盾,她也许是在做一种选择和权衡,男友和国家律法被她放在心中的天平上反复度量着。

  李寻刚才在幼儿园门口看见林秋兰时,也猜到了她心中隐埋着忧虑,她不是个城府深不见底的女人,她内心的所思所想都在眼神中一览无遗地流露出来。

  人要是做了坏事心里总会不那么踏实。

  远处传来时断时续的狗叫,在夜色中显得分外清楚。每到这时老鬼总要立起耳朵听上一听。

  山里不像城市,山里人不讲什么夜生活,天黑吃完饭以后,四周便会一如往常地陷入一片沉静。

  老鬼蜷在沙发上发愣,里屋就关着那个女孩,她不吵,也不闹,除了吃饭、解手时有那么几句话外,其余时候总是静悄悄的一声不吭。

  女孩在屋里咳嗽了几声,老鬼忽然勾起了心事:女儿六岁那年得了重感冒,不停地咳嗽,是他背着女儿去的医院,那一幕令他至今不忘。

  女儿和小雯同岁,现在也该上初二了。他恨透了前妻,自己前脚儿被判刑,她后脚就送来了离婚协议,这女人,连五年都等不了,真他妈就像老话说的:惟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

  他狠了狠心,不去想女儿,他怕自己一时心软,放走在里屋关着的那女孩。

  老鬼又前前后后仔细想了想,他觉得自己的计划几乎天衣无缝,从偷车,再到张振东那儿把车修了,然后在乱哄哄的人流中把小雯骗上汽车,拉到这神鬼不知的山脚下的小院子里,这一切进行得都很顺利,他本来以为女孩会对自己产生怀疑不肯上车,但他没想到这孩子如此单纯,上车后还一口一个叔叔地叫,弄得自己心里怪不是滋味儿。

  小雯还在咳嗽,老鬼叫胡凯再送一床被子进去,他嘱咐胡凯:“咱们要的是钱,不是要她的命,她要真是病了,你就赶紧骑自行车到远点儿的药铺买点儿药回来,听见没有?”

  捱到晚上的时候,他又按照约定给小雯家打了个电话,这次他没开车,而是骑自行车到了三公里以外的正黄旗,那辆面包车虽然换了个假牌照,但他觉得今天还是不动车为好,狡兔三窟,交通工具也不能老盯住一件,这招也是他从茶淀农场的狱友那儿学来的。

  老鬼往四周巡视了几眼,然后便在手机上按了几下,几秒钟后,电话通了。

  自从女儿被歹人绑架以后,小雯的父母就一直处于惊恐和煎熬之中。

  他们只要一闭上眼睛,就会看到女儿,可只要一睁开,女儿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们能看到的只有女儿卧室那紧闭的房门。

  晚上八点钟,两口子又坐到了电话旁边,因为这是那个绑匪和他们约好的通话时间。

  熬到八点四十多分的时候,电话铃声终于响了,小雯父亲一把抓起话筒。

  是那个绑匪打来的。

  “大哥,给你们家添麻烦了啊!”绑匪这次竟出乎意料地客气。

  听着免提电话里绑匪的声音,周可心和章大为不由互视了几眼,这绑匪又要耍什么花活?

  “大哥,我们也是没办法,我想先问一句:你们真的没报警吗?”

  “没,没有。”小雯父亲说,不知为什么周可心觉得他的回答总是有些不自然。

  “好,那就什么都好商量。”对方语气似乎有点儿放松下来。

  “大哥,实不瞒你说,我们事先还真不知道您家是这种情况。”绑匪接着往下说。

  小雯母亲赶紧凑到了电话跟前,她眼睛里燃起了希望。就像一个溺水将亡的人抓住了一根漂浮的稻草。

  “大哥,您应该明白我的意思吧?我是说,这事儿咱们私了,行不行?说句您不爱听的话,事情我们已经干了,就算现在放了您女儿,我们也犯了大罪,不能在北京待了。您女儿放回家以后,估计警察还是放不过我们,您别解释,听我说!到时候我们还得跑,弄不好在外边混个十年八年的也备不住。我们干这事儿,也是没办法,谁让咱们都是草民一个,没地方发财去,对不对?我们要是有办法,也不去干这种事儿,您见过哪个局长、老总去绑架人家孩子的?他们只要有权力,就有的是机会弄钱,他们才不会干这种有危险的事儿呢,给他们送钱的人多了去了,您说是不是?我给您想个主意,您要是真的没报警,那您明天就带着钱到我指定的一个地方交钱,交给谁您就别管了,到时候我去通知您。拿到钱之后我们第二天就放人,当时不能放,对,不可能一手交钱一手交人,这也是为了防着警察。”

  周可心看了一眼章大为,他脸上毫无表情,他也没料到绑匪会来这一手,这明显是有分化事主和警察的意思。

  小雯父亲拿着话筒的手有些颤抖,他不断和小雯母亲交换着眼色,显然他们已经有些心动了。

  那边的绑匪又说:“不过您要是真的报了警,那也没多大关系,警察无权干涉您的人身自由,这事儿您完全可以自己拿主意,我跟您说啊,警察的目的是要抓住我们,您的目的是让孩子回家,我们的目的是想拿孩子换点钱,这是做生意,您和我们是买卖双方,要是让第三方插手,那这买卖非弄砸了不成,您说是不是?您要是想好了,明天白天十点整给我打个电话,我手机开十分钟。还有,您孩子我们照顾得挺好,您好好想想,30万换回一个大活人,而且这个大活人还能给您两口子养老送终,您想想值不值吧!”

  绑匪把电话挂了。

  屋里沉寂了好几分钟,章大为轻轻触了周可心一下,示意她先别忙着表态,他知道事主救女心切,肯定被绑匪刚才那番话说动了心。

  果然,夫妻二人到隔壁卧室商议了一会儿,那位眼睛红红的母亲从屋里出来后脸带愧疚地小声说道:“真不好意思,一天一夜了,让你们二位这么耗在这儿,我和我先生刚才商量,要不您二位就先别介入这事儿了,这不刚才那人在电话里讲,他们也是没办法才干这种事儿,他们从80万降到30万,还是懂点儿道理的……”。

  周可心看了一眼章大为,他表情仍然很平静,没有一丝不快。

  小雯的父亲也跟出了卧室,他双目视地,似乎有些愧疚,但他仍然没说话,他们这是为了救自己的女儿。

  做母亲的还想解释什么,章大为用手势拦了一下,尽管事情来得突然,但这样的例子在国际上发生的绑架案中也曾出现过数起,他明白这是一次典型的“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章大为笑笑回答说:“这位大姐,您可能有些误会,我们和您一样,在我们心里,最要紧的是保住孩子。我们当然想抓住绑匪,但如果抓绑匪会对孩子构成生命威胁,那我们宁肯暂时放弃对他们的抓捕,这是我们特警一贯的原则。至于绑匪,我们也从来没有认为他们天生就是恶魔,但现在不是讨论这个话题的时候。他们现在触犯的是国家的律法,是刑事犯罪嫌疑人,现在让我们放弃职责,那我们就是渎职,要受到国家法律的追究。”

  小雯的父母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听着章大为有条不紊、不卑不亢的解释。他们没想到事情并不像想象的那么简单。

  “当然,我们无权限制您的自由,您和什么人接触、通话、商讨事情,我们都无权干涉,但是,没有接到上级的指示,我们也无权擅离职守,您听懂了吧?”

  周可心用一种几乎是悲天悯人的目光看着这不幸的夫妇二人。

  那位父亲的白发似乎又长出了几绺,她从来不大相信一个正常人在一天一夜之间会凭空生出华发,但眼前这个男人除了头发变得花白,脸上也显得分外苍老,他不像那位母亲那样以泪洗脸,但他内心的痛苦可能更深,他要维护一个男人的自尊,不愿轻易显露他的痛苦,但这却给他带来了更大的折磨。

  “男人有泪不轻弹。”这句话的背后就是他们要付出极大的压抑来抑制自己的眼泪。

  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鬼使神差般地看了章大为一眼。

  她觉得,男人其实有时候也是弱者,男人也需要呵护,需要安慰,男人在痛苦的时候不能流泪,更不能放声大哭,他们只能把所有的苦痛埋在心里,想到这里,她对那位缄默不语头发已然花白的父亲产生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深切的同情。

  章大为和周可心换班休息,这是因为电话机旁边要随时有人守候,只要铃声一响,通话内容就会自动传送到技术部门。门厅的大沙发可以供这两个人歪一歪,躺一躺,但是不能四平八稳地呼呼大睡,因为他们担心会给事主的内心投下阴影,让事主觉得他们没有把女儿的生死存亡真正放在心上。

  在两个人换班的间隙,周可心问章大为:“章哥,他们怎么能听进那个绑匪的话,还对他们产生了同情呢?我真有些想不明白。”她一边问一边用手按摩自己的太阳穴,由于几乎没有正常睡眠,她感觉头有些疼。

  那位父亲慢慢走了过来,他脸上表情复杂,似乎要对刚才他们的那个想法做个解释。

  周可心简直不敢看他,他现在的样子和挂在门厅正中的那张几个月前才拍的全家福中的面容判若两人。

  他闪闪烁烁地低声解释说:“您二位别往心里去,我们琢磨,绑匪要的是钱,不是要孩子的命,他们既然绑架了孩子,大概也会想好对策,我们最怕的就是他们狗急跳墙,来个鱼死网破。”

  他停下话头掏出一盒中南海,抽出一支递给章大为。

  章大为忙说:“大哥,谢谢您,我烟瘾不大,抽不惯中南海,我平时都抽双叶的。”

  小雯父亲自己点燃了一根,重重地吸了一口,然后仰头看着从口中吐出的烟雾。

  周可心吃惊地发现:他流泪了,这是一天一夜之中他第一次流泪。

  他接着自己的话说:“让你们见笑了,我这多半辈子都没掉过眼泪。自从出事以来,我就一直在琢磨:是我们两口子干过什么缺德事儿?没有!伤害过什么人?也没有!我们这个女儿,是十二年前孩子她妈在医院看病时候捡的。当时孩子也就三个月大,包了个小棉被扔在椅子上,在我们之前,也有过来过去的人看见过这孩子,可都是看完之后跟没事人一样走了。”

  “其实我们知道,要是收养了这孩子,我们以后的日子肯定又会紧一些,可当时我们也顾不上多想了,孩子小脸儿饿得发青,哭都没力气哭了。”

  “说实话,我们两口子以前没要孩子,不是没有生育能力,而是对以后的经济状况拿不准,怕孩子将来吃亏受苦。”

  周可心像一个忠实的听众,她边听边点头,现在很多夫妇都不要孩子,应该也是出于这种考虑,再说,她知道他心里太悲苦了,他需要渲泄,否则他真的会崩溃。

  小雯的父亲又重重地吸了一口烟,他抬头看着那股袅袅上飘的烟雾,好像在追寻十二年前的那件往事,那一幕镜头也许曾经带给他无数次甜蜜的回忆。

  “您看,我这一扯就扯远了。”他冲两个特警抱歉地笑了笑,他脸上在笑,眼中却分明含着泪水。

  “我们两口子,这辈子也没做过亏心事,要是真的有老天爷,有什么上帝,我们真想问一句:我们怎么了?我们做错什么了?该受惩罚的不是我们,难道老天爷和上帝也欺弱怕硬吗?”

  他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地淌了下来,章大为轻轻递过去两块纸巾。这种情况之下,根本无话相劝,说什么都显得虚假,倒不如让他痛痛快快地哭上一场。女人的同情是展现在泪水之中,男人的同情是埋在心里,所以他们更容易受伤。

  周可心借着上卫生间的机会,悄悄地擦了一下一直在眼眶里没有落下来的泪水。

  小雯父亲又絮絮地说:“小雯是个好孩子,刚刚一岁多的时候就知道不惹大人生气,还会察颜观色,讨人喜欢,就跟外边那些流浪的小猫小狗一样,一旦被人领养了,就会特别乖巧听话,生怕惹人生气又被遗弃。为了这孩子,我们两口子省吃俭用,日子紧巴巴的,有时候钱真是不够用。就拿我来说,我所在的毛纺厂效益不好,我一个技术员每月才800块钱工资,您想想,800块钱,够干什么用的?有时候我常常想起八十年代,那时候,干活的工人拿的是一线奖,干部和科室人员拿的是二、三线奖,钱虽然不多,可是心里舒坦。那时候人们也没那么多心思去黑钱、搂钱,可是你看看现在,在第一线吃苦受累的拿最低的工资,靠工人养活的中、上层管理人员拿高薪不说,还变着法儿的巧立名目给自己加薪,这都成了风气。我文化水平不高,中专,可是我记得孟子有这么两句话:人无恻隐之心,非人也;人无羞恶之心,非人也。那些拼命给自己搂钱的人,他们和绑我女儿的绑匪有区别吗?我认为他们本质上是一样的,都没人味儿!这人就是再有钱,要是没有人味儿,那他还算是人吗?还有,我女儿被绑架,难道和他们把社会风气搞坏了没有关系?绑匪就算能抓住,这人心不改,又有什么用?我想不明白啊!这刚一天一夜,我这头发就花白了,这一天一夜,我就跟过了十年似的,我心里苦哇,我想孩子,她是我们两口子的命根子,您别怪我们,30万元人民币,我们认了,只要能救出孩子,我们豁出去了。”

  他压低声音啜泣着,哭得泪流满面。

  周可心平生第一次见到一个大男人如此不掩饰自己的悲伤与绝望、痛苦与忧虑。这场苦难如果不是太过沉重,他是绝对不会如此失态的。周可心记得有人说过这么一句话:人类的苦难,有很多时候都是在“动机纯正”的借口下炮制出来的,比如纳粹屠杀犹太人,无一不是被注入了一种狂热而又有充分理论依据的借口才能够得以实行的。

  但是,那些绑架小雯的人能有什么借口?令周可心疑惑的是他们居然也能编织和捏造出一些似是而非的理由来欺哄受害人的父母,使这对悲伤中的夫妻居然对绑匪产生了莫名的同情。

  小雯父亲离开客厅后,神经依然处于兴奋状态的周可心又一次向章大为提出了自己的疑惑,因为这太不可思议了。

  “1973年的时候,”章大为慢慢说道,瑞典首都斯德哥尔摩发生了一起劫持案,劫匪一共两个人,其中一个年龄稍长,另一个是不足30岁的年轻人,人质是两男两女,都是银行职员,也是20多岁的青年。

  这两名劫犯起初是想抢劫银行,他们持枪进入银行后,一边用枪四处扫射一边狂喊:‘PARTY开始了’,由于银行很快报了警,几分钟后警察就赶到了事发地点,把银行团团围住,见自己已经无处可逃,两个抢劫犯就劫持了四名银行职员做人质,并且占据了银行地下室进行顽抗。

  警匪僵持了很长时间,瑞典警察的问责条例非常严格,在这类劫持事件中,如果因为警察处理不当而使人质受到了伤害,那可就够他们喝一壶的。所以警察看到人质并无太大受伤害的可能,就采取了比较保险的那种‘围而不抓’的策略,并且反复向劫犯喊话规劝,力求和平解决。

  “由于劫犯手中有枪,所以当时的情况是警方也不敢贸然进行解救,人质也不敢心生逃跑的念头。在这段时间里,人质中的两位女性就试着和两个年轻的劫犯谈话,想从中获得一线希望。”

  自从上次在电话里听了章大为讲述的那个关于他爷爷在哈尔滨与白俄女子的爱情故事后,周可心就认定章大为一定是一个藏而不露的天才讲述家,他讲述事情的特点是层层剥开故事的外壳,在似乎波澜不惊的表层之中让听的人连大气也不喘一下。

  敏感的她又隐约感到今天的这个真实故事也许又会潜藏着一些玄机。

  周可心觉得自己此时已经睡意全无了。

  章大为还是那样不紧不慢地讲着:没想到双方一经谈话接触,本来简单的劫持案子开始出现了谁也料想不到的变化,那个年长一些的劫犯其实也就30岁出头,他面对两个年轻女人质的那种女性特有的温柔问话,竟然一改横眉立目的样子。开始有些局促不安起来,两个女人质心里的紧张也慢慢有所缓和。他们之间的对话开始有了转机,不再那么冷冰冰的了,这两个劫犯甚至开始主动与人质谈天,只不过一边说话一边仍然倚在窗口的隐蔽处监视着外边的动静。

  通过谈话,人质和劫犯渐渐熟识起来,两个劫犯开始向她们诉苦,谈自己的不幸,谈社会对他们的不公,谈自己内心的种种痛苦,那个年长一些的劫犯甚至不能自制地流下了眼泪。

  过了十几个小时之后,外面的特警一看里面一片沉寂,既没有劫犯的回话,也没有人质惯有的躁动不安,特警们心中有些疑惑,便派出一位经验丰富的谈判者走上前去,以谈话为名来打探室内的虚实。

  但是劫犯拒绝了谈判专家让他们放下武器的建议,只是叫警察送一些水和食物进来。时间一点一点地过去了,周围的居民发现警察已经把银行包围了差不多五天,但仍然没有撤走的迹象,这使居民们非常奇怪。

  在这五天120多小时的时间里,警察不知道地下室里发生了什么事情,更不知道人质和劫犯在心理和情感上已经发生了极其微妙和几乎不可思议的变化。

  到130多个小时的时候,警方终于挖通了地下室的一面墙,向里面投掷了催泪瓦斯,把劫犯和人质都逼出了地下室。但是让他们万万没想到的是,几个人质在离开地下室的过程中,居然给劫犯打掩护,帮助他们逃跑,而且大声对警察喊叫,让他们别过来。

  “当然最后还是劫犯看见实在无路可逃,自己缴械投降了,可是更令警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四名人质中两名女人质居然对警方表示她们不会配合调查,同时还一再表示劫犯对自己很友善,希望能够对他们从轻处理,甚至说他们犯罪其实是无辜被迫的,最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在一名劫犯服刑期间,一位年轻的女人质居然和他订了婚,等着他出狱以后一同白头偕老。”

  周可心听得目瞪口呆,她不由问章大为:“人质是不是精神和思维上有障碍?或者说是被劫犯欺骗了?”

  “没有,这几个人质各方面都很正常,尤其是那个要和劫犯结婚的女人质,还是银行的一位优秀职员,因此所有的人都认为这是个谜,试图破解它。事情过去以后,警方心理学家做了大量调查研究,最后得出了两个结论。第一,在劫犯劫持人质的过程中,劫犯从最初的凶恶态度转向了相对平静。在漫长的五天时间里,由于这些人实际是共同生活在一个空间,因此有了某种沟通,加上劫犯对人质表现出的一些关切和照顾,这就与他们最初的强硬态度形成了反差,使得人质尤其是年轻的女人质们误认为他们本来就是善良、无辜的,再加上劫犯不断讲述自己的种种‘不幸’,因此使人质在感情上站到了他们一边。另外一点就是,劫犯讲述的那些不幸和痛苦,在许多地方也是人质们所具有和存在的,所以在他们中间形成了一个共同点,就是对社会中的不公正产生了共鸣,这样,原本是一场警方抓捕劫犯解救人质的事件,就演化成了人质和劫犯共同排斥警察和国家法律相对峙的事件。”

  周可心觉得,如果不是章大为亲口讲述,她几乎不会相信这种事情真的会发生,她觉得有些天方夜谭。

  章大为看出了她目光中的疑惑,便接着说:“最初人们也觉得这是个孤立的事件,后来经过调查才发现,每年发生的大量劫持案件当中,居然也有一些为数不多但也足够引起重视的同类事件,后来,这一类事件就被称为‘斯德哥尔摩综合症’。”

  隔壁屋里传出小雯母亲几声断断续续的抽泣,以及那个可怜的父亲的轻轻叹息。

  周可心扭头看看窗外,天空中已经出现了一抹晨曦。

  上午十点钟的时候,小雯父亲到楼下给绑匪打了个电话,令他没有想到的是,绑匪关机了。他脑子“嗡”地响了一声,一下子呆在了那里。

  章大为给季枫打来电话,他语气略带焦灼地说,事主自己私自下楼去和绑匪通话,结果对方手机一直关机,希望绑匪接了钱就可以网开一面的小雯父亲慌了手脚,满脸仓惶地跑上楼来报告了这一消息。

  “现在事主家里是什么情况?”季枫心里往下一沉,他知道事情有些不妙了。

  “两口子都慌了,一个劲儿求我们,央告警察千万要把女儿救出来,事到如今,埋怨他们也没用,我劝他们别慌,我们干的就是救人的工作。”

  “是哪里出了岔子?大为。”

  “不清楚啊!其实绑匪再打过来几次电话就基本上能锁定了。”

  绑匪突然中断与事主家的联系,从以往的经验看来往往是凶兆,这首先说明他们已经断了索要赎金的念头,而接下来很可能会对人质下手。如果是有前科的案犯,那么下手的可能性就会更大一些,因为他们都留有案底,他们犯罪的卷宗材料和指纹印痕都完整地保留在有关部门的刑事犯罪档案库里,一有蛛丝马迹,追查下来并不太困难,这是全世界警方都在使用的方法。

  季枫身旁的李寻真有点急了,这些日子在医院,隔三差五就会看见故去的病人被推进医院后门的大停尸间,每到这时候他就会想,又是一个活生生的生命没有了。虽说这些死者与他并无任何关系,但是出于人类相互间的那种同情和怜悯,他心里仍会不好受一阵子。

  他不知从哪里涌上了一股火气,竟鬼使神差般猛地一拍桌子,冲着对面沙发上一直低头不语的林秋兰大吼一声:“人都要死了,你还无动于衷,你他妈还是不是人哪?”

  蔫人出爆子,屋里的人都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然后全瞪大了眼睛把目光盯住了几乎怒火喷张的李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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