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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没有依靠,除了自己(1)

书籍名:《梦的尽头,爱的谜底》    作者:安娜芳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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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朱燃!”一见到我他就迎上来。

  我向他点点头,表示全准备好了。

  他也用力握了握我的手:“一切尽在掌握。你不必发言,只要在关键问题上帮我把关就行。”

  两个大眼袋挂在脸上,但顾风华的精神极其亢奋,讲话声音比平时又高八度。他就是有这个特点,每到紧要关头,人便像注射了超剂量的兴奋剂。正如绝隘之前的猛兽,虽然被危险刺激得浑身战栗,仍一往无前。实话讲,在这种时候顾风华还是相当有魅力的。

  ——不像他。我想,不像景雪平,你从来看不到他有这股子践踏一切的勇气。

  怎么回事?怎么又想到景雪平?

  背上凉凉的全是冷汗。我想去卫生间洗把脸,来不及了。

  投资公司诸位代表驾到。公司上层列队迎入大会议室。就座,跳过寒暄,直入正题。处处讲求效率。

  顾风华开始介绍公司经营状况,其中内容我早已倒背如流。不外乎强调公司的方针正确、运作高效、财务稳健、盈利显著。总之都是些投资者最爱听的话。想要人家掏钱,自然得挑最动听的话讲。偏偏人心叵测,越是好话越叫人起疑,所以才会有一轮又一轮的融资前调查,非得把你开膛破肚翻个底朝天,否则便不能尽信。

  假如大家都照规则办事,这些调查也很容易应对。可叹中国的生意,揭开盖子,下面总有诸多见不得人的勾当,逼得大家各显神通。我翻翻对面席上各位的名片,人人可算精英,却都面带憔悴,未老先衰的样子。捧着大把真金白银,却活得分外煎熬。想赚,怕亏,更担心上当受骗。

  我想起小时候课本上所说,金钱乃万恶之源。或许偏颇。不过钱生无尽烦恼,实在是千真万确。比如顾风华,把公司做到今天的规模,仍然缺钱缺得厉害,日日如履薄冰。他活着,仿佛就是为了赚钱、赚钱。只要还在努力赚钱,就说明尚未赚够。

  大概永远没有赚够的那一天吧。

  现今顾风华的头等大事便是——争取巨额投资,扩大业务规模,继续赚钱。

  想想也累。

  然而我已上了贼船,只能与他共沉浮。

  顾风华介绍完毕,投资公司代表开始提问。这是关键环节,我的精神高度紧张。我的职位是财务总监,顾风华公司的一本帐在我心中。一旦问及财务数字,我必须圆满答复毫无纰漏。

  还好,问题一个个过去。时近中午,并没发生意外。

  我渐渐放松下来。

  对方的神态也自然很多,纷纷开起小差。有人摆弄手机,有人目光漂移。

  “慧龙。”坐在我对面,看上去最年轻的那个代表说话了,“我想问一下你们那桩针对慧龙公司的收购案。”

  一股森严之气自脚底迅速窜起来。

  我向顾风华望过去, 只见他神色不变,嘴角含笑:“材料上已有详尽描述,还有什么没写清楚的吗?”

  他自信得就像恺撒大帝,确实是个厉害角色。

  年轻人也不含糊,并未被顾风华的气势吓退。他镇定地开始发言,显然是有备而来的:“顾臣集团三年前收购了慧龙公司,之后将慧龙的一款游戏产品‘守梦人’包装投产。从目前我们手上的财务数据来看,‘守梦人’这个产品至今尚未产生实际赢利。但是,顾臣却将它作为本次融资的核心概念推出。”

  我翻弄手中的名片——宋乔西。头衔项目经理。记得刚才介绍时他自称乔纳森。名片上还有一行小字:MIT(麻省理工)应用数学博士。肯定是个ABC,我想。不仅说话的语调和卢天敏相似,那肤色匀净的面孔,和紧致的体魄,从内向外透露着健康和自信。我从没在本土青年身上看到过如此适宜的身心状况。只有最洁净的环境,和最自由的氛围才能培育出这样的身心状况。

  而今,他们都争先恐后地投入到这片污秽之中,真以为浑水好摸鱼吗?

  顾风华脸上的笑意更深了:“‘守梦人’过去几年中一直在积累用户,现在已拥有海量的用户群。我敢打赌,各位身边就有‘守梦人’游戏的忠实粉丝。所以,它的赢利转化将会是水到渠成的事,我对此非常有信心。我们报表中的业绩预测有可靠的模型支撑。”他好像刚刚想起宋乔西,“你的问题是?”

  乔纳森博士毫不气馁:“顾总,据我所知‘守梦人’的研发者叫纪春茂,他同时也是慧龙公司的创始人。但在三年前顾臣收购慧龙时,纪春茂就失踪了,至今下落不明。‘守梦人’游戏失去了原创者,三年来没有大的升级改版。虽然这款游戏很有市场基础,但要实现真正的赢利,产品上还需要大幅提升。我想知道,对此顾总有什么计划?”

  我在手心里把宋的名片揉成纸团。神经紧绷到极点,情绪上反而进入空灵的状态。我像纯粹的看客一般,冷然地观赏顾风华表演走钢丝。仿佛自己并不在钢丝绳的另一端上,摇摇欲坠。

  顾风华盯住宋乔西。脸上的表情层次分明,从惊讶到不解到释然再到戏谑……超一流的演技。

  他说:“我倒是希望‘守梦人’能成为‘苹果’,可惜没有乔布斯啊!”

  我扑嗤一笑。

  会议桌上笑声纷起,气氛顿时缓和下来。宋乔西也笑了。我感觉到他的目光,带着微妙的好奇停留在我脸上。出身良好的年轻人很少怀有真正的敌意。他们不需要。

  应该能对付过去,我想。

  顾风华等笑声渐止,才款款道:“我说三点啊。第一、我们相信‘守梦人’是一款好产品,钱途远大。这个钱指的是真金白银。过去我们靠免费策略积累的客户资源,必将成为今后实现赢利的坚实基础;第二、商业上的成功,光靠产品本身的优势还不足够。我们都知道,再优秀的产品也需要与之相称的平台和团队来运作,才能将其商业潜力充分地挖掘出来。顾臣集团正是这样一个能够点石成金的平台。第三、小宋,哦,乔纳森刚才谈到‘守梦人’三年来没有升级,这个表述不准确。事实上,三年来我们一直对‘守梦人’做递进式的优化。我们在这方面非常谨慎,是希望能把用户广泛认可的功能延续下来。与此同时,我们反复论证产品的整体改版方案,并投入大量资源进行研发。今天,我就借此机会向诸位宣布:‘守梦人’新版的研发工作已接近尾声。我已计划,在融资合约签订的同时正式推出新版‘守梦人’。到时候,咱们搞一个双喜临门嘛!”

  余音绕梁,满座露出激昂之色。顾风华真是数一数二的演说家。

  宋乔西冲着顾风华摊一摊手,仿佛被他彻底征服。其实这位小乔纳森博士有敏锐的嗅觉,已经捉到我们的软肋。可惜他做的功课有限,再加上经验不足,被老奸巨猾的顾风华轻松摆平。

  我可以喘口气了吗?

  顾风华在做总结陈词。我偷偷瞥一眼手机。按计划,今晨白璐送小轩到学校之后,即去找小轩的班主任查问情况。到此时应该有消息传回。即使没有问出结果,她也该返回公司了。可是等到现在,音讯皆无。我本来以为白璐算检点可靠的年轻人,没料到也是这么个不靠谱的德行。

  真想立刻冲到学校去看个究竟。

  心猿意马中,忽然又听见顾风华提到“守梦人”。

  “乔纳森关于慧龙收购案的问题,提得很好。想必也是市场的疑问,正好给我一个机会解释。我刚才说了,‘守梦人’不是‘苹果’,非乔布斯莫属。实际上,慧龙的创始人有两位。其中一位纪春茂在收购前不幸失踪。但另一位创始人梁宏志收购后就加入了顾臣。梁总本人一直在主导‘守梦人’的改版工作。所以我敢说,‘守梦人’的核心始终掌握在顾臣的手中。”

  脑袋里轰的一声。

  顾风华啊顾风华,为什么你永远学不会见好就收?梁宏志是什么人?是避之唯恐不及的瘟神!此刻你还主动把他往人前推,就不怕引火烧身嘛?

  纪春茂、梁宏志。嗯,还有景雪平!最好挖个直达地心的深坑,把这几个名字埋进去。再填入数吨砂土。永世不得翻身。

  要不是满会议室的人,我真想冲上去,照着顾风华那张得意忘形的脸,结结实实送上一个巴掌。是以我从未对顾风华动过心。我生来憎恶浮夸的男人,而好大喜功正是顾风华的致命伤。

  可我今天却在为他工作,还把自己的身家性命与他系在一起。

  不是没人忠告过我。

  朱燃,你终于后悔了吗?

  我咬紧牙关,对脑海中的那个人说——不!我永远不懂得后悔这两个字!

  我抬起头,向大家展开笑容:“已经过了十二点,我们可不想饿坏了大家。请用餐吧。”

  所有人如释重负,谈笑着向门口鱼贯而出。顾风华领头,我如老母鸡跟在最后。

  手机在衣袋里一震:“朱总,请速来学校,有要事。”

  是白璐发来的。

  不知为何,我只觉毛骨悚然。

  我赶到顾风华身边,压低声音说:“老顾,我必须去小轩的学校。抱歉,中午不能陪客了。”

  顾风华瞪圆双眼:“朱燃,你怎么……”

  我不给他机会说完,转身奔向电梯。

  路上我闯了好几个红灯。看到学校大门时,才稍稍镇静下来。大门敞开着,小学生在操场上玩闹。原来正是午休时间。

  小轩在哪里?白璐呢?

  哎呀,应该给白璐打个电话的。

  她先打过来了。

  “朱总,你到哪儿了?”声音听上去有些怪。

  “我在校门口。”

  “你到学校后街来,这里有个肯德基餐厅。我在门外等你。”

  也怪。我竟没有把白璐狠批一顿,而是听话地将车停在路边,按着她的吩咐向学校后面走去。我走得很急,心脏一下一下撞在胸腔上。还像个贼似地东张西望。

  刚看到肯德基的招牌,白璐迎面跑过来,将我拦下。

  “小轩呢?”我问。

  她露出困惑的神情:“小轩在吃肯德鸡,和……一位老太太在一起。”

  我深吸口气,最恐惧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我抓住白璐瘦削的肩膀:“在哪里?”

  我俩躲在一棵大树下,隔着玻璃窗往店堂里面看。

  深红色的火车座上,小轩两只手捧着炸鸡翅大嚼。满嘴的油,满脸的笑。平常我严禁他碰这类垃圾食品,所以今天他的欢乐翻倍。在小轩的对面坐着一位老妇人,我只能看见她满头的银发。

  一幅常见的祖孙同乐图。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看着。

  白璐在我耳边悄声说:“小轩的班主任一上午都有课,所以我约了午休时找他了解情况。我在校外等到午休,就看见小轩跟着这老太太出来,进了这家肯德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只好给您发短信……”

  我示意白璐住口,自己从阴影中走出来。九月底正午的阳光照在头顶上,还是火辣辣的。

  我走进肯德基,一径来到小轩的桌旁。他看见我,顿时吓得呆了,半根鸡翅还含在嘴边。我取下来扔进盘子,拉起他的胳膊:“走。”

  “站住!”

  老妇人挡住去路,根根白发都在颤抖。我居然还能细细地打量她——倪双霞,景雪平的母亲。三年多未见,她已老得不成样子。记得她的年纪不超过七十,但今天看起来像有一百岁了。

  寸寸都是残骸。

  “朱燃,我已经三年没见到孙子了。”她沙哑着喉咙,两行老泪挂下来。“小轩满十岁,我给他过个生日也不行吗?”

  “不行。”我毫不动容。

  我拉着小轩绕过她,继续往外走。

  “朱燃!”倪双霞在我们背后叫起来,“你这个贱货!”

  哈,尽情地骂吧。我心想,这才是倪双霞和我之间的标准模式。她骂得爽了,我也不必再有任何良心谴责。

  “拦污胚!扫帚星!你害死了雪平还不够,你还要害死小轩!害死我!”倪双霞用尽气力叫嚷。店堂里所有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我的手上感到阻力。低头,只见小轩满脸的泪。

  “妈妈,”他哭喊,“爸爸,爸爸在哪里?我要爸爸……”

  我蹲下来,抚摸小轩的头发:“小轩,爸爸已经去世了。”

  孩子瞪大眼睛。

  “是妈妈不好,妈妈怕你伤心,不敢告诉你。”

  我扭头对倪双霞说:“现在你满意了?”

  她冲上前。一个耳光打过来。我的耳里瞬时静了静,既而,才听见小轩的嚎啕。

  我再次拉起小轩朝外走。倪双霞像疯子似地扑来,一双枯手如同利爪,死死卡住我的喉咙。我拼命挣扎。可是这老太婆着了魔,力气大得吓人。我发不出一丝声音,眼前开始模糊。

  终于有人拉开倪双霞。我直直地朝后跌去,搀住我的是白璐。她扶我在就近的椅子坐下,面无人色地看着我:“朱、朱总,你、你还好吗?”

  “小轩呢?小轩在哪里?!”

  “在这里,在这里。”白璐把小轩塞给我。小轩已止住悲声,只是把头死死埋进我怀里,小身体抖成一团。我心痛如割,头脑一片空白。

  “是小轩……妈妈?”

  问话的是那个拉开倪双霞的男子。倪双霞脸色惨白地靠坐在他身旁,双目紧闭,好像已失去知觉。我记起来,这个男人正是景小轩的班主任,名叫赵宁年。一位温和干练的年轻人。

  “赵老师?”我勉强发出声音。

  赵宁年的神色凝重:“同学报告说景小轩在肯德基出事了。我就立即赶过来。”他看看倪双霞,“这位老太太是……”

  倪双霞仍然垂着头,身体微微晃动。

  我坐直身子,严厉地说:“赵老师,今天是你严重失职。孩子在校期间,校方有责任确保孩子的人身安全。你却让无关人士将小轩带出学校,如果由此引发严重后果,你难辞其咎!”

  赵宁年的脸色更难看了,他想说什么,但我不给他机会。

  我说:“赵老师,我希望今后不再发生类似的事件。请你确保,除了我之外,任何人不能把景小轩从学校带走!”

  我终于带着小轩走出了餐厅。

  好不容易走到车旁,我的两腿抖得再也迈不开步。没想到白璐会开车。她自告奋勇坐上驾驶位。车子经过肯德基前的那条路,倪双霞从店里冲出来,跟在车后跌跌撞撞地跑。赵宁年老师手忙脚乱地去搀扶,也被倪双霞甩脱。

  “朱燃,你会遭报应的!遭报应的!”车后传来老妇人声嘶力竭的叫声,但很快就听不见了。

  谁都不说话,车中一片寂静。

  快到家附近时,我伸出手去揽小轩的肩膀,他倔强地躲开。

  我闭起眼睛,强咽下咸涩的泪。每个人都可以怨我,恨我,唯有我必须承受一切。我怎么会落到这般处境?

  至少能肯定一点。倪双霞必定是按照景雪平的嘱咐,特为选在小轩十岁生日时出现。先是生日贺卡,再带出就餐,我费尽心力为小轩设下的保护圈,就此溃于一旦。

  并且,这一切还仅仅只是开始。我从心底里清清楚楚地认识到这点。

  一回到家,小轩就奔进他的房间,把门反锁。我敲门,呼唤,里面毫无动静。我的双腿早已绵软如泥。我靠着小轩的房门慢慢滑倒。

  白璐扶我在沙发上坐下,还取出纸巾为我擦拭脸上的泪。

  “没事了。”我说,“你回去吧,帮我向顾总请个假,就说孩子突然病了。”

  “是。”她点头离开。自始至终,没有多说一个字,没有多问一句话。这女孩识相得有些过分。但此刻我心中对她只有感激。我的麻烦太多,实在需要帮手。现在能使我信任的,只有白璐这样几乎全然陌生的外人。

  费雯丽发疯时说,我们只能依赖陌生人的好心。

  我连发疯的权利都没有。

  在沙发上坐到夜幕降临,窗外的灯光一盏接一盏亮起,汇成繁星点点。家中一片漆黑。今夕何夕,与我没有任何关系。我的知觉全部维系在那扇白色的房门后面。

  从古至今,母亲都是这样无怨无悔地守护着孩子。

  却有几个孩子能懂父母的痴心?

  “妈妈。”

  我猛然抬头。小轩出来了。灯光从他背后的窗户照进来,这孩子的身影就像一张薄薄的剪纸,风吹得破。

  我朝他伸开双臂:“小轩。”

  他扑过来,投进我的怀抱。细细的胳膊死命地抱住我,抽噎。

  “都是妈妈不好,是妈妈不好。”我语无伦次地说。

  他边哭边问:“妈妈,爸爸真的死了吗?”

  我无话可说,只好流泪。

  这是我第二次为景雪平的死落泪。不哭则已,没想到一哭起来眼泪止也止不住。

  最后,还是小轩来劝我。他举手给我抹泪:“妈妈,别哭了。你还有我。”

  这句话真说得我百感交集。

  “是,”我含泪挤出笑容,“是的,小轩。今后我们俩一起好好过。”

  小轩郑重其事地点点头。

  我们默默相拥片刻。

  “饿了吧,我来做晚饭。”我问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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