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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似是故人来(1)

书籍名:《梦的尽头,爱的谜底》    作者:安娜芳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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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我开车送小轩上学,亲自将他交到赵宁年手中。

  “赵老师,小轩就拜托你了。”

  我故意客气地说,就差像日本女人似地深鞠一躬。

  “请放心。”赵老师回避着我的目光。“下午也是你来接吗?”

  “当然。”

  我发动车子,从后视镜中看到赵老师牵住小轩的身影越变越小。其实赵宁年身上颇有可爱之处。他肯定来自某个名叫“正确”的星球,所以才配为人师表。

  重要的是小轩喜欢他,他亦能保护好小轩。

  而我自己的人生,早已偏离了“正确”的轨道。究竟是从何时开始误入歧途的呢?记不起来了,那必定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我给顾风华打了个电话,简短汇报昨晚的经过。梁宏志会不会学乖?我也没把握。至少我已尽了全力。然后,我掉头往市中心驶去。

  沈秀雯在市区的上佳地段有间店面,我打算去那里找她。本该先打个电话过去的。但我向来只拨她的手机,从没记过店里的号码。

  好在不远,道路也通畅。

  店面位于高档写字楼的裙楼,光租金就吸掉大部分生意利润。装潢富丽时尚。沈秀雯在此花费了很多心血,楼上有她的私人办公室,平常大部分时间她都呆在这里。指挥业务是一方面。对孑然一身的女人来讲,这里更像是她的精神寄托。

  “沈总不在。”

  前台小姐瞪着一双茫然的大眼睛回答我。我常来此地,但沈秀雯更换前台的频率更高。这位又是新来的,与我相见不相识。沈秀雯中意的前台全是同类女孩,圆脸大眼智商堪忧。在我看来每一个都差不多,真不明白秀雯何以换之不疲。

  环顾四周,清一色的女人,仿佛进了娘子军。没有一张熟面孔。本店的人员流失率定居行业之冠。哪怕冒着失去老客户的风险,沈秀雯也忍不住要在这些女孩身上开刀。老姑婆的恶形恶状,不想也知。

  “哎哟,朱小姐来啦!”一人风风火火从旋转楼梯上跑下来。

  我松了口气。总算还有她——沈秀雯的助理兼店长陶丽丽。全因她比沈秀雯更老、更丑,更姑婆,所以幸存至今。

  “秀雯在吗?”我问。

  陶丽丽答:“朱小姐,我还想问你呢!沈总自从美国回来以后,就只到店里来了一次。此后就不见了,怎么都联系不上。”

  看来沈秀雯并非只回避我一人。

  “去她家里找过吗?”

  “还没有。”陶丽丽为难地说,“平常我也走不开。再说,沈总最讨厌别人上她家。”

  只有我上门去找了。

  “我用下洗手间。”我抬头看看楼上。

  “好,您用沈总房间里的。”

  陶丽丽跟了沈秀雯几年,深知我们的关系,所以殷勤地奔上楼,为我打开沈秀雯的办公室门。

  我走进去。正对面的墙下是沈秀雯的办公桌。右侧是整排的展示柜,陈列着她所经营的产品。展示柜前摆着真皮的长沙发。房间的左侧是连排的大玻璃窗,上悬白色遮光窗帘。

  家什一色雪白。

  桌上没有相架,墙上没有挂画,沙发上没有靠垫,整间屋中连一棵绿植都没有。每次我走进这间屋子,都像是一脚踏进了虚无。

  《红楼梦》里形容薛宝钗的屋子,布置得如同雪洞一般。想来也不过如此。洞察人心的贾母因此甚为不悦,批评说年轻姑娘的屋子如此素净,我们这些老婆子更该死了。

  豪车名包只是装点门面。沈秀雯的心,早死了。

  我慢慢踱到窗边。窗下是一条行人奚落的小街。向远处望过去,则是大片圈起来的空地。这么好的地段,不知被哪位无良的开发商屯了许多年,始终不见动静。里面的杂草已长得比人还高。没人会欣赏这种景致,偏偏沈秀雯视之若宝。近年来,这个铺面的房租翻了好多倍,做起生意来毫厘必较的她,却从没动过迁址的念头。

  只有我知道为什么。

  我望向空地的另一端。一条窄窄的小河从那里蜿蜒而过。河上有座铁桥,桥身黢黑。也已荒废日久,不堪使用。小河对面便是本市著名的怀旧区。咖啡馆、酒吧、时尚小店铺,错落其间。每到夜晚,那头的小资旖旎和这边的豪华富丽相映成趣,只是中间隔着大片死地,难以跨越。

  想必有不少投诉送达过管理部门,但均如石沉大海。

  我再望一眼铁桥,就准备离开了。突然——

  车影一闪。白色保时捷!定睛再看时,车已沿着空地的外墙飞驶而去。肯定是她!

  我赶紧冲下楼,在陶丽丽及娘子军们的众目睽睽之下,奔出店外。

  我驱车猛追。两三个红绿灯后,已经能看到沈秀雯的车尾了。只见她先绕着空地开了一大圈,从另一条路上跨过小河,又猛一掉头开回怀旧区。

  这条行车路线也太蹊跷了。我猜不出她想干什么。

  时间尚早。咖啡馆和酒吧都要到午后才营业。此时的怀旧区里,基本看不到路人。白色保时捷孤零零地停在入口处。前面是步行街。

  我也把车停下。

  “秀雯。”我轻声唤。保时捷里是空的。

  我慢慢朝步行街里走进去。碎石子铺就的小路上,我的足音异常清晰。侧耳倾听,是不是还有别的脚步声?

  似有,似无

  而我自己的心脏,在胸膛里发出轰鸣般的跳跃声。

  我一步一步,走到了怀旧区的尽头。

  前方,就是那座废弃的铁桥。桥身已锈成深黑色。入口拦着一扇铁门,上挂一枚巨大的铁锁,同样锈迹斑斑。天气阴沉,河水泛出浊气,黑得如同墨汁。

  有一个人,笔直地站在铁门边。面向铁桥,我只能看见他的背影。

  我停下来,注视他。

  世间的万事万物不复存在。时间也停止了。直到细雨飘落,河面上浮起若干轻烟。

  那人仿佛被雨滴醒,转过头来,也看见了我。

  “下雨了。”他笑一笑,像有兴趣与我这陌生女人搭讪几句。

  他不认识我。但显然,我合他的眼缘。我有这个信心。

  我也向他报以微笑:“是的,这个季节一贯如此。一场秋雨一场寒。”

  “你是本地人?”

  “土生土长。”

  他点点头,态度十分沉稳,亲切。

  我走上前一步,这样便可将他的面容看得更细致。

  我热心地问:“您是想上那座桥吗?”

  “啊是,我看它的样子很别致。可为什么锁起来?”

  “锁了有些年头了。”我指一指对面的空地围墙,“因为对面那块地一直闲置,管理部门可能怕不安全,索性连桥一起锁了。”

  他沉吟:“是这样……那挺可惜的。”

  “是可惜。”

  “我还以为是没到开放时间,所以傻等到现在。”

  他不会这么傻。我知道,他还是将我当作陌生人,不愿泄露实情。

  “酒吧和咖啡馆什么的,有些中午就会开门。”我继续扮演热心的本地人角色。

  “我对那些倒没什么兴趣。” 他的神色一下子变得很疲惫。

  “雨好像也大起来了。”他抬起手试一试,“我还是走吧。”

  “我在此地上班。”不待他有所表示,我抢先说。

  “哦,那么……再见。”

  他再次向我点一点头,微笑告辞。

  我侧过身,看着他从我面前经过,缓步走远。

  雨果然越来越密,织出一道纵贯天地的迷雾。

  “朱燃。”有人在叫我。

  沈秀雯就站在碎石子小道的对过。从头到脚罩着黑色的雨衣,比平常更显臃肿。不仔细看,根本分辨不出是男是女。

  她快步走过来:“你看看你,都湿透了。快跟我回车里。”

  我被她拉进保时捷。此时才觉全身濡湿,寒气入骨。

  “怎、怎么秋天就这样、冷?”我哆嗦地说不出成句的话。

  沈秀雯叹口气,把车内的暖气打开。身体渐渐回暖,但我的心像沉入冰海,已经僵硬了。我把头靠在车窗上,神志恍惚起来……

  三年多前,在一个差不多阴冷的秋日里,我和景雪平吵了平生最厉害的一架,随后便离开了家。确切地说是被景雪平赶出了家门。

  我独自一人在街上走了许久,浑然不觉天色已黑,和今天一样细而密集的雨打湿全身。是沈秀雯找到了我,把我拉上她的车,同样为我打开暖气。

  记得她痛惜地抚摸我的脸。直到那时我才觉出面颊痛到发麻。

  秀雯恨恨地说:“真没想到景雪平也会动手打人,还打得这么凶!”我摸一摸自己的嘴唇,肿起来好高。沈秀雯把后视镜转过来。我看到自己的脸已经变形,上面色彩斑斓的。活像戴上一副小丑的面具。

  我咯咯地笑起来,一直笑到泪花四溅。

  “朱燃,朱燃,你别这样。”沈秀雯低低地叫唤我的名字,声音里满是凄楚,倒像比我更灰心。

  “秀雯,我没有家了。”我说,“景雪平坚决要求离婚。但他要留下我们的房子,还有全部存款。所有的钱物他都要,呵,他唯一不要的就是小轩。”

  沈秀雯咬牙切齿地骂:“卑鄙!无耻!这也好算男人,真不要脸!”

  “这样也好。”我又笑起来,“我和他的婚姻本来就是一场误会,早该结束了。我只要有小轩就够了。”

  沈秀雯诧异:“你不在乎?”

  “事到如今,在乎又能怎样。”

  “我帮你请律师,打官司。”

  我摇头:“不必了,就当花钱送瘟神。”

  “啊……随你。”沈秀雯的表情很古怪。她无法理解:一向强势的我怎么会突然委曲求全?而一向唯唯诺诺的老实人景雪平,又如何在一夜之间化身为暴徒?

  其实,人与人之间的力量对比向来如此。强和弱只是相对的概念,尤其是当爱的因素掺杂其间时。在我看来,那时景雪平的绝情算不上出乎意料。南柯梦醒,他有权利为失去的半生而疯狂。

  那么今天的沈秀雯呢?是不是也到了梦醒时分?

  当日与景雪平反目时,我尚有沈秀雯在身边。我和小轩在她家中借宿近半年,她毫无怨言。我立志要买下滨江的房子,为小轩建立一个新家。也是沈秀雯慷慨解囊,借给我数百万的首期款。这笔款子我很久以后才还上。如果算上利息和房价涨幅,沈秀雯帮我的又何止那个数额……

  我思前想后,不禁感慨:“秀雯,你还记得三年多前吗?那时你帮我太多。”

  沈秀雯冷冷地回答:“当初的事情还提它做什么。”

  我错愕。

  沈秀雯已脱去雨衣,几缕头发湿嗒嗒地粘在额头上。她看起来异常憔悴,整张脸浮肿,面色灰白,还印着两个大黑眼圈。

  是了,我心黯然。时过境迁,沈秀雯的梦终于也醒了。

  准确地说是彻底破碎了。

  “你看见他了?”她以细不可闻的声音说。

  我顿悟——她说的是铁桥前的男人!

  “原来你……”我简直难以启齿,“这些天你一直在跟踪他?”

  “从找到他的住址起……是的,我跟踪他,从早到晚。”沈秀雯的嘴角扯出一抹苦笑。

  “他竟没有发觉?”

  “好像没有。呵,我的跟踪技术不错。”

  我突然想起来:“你上回说在洛杉矶机场遇到的熟人……就是他?”

  沈秀雯点点头。“当时我很慌张,害怕极了。所以一回国就去找你,想从你那里得到些支持,哪怕是口头的安慰也好。”她又冷笑起来,整张脸都扭歪了。“可是你压根就不关心,你只关心你自己。”

  我无言以对。

  “你……要是心里还放不下……其实……可以和他见个面?”我自己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见面?让他看我现在的样子吗?”沈秀雯拔高嗓门尖叫,“十年来我成了什么模样!连我自己都嫌恶!我死也不会再见他的,绝不!”

  我闭起眼睛。

  “这一切都是你造成的!”

  我又睁开眼睛。沈秀雯满是怨毒的脸在眼前一个劲晃动。

  我有气无力地辩解:“不,秀雯。你知道我的初衷是为了保护你。我没想到你会受不住打击,会自暴自弃。现在你把一切都怪在我的头上,这不公平。”

  “是,当初你都是为我好。”她讥讽的说,“所以这几天我不光跟踪,我这个大侦探还做了些别的。呵呵,调查工作。”

  我惊恐地看着沈秀雯,她不会已经疯了吧?

  她说:“我告诉你朱燃——他还是他。他是成墨缘。”

  沈秀雯把我赶下保时捷,驱车扬长而去。

  我坐回自己的车,根本没有力气开动起来。我索性闭起眼睛,仰靠在座椅上。躯体四肢仿佛已经不属于我,一切知觉都麻木了。精神却亢奋着,脑海中思绪奔腾,如入无人之境。

  雨已经停了。阳光驱散了河面上的雾气。能见度增强许多,怀旧区中各异其趣的店招纷纷反射出金色的日光。就连那座漆黑的铁桥,也仿佛增添了生气。

  十年前,这座铁桥还是开放给人行走的。桥对面是许多年前形成的棚户区,也就是今天被拆成荒地的区域。简陋的砖房密密匝匝,羊肠小道仅容两人擦肩而过。杂物和垃圾遍地。外来者一旦进入,便走进迷宫。

  十年前,此岸的怀旧区刚有个雏形。对岸棚户区最外围的街面房,与之相配开出了一溜的各式小铺。铁桥上人来人往,居民和游客相杂,烟火气十足。

  记得,那一次我们是搭出租车来的。自驾对我和沈秀雯都是很久以后的事。那天我们在河这岸下了出租车,携手走上铁桥,她苗条轻盈,我大腹便便。

  我们都是二十九岁。

  我的肚子里怀着八个月大的景小轩。短发布鞋筒裙,从脸上到身上处处浮肿。孕妇的丑态我样样俱备,却毫无待产妈妈那由内而外的光彩。

  因为我不幸福。

  与景雪平结婚时我就说清楚,我不要小孩。他肯定是不情愿的,但那时他一心只想我嫁给他,什么条件都满口应允。或者他以为,我就是说说而已。一日夫妻百日恩。景雪平一厢情愿地抱着希望,希望生活会改变我,他的付出会感动我。呵,他就是这样执迷不悟的傻瓜,到死不变。

  所以当我发现避孕失误,执意要去流产时,景雪平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他以为我们已经成了一家人,我不应该再这么顽固,这么自私了。换句话说,他觉得事到如今。朱燃,你就认命了吧。

  我偏不认命。

  医生警告,我有生理缺陷,如这次流产今后便再无生育可能。倪双霞和景雪平轮番劝说我,软硬兼施,威逼利诱。我就是不答应。

  直到一个深夜,景雪平跪在我的面前。他的双手搭在我的双腿上,手掌心一如既往地湿凉。他声泪俱下地说:“朱燃,我知道你为什么坚持不肯要孩子。我知道,你不爱我。虽然嫁给了我,你从没有过一分一秒的幸福,因为你不爱我。但正因为如此,我求你生下这个孩子。我相信,我竭尽全力也给不了你的快乐,这个孩子会带给你。我是个没用的人。虽爱你至深,爱到心都已经裂了,爱到随时可以为你去死,却仍然不能使你幸福。我现在唯一能给你,就只有这个孩子,他会代替我来爱你,陪你,使你体会到人生的意义。朱燃,我求求你,生下他。哪怕你要用我的命来换他也可以。求求你……生下他。”

  我永远不会忘记他那张泪水四溢的脸。这一生,景雪平从未唤起过我的爱情,但他毕竟引发了我的同情。他的话真切地打动了我。使我明白,他所期望的不是延续血脉。景雪平只期望保住他卑微的爱情。

  这个理由说服了我。使景小轩得以诞生,使我最终成为了一名母亲。

  我去告诉秀雯我怀孕的好消息。不料她也有好消息等着我——沈秀雯要结婚了。

  从技术学校毕业以后,沈秀雯进入一家国企上班。谈过几次恋爱,均无疾而终。外表平淡的她,仿佛一直在等待着某种强烈的、足以摧垮人生的激情。

  就这样,在我心情复杂地等待新生命的同时,沈秀雯也迎来了人生唯一的一次爱情。我惊奇地看见,她的生命之花一天一天绽放开来。我在日益臃肿。沈秀雯却荣光焕发,实实在在地变成了一个美女。

  沈秀雯邀我去见一见她的未婚夫。

  去之前,她向我详细介绍他们的相爱过程。从如何结识,到对方的背景和性格,他们在哪些方面相互吸引,相处时的感觉,以及婚后的打算云云。

  沈秀雯讲得半吞半吐,她担心我嫉妒她。在我们的友谊中,我一贯占着上风。我比沈秀雯漂亮,比沈秀雯聪明,比沈秀雯更有决断力,甚至更讨男人的欢心。但是现在,沈秀雯将得到一个比我强得多的婚姻。这破坏了我们多年来的习惯。所以沈秀雯很怯场,打心底里觉得对不起我。她多虑了。从同意继续孕育孩子的时候起,朱燃已经认命。不论沈秀雯将嫁给怎样优秀的男人,都不会刺激到我。

  然而我越往下听,越心惊胆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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