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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鼠困(5)

书籍名:《一定要救我》    作者:郎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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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了半天,我壮起胆子,打算与老鼠进行决斗。

  我进入消毒间的时候,先伸手进去开了灯,然后小心翼翼探头张望,仿佛我进入的是老鼠的领地,而不是我自己的工作间。在确认没有异动后,我闪身进了屋子,关好门,先把扔在墙角的捅火棍拎在手里,然后检查了和面机的电源。最后,我又关上了通往库房的门。和敌军作战,最要紧的是先吃掉对方主力。泔水帮是饭馆老鼠中最庞大、最精锐的一群,必须打败它们,这样其他老鼠就会望风而逃,事半功倍。

  一切准备停当,我关了灯,坐在椅子上,静等老鼠出洞。很快,我的眼睛适应了黑暗,便死死盯住水池子下面。奇怪的是,过了很久,老鼠都没有动静。已经过了夜里十二点了,正是子时,子时就是老鼠活动的时间啊。

  困倦不可遏止地席卷而来,我的眼皮开始打架。恍惚之间,我突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动的东西在窗台上。借着微弱的星光,我看到了一只奇怪的动物。它有着三角型的头颅,尖尖的耳朵,方形的大嘴,皮毛油光,似乎泛着红色。它的个头非常大,比猫略微短一些,但却比猫要高。在我看它的同时,它也把头转过来,直直地看着我。

  那是怎样锐利的目光啊。那眼睛亮晶晶的,寒气逼人,好像刀子。我不由得打了个寒战,突然想起方小卉曾经在水池子底下看见过这么一个家伙。她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信。看来,那次她没说谎。

  我不由得握紧了手里的铁钎子。如果那天我杀死的大老鼠是鼠王的话,那我相信,这个家伙就是鼠皇帝,不,鼠精!在一刹那我甚至有了这样的感觉:所有的老鼠,不管是泔水帮还是库房帮,也许都是它的子孙。现在,真正的老大出场了。

  我们对视了片刻,鼠精缓慢地站起身,向案板上走过来。我立刻从椅子上弹起,手中的捅火棍朝它刺去。

  别看它体型庞大,动作却是非常敏捷,不知道怎么一晃,我居然刺了个空。再去找它,它已经不见踪迹。

  我先用砖头堵住了水池子下面的洞,然后开了灯,翻箱倒柜找了起来。说来也奇怪,它根本不可能如此快捷地逃回巢穴,而所有的门,包括窗子都是关着的。那么它是从何而来,又到哪里去了呢?

  我把各个角落、缝隙、柜子、抽屉乃至锅碗瓢盆全搜查了一遍,什么都没有,只在地上看到了一缕红色的毛。这毛证明着我刚才没有出现幻觉,也证明了那只奇怪的老鼠精的确蒸发了。

  我意识到,在同老鼠的较量中,我已经失败了,至少,我不能说是一个胜利者。它们已经让我的心理出现了阴影。不祥的感觉越来越浓重,我想,我在这个地方待不下去了。

  我再也没有见过那只鼠精,它成了我心中永远的一个谜。

  我回到自己的小屋的时候,做了一个决定,今后不再向老鼠发难了。尽管做这个决定让我有些垂头丧气。我知道,再这样把架打下去的话,倒霉的只能是我自己。

  我像昨天一样仔细查看了床铺,然后倒头就睡。说句实话,我好像卸去了一个思想负担,所以躺下不过三十秒,就睡沉了。我好久没有睡过这么香甜的觉,直到早晨徒弟们来叫我才醒过来。退出战斗,对我来说是一种解脱。

  令人惊奇的是,老鼠们似乎是心理学大师,它们好像知道我的心思,这一晚上并没有来骚扰我,也没有在库房操作间胡作非为。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我们从此井水不犯河水了呢?

  但向老婆解释的事情仍旧很棘手,我必须得把事情闹个明白。上午收拾餐厅的时候,我向方小卉走去。她似乎有意在躲我,总是在我到达她面前时转到另外一个地方。我急了,几步跑上去抓住她的胳膊,说:“你必须跟我讲清楚。”

  方小卉想挣扎,甩了几下却没有甩脱。她的眼泪就下来了,皱着眉头说:“你扭疼我了。”

  我死死抓着她不松手,眼睛则凶狠地盯着她。

  她放弃了挣扎,嘴上却不服软:“你让我说什么?说清楚什么?”

  员工们围上来,有人似乎想上来劝架,被我用另外一只手推开。我大声说:“你就当着大伙儿的面,说说咱们俩有没有情人关系吧。”

  “想什么呢你?”方小卉满脸泪水汗水,态度却仍强硬,“你算什么东西。我跟你有情人关系?啊呸!”

  我知道我和她的交情算是彻底完蛋了。不过这没什么,关键是我对老婆好交代了。我放了手,冷笑一声,去后厨干活去了。

  下午,我主动给我老婆打了电话。我说:“我还是不同意你带着儿子住过来。这儿的老鼠多,我怕老鼠把孩子咬了。”

  我老婆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跟她说话。在她还没反应过来之前,我又补充说:“你要是不放心我,我可以搬回去和你们一起住。”

  放下电话,我哼了一声。只要没做亏心事,就啥情况都不怕。

  我和方小卉翻脸的事情传遍了整个饭馆,当然也包括原来的老店。

  老板好像是急了。他亲自跑过来和我谈话。他说:“你他妈唱的算是哪一出啊?”我想,他知道一个好厨子对他有多么重要。

  我说:“我哪一出都没唱。我不想干了。”胆气一壮,我似乎在他面前没自卑了。

  “这样吧。”他想了想说,“我把你调回老店。你眼不见心不烦,怎么样?”

  我摇摇头。这样就更说不清楚了。

  他又加码:“给你涨工钱怎么样?你可千万别跳槽,现在的餐饮可不像以前那么好做了。”

  我还是摇摇头:“我不干了。不是不给你干,我是要改行。我不当厨子了。”

  我打算辞掉厨子的活儿,这不仅仅是因为方小卉,我犯不着躲着她,出事儿的是她又不是我。我只是觉得,每天刀光血影的生活给了我太大的压力。我知道我力气挺大,我有工具,我还有机器,我和老鼠们的实力对比相当地悬殊,我还杀死了鼠王。可是,我却赢不了。与一个种群的较量是残忍的,也是折磨人的。更何况我知道它们也有长幼尊卑,有它们的社会秩序,有亲情与本能,这让我面对它们的时候感到气短。可能是受老鼠的影响吧,我做饭的时候,面对其他动物的骨肉时也感到手软,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我不会成为极端的素食者,但至少,我也不想当一个直接的杀戮者。想起这些即将被我做成菜肴的家伙们曾经有自己的喜怒哀乐,我就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它们的心中一定对我这样的人充满了仇恨和恐惧。而我知道,我的担心也来自它们。我们想当然地认为它们十分卑微,其实它们是高深莫测,很有可能在出其不意的时候袭击我。

  这个世界没有绝对的强与弱,这是我懂得的一个重大的道理。

  方小卉,只不过是我离开的一个借口,或者说是一个引子。

  尽管老板一再挽留,但我还是决定走了。离开这个充满仇恨的地方,是最好的方式。

  我辞职以后,先是帮一个老板倒腾古董旧家具,挣了点儿钱,然后开了一间小杂货店。这个店在郊区的新建小区里。因为都是新房子,所以没有老鼠。小区里还有很多流浪猫,这让我感到安全。

  我和原来的饭馆几乎断绝了一切联系。有一次我一个徒弟让我帮着介绍工作,跑来找我吃饭,说起了原来饭馆里的一些情况。他说我走后不久,方小卉也走了,不过却留下了一根手指头。

  他神秘地问我:“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当然不知道。

  “老板让方小卉住到你住过的房子里,她当然乐意了。单间不说,老板来了也方便。这事我们谁都知道,但是不敢外传。”

  我早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出了。方小卉去做人流,老板怎么也得表示表示吧。

  徒弟说到这儿,喝了一口小酒,接着说:“有一天晚上,方小卉一个人睡了,醒来以后就发现自己右手的小手指没了,地上全是血。我们去看了,地上好像是老鼠的脚印。那可都是血脚印啊。可奇怪的是,方小卉被咬却没感觉到疼。她好像是被梦魇住了。”

  我的脸色变了。我想,她着了那个红色大老鼠的道儿。

  “后来她就走了,说是回老家嫁人去了。”徒弟说,“我们那个饭馆生意也不成了,最后老板把它盘了出去。”

  “老板最近怎么样?”我仿佛有一种预感。

  “他和媳妇儿离婚了。”徒弟说,“他身体不成了,好像是得了一种怪病,头发都变成红的了,而且脸上长斑。所以,他干什么什么不成,饭馆关门,我这才找你帮忙。”

  一定是一种可怕的传染病。老鼠传给了方小卉,方小卉传给了老板。

  我叹了口气。幸好,这一切已经与我无关。

  从饭馆出来到现在,我一直保持着一些习惯:首先,我绝对不去饭馆吃饭;第二,我不喝粥;第三,每天晚上睡觉前要检查床铺,被子和床下都检查;第四,出门前要反复抖一遍衣服,生怕里面藏着什么;第五,经常照镜子看自己的头发,还好,它们到现在还都是黑的。我的人生观和行为方式都因此有了重大的改变。

  我老婆说我着了魔怔,但我认为这一切都有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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