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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风云渐起

书籍名:《狄仁杰之神都龙王》    作者:楚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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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仁杰步行出屋。他住得离州衙不远,家中仅一个小厮、一个丫鬟、两个婆子打理,与其他七品官高门大户迥异。这几个使唤人,是狄家带来的家生子,精干可靠,养着不贵。

  天光初亮,街边除了匆匆点卯的官员,就是赶路的行脚客商,食铺酒肆飘起了香气,坊间百姓梳洗弄食。鼓点一声声敲响,沉睡的街巷重新迎来鲜活的一日。

  先到州衙签了章,狄仁杰交上写给长史的陈情书,开始处理今日的文书。等到案头文牍解决了大半,他出了府门。

  并州多佛寺,南市边上有座正觉寺,就是北齐名将斛律明月的宅子改建。狄仁杰路过寺庙,山门积雪,扫雪僧在用捡来的食物碎屑喂食鸟雀。狄仁杰想了想,从大殿侧面走入经楼中,为斛律父子上了香。

  之后,他转到后面做法事的净土堂,寻到老和尚三空,稽首行跪拜礼。

  三空微笑示意他起身,狄仁杰肃然站立,恭谨问道:“大师,佛家供品五香中,郁金有何奇特处?”《新修本草》中叙述寥寥,仅说可治马病,故有此问。

  “不退菩提心,洗沐金刚水。金刚水中调有郁金、龙脑,可灌沐佛顶。”三空见狄仁杰依旧蹙眉,笑道,“郁金出罽宾国,也叫番红花。以郁金为涂香,可防病。”

  狄仁杰恍然:“龙朔元年,朝廷置修鲜都督府,就在罽宾国。”

  寺院里有时会直接用鲜花供养诸佛,枯萎后会被商人收走制成香料,转手卖出高价。因此三空深知郁金的特性,悉数说与狄仁杰听。

  普通郁金一分重量就值六十文,一斤香料就要九万六千钱,价值惊人。

  狄仁杰心中有了计较,谢过三空从正觉寺出来,到萨保府寻何怀道取案卷。萨保府的建筑与都督府不同,砖石建造的拱顶大厅,连着多处暗楼,墙面上皆是精美的人物浮雕。不远处就有火祆祠,庙前燃烧圣火,来往的粟特人会进去祈福。

  狄仁杰沉默地望了一眼寺庙。

  世人有信仰,也有贪念。有时拜神,往往是为了成全心头的贪念,而忏悔之后,有多少人会再度拾起私心,作恶后再拜在神佛脚下,求得原谅?

  神佛救不了人心,律法也救不了,但律法能阻止人继续为恶。狄仁杰默然思忖,这是他要竭尽全力维护律法的理由。

  进到萨保府内,里面的陈设多是金属器具,华丽闪烁的光泽,明晃晃地亮人的眼。

  何怀道与狄仁杰年纪差不多,高眉深目,长相俊美。他是晋阳城里的风流人物,最得坊市间妇人的喜爱,每次外出查案,与姑婆姨娘闲话家常费时良久,狄仁杰有时会与他玩笑,他却嘲笑狄仁杰不会哄女人。

  何怀道把案卷一丢,打趣道:“你能者多劳,我这儿还有几桩案子,要不要一起拿去?”

  “我的粟特语可不好,尤其是骂人的话,学得太少。”狄仁杰一本正经地道,“他们在大堂上互骂起来,说得快了,我以为是在唱歌。”

  “咦,你竟有谦虚的时候!”何怀道忍笑,看了他手中的案卷,又叹道,“这案子没什么趣味,要是换两个娘们抢钱,我可舍不得让给你。”

  狄仁杰扑哧一笑:“我承你的情就是。你且说说,查出什么了吗?”

  “还用查吗?你们汉人哪懂得侍弄香料,三斤郁金!安曼从西域辛苦驮来,轻易就被打劫了。他最大的错就是太蠢,查到香料下落,报官多好!竟找了人去抢回来,光天化日的,说也说不清楚。”

  “他一路驮香料至此,可有人证?”

  何怀道摇头:“商客怕被劫财,运货多不露财,并无人证。但他以往贩卖郁金香料,是有记录的。”

  狄仁杰翻看案卷,挑几个显眼的问题问了,随后告别何怀道。此时已过午时,南市开门,狄仁杰买了胡饼垫饥,而后寻到安师通所说的铺子。

  那家成衣铺人来人往,店中有各式男女冠巾,袍衫裙袜,绯紫青黄红,一片锦绣颜色。店里兼卖熏衣香,三斤郁金就成为店主所说的原料,藏在柜子中,被香料商人翻了出来。

  店主年过半百,清瘦微须,打扮甚是得体。狄仁杰穿了便服,店主不认识他,殷勤过来招呼:“公子要巾帽还是衣衫?”

  “这里很香。”狄仁杰东张西望。

  “是,有几件袍服,主顾指明要熏了香的。”店主说完,见狄仁杰对衣衫无动于衷,忙端出香料显摆,“我这熏衣香合了丁香、甘松、牡丹皮,乃是特制的秘方。”

  “有没有郁金?”

  店主脸色一僵,吃进一口风,呛了几声。

  “可以添加。”不肯再多说。

  狄仁杰扫视一周,如鹰目巡视猎物,店家大气不敢出,忽然问道:“阁下莫非是官差?”

  “是又如何?”店里只有成香,少见原料,购入三斤郁金并不合理。

  “是官差就好说。”店主仍是一脸质疑。

  “法曹参军狄仁杰。”他亮出鱼符。

  店主立即换上笑容,先向其他客人告罪,再把狄仁杰请到一边,抽出一只雕漆香盒,拈出香丸,放在铜炉的云母片上。他的指甲修剪得极好,可惜手背上生了癣,显出几分沧桑。

  不一会儿,浓郁冷冽的暗香,盈袖飘拂。店主得意地道:“这便是加入郁金的熏香。”

  “你的香料都去哪里进货?”

  “多用衣帽鞋履和香料商人交换而来。”店主恭敬地取出宝相花纹的锦鞋,金缕刺绣的罗襦,华贵而精致。

  “哪里的香料商人?”

  “一个叫乌迦的西域人,现正在西域办货,大半年后就回了。”

  狄仁杰盯紧店主,对方笑得谄媚,将心思掩藏在眼角的皱纹后。

  “你坚称那三斤郁金香料归你所有,也是在乌迦那里所购?什么时候的事?”

  “是,我寻思自己做合香,比外面买的划算。七天前所买,三日前乌迦往西域去了。”

  “三斤郁金花了多少钱?为何买这许多?”

  “乌迦和我是易货交易,银钱约莫二十八万,零头不算。我折与他花冠二十只,锦袍十件,就抵了数。大人你不知道,郁金既可做合香,又可染色,我要做郁金裙,自然需要大量香料试验。”店主擦了擦汗,天气寒冷,可店中如有烈火在烤。

  狄仁杰瞪他一眼,花冠与锦袍上缀满装饰,价值万钱也合理。这店家甚是狡猾,推出无法对证的西域客商,又用无法对证的货物交易。

  “你开始做合香了吗?”

  “试了两次,就被那安曼贼人搅了!”店主怒气冲冲,“安曼向我兜售过香料,我嫌贵没有买,他就嫉恨在心。今次看我买了郁金,竟然狗急跳墙,到我铺子里,把香料全部抢了去!”

  “你手背上的癣是怎么回事?”

  “老毛病了。”他不安地笑笑,只觉哪里不对,把手收在身后。这个年轻人看似和气,毫无咄咄逼人的架势,几句交谈下来,却让他冷汗直流。

  狄仁杰淡淡地道:“你若真用郁金制香,就能治愈这个毛病,它对手癣有奇效。郁金染色力极强,合香的话,你的指缝里会浸染颜色,用澡豆也无法清洗,但你的手太干净。”

  店主难以置信地盯着狄仁杰,看到对方眼中轻蔑的笑容,那是对谎言的讥讽。

  “我,我……”他一时编不出言辞,竟口吃起来。

  “好,就算你真在做合香,其他香材在何处?当场制一次合香如何?”

  店主呆呆凝视香炉,是的,他事后买了些丁香、霍香充数,此刻确实拿得出手。可狄仁杰一双锐目仿佛能看穿他的内心,他哪里知道制香的要领?连香具也不曾买全。

  他没有退路。

  流放三千里的重罪,破绽竟在他的手上。

  “……我认罪。”店主魂灵出窍一般,听见远处传来自己的声音。

  狄仁杰微微一怔,没想到店主投降甚快,几乎没有抵抗。

  细想也是,狄仁杰从三空大师那里,得知很多郁金的特性,在店家身上对照来看,即知对方根本是门外汉。对熏衣香的熟稔,不代表熟悉香料的本性,不过是叶公好龙罢了。

  贪欲恍若一梦,清醒来得特别快。狄仁杰心下感叹,拥有这间铺子已称得上富庶,店主却得陇望蜀,走上了错路。

  “你随我去州衙,把案子结了。”

  店主茫然地关上铺子,交代家人,一个满身绫罗的妇人哭天抢地奔出来,店主与她抱头痛哭。哭了一场,那妇人畏惧地望着狄仁杰,唯恐恼了他,给丈夫判得更重,只得哭哭啼啼去了。

  店主交代妇人清算账目,赎自己出来,细细嘱咐了半晌。狄仁杰耐心等在一边,待他处理完所有杂事,行尸走肉般飘来,脸色惨白。今次他就算能赎铜免罪,也要大出血一回。

  押店主赶回州衙,安师通已在苦等。他听说狄仁杰要去了案卷,却没有如约相见,隐隐觉得不对。

  “狄大人,你让我好等!”安师通镇定地朝他拱手,笑道,“这可是那个店家?”

  “是。他已认罪,我正想传你的本家,一等结案,香料就可归安曼所有。”

  安师通欣慰道:“多谢狄公!我当带他来道谢。”

  狄仁杰摇头:“此乃公事,安兄太客气就是生分。”

  “理应如此。”安师通说完,意味深长地一笑,浑身轻松地告辞而去。他的背影如一团染在衣襟上的墨汁,郁郁的黑暗洗之不尽。

  狄仁杰停下思绪,他不想多揣测安师通的动机,兵来将挡就是了。

  晚些时候,香料案了结,安曼领回被扣押的郁金香料,对狄仁杰千恩万谢。狄仁杰将案卷整理了一份,交由萨保府备案。

  此时,并州都督府长史蔺仁基看了狄仁杰的陈情书,惊讶不已,命人传他问话。

  “你真想代郑崇质去营州?到了那里,很可能会去那一带打仗,你……或许就回不来了。”蔺仁基沉吟道,狄仁杰政绩出色,他不想放走这位能吏。

  “郑家太夫人卧床病重,郑公无法远离,由我代他出行,最好不过。”狄仁杰坦然说道。

  蔺仁基凝视他的双眼,看不出一丝犹豫,感慨说道:“未料你待人能诚挚若此!”他像是有心事,五指在案上轻敲半天,方道,“我再想一想,你下去吧。”

  狄仁杰退了出来,蔺仁基亲自送他到门外,待他走后,兀自端凝着陈情书,低低叹道:“狄公之贤,北斗以南,一人而已。我不如他,不如他太多!”

  他转身入内,写了一封信,命人送往司马李孝廉处,两人近来多有隔阂,浑不似当年交好的模样。目睹狄仁杰对同僚之谊,他又是钦佩又是惭愧,忽然想修复与李孝廉的旧谊。

  身为长史,他应做表率,是狄仁杰让他看清了自己。蔺仁基想到此,对狄仁杰去营州的请求,又多了两分惋惜。

  狄仁杰并没有意识到他给长官带来多少触动,到了散衙的辰光,一个人寻出并州官府的名录,细细翻看。无论都督府还是萨保府,所有官员的履历翻过一遍,就如刀刻在他心底。

  看完名录,暮色茫茫,狄仁杰一路想着心事,从州衙慢慢往尚信坊走去,赶在关闭坊门前回到家。昏暗的街巷里,突然蹿出七八个手持长棍的混混,对了他不由分说挥棍打下。黑乎乎的棍影如毒蛇,邪恶地围成一圈,伺机就张开利牙撕咬。

  仓促之下,狄仁杰身形如风,从棍影的缝隙中寻找出路,巧妙地游走到一个混混的身后,抵挡另一个人的袭击。一时间,敌人成了牵线的傀儡,任由他摆布戏弄,棍子时常打在同伙身上,而狄仁杰滑溜地穿过空当,向高墙掠去。

  利刃破空的声音传来,不用回头,他知道有三把匕首追向后背。吐出一口气,狄仁杰蓦地下降,贴了地面后仰,翻身接过暗器。

  悬悬地拿捏住三把匕首,手心火辣辣地疼。顺原路甩出,他掉头就走,在惨叫中越过了高墙。

  他离尚信坊的坊门,还有两条街,但追击的敌人,似乎铁了心不想让他回去。关门的钲声陆续响了好一阵,前方数支长箭呼啸而来,“噗噗”戳在地上,等狄仁杰警惕地躲在一边,箭尾的羽翼犹在颤抖。

  射箭者,不是普通的混混,竟有军中的身手。狄仁杰凛然望去,黑暗中,敌人没有暴露痕迹,老练的猎人正眯起眼,等待猎物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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