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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书籍名:《尖叫》    作者:李西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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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院部大楼旁边的一棵香樟树上吊着一只死猫。猫的脖子被绷带勒起来。猫显然是被吊死的。猫眼还睁着,在阳光下透出琥珀的迷离色泽。猫的牙齿紧紧地咬着吐在外面半截黑色的舌头,猫的嘴角有一缕凝固的血迹。从下往上看去,那只死猫似乎咧着嘴在笑。

  这是一只大猫,像个小孩一样被人吊在树上。

  早上一个上班的女护士发现了死猫,她当即就在树下尖叫起来。尖叫声引来了路过的人,不一会儿,树下就站满了围观的医生护士们,人们议论纷纷,是谁那么残忍地把这只猫吊在了树上,这猫和谁有深仇大恨?一个医生说他见过这只猫,它经常躲在太平间门口的垃圾筒里。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各种议论也纷沓而至。

  有人说这肯定是有些医生对医院改革方案不满,用吊死猫来向院方示威。

  也有人说可能是病号干的,有的病号因为医疗费太贵对院方恨之入骨。

  更有人说这一定是哪个变态狂干的,这年头,知人知面不知心,有些人心理阴暗,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

  无论怎么样,这只可怜的猫是牺牲品。

  死猫当然惊动了院方,有人快速地作了报告,院长赶到了现场。他站在树下,仔细地观察着那只吊在树上的猫,仿佛在思考着什么。院长这个人平常话不多,也极少直接和员工对话,但他十分有魄力,认定要做的什么事情总是雷厉风行。他观察了约摸十多分钟,就回办公室去了,那么多围观的医生护士在他眼中仿佛不存在一样。

  不一会儿,医院的办公室主任来了。

  他显得精明能干,他一来到现场,就对围观的人们大声说:大家快去上班,还有什么好看的,不就是一只死猫嘛。这是一场小小的恶作剧。大家也不要瞎说什么了!快回去上班吧!

  一个胖胖的男园丁艰难地爬上了树,他用一把割草刀割断了勒住猫脖子的绷带,猫尸扑地掉在树下的草地上,割断的绷带也随着猫尸飘落。园丁准备下树时脚滑了一下,差点摔下来,他笨拙的样子惹得看热闹的人哄笑起来。

  园丁笨熊似的爬下了香樟树,把绷带绑在猫尸的脖子上,一手拿着割草刀,一手拎着看上去沉重的猫尸,一颠一颠地走了。

  有人说,这乡下人不会把死猫拿回家煮了吃吧。人们怪怪地看着说话的人。

  大伙三三两两进楼上班去了。

  七喜像往常一样,人们上班时他下班。他躲在柏树后面,审视着那些围观的人们陆续上班。今天他没有发现安蓉来上班。他想也许是她昨晚喝多了,也许是今天不用上白班。

  七喜也看到了那只死猫,他没有过去凑热闹,他只是用一种莫测的目光看着那场景。他正想走,肩膀上被人用力地拍了一下。

  谁!他吃惊地回头。

  七喜看到王子洋冷笑地看着他。

  七喜和王子洋对视了一会儿,扭头就走。

  王子洋想说什么,可他嘴唇嚅动了一下,什么也没有说出来。

  七喜想起了安蓉,他回味着安蓉身上的体香,使劲地吞咽了一口口水。他的细小的喉结滑动了一下,眼珠子努力地往外鼓了鼓。

  昨夜的事情他历历在目。

  安蓉穿着白色的连衣裙,她的长发飞瀑般掠下,她游魂一样飘出了她居住的小区,朝钢琴酒吧飘忽而去。七喜想象着安蓉的身体是飘忽的。她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的时候,被正要去医院的七喜碰见了。七喜想要和她打招呼,如果她愿意像那天晚上一样去看他为杨林丹的尸体做美容,七喜还会乐意地带她去。安蓉没有看见他似的飘忽过去。

  七喜想喊她一声,但没喊出来。

  安蓉像是在梦游,他怕他的一声喊会把安蓉的魂喊出了窍。

  安蓉身上有种迷雾般的神秘感。

  七喜被她身上的神秘感迷住了,这个经常让他呼吸急促的女人身上有一种绿色的光环和独特的幽香,他情不自禁地跟了上去。

  街上的行人在安蓉的眼中似乎都不存在。

  七喜也像安蓉一样旁若无人地走着,他的眼中只有安蓉。

  许多路人走过之后都要回头看一眼安蓉的背影,仿佛不相信人间有如此美丽冷艳芬芳的女人。

  七喜想,如果现在有一个最恶毒的诅咒,他要给那些回头观望安蓉背影的人。

  安蓉最后站在了钢琴酒吧的门口。

  她看着闪烁的霓虹灯,眼中有些渴望。

  她走了进去。

  七喜也跟了进去。

  安蓉坐在一个卡座上,服务生马上过来,问她要些什么,安蓉轻声地说了些什么,服务生就走了。钢琴酒吧的小舞台上,一个长得文静端庄的姑娘在弹奏着《致爱丽丝》。

  七喜找了个地方坐下,他观察着安蓉的一举一动。

  酒吧里真正在欣赏钢琴的人并不多,喝酒和美女打情骂俏是众多人在酒吧里消磨的主要活动。安蓉孤独地坐在那里,吸引了许多男人女人的目光。女人的目光里是嫉妒,嫉妒安蓉的美;男人目光中是燃烧的火,他们希望把安蓉融化在自己的目光中。

  七喜看到一个半老徐娘走过去,坐在了安蓉的旁边,拉着安蓉的手,和她说着什么,安蓉一句话也没说,她冷若冰霜,那半老徐娘坐了一会儿就走了,像是觉得无趣。看得出来,她是这里的女老板或者老板娘。

  不一会儿,服务生就端着一个托盘走到了安蓉的面前。

  那托盘里有一瓶黑方和一个高脚玻璃杯,外加一大杯的冰块。

  七喜十分吃惊,安蓉一个人要了一瓶黑方。

  她也许还在等人。

  服务生给安蓉的杯子斟上了酒,她是半跪在那在为安蓉服务的。斟完酒的服务生就坐在一旁。安蓉又和她说了些什么,服务生就走开了。七喜好像明白了什么,安蓉是不要她服务。

  安蓉端起酒杯,一口喝干了一杯酒,然后就自斟自饮起来,她也没有往酒杯里加冰块,那烈酒不是在安蓉的肚子里燃烧,而是在旁观者七喜的眼中燃烧,七喜正看得出神。一个服务生走到了他面前,问他需要什么服务。这里的服务生态度很好,七喜要了一杯啤酒,七喜想,安蓉一定是受到了什么伤害,在借酒浇愁。他知道伤害她的人是谁。他一想到那狗娘养的,牙就咬得嘎嘎响。

  七喜觉得安蓉很渴,她喝的不是酒,而是矿泉水。

  她喝得很急,那瓶黑方很快就所剩无几,她这样喝酒更加吸引了酒吧里男人女人的目光。

  这时,一个高大的男子走上了小舞台。他站在钢琴的旁边拿着麦克风准备唱歌,在唱歌之前清清嗓子说:我唱一首《红莓花儿开》送给十号卡座的那位小姐,祝她开心愉快。他说完这话,响起了稀疏的掌声,钢琴为他伴奏起来,男人的歌喉浑厚有力。七喜看着他心中涌起了一股无名的怒火。

  安蓉痴痴地看着唱歌的男人。她伸出了手指。朝唱歌的男人勾了勾手指头。

  男人唱完歌后马上走到了安蓉的面前。

  安蓉让他坐在了自己的旁边。

  他们在说着什么。安蓉迷离的双眼跳跃出了火苗。

  他们说着说着,男人就搂住了安蓉。

  安蓉依偎在男人的怀里,她用纤秀的食指抚摸着男人唇上面的胡楂,她仰着脸看着低头和她说话的男人,他们的脸凑得那么近,可以闻到对方的呼吸。安蓉的身体扭成迷人妖艳的姿势,两条修长的腿微微弯曲,结实的臀部微微地翘起。

  七喜的心剧烈地跳着。

  他沉默了一会儿,喘了口粗气,一口喝完那杯冰镇啤酒,然后低吼了一声站起来朝安蓉他们走过去。

  七喜走到他们面前,不知从哪来的那么大的力气,他一下抓住高大男人的衣领,一把把他拎起来,推到了一旁,用他的娘娘腔愤怒地说:狗杂种,安护士不是卖的!

  说完,七喜掏出叠钱放在桌上酒瓶下面,拉起安蓉走出了钢琴酒吧。

  那个高大男人和酒吧里的许多人都目瞪口呆。

  安蓉醉倒了。

  她站都站不住了,七喜在街旁,一手扶住安蓉,一手拦下了一辆的士。他把安蓉塞进了车厢,自己也钻了进去。

  安蓉瘫了,她靠在七喜的身上,喃喃地说着一些七喜听不懂的话,还流着泪水。

  七喜像是闻不到从安蓉嘴巴里呵出的浓郁的酒气。

  他闻到的是醉人的栀子花的香息。

  七喜想,自己老婆身上怎么没有栀子花的香味呢,哪怕是在这栀子花盛开的季节。

  司机说:喝了多少酒哇,酒气怪熏人的。

  七喜盯了司机一眼:开你的车,少废话。

  出租车像片叶子在大街上飘过。

  兰芳离开了安蓉的家。

  她背着采访包匆匆地上班,走之前,她让安蓉再睡一会儿好好养精神,否则上夜班熬不住。安蓉连怎么走出家门,怎么去钢琴酒吧喝酒,怎么被那个尸体美容师送回来都一无所知。兰芳也没有责怪她,也许让她的脑海里留一些空白会好些。

  昨夜安蓉回来后,兰芳和张洪把烂醉如泥的安蓉扶进了屋。七喜没有进去,他只是站在门口,他站了一会儿看他们在忙碌着,就独自地走了,等兰芳和张洪把安蓉安置好,他们准备招呼七喜时,七喜已不见了踪影。

  兰芳觉得有些对不住人家:他怎么走掉了呢,我们连感谢人家一声都没有。

  张洪说:七喜这人有些古怪。

  兰芳白了他一眼:一路上你老说安蓉和王子洋断有些不妥,还说王子洋可怜,现在又说七喜古怪,不知你这个人怎么想的。人不能光看外表,我从不认为王子洋可怜,如果因为安蓉和他分手他觉得痛苦,那是活该。

  张洪就不说话了。

  突然,安蓉在床上呕吐起来,安蓉吐得满床都是秽物。她的头发脖子上也全都秽物,让兰芳他们目瞪口呆,兰芳有些生气:这个鬼安蓉,看来是疯了,喝这么多酒干什么!

  她让张洪把安蓉抱进了卫生间,放在浴桶里。

  然后,兰芳让张洪出去收拾安蓉的眠床,让他换好床单,兰芳进卫生间前,拿了安蓉一件干净的睡袍,那睡袍是米黄色的,兰芳用力地把卫生间的门关上了,开始给安蓉洗澡。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帮安蓉弄干净,换上米黄色的睡袍,等她开门叫张洪把安蓉抱出去,张洪收拾好床铺老半天了。

  兰芳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她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看我这粗心的,差点把最重要的事情给忘了。她从包里取出了一个小包,然后让张洪拿个杯子过来。小包里装着一张符咒和一些从水曲柳乡村神庙里取来的香炉灰,她把符咒烧成了灰和香炉灰拌在一起,然后冲上了些茶水,兰芳念念有词像个巫婆一样在安蓉的脸上吹了一口气。

  张洪在她的指挥下扶起了安蓉的头,兰芳把安蓉的嘴巴弄开,那杯溶尽了香炉灰和符咒灰的茶水硬是被她灌进了安蓉的肚子里。

  张洪说:你这是干啥呀!

  兰芳说:你管那么多干什么,我是为安蓉好,老朱说了,当初那个女工作队员就没有听村里的人话死于非命,安蓉喝下了这杯茶水,她就会没事了。

  张洪说:老朱的话你也信,他历来都是神叨叨的,他上次到我家,还说我床的方向没摆好,会出问题的,我就是没听他的话,我现在不好好的。

  兰芳掐了他一下:你怎么话越来越多了,两天没管你,你就上房揭瓦了。告诉你,有些东西信还是比不信好。

  张洪被兰芳掐得龇牙咧嘴,他想,安蓉没疯,兰芳可能已经疯了。

  张洪装出楚楚可怜的模样,兰芳笑了:别像个孩子似的,一点点疼就受不了。

  说着,兰芳的脸柔和起来,她肥嘟嘟的小嘴唇微微地张开,显出了女性娇媚的样子,张洪看她的眼中也闪烁着柔情的波光,他心里有了冲动。

  兰芳把手插进头发里使劲地抓了抓,然后伸手把张洪拉进了卫生间。

  他们俩抱在了一起。

  两张嘴巴四片滚烫的唇万能胶般黏在了一起,久久未能分开。

  磨砂的窗玻璃上有一双哀怨的眼睛看着他们。

  这是谁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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