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千年祭祀(8)
老沙不止一次看到，在大龙家常菜馆附近，除了铺面里的老板、伙计，还常有不低于七八个客人在那里吃饭，表面上彼此不认识，但经过神偷这么一说，老沙就发现了他们之间的微妙关系。
那些人是一伙的，虽然有几个露了脸的，但还只是这个团体里的极小一部分，很有可能暗地里还藏了一批人，他们藏在地洞里挖掘，或者在做别的事情。
一般来说，如果盗墓贼在地下遇到问题，应该极容易就猜到出了什么事情，他们应该很明确地知道这个陵墓有守陵人存在。可即使他们被守陵人布置的石敢当关在地下过，却还是没有停止行动，就说明他们根本不忌惮。
而且那个侏儒也说过，这伙盗墓贼是有点本事的，能使出障眼法，让人看不到土方车里开车的人。
虽然族长说过，他们来对付盗墓贼，但现在的情况，又哪里是那些守陵人能掺和的。因为这些盗墓贼，是在镇子里开的地道，那些守陵人根本就无能为力。
除非……
老沙想到了冬生。这个冬生已经摸到了大龙家常菜馆附近，是不是就是族长安排来对付盗墓贼的呢？
冬生隐藏得太深了，他根本不是表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怕死，事实上，他是个死士！对自己的死活根本不关心，而更厉害的是，他们的部族，就算过了千年，还是对陵墓有着最为忠贞的信仰，愿意为它付出一切。
一念及此，老沙背上开始冒冷汗。这样的存在，有多恐怖，光是想想就令人不寒而栗。盗墓贼、守陵人、祭祀者，还有地底阴兵，以及那个未知的神兽，抑或怪物……任何一样，都显得那么的神秘而强大。
而现在他自己，已经到了孤军奋战的地步，神偷说完那些，就没再说话，连老沙的话头也不接，双手捧着头望着地板，眼睛里充满血丝，神色空洞。
嫣儿一走，好像把神偷的魂带走了。老沙不自觉地抓着胸口的“卐”字铁项链，他第一次那么强烈地感到孤独，没有任何可以依靠的事物存在。事实上，这种孤独感，老沙是一直都感觉到的，只是以往的任何时候，就算是他师父被抓走，他独自一人在社会上闯荡，也没这么强烈。老沙无奈地望了一眼神偷，自顾自地点了支烟，然后望向地板，窗外一缕阳光照了进来，落在地上。老沙感到有些不适，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线亮光，手慢慢地伸到阳光里。
就在这时候，他手上陡然冒起一缕灰烟，一股烧煳的臭味随之而来，痛感从阳光照射的地方传来。老沙咬着牙，把一声沉闷的痛号给压了回去。他把手缩回来，看到右手上刚刚伸到阳光里的部分有一片皮肤被灼伤，露出了鲜红的血肉。神偷看到老沙出了问题，立刻直直地望向他，眼神似在询问他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就是心里有点害怕阳光，结果……”老沙有点说不出话。
他呆呆地打量着自己的伤口，虽然有灼烧的感觉，可皮肤上并没有变成被烧伤的颜色，而是跟活活撕去一块皮一样。但最奇怪的是，可以看见肉，却没有任何血流出来。
“你之前回来的时候，还没事，怎么突然就出了问题？”神偷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他走过来，盯着老沙的手。
两个人都盯着那只手掌，试图看出个究竟，老沙痛得冒冷汗，但他意志力很强，生生把疼给忍住了。
“早上没有阳光，现在快到午时，阳光很强烈。”老沙回答说，“我接触过兔子兵，说不定沾染了阴气……”
老沙试图给自己找个解释，他现在可以肯定，一旦自己走进阳光里去，极有可能被焚化。
“当年我们遇到那个地底守墓人的时候，也想过要把他带到阳光下，想着那样可以把他杀死……”神偷忽然说道。
“我可不想一辈子待在地下见不得光的地方……”老沙苦笑，“这真是狐狸没逮到，反惹一身骚。”
“都是我的错。”神偷叹了口气，“要不是我心急火燎地把你扯进来，你就可以随着自己的心意逍遥快活地当保安了。”
“你知道我刚才在想什么吗？”老沙找来医药包，扯绷带在伤口处缠上，“我刚才在想，如果这时候跑掉，是不是就可以撇开这一堆乱七八糟的事情，刚好，你也没心思继续待在这里。本来我为了师父，是要调查个所以然的，但我知道自己的斤两，就算把命搭上，说不定也只是白白死掉。”
“我们两个都是惜命的人，不过话说回来，谁不惜命？”神偷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最怕的就是这种事情。我第一次偷东西，是跟我一个差不多大的年轻人合作，那时候，我们只是街头小蟊贼，他负责偷，我负责转移。结果，他失手了，被人抓住，打得半死……我远远地看着，心里就发誓，我以后一定不能被抓住……我之后从来没被抓住过。因为我再也不做小蟊贼，而且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我不会动手。”
“但这一次……”老沙疑惑地看着神偷。
“是我职业生涯里，最大的冒险。”神偷迎着老沙的目光，“我是为了嫣儿，你是为了我。我们都在冒险，其实我在踏入虎符镇的那一刻起，就感觉到了，在这里，没有任何东西是我们可控的。”
“我没你那么敏锐，我慢慢才觉察到……”老沙说。
“从我昨天晚上进入那伙人的地道之后，回来的路上，我就在想，要不要退出，让你也退出。”神偷说，“显而易见，我们两个都没办法退出，因为我们已经把自己搭进去了。”
神偷说着，就把衣服敞开，老沙看到神偷的前胸上，密密麻麻地有一层黑芝麻样的斑点，那些斑点都是一个小小的突起。
“这个是？”老沙头皮一阵发麻。
“蛊。”神偷停了很久，才说了一个字。
老沙听得出来，在神偷的声音里，透着绝望。不用说，老沙也明白，神偷当晚趁着嫣儿把人引走的机会，进了他们挖掘的地道，紧接着，神偷在地道里出了事。
“你太不小心了。”老沙心里五味杂陈，“他们这伙人能在钢厂附近挖地道，肯定是有点真本事的，不然他们早就出了事情。”
“我当然知道，我全程都很小心。”神偷把衣服重新穿好，“他们的地道一开始是斜着打，到了一段地方，地道开始变得陡峭，成了竖井，其实那时候，地道里还有人在做事，我一一小心地避过了。我看了一阵，没办法再有进展，心里头又担心嫣儿，所以就匆匆赶回来。谁知道，在入口的房间里，我碰到了一个耍蛊的人。”
“那个女人在那里等你……”老沙说。
“你怎么知道是个女人？”神偷奇怪地望了一眼老沙。
“放蛊的技艺只传女不传男，蛊又叫草鬼，所以这群放蛊的女人，又称为草鬼婆。”老沙说，“所以给你身上放蛊的，不是女人还会是什么人。”
“看来你对蛊还是有一定了解的。”神偷把手伸到胸口，似乎是想要抓痒，但最终还是忍住了，身体摇晃了两下，“不过，我不确定那是个男人还是女人，因为我完全看不清楚他的样子，只能看到一团黑影。当时房间里有灯光，但我还是看不清……”
神偷说着，声音慢慢地弱下去，仿佛陷入了回忆里。
老沙没有催问，神偷的视力多强，他很清楚，如果连他都看不清，那就说明这个放蛊婆身上还有其他古怪的东西。
“……我对付不了她，所以我唯一的想法，就只是跑。当我跳过窗子的时候，身体忽然就感觉冷了下，我没多想，继续往外逃，在街道上绕了几圈，确保那个人没有追来，我才敢回宾馆，停下来之后，我察觉到胸口很痒。”神偷继续说。
“那你怎么确定这个是蛊？”老沙对蛊有了解，但真正的样子，他并没有看过，所以有点怀疑。
“我曾经中过一次蛊。”神偷很笃定，“我不清楚它的症状是怎样，可我知道它在人身体里的感受。这次，比上次的感觉更强烈。我甚至想要把身体划开来看看。”
“那你上次是怎么解决的？”老沙顿时来了精神，“我知道蛊很厉害，既然你曾经中过，解决起来，就容易了。”
“各种蛊的解法不一样，上次中蛊的解法，用不到这次上面。”神偷摇摇头，就闭口不言了。
“我知道你肯定是做好了准备，要去把那个蛊婆找出来，跟她要解蛊的方法。”老沙本想听听神偷之前中蛊的故事，但看神偷的样子，应该是不想提及，所以就没再多问。
“嫣儿差点被几个盗墓贼给抓住，如果不是你们钢厂那个叫大拿的保安经过，恐怕已经遭遇不测。”神偷说，“我们跟盗墓贼之间，不论是为了地下的东西，还是现在已有的矛盾，迟早都要有个了断……”
老沙明白神偷的言外之意，神偷的确是打定主意，要先对付盗墓贼，先确保自己的生命安全，毕竟身上被种蛊，生命就掌握在了别人的手中。
“唉，但嫣儿走了，我死活都无所谓。”神偷突然又补了一句。
老沙一把抓住神偷的衣领，恶狠狠地瞪着神偷：“你死可以，不要拿我垫背，反正我现在还不想死！而且，还是个横死！在你死之前，你先给我找到我身上的症结！”
我听老沙说到这里，笑了起来，眼前就像出现了老沙抓住神偷衣领的画面，那画面很有意思。我不知道两个在局中的人是怎样的心理，我猜，老沙这是在激神偷，同时，也是旁敲侧击，让神偷担负起自己应该担负的责任。
这类型的很多人，在对待自己的生命时，有时候不会那么在意，反而是别人的生命，会更为看重，不会坐视不理。
我脑补的是两个人的情谊，因为这种情谊，是现代很多人所不具备的。
就在我为自己的想象微笑的时刻，老沙估计是看出了端倪，盯着我说：“你以为我是故意那么说，要让神偷好好活下去？”
“难道不是？”我继续笑，心里忽然有阵发虚，老沙看透了我的想法，但我却看不透他的。
也许，老沙的那句话，就真的只是字面上的意思也说不定。可真要是那个样子，我会很郁闷。
“我看不惯男人为了女人，要死要活。而关键一点，则是我当时的确离不开神偷。一个好汉三个帮的道理谁都懂，虎符镇里，我没有任何可以依赖的对象……”老沙的话彻底抹杀了我的发散性联想。
我在老沙的话里寻找出一些端倪，所以立刻截住了他的话，我说：“等等，你之前说过，在黑林子里，你就已经卷入了虎符镇的事情不得脱身，但事实上，你是到身上不能见阳光，才算真正卷入，对不对？之前你虽然受过伤，但还不至于走不了，你随时都可以走，直到你跟神偷，身上都出现了非解决不可的问题，而且这两个问题的源头，显然都在虎符镇！”
“我之所以会那么说，是因为我从虎符镇不得脱身，的确是有两个时间节点，在不同的层面。”老沙丝毫不觉得哪里有什么不妥，“一是心理层面，二是生理层面。”
被他一句话点醒，我立刻有些尴尬，我早该想到了。
“就算是喜欢当保安的人，有时候也愿意探索新奇的东西。”老沙眯着眼睛说，“最初的几天，在虎符镇里看到怪异事件的时候，我第一反应是离开，这是人对未知恐惧的本能。但我内心深处，其实已经亢奋了起来……”
“这一点，直到你身上出现问题，一见阳光就被灼伤，你才彻底意识到。”我兴奋地说，“你想知道真相，而且你愿意探索，这个时候，就算有人赶你走，你都不见得会走。”
“这就是人的第二个本能——对未知的好奇。”老沙点点头，“虎符镇上面，被人盖上了一层又一层的纱，我要把它一层一层地揭开，我当时想，只要我能看到真相，就算死，也值得。”
“我很想知道，你当时身上到底是怎么了。”我抬头看了看外面，当前是有阳光的，但老沙的身体，并没有冒烟、发出被烧灼的气味。
老沙揪住神偷，看到他布满血丝的双眼，手上劲道忽然一松，神偷就软绵绵地摔到地上。神偷挣扎几下也没站起来，干脆就躺下不动，嘴里发出轻微的喘息声。老沙赶忙把神偷扶起，放在床上。他不敢再去看神偷的眼睛，因为在神偷的眼白里，有几条头发丝粗细、米粒长短的黑色小虫在游动。老沙不知道这个是不是蛊，但很显然，它们不该是一个活着的人身体里应该出现的东西，他随即想到，神偷很反常。
神偷和嫣儿之间的感情很深，在老沙跟他们接触的时间里，已经有所体会。但神偷这个人，不是一个为了感情会心灰意冷的人，相反，神偷如果真的很爱嫣儿，就算是天涯海角，他也会去找，而不会像现在，需要借酒浇愁，对什么都没有兴趣，也不愿有任何的付出就放弃。这绝对不是神偷的本来性情，一定是蛊对神偷产生了影响。
老沙很快得出结论：神偷身上中的蛊，不是要伤害他的身体，而是要从根本上，摧毁他的意志。不用下蛊的人动手，神偷就会自己积郁而死，而且死时，外人还以为他只是情伤所致。神偷开始流泪，嘴里开始喊嫣儿，人又变得迷糊起来。
“看来我必须去找那伙盗墓贼探个究竟了。”老沙心里盘算着，但看着外面炙热的阳光，很是犯怵。可他等不到晚上，不说神偷等不得，他还答应了大拿，晚上要回钢厂。
老沙开始试验，看用东西挡住身体，会不会解决问题。答案是确定的，只要皮肤不直接在阳光下，就不会有灼烧的现象，可是，这就要求他必须全身没有任何裸露的部位。
天气十分炎热，穿多一点都会感觉热，大街小巷的人，都是往少里穿，如果把整个身体包裹住走出去，想不显眼都难。
老沙思来想去，没有想到什么办法，就在房里走来走去，这时候书桌上的一瓶防晒霜，让他眼前一亮。想必是嫣儿走得匆忙，没有来得及带走。
防晒霜的原理，老沙懂得一点：一种是物理防晒，将防晒霜涂抹到身体上后，形成镜面反射，让阳光照射不到身体上，一种是化学防晒，利用化学物质吸收紫外线的方法防晒。要想防阳光，老沙觉得还是物理防晒霜比较好。他看了下包装，顿时傻眼，这是进口货，上面的文字，一个也不认识，老沙又只能用老办法，进行阳光照射试验。幸运的是，当防晒霜涂抹到皮肤上之后，的确起到了作用，虽然感到烧痛，但皮肤没有再受到伤害。老沙把一瓶防晒霜涂抹到裸露的皮肤上，又戴上帽子，嘱咐了迷糊的神偷两句，出了门，直奔大龙家常菜馆而去。他去过这个地方几次，还买过东西，要找到并不难，何况虎符镇也不大，很快，他就顶着烈日，到了大龙家常菜馆附近。
大龙家常菜馆照常营业，店子里没有任何客人，几个伙计扎堆说着话，似乎昨晚这里根本没发生过事情。老沙也明白，尽管神偷和嫣儿打草惊蛇了，但这些盗墓贼不会轻易离开，毕竟挖一条地道要太长的时间，而且这是第二条地道，再换位置，肯定来不及。老沙没有丝毫停顿，大摇大摆地走进店里。那个门口坐着卖卤菜，留着大胡子的中年人对他笑了笑，拿出一条卤鸡腿用盘子装好主动递了过来：“刚出锅，来尝尝。”
老沙算是这里的熟客，不过之前交流不多，他是见机行事，所以就没有推辞：“行，再随便给我来四个荤菜，半斤卤牛肉，一箱啤酒，我带走。”
“兄弟今天心情不错，有什么好事？”大胡子中年人接腔道。
“嗨，能有什么事情，就是带点酒食回去给兄弟们压压惊，最近钢厂……”老沙拍了下嘴，“我就这毛病，不该说的也瞎说，没事没事。”
大胡子中年人也不说什么，依旧退回之前坐的地方。老沙就等着他们做菜，假装无聊地东张西望，实际上是在仔细打量菜馆的一切，但看来看去，也没发现什么问题。
“老板，厕所在哪儿？我肚子痛，借个厕所用用……”老沙吃了两口鸡腿后，捂着肚子站起来，没等人答应，就急着往菜馆后面走去。大胡子中年人脸色一变，立刻上前阻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