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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破土(1)

书籍名:《他·杀》    作者:穆卿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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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头尸案还没有破,在大学城附近的电子游戏室有人报案,说发生恶性持械斗殴,五死三伤。

  出发之前,郑队交了一迭文件让袁野留下整理,其他队员也随口附和着,他们大概已经知道了袁野的病情,每个人都用同情的眼光看着袁野。但他们越这样,袁野越坚持非要一同前往。如果这次不去,接下来就会把我转调文职了吧,袁野有点恼火的想,剩下的事,不就是坐吃等死了吗。

  在上车的时候,袁野从倒后镜看了自己一眼,一个脸色发黑的削瘦男人,在镜中一脸不满的瞪着自己。袁野暗暗的叹了口气。

  这是一条僻静的小街,这种非法地下游戏室是严禁了的,所以也只敢开在行人稀少的地方。现场已经被封锁起来,街口停着几辆110的警车,还有一辆救护车。封锁线外三个五个的站着民警。见刑警队的人从车上下来,两个中层干部模样的民警迎了上来,打了招呼以后,一边陪着他们往里走,一边做简洁的报告。

  外面看来只是一处普通的民居,走进院子,里面才是地下游戏室。院子脏得不像话,到处乱扔着烟头,快餐饭盒和塑料袋。一股垃圾堆才有的气息从院子角落散发出来。

  钱麻子一边走一边皱起鼻子:“妈的,真臭,真他妈的脏乱差。”

  陈子鱼笑着附和:“拿刀斩人已经够缺德了,居然还乱扔垃圾,真是人渣。”

  旁边一个正在作记录的小师妹听了,忍不住扑的笑了一声,抬起眼来好奇的打量这位业内出名的帅哥师兄。

  郑队板着脸训道:“小陈啊,注意工作态度,啊?这是开玩笑的场合吗?!”

  他们走进了里屋。

  一股强烈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现场的情况远比预计中恐怖。

  鉴证科的同事和法医都已经在这里,他们带着白色的手套采集证据。袁野见过很多血腥的场面,但当法医官将伏在地上的一个男人翻过来,露出他被削掉一半的脸孔时,那一直在胃里翻腾的恶心再也控制不住,袁野捂住嘴,猛地冲了出去。

  他扶着墙狂呕不止。

  吐了又吐,眼泪都流出来了。

  陈子鱼跟在他身后,见他吐完了,递了一包纸巾给他。

  他靠着墙,好一会儿才觉得缓过气来。

  “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了,像个娘们儿一样。”他勉强笑着说,用餐巾纸擦额头的冷汗。

  陈子鱼沉默的看着他。

  “怎么了?这可是个奚落我的好机会啊──我袁野居然闻到血吐了。你怎么不出声?”袁野说。

  “你不能再继续下去了,大头。”

  “我早上吃错了点东西……”

  “还记得我们对头儿的保证吗?这份工作你已经撑不下去了,你一定要病退。”

  袁野身子一震。

  他紧紧的盯着陈子鱼,张着嘴,说不出话,但他的眼神在说,你不能这么对我,哥们儿,我还能行,你答应过我要帮我,子鱼,我求你了子鱼,我求你了。

  陈子鱼转开眼,不去看那双悲哀的,不甘心的眼睛:“我先送你回去。”

  回去的一路上,袁野脸无人色的按着胃,虽然五内如沸,却咬紧牙关不吭一声,仿佛在拼命证明,他其实并没有那么虚弱。

  “我给你倒杯水。你刚吐完,喝点淡盐水比较好。”

  陈子鱼将袁野扶到床上,又转进了厨房,过了一会儿,端着杯水出来:“那你晚上吃饭怎么办?你病了,谁来照顾你?”

  “冰箱里还有点东西。”袁野含糊的说。

  过了一会儿,陈子鱼说:“大头你有女朋友了?”

  “没有。”

  陈子鱼出去的时候,看到阳台上挂着一条女人的围裙,客厅的茶几上也扔着一只女人用的发夹,但他没再追问。

  闭着眼睛躺在床上的袁野眼眶凹陷,脸容疲倦,陈子鱼突然想起警校时的袁野,开心大笑时的脸,饱满的面颊,健康的皮肤紧绷发亮。他心里有点发堵,默默的坐在袁野的身边。

  这时一阵敲门声传来,袁野猛地睁开了眼睛。

  但陈子鱼已经站起身。

  门忽然从里面被拉开了。

  苏琴错愕的发现,开门的不是袁野,是个英俊的年轻男子。削瘦脸型,剑眉薄唇,穿着一身警服,瘦长的身形显得很干练。

  他侧过头看着苏琴,然后露出了笑意:“你是袁野的朋友吧?请进。”

  他笑起来双眼皮的眼角就有点向下弯,看起来很亲切。但他的眼神没有变。那是苏琴熟悉的,袁野看人的眼神,也可以说是他们这种人的眼神。

  苏琴有点紧张的走进来,将手里装着菜的塑料袋放在地上,开始换鞋。这个帅哥警察已经探手将袋子从地上拎起:“你来就好了,袁野不舒服,我还在担心他一个人怎么办呢。”

  “你怎么不舒服了?”苏琴来到袁野房间。

  袁野情绪低落之极,闭着眼睛不想说话。

  他听见陈子鱼在说:“刚才吐过一次。”

  苏琴微凉的手放在袁野头上:“怎么又发烧了!”

  陈子鱼一直靠在卧室门边,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

  苏琴在被当作药柜的一个抽屉里找出退烧药:“起来吃了药再睡,好不好?”

  袁野尴尬的看了陈子鱼一眼:“我没事。”

  “我给你量量血压。”苏琴又拿出个简易急救包,取出血压计和听筒。

  “我说过我没事!”心情恶劣的袁野将她的手推开。

  场面一下子变得很难堪。苏琴的脸瞬间苍白,接着又变红。

  陈子鱼立刻意识到自己在这里碍事了:“那,我先告辞了。”

  “我……我……”苏琴慢慢的站了起来:“我去厨房看看,晚饭还没做……”

  觉得自己把一切都搞砸了的袁野,在后悔与焦躁的双重冲击下,变得更加烦躁。他一把抓过床头柜的药扔进嘴里,水也不要就打算干吞。

  “你女朋友?”陈子鱼把水杯递给他。

  “不是。”

  “但你们现在住在一起啊!”

  “她遇到点麻烦,只是暂时借在我这里而已。”

  “麻烦?什么样的麻烦?”

  “我也不知道。”

  陈子鱼好奇的说:“你不知道?你根本不了解她,就让这个陌生女人住到你家里来?”

  “别担心,”袁野古怪一笑:“反正她也住不了多久了。”

  陈子鱼张了张嘴,把想说的话吞进肚子里。

  袁野语气中有一种尖锐的自嘲。听的人会觉得很难受,但说这话的本人,只怕心里更难受。

  “我刚才跟你说的,辞职的事儿,只是一个朋友的建议。大头,命是你自己的,你自己想清楚。”

  袁野慢慢的喝着水,不说话。

  陈子鱼心想,他还是和从前一样,这么死心眼。

  他拿起放在一边的警帽:“大头,你好好休息。”

  陈子鱼来到厨房,看见苏琴开着水,哗哗的冲着一棵菜,整个人却发着呆。他在她身后说:“他刚才心情不好,你别怪他。”

  苏琴一下子惊醒过来,回头露出一点笑脸:“我知道,病人的情绪起伏很大,所以有时控制不了自己。袁野已经算很坚强的了。”

  听她的口气很专业,陈子鱼好奇起来:“你是护士?”

  “不,我是医生。”

  难道是因为这次生病认识的?陈子鱼不禁佩服起来,病成这样还能搭上一个漂亮医生,袁野真行啊。陈子鱼说:“我姓陈,陈子鱼,是袁野的好朋友。”

  “陈警官,”苏琴点点头,但她并没有做自我介绍。

  陈子鱼只好问:“您怎么称呼?”

  “苏琴。”

  “苏晴?晴朗的晴?”

  “不,弹琴的琴。”

  “你好像不是本地人?”

  “对,我是九溪人,只是在这边工作。”

  “九溪……”陈子鱼脸上出现思索的表情。

  “是个乡下小镇。”

  “你是第二附属医院的医生?”

  苏琴有点焦躁起来,这个警察的问题怎么那么多啊?

  “嗯。”她用舌头舔舔嘴唇。

  “来咱们市几年了?”

  “两,三年。”

  “从九溪调过来挺不容易吧?”

  这次苏琴只是“嗯”了一声。

  “哦,”陈子鱼终于好像意识到自己问题太多了,笑了起来:“你看我这啰唆劲儿。不妨碍你了苏医生。”

  苏琴松了口气:“没事,没事。”

  “再见,苏医生。谢谢你照顾大头。”

  帅哥又露出亲切的笑容,但苏琴没有忽略那双眼角弯弯的眼睛里,一闪而过的穿透性的审视眼神。

  刑警的眼神。

  听到陈子鱼关门的声音,袁野才缓缓的睁开眼睛。

  陈子鱼刚才说的话,像低沉的雷声一样在心里滚来滚去。

  ──你一定要辞职。

  ──你已经撑不下去了。

  他清楚陈子鱼说的是事实。

  可是……做了一辈子的警察,再也不能继续了么?

  这就是癌病了。他陷入深深的绝望,你的一切,你最重视的东西,它一样一样的令你失去,一样一样的从你生命中夺走。

  一只手搭在袁野的肩头,苏琴摇了摇他:“你在出冷汗,背心全湿了,起来换一件干净的衣服,好不好?”

  袁野抱着头一动不动。

  “袁野,乖,听话。”

  像哄小孩子说话的口气让袁野心头火起。

  “你可不可以别理我?!”

  “你才吃了退烧药,正在发汗,这时候千万不能再加感冒。”苏琴说。

  “感冒了又怎么样?你由得我去死!”

  “别无理取闹了。”苏琴像对病人的口气说:“我们把衣服换了,啊?”

  “你说我无理取闹?”袁野猛地睁大了眼睛:“你说我无理取闹?!”

  他根本没意识到,他现在痛苦得只想和人吵架。

  “好好,对不起,是我说错话了。”苏琴也不和袁野计较,像哄小孩子一样说:“不换衣服也可以,那我们隔一块毛巾在背后吧,这样舒服一点。”

  袁野一把抓住苏琴的手。她手心的干燥温暖,让他蓦地惊觉自己满是冷汗的手指多么干枯。这是健康人的手,而自己永远也不会再有这样的一双手。这样的想法让他对眼前健康的苏琴又妒又愤,倍感恼火。

  这种恼火又变化为另一种恨意,一个将死的人对这个世上一切生命体的恨意。为什么,只有我一个人要死?实在太不公平了!

  他死了,他们还会活下去。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他问。

  苏琴呆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说:“没有为什么。你病了,需要人照顾。我是医生,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袁野猛地抓住苏琴的手腕,因为在发烧,他的手心烫得好像火烧一样:“这算什么?临终关怀?”

  苏琴发觉了袁野的异样,惊叫了一声,想往后退,但袁野枯瘦的手像铁钳一样,握得她挣脱不了。那一瞬间,从心底涌上最本能的恐惧,身体自然的弯曲准备承受紧接而来的辱骂,殴打,折磨……苏琴全身打战起来,不要,不要伤害我。

  袁野感觉到手掌中苏琴的战抖,让他满腔绝望的怒火找到一丝复仇般的快意。害怕了吗?若无其事的住进陌生男人屋子里的女人,自以为是医生,而对他抱着优越感的同情的女人,在我死去以后,还会继续生存下去的女人,在她眼里,我他妈就是一个快死的废物,对吧?

  心中的那片荒芜沙地,卷起狂躁的热风,逼得人不知如何是好。袁野猛地拉低她,将她推在床上。他发烫的手在她身上胡乱揉着,捏着,几乎已经不是在亲她,而是在咬她,好像恨不得将她身上健康的肉一块块咬下来。他的口腔温度也高,吻过的地方灼烫的疼。

  不要……

  苏琴吓得叫不出声音。害怕流血,害怕疼痛,害怕被伤害,害怕这世上所有的男人,他们变了脸的时候,都是野兽。她闭上眼睛,像以往无数次一样,放弃挣扎。

  我一切全听你的,随便你要怎么样都好……求求你,不要伤害我……

  她无声的哭泣,眼泪不断的从脸颊上滚落。

  袁野摸到了满手的眼泪,就像突然挨了一枪,他全身一颤,意识回归大脑,狂乱海潮轰然退却。他近乎震惊的看着被自己压在身下,衣衫不整,哭得凄惨的苏琴,冷汗从额头狂渗而出。

  我这个混蛋!我做了什么?!

  袁野呆住了。羞愧,愤怒,和痛恨交织在一起,让他完全失去了反应。在一生之中袁野从来没有像此时这样痛恨过自己,他竟然像禽兽一样在伤害一个无辜的,希图对他表现善意的女人,多么可耻!多么可耻!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苏琴猛地从他身子底下挣开,袁野已近乎虚脱,被她轻易推在一旁。

  他眼睁睁的看着苏琴一边哭一边惊慌的从他身边逃走,逃出这个房间,他却无法伸手挽留,甚至发不出声音。他无法求她原谅,因为刚才他对她做的,是不能被原谅的事。他也没有脸哀求她留下,他已经永远失去了接近她的资格。

  大门传来重重的砰的一声。

  袁野抱住头,一直到此时,从他的喉咙里才迸出一声又一声痛苦的嘶吼,灵魂在承受比肉体更痛苦的,自责与煎熬。

  天色越来越暗,转眼就是天黑。

  天气已经退凉,秋风渐起。穿得单薄的苏琴抱紧双臂,漫无目的在人来人往的街头乱走。直到现在,她的情绪还是不能平静。只是她已经不再哭了。

  在被袁野按倒的那一刻,被伤害的记忆从心底深处喷涌而出,她的眼前晃动着那个男人青白的脸,下流的狞笑,淫邪的眼睛,她完全被摧毁的人格和尊严。她没有想到袁野也会这样做,她的脑子里回想着第一次见到的袁野,独自一人躲在小公园里痛苦流泪的袁野,站在桔黄的光线中害羞的搔着头的袁野,因为她一个电话不顾一切的跑来找她的袁野,看起来很酷内心却很温柔的袁野,总是在硬撑,把自己的恐惧和脆弱拼命掩藏的袁野。

  夜深人静,睡在只与他一墙之隔的地方,她也曾经设想过,如果他走进来,温柔接近她,她会不会抗拒他的怀抱。天知道,有多少年没有男人温柔的抱过她了。但袁野一次也没有过非份的举动。她知道他是好人,虽然有点点失望,但更多的是觉得安心。就是在大白天,他每一次望向自己的目光,都是明亮坦然的,没有丝毫色情的意味。为什么,像这样一个人,会突然发狂一样的扑向自己?

  苏琴回想着在她夺门而出的瞬间,听到屋里传来,袁野痛不欲生的低鸣,现在想来,多么像走投无路的野兽的悲嚎。

  在那个时候,袁野是不是其实在拼命对自己发出求救的信号?

  这样一想,苏琴突然清醒过来,袁野在生病,而自己把他一个人扔在家里,如果让他继续这样折磨他自己,说不定他高烧两三天以后,立即就会并发肺炎而死!

  这么一想,苏琴额头渗出冷汗。

  她惊觉自己原来已经走到医院附近,不禁苦笑。脑子里就好像设置了自动导航系统一样,就算是逃跑,也不会跑离单位,或者住的周围这些地方。真是个无用的女人,看来离家出走也走不到哪里去。

  出来的时候没有戴表,苏琴不知道现在是几点钟。但天黑已经很久了,路上的行人也开始稀少,可见自己在外面晃荡了至少三四个小时。

  苏琴穿过医院后面的小巷,打算抄近路去最近的巴士站搭车。

  “美女,一个人?”一个声音蓦地从背后传来,苏琴吓得全身一哆嗦。猛地回过头,阴暗里,一高一矮站着两个男人。即使是这样暗的光线下,也一望而知绝非善类。

  “我……我的身上没什么钱……”苏琴有点结巴了,一边后退一边说。

  两人嘻嘻哈哈的笑了起来。

  “没钱,色也可以。”

  趁他们发笑,苏琴猛地转过身,夺路就逃。刚跑了两步,只觉得后领一紧,跟着手臂像被铁箍卡住了,她被横拖竖提的扯了回去。

  “放开我!放开我!救命!”苏琴拼命挣扎,一只粗糙的大口立即掩住了她的嘴。她怎么拧头也摔不掉。另一个人捉实她的两条腿,将她抬了起来。

  不要!不要!

  苏琴发不出声音,甚至无法呼吸。她想咬捂住她嘴的那只手,但甫一张开嘴,男人的手指立即嵌入口中,一阵令人恶心的咸臭味立刻钻进嘴里,苏琴几乎呕吐。她的两条腿拚命的乱踢,她听见男人的痛哼声和低骂声,然后传来一声钝钝的,像是包着棉花的石头砸在什么东西上的声音。几乎来不及觉得痛,苏琴就被抽走了力气。

  “一定要逃,我们一定要逃。”

  这是谁说的呢。

  这些年,苏琴一直想要忘记,却在此时清清楚楚的记起,小蕙那张圆嘟嘟的,像苹果一样光洁的脸,她不大但漆黑的眼珠像镀了铀一样清亮。

  “我们一定要逃出去。琴姐,不逃走,我们迟早也是死。你一定要帮我。”她哀哀的说:“你一定要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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