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归来的亚伯·贝汉(3)
一瞬间一种强烈的愤怒拂过了艾瑞克的内心。他所有的希望都成了泡影，露出了憎恶的眼神。同时他也注意到当亚伯发现这双援助之手来自于他时脸上那掩饰不住的喜悦，这更加剧了他心里的厌恶。这情绪让他不由得后退了，绳子从他手中滑落出去。片刻的憎恶之后随之而来的是他男子汉的本能，但一切都晚了。
在他平静下来之前，伴随着一阵绝望的惊叫，亚伯又顺着绳子跌进了食人的大海。
意识到自己身上那种疯狂和毁灭后，艾瑞克不顾危险地冲回到岩石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快回到人群中去，让他们的吵闹声掩盖那一直在他耳边回响的最后的哭喊。当他走回旗杆岩时人们都围了上来，在凶猛的风暴中他听见港务长说：
“听到一阵尖叫，我们还以为你掉下去了呢！你的脸色怎么这么苍白！你的绳子呢？是不是有人掉下去了？”
“没有，没人。”他叫道。因为他永远也无法解释自己为什么会让老朋友重新跌进大海，而且还是在当初他救过自己的同一个地方，同样的情形。他希望这个秘密永远石沉大海。没有任何人看到，除了他脑海里那张苍白的脸和耳朵里那声尖厉的哭喊，更没有人会知道。“没人，”他更加大声坚定地喊道，“我在岩石上滑倒了，绳子掉进了大海！”说完他沿着小路匆匆走回家把自己锁在了屋里。
那晚剩下的时间他都是躺在床上度过的，一动不动，衣服也没有脱。他呆呆地望着天花板，像是透过黑暗看到了一张湿漉漉的苍白的脸，由极度的欣喜转变为苍白的绝望，那声哭叫一刻也不曾停地在他脑海里回响。
第二天早上，风暴过去，除了仍在咆哮的海水，一切都回归了安宁祥和。成片的残骸漂进了港口，岛周围的海面上还浮着各种各样的东西。还有两具尸体，一个是遇难帆船的主人，另一个是没人认识的陌生海员。
直到晚上萨拉才见到艾瑞克，而且他也只待了不到一分钟。他甚至都没有进屋，只是把头探进窗户大声喊道：“萨拉，”尽管她并不觉得这听上去有多么真诚，“婚纱缝好了吗？这周星期天，记住！这周星期天！”
如此轻易就和解让萨拉很是高兴。但是，就像女人们爱做的那样，当她意识到艾瑞克的狂风暴雨和她那无缘由的恐惧都烟消云散时，她又一次重复了招致艾瑞克不快的那番话：“星期天再说吧，”她没有抬头，“要是亚伯星期六没有回来的话！”说这话时她心里还很担心会让她那冲动的情人再次暴跳如雷。但是窗户边不见了他的身影，艾瑞克已经走了，她不满地嘟起嘴接着缝起婚纱来。直到星期天下午她才再见到艾瑞克，这时通告已经宣读过三次了，他过来找她时身后已经围了一大群看热闹的人，这让她又羞又气。
“还不到时候，先生！”她边说边把他往门外推，其他的女孩们都在咯咯笑着，“请再等一个星期，下周星期天！”她看着他补充道。女孩们又笑了，小伙子们更是捧腹大笑。艾瑞克脸色苍白，一言不发地扭头走了，大家都以为他是因为受到了冷落才会这样。但是更了解他为人的萨拉也笑了，因为她从他那痉挛的痛苦神色中看到了胜利的喜悦。
这个星期过得波澜不惊，然而，星期六临近时萨拉开始隐隐担心起来，而艾瑞克也开始变得只在夜间活动。当有其他人在场时他总是拼命压抑自己，现在他再次来到了洞穴上的岩石大声吼叫发泄，这多多少少让他轻松了点儿。整个星期六他都待在家，门都没有出。因为次日他就要结婚了，邻居都以为他这是不好意思的表现，于是都没有去打扰他。除了一个人，那就是水手长，他来找艾瑞克，坐下后稍稍顿了几秒钟，他说：“艾瑞克，昨天我去了趟布里斯托。我在编绳匠那里拿了一条绳子给你，弥补你那晚在风暴中丢失的那根，在那里我见到了迈克·西文斯，他是当地的一个售货员。他告诉我亚伯·贝汉这星期已经乘坐海上之星号从中国回来了，他还在布里斯托银行以萨拉·贝汉的名义存了一大笔钱。他是这么给迈克说的，之后他又搭乘迷人的爱丽丝号踏上了返回宾卡斯特的航线。振作点，伙计。”艾瑞克将头埋到了膝盖之间，双手掩面呻吟起来，“我知道他是你的老朋友了，但是你帮不了他。他肯定已经在那个可怕的夜晚和其他人同归于尽了。我想我最好把一切告诉你，好让你事先做好准备，这样你就可以尽力不吓到萨拉·德芙赛斯。他们曾经是很好的朋友，女人很在意这些。不能让她在大喜之日承受这种痛苦！”说完他站起身走了，留下艾瑞克悲不自胜地垂头静坐着。
“可怜的伙计！”水手长自言自语地说，“他一定是伤心欲绝了。好，好！这样才对！他们曾经是莫逆之交，而且亚伯还救过他！”
那天下午，孩子们放学后，他们像平常的半天休假日一样沿着码头和悬崖小径溜达。突然有人非常激动地冲向港口，几个人正在那里卸载一艘帆船上的煤块，还有一群人监督指挥着。其中一个小孩惊叫道：“港口有一条海豚！我们看见它钻进了通风孔！它的尾巴很长，已经游到深水里去了！”
“那不是海豚，”另一个孩子说，“那是海豹，但是它有条很长的尾巴！它是从海豹穴里面钻出来的！”两个孩子各执己见，争论不休，但他们唯一意见统一的是，无论“它”是什么，都是从深水下那个海豹穴里钻出来的，而且还有一条长而瘦的尾巴，那尾巴是如此的长，以至于他们都看不到它的尽头。他们争执了很长时间都没有结论，但显而易见的是他们都看到了什么。许许多多的人，男女老少，都沿着港口的两边缓缓走着，想要看一眼海里那个新增的动物究竟是长尾的海豚还是海豹。又涨潮了。海面上刮起了微风，水面掀起了一阵涟漪，这时大家才能看清深水里的状况。仔细盯了数秒后，一个女人大叫说她看见有东西在往河床移动，就在她所站的位置下面。人们蜂拥过去，但这时海风又起了，大家无法看清水下的东西。面对人群的询问，那女人给大家描述了她看到的东西，但她说得极不连贯，感觉就像整个东西都是想象出来的一样，要不是之前那两个孩子提出了疑义，那么她也是断不会妄作结论的。她那“像内脏翻出的猪”的半歇斯底里的言论，只是引起了一个老警卫队员的注意，但是他摇了摇头，并未做任何评论。后半天老警卫队员一直待在河岸，看着水面，但是脸上也一直是那种失望的神色。
艾瑞克次日很早就醒了，他昨晚根本就没睡，黎明的到来让他的心情轻松了起来。他刮胡子的手不再颤抖了，梳洗完毕后，他换上了礼服。他的面容有些憔悴，看上去就像过去这几天忽然老了好几倍。他眼里仍然有着凶狠而忧虑的胜利之光，他一次又一次地对自己说：“今天是我的大喜之日！亚伯再也不能将她据为己有，无论是死是活！是死是活！是死是活！”他坐在手扶椅上，出奇平静地等待去教堂的那一刻。钟声敲响后他站起来走出去，关上了身后的房门。他看着水面，刚刚退潮。在教堂里他坐在萨拉和她母亲旁边，一直紧紧地握着萨拉的手，像是担心失去她。仪式结束后他们一起站了起来，让所有人见证他们结成夫妻。婚礼结束后萨拉挽着丈夫的手臂一起走了，一群训练有素的小天使紧随其后。
从教堂回艾瑞克家的路上要经过一条狭窄的过道，就在他和邻居的房子之间。当这对新婚夫妇穿过过道时，跟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人们被新娘那声长而恐怖的尖叫给惊呆了。他们冲上前，发现她眼神疯狂地站在河岸，直直指向艾瑞克·三森家门对面的河床。
退潮后，海水将亚伯·贝汉的尸体冲到了破裂的岩石上。绑在他手腕上的绳子另一端则被缠绕在泊船的位置。他的右肘嵌进了岩石的裂缝，只剩下手直直地伸向萨拉，手掌向上摊开，像是在迎接她的手，手指无力地张开着。
此后发生的一切萨拉都不记得了。每当她想要努力回忆时，就会变得头晕目眩，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唯一能记得并且永生难忘的是艾瑞克低声呢喃时那粗重的呼吸，他的脸色甚至比那具死尸更惨白：
“魔鬼的力量！魔鬼的信念！魔鬼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