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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凄风苦雨(2)

书籍名:《风声雨声》    作者:张建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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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六点多,郭一清带领的重建队员到达龙峡县境内。越野车驶上山巅的时候,透过车窗就能看到山下黑乎乎的一片尚未被清理干净的泥石流。十几天前在现场看到的体相枕的景象又突然定格在郭一清的脑海里。这画面就像一条皮鞭,死死地抽打着他的神经。他闭上了眼睛,胃也开始翻腾起来。

  快到下游土疙瘩村的时候,一辆吉普车早已在路边等候着。从吉普车上走下来一个人。郭一清认识,是龙峡县主管新农村建设工作的副县长丁业。

  他和丁业握手后,把重建队员一一作了介绍。随后,丁业坐上吉普车把重建队员带到了土疙瘩村临时搭建的板房里。大家放下行李,丁业又开车带着去镇上吃饭。

  土疙瘩村的房屋被泥石流冲毁殆尽,打开车窗,到处是刺鼻的消毒水的味道。沿村已建好一些板房,但大部分村民仍住在临时搭建的帐篷里。好在山湾镇政府建在高地上,没有受灾,只是雨水淋坏了几间房子,晚上仍流光溢彩。

  到了一家虽然简陋但还算干净的饭店,早有两个人在等着。其中一个人是山湾镇的镇长解丝晋。去年,郭一清陪苗不居来看鸳鸯村时见过面。另一个不认识,丁亚介绍说是山湾镇的书记景中新。

  凉菜上齐后,景中新问喝不喝酒。郭一清说:“出发时,领导有交代,不准饮酒,就免了吧,咱们抓紧时间吃饭,吃完饭就开始工作。”

  丁业说:“郭主任真是敬业,咱们边吃边谈吧。”

  景中新就把三个村受灾的基本情况讲了一下。三个村所有死亡人员均已火化,泥石流已经清理了百分之七十,通往县城被毁的道路正在加紧施工修复,估计再有一周左右就可通车了。到时候,所有建筑材料就可以源源不断地运进来。

  郭一清问:“上次在救援时,苗书记已经给安书记说过,下一步三个村都要搞集中安置,建成新型的农村社区,不知道现在有没有规划?”

  丁业说:“我正要给你汇报这个问题。三个村因为拉的距离比较远,农村又有安土重迁的观念,我们准备建三个小区,规划已经在前天的县委常委会上通过了。县里让我具体负责重建,中新和丝晋协助我,县和镇里还抽调了十二个人。你们这次来,我们更有信心了。”

  郭一清说:“既然是这样,我们兵合一处将打一家,力量不是更强大了吗?”

  丁业有些为难地说:“我当初也是这么想的。但是安书记说,还是成立两个指挥部,这样有两个好处。重建中牵涉到县里的事情,我们去办。牵涉到市里的事情,你们出头更为合适。”

  郭一清觉得县里够刁的,说白了,就是让自己向市里要钱。钱要来了,他们干活。傻子都知道,有了钱,谁都会干。看来,思想淬火的任务要比重建的任务更重。

  黏土砖

  郭一清一人一间板房,带办公室。其他人是四人一间板房,共用一间办公室。

  《续博物志》讲:“土干则刚生蚤,地湿则生蚊。”一点没错。板房里非常湿热,蚊子又多又大。郭一清折腾到很晚才睡着,半夜又被犀利的响声惊醒,原来是邻近板房里的人在关推拉窗户。

  噢,下雨了。

  背井离乡的滋味如蠕虫一样啃噬着郭一清敏感的神经,他想起了同娟红,想起了明明,想起了自己失败的婚姻,想起了常委办的一帮亲弟兄。一直到天亮,郭一清都没再睡着,洗漱完毕,开始对着镜子刮胡子。墙上的镜子也罩上了一层雾气,看不清楚。这才真有了一种身在异乡为异客的感觉。

  早饭是馒头和几个炒菜,是丁业派人送来的。郭一清说:“从今天中午起,咱们也要把火支起来,锅碗瓢盆油盐酱醋咱们带的都有,只需要买些菜就可以了。咱们要赶快拉开干活的架势,不能让人家县里人看着咱们是来当老爷的。”

  上午,雨还在下。郭一清开了个短会,将重建指挥部人员分为综合组、规划组、建设组、保障组,并明确了任务职责。随后,郭一清和四个组长又去镇里找景中新和解丝晋,分别去看了三个村民安置小区规划地块。郭一清让镇里准备四台电脑、一台打印机和一台复印机,并装两部电话。等市财政把办公经费拨下来后,再给钱。

  景中新说:“这钱我们出了,你是来帮助我们工作的,怎么也得给你们创造好办公条件。”

  郭一清坚持原则说:“这是领导的交代,不能坏了规矩。以后用得着你们帮忙的地方还多着哪,只要你们不怕麻烦。”

  景中新说:“看你说到哪里去了。办公设备没配好,我们已经心中有愧了。这算是我们欠着你们的一份情,以后再补吧。”

  雨一直下到下午两点才停下。郭一清带领队员挨着去三个村里看了一下情况。

  除了部队和当地组织的人员仍在用大型机械清理泥石流外,村民们都呆呆地站立在村头,既不说话,也面无表情。这是泥石流过后的综合症,恐怕不是短期内能通过心理干预可以解决的。但是,目前最为紧迫的是要把他们的家园建起来,让他们看到希望。只有这样,阳光才能逐渐灿烂他们的心空。

  郭一清给丁业打了个电话,要他加紧抢修公路。丁业说:“我急得头发都快白了,这雨都不断线。这不,雨一停,我就来施工现场了,估计再有六天左右时间就可以通车。”

  郭一清感觉到丁业真是个敬业的人,说:“晚上,咱们开个碰头会怎么样?”

  丁业说:“好。镇里边参加不参加?”

  郭一清说:“景书记和解镇长参加就可以了。”

  在晚上的碰头会上,郭一清先请丁业把前一阶段的工作讲一下,目的是便于全体队员熟悉情况,以利于下一步开展工作。郭一清又把市委常委会决定的重建方案讲了一下,最后明确了下一周工作任务:一是毁坏的公路必须抓紧抢修通车;二是由县里负责把三个施工队招标到位;三是由各村组织规划地块的平整,县乡负责通水、通电、通路工作;四是由乡里组织民房的设计工作。

  郭一清的安排非常清楚,这是他做常委办主任这些年历练的结果。但是,景中新首先提出一个问题,说:“我省刚刚禁止黏土砖的烧制,但煤灰砖的供给缺口很大,这势必影响建设进度。我怕到年底让群众住上新房的计划实现不了。”

  “再恢复黏土砖的生产当然是违规的,但是……”郭一清想给武东升打个电话,征求他的意见,但突然想到即使请示了,也是把武东升架到了墙头,让他很难回答,他一旦表态不行,自己的重建任务怎么突飞猛进。高风浩曾经说过一句话:“凡是有利于改善民生和发展的事情,只要没有到撤我市长职务的份上,我都要干。即使背个处分,也在所不辞。”于中柳在京汉时说过:“向上级请示事情,不要把上级逼到墙角。”苗不居也说过:“有些事情要只干不说。干还是不干,权衡利弊以后再决定。”想到这儿,郭一清问景中新:“烧制一块黏土砖和买一块煤灰砖的价格相差多少?”

  景中新说:“在城市区,煤灰砖当然要比黏土砖便宜得多。但这是灾区,又远离市区,加上运输费用,一块煤灰砖比当地烧制一块黏土砖要贵一块多钱。”

  郭一清又问:“山湾镇原来有几个砖厂?这三个村的附近有几个?”

  “原来全镇大概有十二个,这三个村附近有三个。”

  “如果现在开足马力生产起来,能不能保证三个村居民房建设需要?”

  “可以。”

  “好。明天由镇里负责,把这三家砖厂先启动起来,如果跟不上建设需要,还可以再启动几个。越快越好。”

  解丝晋用敬佩的目光看着郭一清。丁业翻了一下眼,说:“这事儿是不是请示一下安书记?”

  “不用了,如果将来上级追究下来,我承担责任。”郭一清又侧过脸对杜好说,“你在会议纪要中一定要把这一点写清楚,而且还要特别写明,砖厂取土必须在土疙瘩村与辛石村中间的隆起带。下午,我带着大家去看了,那地方的土足够用了,如果将来还用不完,我们还要想办法把剩余的土拉到别处。将来,我想在那个地方建一个文化活动广场。”

  “好!”解丝晋鼓起掌来。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解丝晋,解丝晋赶紧把手放下。

  丁业皮笑肉不笑地说:“没想到刚来了两天,郭主任就对这里的情况吃得这么准。”

  郭一清开玩笑说:“怎么能说来了两天?在救灾的最关键的三天时间里,我已经把情况摸得差不多了。现在最关键的就是投入战斗。”

  “我明白了,有苗书记指点啊。”丁业也笑着说,“另外,还有一点,这次这三个村受灾非常严重,除了赔偿资金,灾后重建资金需求量大,听说市里定的是市县各拿一半。你也知道,我们县是国家级贫困县,按一半拿,我们的缺口还很大,能不能市里再多拿一些。否则,短期内难以完成重建任务。”

  丁业这时候来讨价还价,实在有些盛气凌人。郭一清血涌脑门,这次灾难是由于鸳鸯煤矿尾矿库溃坝造成的,县里理应拿大头。再说鸳鸯煤矿的资金也已冻结,将来应该拿出一部分作为赔偿和重建资金。于是,郭一清不客气地说:“我们先执行市里的决定,至于将来真的出现了资金短缺问题再说。”

  丁业碰了一鼻子灰后,不再发言。

  会议结束时,郭一清浑身都湿透了,每个人的脸上都挂满了汗珠。景中新说:“怎么样,体验一下基层生活,很有必要吧?”

  郭一清已经累得不想再多说一句话,看了一下表,都十一点十分了。

  就在大家陆续离开板房的时候,郭一清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叫住了丁业,说:“丁县长,明天咱们去县里一趟,给安书记汇报一下整个工作安排。再说了,我们来后,也算是报个到吧。”

  丁业想了半天才说:“这么谦虚啊!所有重建工作,你只要拍扳就行了,安书记不会有什么意见。”

  郭一清听着这话很刺耳,怕产生理解歧义,又猛追了一下,说:“应该见一下。我来的时候,苗书记就特别叮嘱要依靠县乡政府搞重建。”

  “是这样的,我明天一早要去见一个水泥供应商。修路时也没招标,当时急用,就与就近的一个三川市的水泥供应商达成了口头协议。他妈的,这小子见钱眼开,一看有钱可捞了,就提高了水泥价格。我们还没谈拢,他就以生产跟不上为由断了水泥供应。这可是大事,如果因水泥供应不上耽误了修路的进度,那我真的没法交代啊!”丁业倒了倒苦水,又安排说,“我让丝晋陪你去吧,他原来在县委办工作,各方面都熟悉。”

  听丁业说的有道理,郭一清就答应了。景中新和解丝晋也站在那儿等了半天,才随着丁业上了车。

  简单洗漱后,郭一清就撑开蚊帐,躺到了床上。他拿起手机,发现同娟红发来的一条信息:“母亲的脑血栓病已轻多了,能下地走了,我还得两天才能回去。你昨天没睡好,今晚要好好睡一觉,什么都别想,一个人在外自己照顾好自己,别累病了,愿你晚上做个好梦。”

  郭一清这才想起,今天早上曾经给她发过一个信息,抱怨这里的办公条件太简陋,工作压力太大。

  简报

  晚上,郭一清终于睡了个好觉,还梦见了同娟红。天快亮时,他还想再懒一会床,突然听到有人在外面喊他。他想去开门,那人已经进来了。原来是解丝晋。

  郭一清这才想起板房连锁都还没安上,揉着眼睛说:“你怎么来得这么早?”

  解丝晋叫了起来:“哎,都快八点半了,还能叫早。”

  郭一清忽然觉得下面硬梆梆的,把裤头顶了起来,不好意思地先把裤子套上,站了起来。

  解丝晋毫不给面子地说:“怎么刚出来了两天,就想嫂子了?”

  “这叫早勃,是男人都有,我的镇长大人。”

  解丝晋故意打岔说:“只有心脏会早搏,哪有早搏到那地方的?”

  郭一清在门口看那两个板房都还没动静,边倒洗脸水边对解丝晋说:“让弟兄们多睡一会儿,他们哪受过这种苦。好在我经受过三天的考验,已有心理准备。等一会儿,咱们就出发,我也不吃饭了。”

  解丝晋说:“我已经把早饭安排好了,是鸡蛋豆芽卷饼和牛奶,司机已放在伙房了。”

  “你考虑得太周到了。你的精神头真好,昨天也睡得那么晚,起得倒挺早的。”

  “这是基层工作给逼出来的。再加上这三个村受灾后,我很少睡过安稳觉。

  过去,我在县委办工作时,对乡镇干部也有很多误解,什么‘上午跟着轮子转,中午围着盘子转,晚上围着裙子转’,什么‘三天一只鸡,五天一只羊,天天晚上入洞房,站在村口看,村村都有丈母娘’,觉得乡镇干部简直都是土皇帝,整天只会吃喝泡妞。到镇里工作后,我才知道根本就不是那么一回事,那是极大的歪曲。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那真是有说不完的辛酸道不尽的寂寞。那时候,有朋友发信息劝我,说‘反应慢的会被玩死,能力差的会被累死,讲话直的会被整死,能干活的会被用死。所以啊,人不能太敬业了。请善待自己,斗斗地主扔扔炸弹,喝个小酒唱唱歌,开开心心过好每一天’,谁不想这样过?我觉得,人来到世上,应该轰轰烈烈一番,不能学老和尚撞钟。以后,咱们慢慢再聊吧。”

  郭一清吃了两个鸡蛋豆芽卷饼,又拿了一瓶牛奶,就和解丝晋绕道三川市往县里赶。

  到了三川市境内,郭一清想起丁业说的水泥供应商的事,说:“这些商人真是唯利是图,不知道丁县长能不能摆平?”

  解丝晋鄙夷地说:“我不怀疑他的能力,但怀疑他的动机。”

  “噢?”

  解丝晋说:“有些事情你要慢慢观察才能洞察真相,有些人你要慢慢接触才能了解他的本质。你这一来,我们就有主心骨了。原来县里派丁县长下来,我的心里跟猫抓似的。我原来在县委办多年,知道他根本不是个干事儿的人。

  他表面给人一种非常肯干的印象,但实际上他只唯上,只唯官,不敢承担责任。如果这次不是黄县长生死未卜,他肯定不会这么高调地拉起重建大旗。安书记都被他蒙蔽了。”

  “什么意思?”

  “那不是明摆着吗?黄县长现在身染重疴,说不定将来会成植物人。而我们县的副书记是个挂职的,再有一年多就拍屁股走人了,肯定不会接县长,唯一有可能接的就是丁县长了。这次机遇来了,对他而言,重建任务可是个资本啊?”

  “谁抓安全生产?”

  解丝晋闻一知十,回答说:“仇仁得,他是副县长,还抓工业。将来有可能受到处分的是他,还有黄县长和安书记。这一棍子恐怕还打不着丁县长。”

  见到安然后,郭一清把重建工作安排汇报了一下。安然说:“市委常委会已经把重建工作的大盘子定了,县委常委会对其中一些工作进行了细化。

  细化了的方案在丁业手中。在具体工作中有什么需要变动的,你和丁业及镇里多商量。”

  郭一清心存疑虑,丁业为什么对县里的方案秘而不宣?他想套一套县里对重建资金的落实情况,问道:“市县重建资金各拿一半,不知道咱县里能不能落实?”

  安然斩钉截铁地说:“一定落实。说实在话,县里财政很困难,但再困难,也要雪中送炭。原定是最迟后天就把所有资金拨付到位,专款专用。我们宁肯在别的地方作些牺牲,也要让群众在今年冬天搬进新家。”

  郭一清这才明白,丁业跟他讲让市里多拿些重建资金,是为了在安然面前捞取政治资本。郭一清又就重建学校与卫生所问题与安然交换了意见,然后一起在县委招待所简单吃了饭后,就决定返回。

  解丝晋是个细心人,他在县城买了一大编织袋西瓜,说:“我们这个地方太穷了,买不起空调,只有西瓜能给你们解渴降温。”

  走到一个大路口时,郭一清觉得很熟悉,忽然想起了去年来鸳鸯村的情景,就问:“还有没有路,可以直接到鸳鸯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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