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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到城里去(9)

书籍名:《左绍忠-卧底》    作者:左绍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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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妇女说:“我不是偷的,我是在地上拾的。我还给你了。”老头儿说:“还给我也不行,今天非得让派出所的民警好好教训教训你。说不定以前丢的衣服都是你偷的。”说着,老头儿又使劲拽妇女的胳膊,把妇女的胳膊拽得像一根拴羊的绳子一样。那妇女身子往上一长,两只膝盖冲老头跪下了,喊老头大爷,哀求老头儿,让老头儿放了她。老头儿大概没料到妇女会来这一手,会对他下跪,他不由得把手松开了。妇女以为她的下跪生效了,老头儿对她开恩了,不料,她爬起来要逃时,老头儿又一把将她逮住了。说来这老头儿真够负责的,无论那妇女怎样求饶,甚至冲他磕头,他就是不放人家走。老头儿一拉,妇女就下跪。停一会儿,老头儿又一拉,妇女又跪下去。宋家银和杨二郎不敢靠前,只在旁边看着这一幕。杨二郎几次小声催宋家银快走,宋家银没有走,他想看看事情最终会有什么结果。老头儿耍猴儿一样让妇女跪来跪去,事情老也不见结果,他们只好走了。宋家银想到了杨二郎带回家的那些衣服,不知杨二郎是不是使用和那妇女同样的方法拾来的。宋家银还想到了杨成方,杨成方也许就是这样被人家送到派出所去的。就是不知道杨成方给人家下跪没有。北京的地硬,不是石头地,就是水泥地,膝盖跪在地上是很疼的。宋家银不知道那妇女的膝盖疼成什么样,她还没有下跪,就似乎觉得自己的膝盖已有些隐隐的疼了。她原以为城里千般都是好的,没想到农村人到城里这样低搭,是跪着讨生活的。

  第二天,宋家银就给记者打电话询问情况。记者没让宋家银失望,他告诉宋家银,他打听过了,杨成方是治安拘留十五天,到了天数,人家就会把杨成方放出来。宋家银和杨二郎算了算,杨成方已进去十三天,如果记者打听到的消息是真的,再过两天,杨成方就该放出来了。

  等到第三天中午,宋家银总算把杨成方等回来了。杨成方拾破烂大概拾习惯了,人家刚把他放出来,他还没有走回驻地,就开始了重操旧业。他拾到的有空矿泉水瓶子,有废报纸,还有一些硬纸壳子。由于没带拾破烂的蛇皮袋子,他就把拾到的破烂抱在怀里。杨成方见到宋家银,未免吃了一惊,问:“你怎么来了?”这几天,宋家银想的都是杨成方对家里的好处和杨成方在外面所受的苦,酝酿了一些感情。她打算,等杨成方出来后,她要把感情使出一些,把杨成方安慰一下。她在电视上看见过,一些久别的亲人重逢后,都要互相抱一下,哭哭鼻子。如果可能,她也要跟电视上的做法学一学。一见到杨成方,她所酝酿的一包子温和的感情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好像很快转化成一种不良的气体,气体脱口而出,她反问:“你说我怎么来了?这都是你干的好事!”杨成方抱着的破烂脱落在地上,人一时像傻了一样。

  这时候的杨成方,怎么也应该哭一哭。从哪个角度讲,他也应该哭一哭。才四十来岁的人,杨成方的头发已白了大半。杨成方很瘦,脖子显得很细,人也越发的黑。杨成方额头上皱纹很深,眼角的皱纹也成了撮。杨成方的门牙掉了一颗,不知是自己跌落的,还是被人家打落的。他的两颗门牙之间的牙缝子本来就宽,本来就关不上门,门牙这一掉,等于门掉了一扇,看去更简陋了,甚至有些破败。谢天谢地,杨成方这一次总算掉了眼泪。他这次并没有怎么努力,没有挤眼,也没有撇嘴,眼睛只是那么眨了眨,他的眼睛就湿了,眼泪就流下来了。

  杨成方的眼睛旱得太久了,老天爷是该赏给一点眼泪了。不然的话,一个人想哭哭,都哭不成,未免太可怜了。宋家银看见了杨成方的眼泪,杨成方的眼泪是金贵的,一见杨成方终于落了泪,宋家银的态度就转变了,刚才消散的温和感情回来了一些。她劝杨成方:“好了,别难受了,只要人回来了就好。你不知道,这些天我的日子是咋过的,我的心一天到晚揪巴着,想哭都哭不出来。”这样说着,宋家银的鼻子一吸溜,眼泪流了一大串。她问杨成方:

  “人家打你了吗?”杨成方摇摇头,说没有。杨成方问宋家银,他被人家抓走的事,是谁告诉宋家银的。宋家银说是杨二郎,杨成方顿时有些生气,他的头拧着,咬了牙,嘴角有些哆嗦,几乎骂了杨二郎,埋怨杨二郎多嘴,谁让他告诉家里人的。宋家银没见过杨成方生这么大的气,看来杨成方锻炼得可以了,不但会流眼泪,脾气也见长了。宋家银说:“你不能埋怨杨二郎,人家也是一番好意。”

  宋家银让杨成方去理发店理理发,刮刮脸,马上跟他一块儿回家。杨成方说:“回家干啥,我不回去!”宋家银说:“叫你回去,你就得回去。”杨成方不敢再犟嘴,但他说,离麦子成熟还早着呢,到收麦时他再回去也不晚。宋家银说:“你以为我让你回去收麦子呀,我是让村里人看看你,你还活着呢!你知道不知道,村里人一听说你让人家抓起来了,说什么的都有。有的说你至少得蹲十年大牢,有的人说要枪毙你。”杨成方眉头皱了一会儿,像是费力思索了一下,同意回去。

  十二

  跟宋家银估计到的情况差不多,杨成方被抓的消息在村里一传开,加上宋家银到北京去找丈夫,村里的确议论得沸沸扬扬。几乎一致的意思是,杨成方这一回是犯下大案子,不杀头也得坐监。不知是谁说的,宋家银这次上北京,里面的衣服上缝了好多口袋,把家里所有的钱都带上了,她去北京是花钱托人,想从监里扒回杨成方的一条命。人们都愿意相信这话,相信宋家银确实负有那样的使命。同时人们认为,宋家银平时抠唆得很,连一根汗毛都舍不得出,这一次不是出汗毛的事,恐怕要出血了。杨成方为宋家银挣了那么多的钱,宋家银别说为杨成方花钱了,她把杨成方撵得成天价不着家,恐怕连杨成方的身子都没给搂热过。这一回,宋家银该在杨成方身上花点钱了。由此,村里人还议论到当地人在城里拾破烂的事。他们说,光靠拾破烂,挣不到什么钱,发财更谈不上。说是拾破烂,主要靠偷。拾破烂的人夜里都不睡觉,白天瞄好哪里有建筑工地,工地哪个角放的有建筑材料和脚手架子,后半夜就潜过去,偷人家的东西,逮什么偷什么。他们还制有挑竿子,见人家阳台上晾的有衣物,就用挑竿子给人家挑下来。过春节时,见人家窗外的窗台上放的有鸡鸭鱼肉,也给人家挑下来。

  他们偷红了眼,白天也敢偷,连人家正做饭的铝锅都不放过。因偷铝锅的细节比较生动,在村里传得最为广泛。说是他们拾破烂路过一家人家门口,拿眼往门里一瞥,见煤火炉上坐着一口铝锅,锅里正煮着面条。须知铝锅是可以当废品卖钱的。趁锅前无人,他们以最快的速度,拐进屋里,拎起铝锅,把里面的面条倒掉,把铝锅放在地上踩巴踩巴,踩扁,放在垃圾袋子里,走人。他们走出好远,还听见那家煮面条的人满屋子找锅呢。

  宋家银和杨成方,是以衣锦还乡的面貌在村头出现的。脸上的表情,是树上的鸟儿成双对,夫妻双双把家还的表情。宋家银花了几十块钱,给杨成方买了一身化纤的灰西装,还给杨成方买了一根红领带。杨成方从未穿过西装,更没系过领带,他因祸得福,鸟枪换炮了。可杨成方不愿穿西装,系领带。宋家银把他身上的烂脏衣服扯巴下来,就把西装给他套上了。宋家银说:“你以为我打扮你呢,你哪一点值得打扮!我是为着两个孩子,借一下你的身子用用。”系领带时,宋家银把杨成方折腾得龇牙咧嘴,怎么系都不像那么回事。宋家银说:“我看人家系领带,脖子里都系成一个大疙瘩,我怎么系不成大疙瘩呢!”杨成方说:“我看别往脖子里系了,当裤腰带系算了!”宋家银说:“放屁,系在裤腰上谁看得见!”杨成方吭吭哧哧,说:“你干脆把我勒死吧。”宋家银毫不妥协,说:“勒死你,你也得给我系上!”后来,还是杨二郎找到房东,请房东把领带系成一个套子,把套子给杨成方拿回来了。宋家银让杨成方把脑袋伸进套子里。上吊似的把活扣儿一拉,杨成方才算把领带系上了。为了和杨成方相配套,宋家银给自己也买了一件花格子上衣。

  两口子赶到家时天还不黑,这很好。一路上,宋家银怕到家时天黑下来,那样,村里人就不能及时看到杨成方,她也没法开展宣传。她催着杨成方紧赶慢赶,到村头时总算拉住了太阳的一点尾巴。看见一个人,宋家银就笑着,朗声朗气地跟人家打招呼,让杨成方给人家敬烟,给人家点烟。人们看见装扮一新的杨成方,未免有些惊奇,未免多打量杨成方几眼。但他们把惊奇掩盖着,问宋家银和杨成方,这是从哪里回来?宋家银等的就是这种提问,她说:“北京,我到北京去了几天。成方说北京多好多好,打电话非让我去看看。”问话的人对杨成方有些称赞,说成方行了,抖起来了。杨成方把脖子里拴的领带摸了摸,他觉得有些出不来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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