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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离婚申请(1)

书籍名:《左绍忠-卧底》    作者:左绍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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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末春初,天气还很冷。李云中上身穿了一件工作服,外面还穿着一件棉坎肩。棉坎肩是再生布再生棉做成的,是矿上发的劳保用品。再生布比较稀薄,一剐就破了。凡是破的地方,李云中都是用炮线连缀上了。尽管如此,里面的棉絮还是露了出来。再生棉本来就有些黑,一沾满煤粉子就更黑。李云中的扣子倒系得很整齐,五个扣子全都系着。王承坤把李云中棉坎肩的扣子解开,手伸进里边工作服的口袋里,从中掏出一个折叠着的牛皮纸的信封。王承坤想到了,若是李云中还活着,他不会允许别人掏他的口袋,因为人的口袋多多少少总是代表着个人的一点秘密。李云中一死,他的口袋就不再属于他,他的一切就全部开放了。王承坤以为信封里装的是未及发出的信,他抽出里面的两张信纸,展开一看,不是信,是一份申请书。他只把前面的一张写满字的信纸匆匆浏览了一下,第二张信纸还没看,就把两张信纸按原样折好,装进信封里去了。他意识到,这份申请可能与死者在窑下出事有些关系。另一位善后工作人员问他,是信吗?他说不是,是申请书。同事又问,是入党申请书吗?王承坤没有回答是什么性质的申请书,他有些含糊,说就是一般的申请书。说着就把申请书放进一只黑色人造革提兜里了。这只带拉锁的小提兜是专用提兜,一听到有死人的消息,他就把这个提兜抓在手里。死者的遗物也都是先放进这个提兜里保存。

  李云中留下的遗物是一份离婚申请书。王承坤回到办公室,才把李云中的离婚申请书仔细看了一遍。李云中使用的是流行的说法,说他和妻子孙宝英感情破裂,两个人再也不能在一起生活了。感情破裂的原因,是孙宝英起了外心,背叛了他的感情,和别人好上了。这个别人不是别人,就是村里的支书田怀金。孙宝英带着孩子从农村老家农转非来到矿上后,因矿上没房子,他们就在附近村里租了田怀金家的一间原来喂牲口的房子住。田怀金表面上不把他们放在眼里,出来进去不大答理他们,背地里不知怎么就和孙宝英勾搭上了,他一下井,两个人就跑到一块儿去了。李云中说他绝不是多疑,瞎猜,他有事实根据。有一天他上夜班,因手指受伤提前回家,就碰见姓田的和孙宝英正在一块儿睡。为这个事,孙宝英曾对他下跪过,还抽了自己的嘴巴,保证今后一定改过。谁知道,这个女人的话根本不可信。过了一段时间,他又在自家床上把两个不要脸的东西逮住了。李云中说,他多次对孙宝英口头上提出离婚,孙宝英不同意。有时虽然同意了,但让她跟他一块儿到矿区办事处去办离婚手续,她又不去。实在没办法了,他才写出这份书面申请,请领导根据实际情况,批准他和孙宝英离婚。书面的东西一般都有强调,李云中的离婚申请书里也有强调。他强调说,自从发现孙宝英有外遇后,他心里一直非常痛苦,精神上成天价恍恍惚惚,觉得干什么都没劲,活着也没啥意思。这样下去,他担心会影响他在井下进行安全生产,会造成不好的后果。他恳求领导,从人身安全的角度替他想一想,为他解除后顾之忧。看完了李云中的离婚申请,王承坤觉得李云中真是言中了,他们的夫妻关系问题,果然影响了安全生产,造成了不好的后果。王承坤很替李云中可惜,也替李云中难过,李云中的离婚申请书还没来得及交出去,人就不行了。

  这一下,李云中的婚就不用离了,他一死,他和孙宝英的婚姻关系自然就解除了。

  王承坤从没看到过类似离婚申请这样的遗物,认为这件遗物的内容比较重大,有必要向矿长汇报一下,让矿长在善后工作的拍板阶段作参考。他要通了矿长的电话,把死者李云中遗物的内容简单对矿长讲了。不料矿长对遗物的内容并不重视,说遗物与事故处理没什么关系,不要把遗物说出去,没必要让别人知道。王承坤向矿长解释,说从申请书的内容来看,李云中的妻子对李云中的死是负有一定责任的。矿长说,这不好说,一个女人,她跟谁好,不跟谁好,这是人家的私事,也是人家的自由,谁都不好说什么。现在的社会跟以前不一样,男女方面的事不算什么事,不值得大惊小怪。王承坤还要说点什么,矿长就有些不耐烦,矿长说,我说你怎么糊涂起来了,你要考虑工农关系,知道吗?工农关系!

  李云中工亡的消息,由王承坤负责通知李云中的家属。王承坤带着工会女工部的部长和工会的一个女干事,打听着找到李云中的妻子住的地方去了。他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问孙宝英,你是李云中师傅的爱人?孙宝英正坐在屋里小凳子上择一堆毛毛缨缨的野菜,见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样子有些惊慌,赶紧站起来了,说是,是。王承坤说,我们是矿上工会的,要到各家走访,了解一下农转非家属的住房情况,今天走到你们家来了。顺便告诉你一下,你爱人在井下受伤了,现在正在医院治疗,你跟我们一块儿去看看他吧。孙宝英听说丈夫受了伤,脸一下子就白了,眼里也涌满泪水,问,云中哪儿受伤了?王承坤说,这个,可能是,我们也说不太准。走吧,咱们一块儿去医院看看就知道了。

  田怀金从堂屋里出来了,站在院子里问,怎么了,李师傅出什么事了?

  王承坤认识田怀金,但他没有答理田怀金。他以前就对田怀金印象不好。田怀金仗着自己是本地的坐地虎,鼓动村民包围过矿上的井口,抢过矿上食堂的馒头,给矿上的生产生活造成了不少麻烦。看了李云中留下的离婚申请,他对田怀金的印象更差劲,已在心中把田怀金列为不值得答理的人。田怀金把手伸到矿工家里,把矿工的妻子都偷走了。在他们没到来之前,说不定田怀金对孙宝英又有动作,这会儿倒装得跟正经人一样。要是田怀金知道李云中已经死了,不知这家伙心里有多乐呢!王承坤只跟孙宝英说话,让孙宝英马上跟他们走。又问孙宝英,你的孩子呢?孙宝英往门外看了看,说跑出去玩去了。

  孙宝英随王承坤他们走到院子里,见田怀金在院子里站着,就站下不走了,眼睛望着田怀金,像是在问田怀金怎么办。

  田怀金认出了王承坤,说,这不是王主席吗,李师傅是什么情况?情况严重吗?王承坤这回不答理田怀金是不行了,以极不情愿的口气说,什么情况现在还不好说。反正不管出现什么样的情况,都需要家属配合处理。田怀金似乎已经估计到情况的严重性了,他对孙宝英说,你先去吧,一会儿我也去看看。孩子你不用管了,等孩子回来,让你嫂子先替你看着。

  王承坤他们没有领孙宝英去医院,而是把孙宝英领到工会办公室去了。他们让孙宝英坐沙发,给孙宝英倒茶,对孙宝英很是热情。王承坤问孙宝英,李云中师傅最近情绪怎么样?孙宝英摇摇头,好像不懂什么是情绪。王承坤说,就是心情,李云中师傅最近在家里心情好不好?

  孙宝英也没说李云中的心情好不好,只是点点头。她显得很拘谨,好像还有些紧张。她问,不是说去医院吗?王承坤答应一会儿就去。王承坤还要做一下孙宝英的思想工作。他说,我不说你也可能知道,煤矿工作是跟大自然作斗争,大自然有时是很无情的。按我们的想法,我们希望每个矿工都平平安安,每个矿工的家庭都和和美美。可是,我们要跟大自然作斗争,就免不了要付出代价,有时甚至是生命的代价。我跟你说这些,是好让你心理上有个准备,万一李师傅抢救不过来,你也不要太难过。孙宝英大概预感到了什么,她问,我们家云中到底伤着哪儿了?王承坤说,可能是伤到头部了。孙宝英一听,眼泪呼地涌流出来,她说我去医院,起身向医院奔去。王承坤和两个女干部赶紧向孙宝英追去。

  孙宝英是在矿上医院的太平间里看到丈夫李云中的。此前,李云中已被清洗过,整了容,化了妆,还穿上了一套新衣服。李云中空了的脑壳里充填的是医用纱布,满满的纱布使他的脑袋又鼓起来。他的脑袋还用一顶鸭舌帽做了伪装,帽檐几乎遮住了眼睛。这样一来,李云中的五官看去还是完整的,仿佛他的脑袋也没有破碎过。孙宝英喊了两声云中无人应,就要上前去脱丈夫的帽子。守在她身边的几个女干部和女工早有防备,她们拥上前去,有的拉手,有的拽胳膊,有的抱腰,把孙宝英限制住了。孙宝英顿足大哭,挣扎着往丈夫身上扑,喊着,云中,云中,我是宝英,你睁开眼看看,我是宝英啊!云中,云中,你这是怎么了。孙宝英挣扎不脱,哭着哭着就站立不稳,瘫坐在地上。孙宝英虽然瘫坐在地上,那些很负责任的女人仍不放松她。坐在地上的孙宝英哭得更痛心,我死,我去死,老天爷,为啥不让我替云中去死呢!云中,我对不起你呀!王承坤听出了孙宝英话后面的话,别人都不一定听得出来,王承坤相信他能听出来。孙宝英话后面的话也许很多,李云中在离婚申请中写出的只是一小部分。其实每个人都是一样,话后面的话总是大头儿,没说出的话或不能说出的话,总比一辈子已说出的话的总和多好多倍。

  善后工作小组在和孙宝英协商李云中工亡赔偿事宜时,田怀金也去了。田怀金说,他是孙宝英的房东,也是李云中的生前好友,他要听听协商情况。按说田怀金是局外人,这样类似谈判的协商他无权参加。王承坤正要对田怀金说对不起,在场的一位副矿长先说了话,副矿长说,好,欢迎欢迎。这样,王承坤就不好让田怀金出去了。别看田怀金在矿上什么职务都没有,矿工们却在背地里叫他二矿长。隔一天两天,大矿长,副矿长,就要请“二矿长”吃一顿,喝一顿,不然的话,矿上干什么事就别想顺当。在协商过程中,由于田怀金说孙宝英家这困难那困难,替孙宝英讲了不少条件,致使矿上比规定多赔偿孙宝英家好几千块钱。这让知道内情的王承坤心里很是不平。他想,田怀金这是拿矿上的钱给孙宝英送人情,或者说是拿国家的钱进一步收买孙宝英的人心。名义上这些钱都是给孙宝英要的,以后孙宝英能不能支配这些钱还很难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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