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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神木(6)

书籍名:《左绍忠-卧底》    作者:左绍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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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妻子见丈夫哭了,顿时慌了手脚,说:“海成他爹,你怎么了?都怨我,我不会说话,惹你伤了心,你想打我就打我吧!”

  “我打你干什么!我不是人,我是坏蛋,我不走正道,让雷劈我,龙抓我,行了吧!”他拒绝妻子搂他,拒绝妻子拉他的手,双手捂脸,只是哭。

  妻子把半个身子从被窝里斜出来,用手掌给丈夫擦眼泪,说:“海成他爹,别哭了好不好,别让孩子听见了吓着孩子。我相信你,相信你,你说啥就是啥,还不行吗!一家子都指望你,你出门在外,我也是担惊受怕呀!”妻子也哭了。

  两口子哭了一会儿,才又重新搂在一起。在黑暗里,他大睁着眼,突然产生了一个念头,做点子的生意到此为止,不能再干了。

  第二天,赵上河备了一条烟两瓶酒,去看望村里的支书。支书没讲客气就把烟和酒收下了。

  支书是位岁数比较大的人,相信村里的人走再远也出不了他的手心,他问赵上河:“这次出去还可以吧?”

  赵上河说:“马马虎虎,挣几个过年的小钱儿。”

  “别人都没挣着什么钱,你还行,看来你的技术是高些。”

  赵上河知道,支书所说的技术是指他的挖煤技术,他点头承认了。

  支书问:“现在外头形势怎么样?听说打闷棍的特别多。”

  赵上河心头惊了一下,说:“听说过,没碰见过。”

  “那是的,要是让你碰上,你就完了。赵铁军,外出半年多了,连个信儿都没有,我估计够呛,说不定让人家打了闷棍了。”

  “这个不好说。”

  “出外三分险,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以后你们都得小心点儿。”

  赵上河表示记住了。

  过大年,起五更,赵上河在给老天爷烧香烧纸时,在屋当间的硬地上跪得时间长些。他把头磕了又磕,嘴里唔唔囔囔,谁也听不清他祷告的是什么。在妻子的示意下,儿子上前去拉他,说:“爹,起来吧。”他的眼泪呼地就下来了,说:“我请老天爷保佑咱们全家平安。”

  年初二,那位嫂子又到赵上河家里来了,说:“赵铁军还没回来,我看赵铁军这个人是不在了。”嫂子说了不到三句话,就哭起来了。

  赵上河说:“嫂子你不能说这样的话,不能光往坏处想,大过年的,说这样悲观的话多不好。

  这样吧,我要是再出去的话,帮你打听打听。要是打听到了,让他马上回来。”赵上河断定,赵铁军十有八九被人当点子办了,永远回不来了。因为做这路生意的不光是他和唐朝阳两个人,肯定还有别的人靠做点子发财致富。他和唐朝阳就是靠别人点拨,才吃上这路食的。有一年冬天,他和唐朝阳在一处私家小煤窑干活,意外地碰上一位老乡和另外两个人到这家小煤窑找活干。他和老乡在小饭馆喝酒,劝老乡不要到这家小煤窑干,累死累活,还挣不到钱。

  他说窑主坏得很,老是拖着不给工人发工资,他在这里干了快三个月了,一次钱也没拿到,弄得进退两难。老乡大口喝着酒,显得非常有把握。老乡说,一物降一物,他有办法把窑主的钱掏出来。窑主就是把钱串在肋巴骨上,到时候狗日的也得乖乖地把钱取下来。他向老乡请教,问老乡有什么高招,连连向老乡敬酒。老乡要他不要问,只睁大两眼跟着看就行了,多一句嘴别怪老乡不客气。一天晚间在窑下干活时,老乡用镐头把跟他同来的其中一个人打死了,还搬起石头把死者的头砸烂,然后哭着喊着,把打死的人叫成叔叔,说冒顶砸死了人,向窑主诈取抚恤金。跟老乡说的一样,窑主捂着盖着,悄悄地跟老乡进行私了,赔给老乡两万两千块钱。目睹这一特殊生产方式的赵上河和唐朝阳,什么力也没掏,老乡却给他们每人分了一千块钱。这件事对赵上河震动极大,可以说给他上了生动的一课。他懂得了,为什么有的人穷,有的人富,原来富起来的人是这么干的。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虾,虾虾吃泥巴。

  这一套话他以前也听说过,只是理解得不太深。通过这件事,他才知道了,自己不过是一只虾虾,只能吃一吃泥巴。如果连泥巴也不吃,就只能自己变泥巴了。老乡问他怎么样,敢不敢跟老乡一块干。他的脸灰着,说不敢。他是怕老乡换个地方把他也干掉。后来,他和唐朝阳形成一对组合,也学着打起了游击。唐朝阳使用的也是化名,他的真名叫李西民。他们把自己称为地下工作者,每干掉一个点子,每转移到一个新的地方,他们就换一个新的名字。

  赵上河手上已经有三条人命了。这一点他家埋在地下罐子里那些钱可以作证,那是用三颗破碎的人头换来的。但赵上河可以保证,他打死的没有一个老乡,没有一个熟人。像赵铁军那样的,就是碰在他眼下,他也不会做赵铁军的活儿。这叫兔子不吃窝边草。

  嫂子临离开他家时,试着向赵上河提了一个要求:“大兄弟,过罢十五,我想让金年跟你一块儿走,一边找点活儿干,一边打听他爹的下落。”

  “你千万不要有这样的想法,金年不是正上学吗,一定让孩子好好上学,上学才是正路。金年上几年级了?”

  “高中一年级。”

  “一定要支持孩子把学上下来,鼓励孩子考大学。”

  “不是怕大兄弟笑话,不行了,上不起了,这一开学又得三四百块,我上哪儿给他弄去。满心指望他爹挣点钱回来,钱没挣回来,人也不见影儿了。”

  赵上河对妻子说:“把咱家的钱先借给嫂子四百块,孩子上学要紧。”

  嫂子说:“不不不,我不是来给你们借钱的。”

  赵上河面带不悦,说:“嫂子,这你就太外气了。谁家还不遇上一点难事,我们总不能眼看着孩子上不起学不管吧。再说钱是借给你们的,等铁军哥拿回钱来,再还给我们不就结了。”

  嫂子说:“你们两口子都是好人哪,我让金年过来给你们磕头。”这才把钱接下了。

  八

  正月十五一过,村上外出打工的人又纷纷背起行囊,潮流一样向汽车站、火车站拥去。赵上河原想着不外出了,但他的魂儿像是被人勾去了一样,在家里坐卧不安。妻子百般安慰他,他反而对妻子发脾气,说家里就那么一点地,还不够老婆自己种的,把他拴在家里干什么!

  最终,赵上河还是随着潮流走了。他拒绝和任何人一路同行,仍是一个人独往独来。有不少人找过他,还有人给他送了礼品,希望能跟他搭伴外出,他都想办法拒绝了。实在拒绝不掉的,他就说今年出去不出去还不一定呢,到时候再说吧。他是半夜里摸黑走的。土路两边的庄稼地里的残雪还没化完,北风冷飕飕的。他就那么顶着风,把行李卷儿和提包用毛巾系起来搭在背上,大步向镇上走去。到了镇上,他也不打算坐公共汽车,准备自己租一辆机动三轮车到县城去。正走着,他转过身来,向他的村庄看了一下。村庄黑沉沉的,看不见一点灯光,也听不见一点声息。又往前走时,他问了自己一句:“你这是干吗呢?偷偷摸摸的,跟做贼一样。”他自己的回答是:“没什么,不是做贼,这样走着清静。”他担心有人听见他的自言自语,就左右乱看,还蹲下身子往路边的一片坟地里观察了一下。他想好了,这次出来不一定再做点子了。做点子挣钱是比挖煤挣钱容易,可万一有个闪失,自己的命就得搭进去。

  要是唐朝阳实在想做的话,他们顶多再做一个就算了。现在他罐子里存的钱是三万五,等存够五万,就不用存了。有五万块钱保着底子,他就不会像过去一样,上面派下来这钱那钱他都得卖粮食,不至于为孩子的学费求爷爷告奶奶地到处借。到那时候,他哪儿都不去了,就在家里守着老婆孩子踏踏实实过日子。

  赵上河如约来到那个小型火车站,见唐朝阳已在那里等他。唐朝阳等他的地方还是车站广场一侧那家卖保健羊肉汤的敞篷小饭店。年前,他们就是从这里把一个点子领走办掉的。车站客流很多,他们相信,小饭店的人不会记得他们两个。唐朝阳热情友好地骂了他的大爷,问他怎么才来,是不是又到哪个卫生间玩小姐去了。一个多月不见面,他看见唐朝阳也觉得有些亲切。他骂的是唐朝阳的妹子,说卫生间有一面大玻璃镜,他一下子就把唐朝阳的妹子干到玻璃镜里去了。互相表示亲热完毕,他们开始说正经事,唐朝阳说,他花了十块钱,请一个算卦的先生给他起了一个新名字,叫张敦厚,赵上河说,这名字不错。他念了两遍张敦厚,说“越敦越厚”把张敦厚记住了。他告诉张敦厚,他也新得了一个名字,叫王明君。“你知道君是什么意思吗?”张敦厚说:“谁知道你又有什么讲究。”

  王明君说:“跟你说吧,君就是皇帝,明君就是开明的皇帝,懂了吧?”

  “你小子是想当皇帝呀!”

  “想当皇帝怎么着?江山轮流坐,枪杆子里面出政权,哪个皇帝的江山不是打出来的。”

  “我看你当个黑帝还差不多。”

  “这个皇不是那个黄,水平太差,朕只能让你当个下臣。张敦厚!”

  “臣在!”张敦厚垂首打了个拱。

  “行,像那么回事。”王明君遂又端起皇帝架子,命张敦厚:“拿酒来!”

  “臣,领旨。”

  张敦厚一回头,见一位涂着紫红唇膏的小姐正在一旁站着。小姐微微笑着,及时走上前来,称他们“两位先生”,问他们“用点什么”。张敦厚记得,原来在这儿端盘子服务的是一个黄毛小姑娘,说换就换,小姑娘不知到哪儿高就去了。而眼前这位会利用嘴唇作招徕的小姐,显见得是个见过世面的多面手。张敦厚要了两个小菜和四两酒,二人慢慢地喝。其间老板娘出来了一下,目光空空地看了他们一眼,就干别的事情去了。老板娘大概真的把他们忘记了。

  在车站广场走动的人多是提着和背着铺盖卷儿的打工者,他们像是昆虫界一些急于寻找食物的蚂蚁,东一头西一头乱爬乱碰。这些打工者都是可被利用的点子资源,就算他们每天办掉一个点子,也不会使打工者减少多少。因为这种资源再生性很强,正所谓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有一个单独行走的打工者很快进入他们的视线,他俩交换了一下眼色,张敦厚说:“我去看看。”这次轮到张敦厚去钓点子,王明君坐镇守候。

  王明君说:“你别拉一个女的回来呀!”

  张敦厚斜着眼把那个打工者盯紧,小声对王明君说:“这次我专门钓一个女扮男装,花木兰那样的,咱们把她用了,再把她办掉,来个一举两得。”

  “钓不到花木兰,你不要回来见我。”

  张敦厚提上行李卷儿和提包,迂回着向那个打工者接近。春运高峰还没过去,车站的客流量仍然很大。候车室里装不下候车的人,车站方面把一些车次的候车牌插到了车站广场,让人们在那里排队。那个打工者到一个候车牌前仰着脸看上面的字时,张敦厚也装着过去看车牌上的车次,就近把他将要猎取的对象瞥了一眼。张敦厚没有料到,在他瞥那个对象的同时,对象也在瞥他。他没看清对象的目光是怎样瞥出来的,仿佛对象眼睛后面还长着一只眼。他赶紧把目光收回来了。当他第二次拿眼角的余光瞥被他相中的对象时,真怪了,对象又在瞥他。张敦厚的感觉出来了,这个对象的目光是很硬的,还有一些凛冽的成分。他心里不由地惊悸了一下,他妈的,难道遇上对手了,这家伙也是来钓点子的?他退后几步站下,刚要想一想这是怎么回事,那个打工者凑过来了,问:“老乡,你这是准备去哪儿?”

  张敦厚说:“去哪儿呢?我也不知道。”

  “就你一个人吗?”

  张敦厚点点头。他决定来个将计就计,判断一下这个家伙究竟是不是钓点子的,看他钓点子有什么高明之处,不妨跟他比试比试。

  “吸根烟吧。”对象摸出一盒尚未开封的烟,拆开,自己先叼了一根,用打火机点燃。而后递给张敦厚一根,并给张敦厚把烟点上。“现在外头比较乱,一个人出来不太好,最好还是有个伴儿。”

  “我是约了一个老乡在这里碰面,说好的是前天到,我找了两天了,都没见他。”

  “这事儿有点麻烦,说不定人家已经走了,你还在这儿瞎转腰子呢。”

  “你这是准备去哪儿?”

  对象说了一个煤矿。

  “那儿怎么样,能挣到钱吗?”

  “挣不到钱谁去,不说多,每月至少挣千把块钱吧!”

  “那我跟你一块儿去行吗?”

  “对不起,我已经有伴儿了。”

  这家伙大概在吊他的胃口,张敦厚反吊似的说:“那就算了。”

  “我们也遇到了一点麻烦,人家说好的要四个人,我们也来了四个人,谁知道呢,一个哥们儿半路生病了,回去了,我们只得再找一个人补上。不过我们得找认识的老乡,生人我们不要。”

  “什么生人熟人,一回生,两回熟,咱们到一块儿不就熟了。”

  对象作了一会儿难,才说:“这事我一个人说了不算,我带你去见我那两个哥们儿,看他们同意不同意要你。要是愿意要你呢,算你走运;要是不同意,你也别生气。”

  张敦厚试出来了,这个家伙果然是他的同行,也是到这里钓点子的。这个家伙年龄不太大,看上去不过二十五六岁,长着一张娃娃似的脸,五官也很端正。正是这样面貌并不凶恶的家伙,往往是杀人不眨眼的好手。张敦厚心里跳得腾腾的,竟然有些害怕。他想到了,要是跟这个家伙走,出不了几天,他就得变成人家手里的票子。不行,他要揭露这个家伙,不能让这个家伙跟他们争生意。于是他走了几步站下了,说:“我不能跟你走!”

  “为什么?”

  “我又不认识你们,你们把我弄到煤窑底下,打我的闷棍怎么办?”

  那个家伙果然有些惊慌,说:“不去拉鸡巴倒,你胡说八道什么,我还看不上你呢!”

  张敦厚笑得冷冷的,说:“你们把我打死,然后说你们是我的亲属,好向窑主要钱,对不对?”

  “你是个疯子,越说越没边了。”那家伙撇下张敦厚,快步走了。

  张敦厚喊:“哎,哥们儿,别走,咱们再商量商量。”

  那家伙转眼就钻进人堆里不见了。

  九

  张敦厚领回一个中学生模样的小伙子,令王明君大为不悦,王明君一见就说:“不行不行!”

  鱼鹰捉鱼不捉鱼秧子,弄回一个孩子算怎么回事。他觉得张敦厚这件事办得不够漂亮,或者说有点丢手段。

  张敦厚以为王明君的做法跟过去一样,故意拿点子一把,把点子拿牢,就让小伙子快把王明君喊叔,跟叔说点好话。

  小伙子怯生生地看了王明君一眼,喊了一声“叔叔”。

  王明君没有答应。

  张敦厚对小伙子指出:“你不能喊成叔叔,叔叔是普遍性的叫法,得喊叔,把王叔叔当成你亲叔一样。”

  小伙子按照张敦厚的指点,把王明君喊了一声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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