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图拜与苏丽娅(11)
我们来到埋葬我的伙伴侯赛因的地方。此时月亮不知躲到哪里去了，我在漆黑的夜幕中哭悼我的伙伴。人们留我一个人在那里，我默默为他祈祷。
次日，我把矿主叫来，告诉他我决意买下这个不吉祥的金矿，他同意了。
为此我花了很大一笔钱。之后我把包括欧白德在内的奴隶们召集起来，宣布他们即刻成为自由人，并对他们说：
“感谢真主吧，像侯赛因这样的好人曾生活在你们当中。而你们长期等待狱卒或矿主的恩惠，等到了什么吗？”
后来我把这个金矿变为一个从事慈善事业的地方，在此修建了清真寺和住宅，雇用了一些按时领薪的工人，黄金收益专门用于释奴以及解救被无理拘禁的受苦人，我将其命名为“自由人侯赛因慈善机构”。若干年后，人们对我说金矿附近出现了一个村庄，很是繁荣兴旺，被叫做自由人侯赛因村。
是啊，他们可以杀死一个人，但杀不死人们对他的纪念。
我想回去找苏丽娅了。尽管我还没有找到她那本被我拿走的书，但找到她本人应该可以了解发生这一切的真相。我会请求她原谅我的过失，这样或许可以了却我一桩心事。我十分明白，无论寻觅多长时间、走出多远距离，找到那本书已是不可能的了。
我来到与穆拉德初次见面的港口，在那里等待他的“施舍号”。几个星期过去，“施舍号”靠岸了。我急切地去见穆拉德，跑到码头边上高声喊：
“‘施舍号’里的人，你们好！”
话音未落，里边便传出一个声音：
“你好啊，骑士！你的马呢？”
接着笑逐颜开的穆拉德手舞足蹈着从船舱里出来，对我说：
“法利斯啊，感谢真主注定让我们重逢。见到你太好了，法利斯。”
我走上前去，他紧紧拥抱我，用手拍打着我的后背，哭了。
“穆拉德，”我说，“以前我还真不知道你对我有这样的情义。”
“哈，你好像还在为我把你扔进海里的事记仇啊，法利斯？”他笑了半晌，然后问我：“你找到袍子了吗？”
“还说呢，找到了然后又丢了。”我答道。
“这怪不得你啊，世间之物就是这样来来去去。”
“你坐下，穆拉德兄弟，”我对他说，“我想跟你说件事。”
“噢？我想事关重大吧。”
“也不是特别大的事，兄弟，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做了件错事，你见到我这么兴高采烈更使我心里不好受。”我真心实意地说。
穆拉德注视着我，把手放在我腰间：
“说吧，伙计。”
我一五一十地将发生的事情讲了一遍，他听后道：
“现在我总算知道袍子的秘密了。得赶紧告诉苏丽娅去。”
说完他就拉着我来到苏丽娅的房门前，他敲了敲门，我们就进去了。只见苏丽娅坐在织机前正编织着地毯。她起身问好然后说道：
“欢迎你法利斯！过来，给我讲讲你为何回到我们这里啊，访友还是认错？”
“是来认错的！”我诚惶诚恐，“我真心希望你能原谅我。”
这时，苏丽娅拿出一个口袋，又从里面掏出一本书放在我面前。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正是她那本被我拿走的书啊。她说：
“这是我们的东西，现在物归原主了。”
“它是怎么回到你这里的呢？”我惊奇万分地问她。
苏丽娅说道：
“你以为你远行千里是为了一本书吗？不，你出去是为了你自己。现在我们两人因书结缘，各自见证了由它而起的、既不多也不少的命中注定之事，不是很好吗？我原谅你了。你俩走吧，我还要干活儿呢。”
我向她致意并告别。当夜我在穆拉德陪伴下度过。第二天，穆拉德问我：
“你是要回去与家人团聚吗？”
“不，我要回到对我来说最珍贵的人那里去。说来奇怪，穆拉德，我与他相处的时间只有一天一夜。”
“他是何人啊？”
“图拜·本·阿里·萨利米。”
又过一日，我向穆拉德告别，他像见到我时一样哭了起来。我问他：
“你为什么要哭呢，穆拉德？”
“我怎么能不为你而哭呢，你要去找一个与你只有一天交情的人，而且还不知道他在什么地方。”他说。
我离开他踏上寻找图拜的道路，坚信自己一定能找到这个多年不见的人。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找到了他。见到这位朋友，我高兴不已。我问他：
“图拜，我先说说我的情况然后你再说如何？”
“没问题，法利斯。”
“自打离开你之后，我遭遇的磨难一个接着一个，我简直走投无路了，就像用火去救已经晒得滚烫的石头的人那样。”
“除了真主谁都无能为力啊。”他说。
接下来我把自己的遭遇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然后对他说：
“现在轮到你了，该我听你的故事了，再长我也不在乎，我可以在你这里听到永远。”
图拜微笑道：
“法利斯，你该知道，倘若你住在我这里度过余生，你会发现我还是你喜欢的样子。现在就让我像你希望的那样，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吧。”
说罢图拜终于开始讲他的故事了———很久很久以前，在同一块土地上住着两个人，据说后来两人发生争斗，于是其中一个杀死了另一个。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为什么争斗。但自从这次可憎的争斗之后，他俩各自所属的两个部落结下深仇大恨。他们为此交战多年，死伤无数，土地也变得荒芜。直到一日，两部落的人都对死亡和灾荒感到厌倦，一致同意以后每年各自选出一名骑士高举本部落旗帜进行决斗，日子就选在最初双方祖先杀与被杀的那一天。届时所有人都来到一个规定好的、叫做复仇花园的地点观看。如果一方骑士被杀，人们要到他的部落吊唁，而另一部落要负责招待众人。以此避免先前双方因仇杀导致的血流成河。
但是，10 年过去，被杀的骑士全是同一个部落的，另一部落则一人未亡。
这让失败的部落也就是我所在的部落，人人心情沉重乃至义愤填膺，但碍于有约在先而且大家都发过重誓，他们也只好忍了。
又是一年来临，结果一如既往。但就在我们部落又一位骑士被杀之后，不知从哪儿钻出来两个小男孩，用弹弓各打出去一块石头，一块射中得胜部落首领的右眼，一块射中他的左眼。首领当场身亡。两个孩子干的是件违反约定的事，原因是在死去的骑士中有他们的一个叔叔、一个舅舅和两个哥哥，而刚刚死去的这位骑士是他们第三个哥哥。
或许小哥俩自以为干了一件漂亮事，孰不知他们险些酿成大祸。两个部落的人剑拔弩张，战争一触即发。幸亏双方最终保持克制，并一致认为此种复仇之事应使用“生父裁决制”，两个孩子最大的尚不满10 岁，因此要等他们出门在外的父亲回来最后定夺。但好多年过去了，他们的父亲一直没有回来，也许他知道一旦回来他的两个儿子就是死路一条。
两个小男孩渐渐长大，成了英俊的青年，尤其是他们勇敢善良的品质更是有口皆碑，就连首领被他们杀死的那个部落的人，都心悦诚服地认为他们是堂堂好男儿。有诗为证：
优秀男子汉，敌人也称赞。
真正好品行，他们何曾见。
两兄弟中的一个名叫阿卜杜拉，与自己的堂妹有两小无猜之缘，彼此相爱甚笃。姑娘美丽动人，知书达礼，名叫莱芭波。阿卜杜拉的母亲认为这是一门很好的亲事，便亲自登门求婚。不料求婚的事刚一传出，首领被杀部落的人勃然大怒，他们说：
“大首领被杀后，我们的泪水还没干，他们竟要大办喜事，全族庆贺！是可忍孰不可忍！”
顿时该部落群情激愤，眼看一场战争不可避免。幸有两部落里的贤达人士顾全大局，最终商定两青年可以免死，但必须驱逐远方，同时将莱芭波许配给被杀首领的儿子。我们被从家中赶走了，我和我的哥哥阿卜杜拉……
这时，我惊奇地问图拜：
“那你也是当时杀人的小孩儿啦？”
“是的，我和我哥哥。”
图拜微微一笑，然后继续讲他的故事———我们就要离开从小生长的地方和朝夕相处的部落了，而我们的族人却对我俩说：
“闲话少说，你们两个惹事的小子赶紧走人，走得离我们远远的！”
“弟兄们哪，这样将我们与家人生生拆散比死还屈辱啊！”我们说。
“那你们就死得离我们远远的！”他们回答。
这时，我又打断图拜：
淤此为双关语。另一层意思是：而且没有（像哥哥那样） 为之思念的莱芭波。莱芭波的词义即为单弦琴。
“你的族人太冷酷无情了！他们至少可以把话说得婉转些而不是侮辱你们，再说你们所做的也只是出于亲情和无知而已。”
“法利斯啊，这就是人间的现实。人们哪管什么无知者无罪啊，即使他们曾经亲如一家。我们能怎么办呢，也只有逆来顺受接受这屈辱的召唤。骑士的遗产摇身变作可耻的驱赶。行为犹如家谱，就像父亲、祖父，我们已被归入恶人的家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