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图拜与苏丽娅(2)
为人不自尊，怎得被人敬。
时光洞
哈勒芭婕撇下我扬长而去。我不知待了多长时间喊了多长时间，盼望乌龟君子或者萨米赫能够听到，但是没用，正如那个该诅咒的女人所讲，谁也听不见我的声音。她为什么要对我这样？我什么地方开罪她了？
在这幽深的井底，我忽然想起优素福淤的故事，此时境况与他的遭遇真有几分相像。想到他当时还是个孩子，我为自己的绝望与烦躁感到羞愧。我想，淤优素福， 《古兰经》中记载的古代先知之一。童年时他深得父亲钟爱，遭异母哥哥们嫉恨。他们将他骗出推入深井，后被过路客商救出。
自己应该坚强起来，也许真主是为了要我做什么事才让我遇到这种情况；自己应该戒除急噪，让心稳定下来，静候造物主的安排……我就这样和自己交谈，心绪果然平静了许多。
坐了很久之后，我突然感到有一股风轻轻地从自己右侧吹来。我心里想：
这风是从何而来？难道说天无绝人之路？我立起身迎着风吹来的方向向前摸索，推开很多土、搬走很多石头后，井壁上出现了一个小口，再一细看发现井壁与井底之间有一狭窄的通道。我心下暗喜：难道这是一个出口？我顺着通道爬到尽头，前面是一个窄小的岩洞，里面坐着一位老人。我问：
“你是谁啊？”
“和你一样的男人。”老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我心说：原以为这个世界上没有比我更傻的人，他在这儿做什么呢？我又问他：
“老伯，是什么让你到了这个地方？”
“跟你一样。”他答道。
“哈勒芭婕？！她为什么对我们这样？”
老人叹了口气说：
“伙计，我已经快忘了怎么说话了，交谈对我来说已经生疏了，你得慢慢来……”
我按他的要求憋着不说话，有他做伴已经得感谢真主了，即便除了他嘴里突然蹦出的几个词几乎就是与沉默做伴。我想起哈勒芭婕说过的那句话“去告诉你的朋友吧，哈勒芭婕战胜了你，把你关在比爱情牢笼还难受的监狱里”，忍不住问老人：
“您说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老人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厉害，直到我求他别笑了为止。这时他说：
“她以为爱情是牢笼，仇恨是囚禁人的枷锁。”说着他吟出两句诗：
我作为自由人而来，投入她甜蜜的胸怀。
当自由人百依百顺，变成奴隶无一例外。
吟罢他接着说道：
“她没有战胜我，这个傻瓜欺辱我们只能是自己吃亏。”
我问他：
“她说的爱情牢笼是什么意思？眼下她自由自在，而你石当枕头地当床被困在这里，她能吃什么亏呢？”
“现在我要给你讲讲我的故事，因为你是个文雅的人。”这个岩洞主人说：
“我是赛菲纳，来自赛赫旺部落……”
“啊？！您就是一走路大地都跟着颤抖、一清嗓子就像天上打雷的那个人？”
我吃惊地说。
“在下正是。”他微微一笑，“你叫什么名字，朋友？”
“我叫赛赫勒。”
赛菲纳接着说：
“那个可恶的女人将我囚禁在‘时光洞’里，我由于远离荷娃而迅速衰老。”
“您说什么？荷娃的意思是爱情，难道她是一个人吗？那谁又是荷娃呢？”
我一口气问了好几个问题。
“你问我荷娃……”他沉默良久，然后他的故事才真正开始———我遇见荷娃是在去朝觐的路上。我离开亲人，穿越大沙漠。我的亲人是赛赫旺部落的自由人：他们身材高大，勇猛无比；他们健康长寿，永不衰老。有天夜里，我正全神贯注地望着像是在黑暗海洋中游泳的满天星斗，忽然听到远处传来一阵歌声。赛赫勒啊，那歌声仿佛携带着幸福的所有幻象和宁静的全部韵律。我情不自禁地循声而去，爬上一个高高的沙丘。走下沙丘，眼前是人的眼睛所能见到的最美丽的景象：一个女人一边唱歌一边旋转，她一旋转天上闪烁的繁星也跟着旋转；她抬手轻轻摆动，整个天宇都跟着翩翩起舞。
“天啊，真主太伟大了！我居然看到了他创世奥秘中的一个！”我大声感叹，禁不住激动地哭了起来。
那个女人停止了歌唱，望着我召唤：
“赛菲纳，到这边来！”“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我走上前去问道。
“你是我爱的人。”她回答。
我坐下来。她的身旁有一只羚羊，好看得让我以为是金子做的。荷娃轻抚着羚羊的头，在它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说的什么我听不见。然后她对我说：
“赛菲纳，你看到这黑夜了吗？它全是我用来化妆的眼墨，我的外衣是太阳之手抛给我的，我是你的主人荷娃。我的周围永远是欢乐，天下所有人都为我的美貌惊叹不已。倘若我是一个希望，那我就是所有希望中最顶级的希望。”
当我的眼看见了她、我的心知道了她以后，我决定留在她身边永不分离。
我选择这个临近我们相见之地的村庄住下，不再返回自己亲人的居住地也就是遥远的赛赫旺部落去了。
初次相遇之后，荷娃消失了。我一次次出去在夜色里找寻她，一次次失望而回。荷娃不来了。终于有天夜里，我又听到她在歌唱，于是风风火火地朝着声音传来方向跑去，恨不得马上一睹她的绝色容颜。见到我，她停止歌唱并说：
“赛菲纳，我离开你是出于对你的同情。难道你不知道，对于你这种自由人来说，这种爱情就是囚禁，思念就是枷锁？”
我回答她说：
“只有自由人才会把心作为礼物奉献给你，你就是我心的主宰。”
“礼物可是不能收回的呀，赛菲纳！”她笑着说。
“我知道，我的主人荷娃。”
哈勒芭婕我们每个月相会一次。那是月亮隐去繁星闪耀的时刻。我们夜谈甚欢，她给我讲很久很久以前的故事。一夜，我对她说：
“我的主人荷娃，如此相见远远不够啊。我有一点奢望，想和你永不分离。”
“这种心心相印和灵魂相交难道不好吗？赛菲纳，莫非你没听过山国王和云王后的故事吗？”
“没有。”
于是她把国王夫妻相亲相爱的故事给我讲了一遍，然后说：
“这种爱情，赛菲纳，是不属于我们这个世界的。在他们二人再成眷属让我看到不可能成为可能之前，我永远不会属于任何人！”
“我许诺：我一定让他们团圆！”
听了我的话她微微一笑，说：
“我担心你许下的是一个无法兑现的诺言。弄不好你会落入比爱情牢笼还要残酷的监狱。”
这个夜晚是我见到心上人的最后一夜。我回到烟雾村自己家中，熟睡之前，蓦然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痛哭声。我赶紧出门看看哭声从哪里来的，但没看见任何人，可哭声却越来越大。我听清楚了，是荷娃的声音，她在叫我：
“赛菲纳，救救我！赛菲纳，救救我！”
我几乎疯狂了，左顾右盼，院子里就是不见一个人影。我急忙跑到院子外面，那哭声听不见了，回到院内又听到荷娃在哭。我心急火燎地大声喊：
“荷娃，你在哪儿啊？”
最后我发现声音是从院内的井里传出来的。我趴在井边往下看，连个人影也没有，但仍能听到哭声。我喊道：
“荷娃，你是在井里吗？”
“救救我吧，赛菲纳！”她在回答。
我顾不上多想，抓起井绳一直下到井底。我心急如焚地呼唤她，那种急切只有创造我的人才知道它的程度：
“荷娃……荷娃你说话呀，好让我知道你没事儿！荷娃，快回答，你好吗？”
无人应答，只有寂静。我到处找也没找到她的踪迹。我往上一看，突然发现荷娃在井外看着我。我长出了一口气：赞美真主，她没事儿。说不定是我刚才过于慌乱，以为声音是从井里传出来的。
只听荷娃笑着说：
“赛菲纳，你终于掉下去了。”
此时我定睛一看，才发现她的双眼像两块裂开的水晶，没有眼珠的眼死死地盯着我，黑洞洞的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井。我明白了，她不是荷娃。
“你是谁？”我问。
“哈勒芭婕，荷娃的妹妹。从今以后你再也见不到她啦！”
赛菲纳的故事讲不下去了，无限的悲哀攫住了他的心。我想安慰他几句，遂道：
“赛菲纳，如今咱们俩都成了烟雾的俘虏。我的朋友，你听说过比这更奇特的命运吗？”
我说这话时笑了，是啊，听也听了，看也看了，又能做什么呢？就说眼前的赛菲纳，身材魁梧，力大无比，不也得蜷缩在大地的肚子里形影相吊吗？
听了我的话又看见我在笑，赛菲纳面带不悦之色地责怪道：
“赛赫勒，你在挖苦我？”
我默然，只是心里想：赛赫勒，就为岩洞主人的长久沉默，你现在高兴点儿吧。
烟雾墨汁每天清晨，太阳都将自己的光芒投进我们这个黑黢黢的山洞，斜刺里射出的一条条光线煞是好看。我问赛菲纳：
“兄弟，说说你如何得到我们每天所吃的这些食物？”
赛菲纳告诉我：
“有一条叫祖赫鲁夫的白蛇，拉着一个装有食物的大篮子，来到我面前说：
‘赛菲纳，拿着你在世间应得的一份。无论洞穴里的爬虫还是天空中的小鸟，真主都会给它安排一条生路，而你作为人类之子并不比它们低微。’”
“说得多好啊！”我由衷地感叹。
赛菲纳问我：
“赛赫勒，该你给我讲讲了，你是怎么来到我们现在这个地方的？”
他这一问，我还真来了劲头,说了声“我的主人，您听我说”之后便开始讲我的故事———我离家出走是为了寻找知识之城，无奈主命难违，我走错了路，来到一个我以为是知识之城的大城市。这个城市的城墙是用红色石头砌成的，共有12座门，而且一座比一座大，每座城门都有名字。我进了其中的“发现门”，当时此门大开，没有卫兵把守。我一开始感到有点蹊跷，但最终自己的好奇超过了惊奇，便径直走进城，在大街小巷和市场转悠起来。
怎么说呢，赛菲纳，那里的街道铺的是玫瑰色的大理石；市场里琳琅满目，布匹、水果、香水等都是我从来没见过的；许多闪闪发光的池塘被美丽的树木环绕，池塘里五颜六色像宝石一样的鱼来回游动；各种各样的花朵多得让你觉得仿佛是一条花河流泻在道路与墙壁上面，花的芳香和颜色那就更不用说了。
“城里的人呢？” 赛菲纳打断我的话问道。
“说实话，赛菲纳，除了一个小男孩儿，我谁也没见着。”
说完我接着讲自己的故事———那个小男孩儿站在一个阳台上看着我，于是我问他：
“孩子，人都到哪去啦？”
“你是外乡人，外乡人是不在这个时间到我们这里来的。”男孩儿说，“我们城市的城门不对任何外乡人开放。我们这个城里的人认为，每年里都有一个时辰特别晦气，在此期间我们都待在家里不出门也不相互交谈，直到这个时辰过去。而你正是在这个倒霉的时辰进了城。我们对这个时辰厌恶到极点，连数数都不能提到它，所以我们说8 加1”。
“你的意思是代替9？”我好奇地询问。
小男孩儿听了十分生气，说：
“你快走吧，离我们家远远的！我不知道你会给我们带来什么！”
我离开他走到一座巍峨的宫殿前，它的墙壁上全是各种颜色的雕刻图案，犹如锦缎披挂在上面。我不禁感叹：真是鬼斧神工啊！我进了宫殿四处行走，美丽的景致令我目不暇接。走着走着，有流水潺潺之声传入耳际，我发现自己已经置身于一条条溪流和水晶制造的喷泉之中。清澄的水和透明的水晶融为一体，让你难分彼此。最后我走进宫殿大厅，见到那个叫做影子公主的女人。
我讲了影子公主和她的愿望之后，赛菲纳惊奇不已，说道：
“很可能那个孩子对你说的倒霉的时辰，就是这个城市的国王和王后遭遇不幸的时刻。这个影子公主就是他们的女儿。赛赫勒，看来你我在此相遇是天意，好一起看看荷娃没讲完的故事是什么。”停了一下他接着说：“真主让你来到这个叫做烟雾村的地方是有原因的。据说这里的村民会做一种特殊的墨汁，原料是落在村旁沙漠里的陨石，他们将其研磨成粉然后用特殊方法与水混合，制成后存放一千年。用这种墨汁写出的字，一般看去为黑色，但拿起来一看就成了金色，从某一边侧看它又变成银色，如果你将纸翻过来看，正面的字迹全部消失，像什么都没写过的新纸一样！”
赛菲纳最后说：
“赛赫勒兄弟，这就是烟雾墨汁啊！”
送食物的白蛇赛菲纳告诉我奇异墨汁的事之后，我感觉希望一下跳进自己心房，就像羚羊跳进原野。我马上问他：
“如何才能得到它呢，赛菲纳？”
他大笑不止，直到我求他停下。然后他说：
“我自有办法，但你我眼下被一起关在这里如何是好呢。难道你在得到你的公主所要之物以前，不想想咱们怎么出去吗？”
“你说得太对了。”我回答他，“但怎么办呢？必须想个法子，要不你和白蛇祖赫鲁夫说说？”
赛菲纳表情十分痛苦，说：
“你以为我没这样做过是吗？我在这洞里度过的年头数也数不清，天天想夜夜盼的就是早日出去，但我试过多少次，次次都是大失所望，直到彻底绝望。
白蛇每次来只说我给你说过的几句话，其他多一个字都不说，然后就走了。”
“那我们把它抓住，它不告诉我们出洞的方法我们就不放它。”我提议道。
“要是我们放了它，它也不给指路，那咱们不就鸡飞蛋打了吗？”
我用嘲讽的口吻说道：
“是啊，兄弟，是啊，我们会失去我们所住的宫殿和这里优裕的生活。赛菲纳，我们现在是活人住在坟墓里啊，就算我们不成功真的成了墓中人，我看也不见得是坏事。”
赛菲纳沉思良久，之后说道：
“赛赫勒，此事让我进退两难啊。白蛇有恩于我，我怎么能做忘恩负义的事呢！”
“赛菲纳啊赛菲纳，它知道出去的路还把你丢在这个地方算什么恩德？！”
我故意激他。
“那这样吧，”他很平静地说，“假如它真的不知道，而我们这样做了，你就把我杀了，背负这样的耻辱我一天也活不下去”。
我心想：此人已经疯了，他已经习惯岩洞里的日子了。我对他说：
“赛菲纳，如果你想一直待在这里并和你的高尚气概一起葬在这里，也未尝不可。但你想想你的朋友赛赫勒，还有荷娃、影子公主、山国王和云王后，我们所有人的命运全都系在白蛇这一根绳上，只有它能把我们拉向希望的实现。你没有背叛这条蛇而是解救了我们全体。如果你愿意，由我来动手，我不会怪你。”
赛菲纳想想说：
“此事确实让我为难，赛赫勒。但是，为结束这种卑贱的生活，你做主吧。”
我长出了一口气：赞美能让人恢复理智的真主。我解下腰带，等着白蛇到来。几天之后它来了，我们是突然发现它出现在面前的。它像习惯的那样说道：
“你们两位好啊！拿着你们在世间应得的一份。无论洞穴里的爬虫还是天空中的小鸟，真主都会给它安排一条生路，而你们作为人类之子并不比它们低微。”
“谢谢你啦，祖赫鲁夫。”我用讥讽的口气对它说，“但是我们希望让你在这里多待会儿，好让我们彼此更加亲近”。
说着我乘它不备一把将它抓住用腰带绑了起来。尔后我像个胜利者似的对它说：
“除非咱们一起，否则你休想出去！”
整个过程中赛菲纳始终低垂着头，嘴里不住地念叨：
“除了真主谁也没有办法。”
此时，白蛇开口道：
“赛赫勒，我能给你们两个的只有食物，此外我再也不会多说一句。”
说完它便缄口不语了。我对自己说：看赛菲纳无比悲伤的样子，他待会儿就会要求我杀死他。两天时间就这样过去了。在这段时间里，白蛇带来的食物赛菲纳一口都没吃，而我伸手从白蛇拉来的篮子里拿食物时内心也感到非常羞愧。又过一日，我将篮子推到一边，对白蛇说：
“我说祖赫鲁夫，沉默不会给带来什么的。”
它一动不动，没有理睬我。我又小声补了一句：
“你这个小人！”
再一天，我困得实在不行睡了过去，赛菲纳偷偷把腰带解开放走了白蛇。
它从岩洞逃走了，我们的希望也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