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图拜与苏丽娅(5)
我这样偷偷看着她，当时觉得她是看不见我的。做完这些，她说道：
“要是人类知道这些希望是多么微不足道，多么容易消亡，该多好啊！它们不过是幻觉的桎梏。”
说完她朝我们这边看了一眼，示意让我从藏着的地方出来，并问我：
“你知道落上所有这些东西的线是什么线吗？”
“不知道，我对装神弄鬼的事一无所知。”
她不悦地盯着我看，看了很长时间，但不悦中又掺有一点好奇。而我一句话也不说就那么呆着。看来她不会跟我一般见识，遂说道：
“这线是人的生命，如果愿意它就是沙子项圈，或是宝石项链。线不会改变，但它上面有的或者没有的教训是变化的。来，赛赫勒，拿着这幻觉之物和生命之线吧。”停了一下她又补充说：“看看你的生命项圈上留下什么痕迹？”
我起身去拿项圈。沙子之母手一扬说：
“慢！我还有个小条件。你既然是为项圈而来，那在我把它给你之前，你得先说说我还没有提到什么，我的项圈还缺什么，以便让它无所不包。”
我将人的生命以及它附带的幸福平安和悠悠岁月仔细思索了一遍，想来想去，突然悟出一个道理：能够体现这一切的不是时间还能是什么呢。正是分分秒秒、岁岁年年为我们揭示万物真相，青春变作衰老、强大变作弱小、愚昧变作知识，或者是反过来，不都是它在起作用嘛。
“是时间，沙子之母！”我回答她。
“说得对，就是生命度过的时间。它让我们看到一切东西的缺陷，让我们以为不会消亡的东西消亡。事物的时间是其自身价值所在，人在瞬息与永恒之间生存。现在把项圈拿去交给你的公主吧。但走之前你要告诉我，你是怎么找到我这里的。”
“遵命，我的女主人。”说完我坐在她身旁讲了我的经历。
怪名清真寺
在我因焦渴难耐、惊吓过度从梦中醒来，又照着梦中所示找到沙子之母以后，我已经得到烟的墨汁、空气书信和沙子项圈。我决定再接再厉，找到我的女主人影子公主想要的最后一件东西，那就是水宫。我为即将大功告成感到欣喜，但同时这最后一件东西也让我忧心忡忡，它就像横亘在我面前的一块巨大石碑，上面刻着“不可能！”你想啊，这水做的宫殿到哪儿去找啊！？
正在我为水宫的事苦思冥想之际，不知不觉中我走进了一个小村庄。我驻足在一个很小却很别致的清真寺前，它的门是绿色的。尽管清真寺非常小，但建筑装饰都十分精致，就像一块被时光遗忘在这遥远之地的宝石。为了赶上礼拜时间并能和其他人一起礼拜，我三步并作两步赶忙走了进去。礼拜仪式结束，教长转过身来，原来他是位相貌清秀的美男子。人们散去后，他朝我看了看说：
“你好啊，兄弟！”
我仔细端详着他朴素的长袍和头上裹得紧紧的缠头巾，他小拇指上一枚精美戒指引起了我的注意。我觉得很奇怪，这样一枚戒指怎么会与这位朴素的男人在一起呢？
“你好！”
打过招呼，我走上前去，向他询问清真寺门口一块令人感到蹊跷的石刻，那上面写着这个清真寺的名字。
“教长，这个清真寺叫……”我有意停顿了一下，然后才接着问：“叫‘就当我已经吃过了’？！”
“没错。”他回答。
“清真寺没有这样起名的呀！”我不得其解。
“你用不着对它的名字大惊小怪，听了它的故事你就明白了。”
淤啥吉，伊斯兰教称谓，意为朝觐者，专用以尊称前往伊斯兰教圣地麦加朝觐并按教法规定履行了朝觐功课的穆斯林。
于宣礼员，伊斯兰教职称谓，指清真寺每天按时呼唤穆斯林做礼拜的人。
“什么故事呢？”我问年轻教长。
“你听我说。”
他开始讲这个故事———以前这个村里住着一个穷人———其实我们都是穷人，他是全村最穷的人，以制作戒指为生。你已经看到了，像这样一个村子里的人对戒指的需求是可想而知的，所以一年里他最多也就做两三个。亲朋好友都劝他换个营生，但他却说：“我只靠我父亲传给我的手艺过活。”他的父亲最开始是个城里人，那里的生意当然好得多。我们说的这个村里最穷的人总对前来好心好意劝他放弃父业另谋出路的人说：“戒指匠的手是用来镶刻宝石的，不是用来挖泥的。”他的意思是不能去耕地种庄稼。
然而，过了一段时间后，他的心里涌出了一个希望，一个他毕生什么都可以舍去也要追求的希望，就是建一座清真寺。可要实现这个目标，钱从何而来呢？即便他放弃自己坚持多年的祖传手艺去干别的，这笔钱也是可望而不可即呀。于是村里人老是跟他开玩笑：
“嘿，哈吉淤，你的清真寺进展怎么样啊？需要宣礼员于吗？”
面对诸如此类的冷嘲热讽，他总是笑着摇摇头说：
“还没盖好呢。”
有那么一天，他从自己袖子中拿出一小袋金子，说道：
“建寺之日，就在今天。”
后来人们才知道他攒这些钱多么不容易，都是他节衣缩食甚至忍饥挨饿一点一点省出来的。他每天的吃食就是一个面包，而买的一块奶酪，被他放在一个透明的小瓶里，这样就不用每天买奶酪了。每当饿了的时候，他便拿一块面包在小瓶上蹭一蹭，一边蹭一边说：“就当我已经吃过了。”然后他把这一天该买奶酪的钱放在一边存起来。钱存够了，他这小小的清真寺建起来了，他也死了……村民们决定将他建的这个清真寺命名为“就当我已经吃过了”清真寺。
我听完之后感慨地说：
“这个故事太感人太精彩了！我想他是饿死的吧？”
“有可能。”年轻教长说。
“那这个人叫什么名字呢？”我又问。
他说：
“没人真的记得，有人说他叫哈桑，意思是善美的；有人说他叫赛义德，意思是幸福的。当然在这两个名字之间他还有很多名字，但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做过的事情人们永远不会忘记。兄弟，这就是尘世的现实，就像时光会给人许多称谓。比如这个叫巴格达建造者，那个叫君士坦丁堡征服者；这个叫教法著作家，那个叫****诗人……你看，我们从中可以得到什么启示呢？”
“哎呀，教长，你真是太好了，你的故事真是太棒了！”我对教长说，“不过能否告诉我，你听说过知识之城吗？我就是为了寻找它而出门的，结果阴差阳错来到你们这个美好的清真寺”。
英俊的教长回答说：
“是的，我知道哪个能指引你找到你要找的知识之城。”
“这可真是天大的好消息！”我激动万分，“时光应该把你称为幸运教长或是快乐教长。我怎么能找到这个人？”
“我没说它是人。”他答道。
“啊？！怎么会呢！那它是什么呀？”
“你的向导是一颗真珠。”
“行行好吧，我的主人。现在希望已经飞走了。说真的我本以为你是位有理性的人呢。得了，再见吧。”
说完我匆匆离开了那个地方，嘴中念念叨叨：
“真珠？！天哪，他说真珠……真珠怎么能当向导呢？”
水宫
我在一条两侧没有任何建筑物的道路上走了很久，来到一个大池塘前面。池塘通向一座精美的宫殿，高高的门上刻着一行大字，是《古兰经》里的一句话：
“凡在大地上的，都要毁灭；唯有你的主的本体，具有尊严与大德，将永恒存在。”
我坐在池塘边，凝望着眼前的华丽宫殿，不禁感慨道：
“多精辟的话语啊！多壮丽的宫殿啊！”
我的视线移到池塘，宫殿倒映在平静的水面像是真的一样，我甚至觉得可以直接从上面跑进宫门。最离奇的是我能清晰看到那一行大字，而它是正着的，不像通常倒影是反的。我面对池塘里的宫殿看得入了神，忽然一个小女孩从我身后宫殿门里跑出来站在我的身旁。只见她将手里开满黄色鲜花的树枝轻轻放在水面，笑着用手去拍打倒影的宫门，随着她格格的笑声，水散开了，门也不见了，仿佛她的小手敲起的微波吞没了方才的美景。接着她将满是黄花的树枝从水面拿起来，整个宫殿的倒影完全破碎了。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和身体都微微一颤。她抬起头问我：
“看见了吗，赛赫勒？水的宫殿是多么脆弱啊！也许你以为它是真的，其实是幻象迷惑了你。”
“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呀？”我问她。
“我呀，如果你高兴就叫我灵魂的愉悦，或者生活的快乐。回去吧，去告诉你的公主关于水宫的事情。不过走之前得听我给你讲个故事，故事叫做：可爱的姑娘苏哈和被合起来的贝壳恩惠。”
“太好啦！我应该管你叫让人的心感到愉快的小快乐才对。”
我和小快乐坐在一棵像她一样轻柔可爱的树下，满树的白花如同一把为我们遮阳的伞，美丽的树上不时有一两朵花儿飘下，落定在她衣服的下摆。小快乐开始讲故事了———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漂亮的贝壳叫恩惠，住在海洋里最深的地方。它从浅浅的海岸来到这深深的海底，是为了离自己的心上人———蓝鲸努努更近一些。它们俩的故事，如果我们今后有缘再次相会，到时我会讲给你听。
至于可爱的姑娘苏哈，她住在天的最东头，生活在银云和金云之中。起初那些云并不是这个样子，但自从苏哈到这里住下后，她命令云将光关在她的周围，关夜晚月光的就是银云，关清晨阳光的就是金云。于是夜复一夜、日复一日，云彩就这样闪亮、燃烧，而苏哈则满不在乎地住在里面。
赛赫勒，他们说苏哈行走于天际，她将自己的一头长发甩下再收回来，把天上的星星卷走，挂在她一绺绺的头发之间。苏哈就这样满不在乎地行走于天地之间。
他们说有一天她到一个大森林里去玩儿，那里被美丽的大树覆盖，树上落满五颜六色的鸟，颜色既有现实里的也有想象中的；随风摇曳的朵朵鲜花给林中大地披上一件艳丽的外衣，花儿吐露的芬芳充溢在这个仙境般地方的每一个角落。苏哈命令所有的鸟儿用同一旋律唱歌，命令风儿用同一节奏吹拂树叶然后发出响声。她则满不在乎地穿过这令人着迷的森林。
绿鸟和它的伙伴对姑娘的举止大惑不解，决定要把她对美麻木的原因搞清楚。这只绿鸟也有个奇怪的故事，如果你我以后有缘相聚，我再给你讲。
绿鸟说：
“我看咱们到什么都瞒不过它的蓝鲸努努那儿去一趟，好了解这个姑娘的秘密。”
鸟儿们飞呀飞，终于见到蓝鲸努努，它们一起落在它的背上，给它讲了苏哈的事。努努说：
“你们把这只被合起来的贝壳恩惠带到她那去，就会水落石出了。”
大家内心都对努努的话感到奇怪，但没一个说出来。绿鸟金色的嘴里衔着贝壳飞了回去，把它放在苏哈的裙子上。当被合起来的贝壳张开自己的两片嘴唇，我跟你说赛赫勒，就像我们任何一个人打开一本立刻可以揭示秘密的书，贝壳里光灿灿的宛如一面明镜。苏哈用一双纤细的手拿起贝壳，想看看里面是什么。哇！她看到了她以前从不知道的自己身上所具有的东西———极至的美！
这并不奇怪，每个见到苏哈的人都知道她是美丽的，但她本人对身边的美却无所意识无所了解。当她第一次看到自己的面容，她惊呆了，因为她发现了自身的善和美，她真真切切地看到了，仿佛她的心第一次听到了善的最初音符。美是可以同所有的善对话的。所以，自那一日也就是见到被合起来的贝壳恩惠的那一日起，苏哈只要见到美，都要吟唱赞颂善的篇章。
至于被合起来的贝壳恩惠，它要求绿鸟把自己送回大海深处，那里是它的心上人蓝鲸努努生活的地方。
小快乐讲完了故事，对我说：
“你知道吗，赛赫勒，我们只有用自己的心才能看到要看的东西。一切的存在都是存在于心，否则即使再完美也是不存在。没有满足便没有欢乐，没有闪亮在心的真相便没有坚信。”
“我们只有用心才能听到要听的东西，小快乐。”我补充了一句，心里对这个小姑娘的睿智惊叹不已。
她继续问我：
“赛赫勒，你会为眼前的东西兴高采烈吗？梦想是生长在你勇气的花园还是你欲望的田野？你还没有真正爱过吧，赛赫勒？也许你将来猎取到的只能是虚妄，难道你不知道人只有两种选择：要么杀死他的猎物，要么失去他的猎物。杀死它是多么不幸啊，而失去它又是多么失落啊！人只会猎取他以为没有的东西，希望你不要用人生去猎取虚妄，而是只去追求你的勇气满意的东西。
赛赫勒啊，你要将头脑中的幻想丢弃，换作心灵里的光明，以便你能够明白下面两句诗的意思。”
说着她吟诵起来：
我将你这个对谈者放在心里，坐我身边你会变得纯净无比。
我的存在可令访客备感亲切，而心上人才是我心中的亲密。
吟罢她接着对我说：
“假如你想给自己建一座宫殿，那你应该知道真正的建筑只能是心的建筑。
一个了解自己内心的人是不会寻找水的宫殿的。”
言罢她突然站起身，说：“你跟我来，赛赫勒……”
火焰海我跟着小快乐来到一个离水宫不算太远的地方。她从兜里拿出两块小石子相互敲打，擦出的蓝色火花不一会儿聚成冒着蓝色火苗的泉眼，燃烧的泉眼越涌越凶，霎时间汇成一条火焰河继而是一片直达天际的火焰海。我愣愣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她说：
“你看这火焰海，赛赫勒，哪里有救你的船呢？你必须去找这个海里的恩淤优努斯是《古兰经》中记载的古代先知之一。据载他在传教过程中乘船在海上遇险，为减轻船体重量纵身投海被巨鲸吞入腹中，后被真主救出。
情真珠，但你首先要知道海的名字，以免海卫士加害于你。”
“我的小女主人，谁说我要踏海而过或者想知道海的名字？！”我说，“我才不稀罕什么真珠。现在我有个强烈愿望，就是马上……立即回到水宫那边去”。
说完我拔腿就走，把那个奇怪的小姑娘和她的火焰海甩在身后看也不看一眼。我心说：赛赫勒啊，你最好离什么救你的船和这个小姑娘远点；把优努斯淤救出鲸鱼之口的拯救者啊，你也把我从这个小姑娘的怪异行为里救出来吧。
我回去找水宫，左找右找，但它早已没了影踪。无奈的我只好又返回火焰海的岸边，呆呆地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才能过去。以往的岁月早已教会我不能跟天意对着干，于是我坐在这个无法逾越之海的边上呜呜哭了起来。哭声越来越大，我也不去管它，我只希望能在这世上多活一天，享受千篇一律和无聊乏味，我实在不想再经历那些接二连三的稀奇古怪的事件了。我望着火焰海坐了很久很久，然后拿出乌龟君子，此前它被我用绳子捆着放在口袋里带在身上。
我对它说：
“君子啊，你的朋友不会在火海里游泳，也不会在怪海里潜水，你说现在该怎么办呢？”
“也许它根本就不是海呢。”它回答。
“那你说是什么？”我生气地问。
“也许它是一种幻觉？赛赫勒，你的心已经破碎了，前途无望令你感到异常压抑，觉得什么都是不安全的。为了救你自己，你只有丢掉恐惧一条路。”
听了乌龟君子所言，我更加生气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