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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书籍名:《佐贺的超级阿嬷》    作者:岛田洋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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某天晚上,在餐桌旁。

“阿嬷,这两三天都只吃白米饭,没有菜呀!”我刚抱怨完,外婆就哈哈大笑着回答说:“明天哪,可能连白米饭都没有了!”

我和外婆对视一眼,一齐哈哈大笑。

那已经是四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回想起来,也正是从那个时候,整个社会开始发生急遽的转变:政府预算倍增、经济高速增长、日元升值与美元贬值、大学学运不断、校园暴力猛增、经济泡沫、石油危机、就业困难……

虽然大家都说:“现在的世道真的很不景气啊!”其实这些对我而言,根本算不了什么,只是感觉又回到和过去一样罢了。

改变的不是世道,真正改变的,是人自己。

钱不够,不能去大饭店吃饭,不能出国旅游,买不起名牌衣服……因为这些原因,人们觉得不幸福,于是挖空心思地去追寻所谓的“幸福”。

以下要讲的话,对于被裁汰的人来说或许有些帮助。其实,完全可以将裁员想成是从“早上八点起床,匆忙挤电车赶到公司,工作,加班,到虚迎奉承的酒席上应酬,坐末班电车回家……”的人生中得到解脱。今后何去何从,夫妻俩或是全家人可以一起商量,这反而会增进与家人的交流和沟通。

事情是好是坏,完全看人怎么去想。

“因为没有钱,所以不幸福。”

我觉得大家似乎被这种想法牢牢拴住了。因为大人都这么想,小孩子当然也过得不安稳。因为大人不能带他们去迪斯尼乐园,不能给他们买新衣服,所以他们也不尊敬父母。因为成绩不好,进不了好学校,连自己都觉得前途黯淡。因为心态悲观,小孩子每天都过得没意思,对将来也不抱希望,少年犯罪不断增加。其实,就算真的没钱,只要心境乐观,也能活得舒坦。

我的外婆就是这样的人。

我小时候寄养在外婆家。她生于一九○○年,与二十世纪同时诞生,称得上属于过去世代的人。

一九四二年外公于战争时期去世,之后,外婆就在佐贺大学及其附属中学、小学担任清洁工,独自抚养两男五女共七个儿女,熬过了艰难的战后重建年代。

我到外婆家住的时候是一九五八年,外婆五十八岁,她还在做清洁工。生活当然不宽裕,但她总是那么开朗乐观、精神抖擞。而我呢,在和外婆相依为命的日子里,懂得了幸福真正的含义。

一九九一年,九十一岁高龄的外婆去世以后,我更深刻地领会到她带给我的种种人生启示。

现在,大家似乎都陷入茫然的错觉里。放弃四十年前就已有的幸福,而一路朝着不幸的方向前行。———大家都走错路了!

听听佐贺这位超级阿嬷的话吧!

幸福不是金钱左右的,而是取决于你的心态。

一背后被推了一把

一九四五年八月六日。世界第一颗原子弹在广岛爆炸,或许事情的发展就始于这颗原子弹。

如果没有这颗原子弹,我父亲不会年纪轻轻就去世了。

父母结婚后住在广岛,战事激烈时,他们一起疏散到母亲的娘家佐贺。他们真的很幸运,没被原子弹炸到。

然而,新型超级炸弹投在广岛的消息,当然也传到了佐贺。父亲担心家里的情形,一个星期后就独自回广岛察看情况。

“人都哪儿去啦?”

看到被炸毁的广岛市区时,父亲还嘀咕着这种傻话。

父亲看到的广岛,就是那样,什么都没有了。所有东西都被炸毁了,所有的人都死了。而父亲也因为这趟广岛之行,丢了性命。

父亲怎会知道,当时广岛还残留有大量的辐射尘!他因此得了原子病,尽管他只是想去看看家里的情况……

因此,我生下来的时候,父亲已经卧病在床。

父亲和母亲那时刚刚二十多岁。

这真是一段令人伤心的往事。

但是———

我长大以后,总觉得有点不对劲儿。

于是,我问母亲:

“妈,我生下来的时候,爸爸已经住院了?”

“嗯,住院了。”

“那,妈妈肚子里有了我的时候,他还很健康吧?”

“哪里,已经住院了。”

“那,他在这期间回家疗养过吗?”

“他一直住在医院里。”

“哦?那病房是单人病房喽?”

“怎么可能?那时候的医院到处都爆满,哪来的单人病房?”

很奇怪!在“爆满”的医院里,他们也还真厉害……

但是我再追究下去,母亲就红着脸,嘟嘟囔囔地不知说些什么,人也一溜烟地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总之,我是父亲遗留给母亲的纪念。

因为这个缘故,我对父亲毫无印象。我似乎记得,很小的时候,曾向某个人挥手说:“早点回来哦。”如果父亲一直住院的话,那个人就肯定不是父亲。因为我曾经辗转寄居于几个姨妈家里,或许是跟某位姨丈在挥手。

不论如何,我开始有比较鲜明的记忆,大概是在上小学前不久,那时我的世界已全被母亲占满了。

母亲在父亲去世之后,在广岛开了家小酒馆,抚养我和哥哥。店就开在父母以前居住的屋子里,就在原子弹爆炸纪念馆的旁边。广岛当时遭到原子弹炸后不久,市区几乎像一个大贫民窟。每一户都擅自占地,摆摊开店,到处挤满了各式各样的店铺。

母亲以家为店,我们只好租住附近一间只有六个榻榻米①大的小屋。我和哥哥每天留在小屋看家,可是我年龄太小,非常依恋母亲,常常想她,想着想着,就会忍不住哭起来。等待母亲回家的夜晚总是无尽漫长,我一直寂寞地哭,让哥哥很心烦。

记得我一哭,房东大婶就过来哄我说:“不要哭了啊!”说着,把我抱在膝盖上,抚摸我的脑袋。

那时候的房东都很清楚房客家里的情况。不仅对家庭成员了如指掌,连收入、欠债甚至比房客本人还清楚。大婶也很清楚我们家的情况,经常照顾我。

在家里呜呜哭,顶多吵到邻居,也就罢了。麻烦的是,上了小学后,我会半夜三更溜出小屋,一溜烟地跑到母亲的店里。

那一带如同贫民窟。

小小的我嗖嗖地跑到店里,让母亲担心得不得了。大概就从那时候起,母亲瞒着我盘算了某个计划。

我当然一无所知。

小学二年级的某一天。

母亲的妹妹喜佐子姨妈从佐贺来我家玩。她长得很像母亲,代替忙碌的母亲带我四处转悠,有时候还让我枕在她的膝盖上,给我掏耳朵。我很快就喜欢上了喜佐子姨妈。晚上留在家里时,只要喜佐子姨妈在,我就不觉得寂寞了。连晚饭都因为有喜佐子姨妈的照应,变得丰盛可口了。

我甚至想,姨妈要是一直住在这里,该多好啊!因此没过多久,当母亲这样跟我说时,我毫不迟疑地点头答应。

“昭广,姨妈明天要回佐贺了,和妈妈一起到火车站送姨妈吧。”

第二天,我和母亲一起到广岛火车站送喜佐子姨妈。虽说是去送行,但那也是我们母子俩许久都没有过的出游。

我盛装打扮,皮鞋擦得锃亮,左右手分别让母亲和姨妈牵着,兴奋得不得了。

咻———咻———咻———咻———

走进月台不久,火车冒着蒸汽进站了。

“现在进站的是开往长崎的特快列车‘燕子’号……”

那是姨妈要坐的火车。

姨妈虽然上了火车,却仍站在车门踏板上。

“姐姐,再见了。”

“喜佐子,代我向妈问好啊!”

两个人依依不舍地话别。

我也觉得和姨妈分开很难过。

“喜佐子姨妈,要再来啊!”

说着,我仰头望着姨妈的脸。

“叮铃铃……”

像配合姨妈用力点头的信号一般,开车铃声响起。就在车门即将关上之际———

“咚”的一声,我踉跄地向前一扑。

当然,就算是很早以前,开车铃声也不会是“咚”,更不会把人向前推。本来还依偎在母亲怀里的我,回头一看……

推我的竟然是母亲!

“妈妈,你干吗啊?”

说话时,我已经人在火车上了。紧接着,车门像接收到信号一般,倏地关上。火车冒着黑黑的蒸汽,缓缓开动了。

当然,我还在车上。

“是妈妈推我的。”

隔着车窗,我看见母亲哭了。

当时的火车不像新干线那么快,我可以清楚地看见在月台上哭泣的母亲。

我转过头,姨妈也在哭。我轮流看着哭个不停的母亲和姨妈,笑着说:

“不要紧,姨妈,我可以在下一站下车,你不用担心啦!”

可是姨妈还在继续哭,然后泪眼婆娑着说:

“昭广,你以后要住在佐贺的阿嬷那里了。”

一瞬间,我愣住,不知该说些什么。

“对不起,没有事先告诉你。可是万一说了,你一定不愿意。留在广岛,对你的教育不利,大家商量后,只有拜托阿嬷照顾你了。”

明白事态以后,就轮到我哭了。我完全被蒙在鼓里。

说什么给姨妈送行,其实是母亲给我送行!

这一下,我终于知道盛装打扮和擦亮皮鞋的用意了。

这件事情终于变成我的一个心结,直到现在,就算是演得再怎么假惺惺的电视剧,只要看到母子离别的场面,我总是忍不住流泪。

讲到人生转折点时,人们常说:“那时候,某某人在背后推了我一把,让我终于下定决心……”我每次听到时心里就想:我的人生,真的是被母亲从背后推了一把改变的……

二从贫穷到贫穷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火车每摇晃一次,我和母亲就离得更远一点。

我不停地哭。

喜佐子姨妈可能因欺骗了我而感到内疚,没有安慰我,只是默默地坐在旁边。

和母亲分离,让我伤心。我想,这辈子都不会再有比这更难过的事情了。

可是,人生这玩意儿,好像是一转变起来就没完没了。变化很快就来临了。

“这是哪里?”

在佐贺火车站下车时,我不由自主地问道。

虽然还是黄昏时分,但镇上已经一片漆黑。广岛虽然变成了贫民窟,但毕竟是个都市,商店都开到很晚,夜路不觉得那么幽暗。正因为如此,小小的我才会想独自走到母亲的店里去。但是这里没有店铺的红灯笼,也没有来往的行人。车站前只有五六家相邻的餐馆。

我不知道这地方对我的教育有什么好,只想到,从明天起,要在这么个冷清的地方生活,先前的担忧加上恐惧,实在令人难受。

姨妈沿着河堤边的漆黑道路,快步向更黑暗的地方走去,不知要去往何处。大概走了四十分钟,年幼的我感觉那段时间似乎长得像没有尽头。

已是秋天,河滩上荒草丛生,让人感觉更加寂寥。我的心情,好像童话故事里那个不知要被卖到何方的小孩。

人在极限状态下,都会激发出动物的本能吗?

直到现在,我还清楚记得当时的感觉———那栋房子,就像特写镜头一般,猛然跃进我那满怀不安、无法镇静地打量四周的眼睛里。

与此同时,我的心中一阵恐慌。“不是吧?千万别是那栋房子啊!”

那是一栋坐落在河水和草丛之间,就像从古老传说中冒出来的、孤绝寂寥到极点的破茅屋。

而且,屋顶有一半的茅草已剥落了,钉着铁皮。

“昭广,就是这里。”

唉,姨妈偏偏停在那间茅屋前。

我的脑中一片空白。光是想象住在这间破茅屋里的外婆的模样,我就觉得害怕。因为,这简直就是山姥姥或其他怪物住的房子。

“妈,我们来了。”

姨妈用力拉开大门。出人意料,里面走出一位个子很高、皮肤白皙、气质高雅的老太太。老实说,我觉得有点儿扫兴。

姨妈站在我和老太太之间,对我说:

“昭广,这是外婆。”

然后满脸堆笑,对着一脸茫然的我加上一句:

“小时候见过的,还记得吗?”

姨妈是在努力使我适应,可是我那时那么小,怎可能记得?

“姨妈要回去喽……妈,我过两天再来看你。”

可能姨妈还是有些心虚,她没进屋,就匆匆离去了。

我和初次见面的外婆,就这么突然陷于独处状态。

虽然我那时还小,却也期待着亲切的问候,比如:“来了真好,肚子饿不饿啊?”或是:“虽然会寂寞,但是要和阿嬷一起努力哦!”

可是,外婆第一句话却是:“跟我来!”

她大步跨出后门,走向旁边一间小屋。只有两个榻榻米大的小屋里面,有一个大炉灶。我还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外婆就对我说:

“从明天开始,你就要煮饭了,好好看着!”

说完,开始给炉灶生火。

我虽然听见了外婆说的话,但完全不理解那是什么意思。我呆呆地看着外婆生火,她把稻草和木片扔进炉门里,调着火势。

过了一会儿,外婆说:

“来!你试试看。”

说着,把她刚才用来吹火的竹管递给我。我接过竹管,莫名其妙地“呼———呼———”吹着。

我的脑中充满了疑惑。

“为什么非得吹这个不可?我要自己煮饭,这是怎么回事?”

可是,外婆还在旁边啰唆个没完:

“那样太用劲儿了。”

“时间隔太久,火就熄啦!”

我照外婆指示,“呼———呼———”地吹着,专心致志地烧火。当我累了,吹出的气流弱了,火苗眼看着就要熄灭。我赶忙又拼命“呼———呼———”地吹。可是吹得太用劲,火花四溅,浓烟滚滚,把我呛个半死。

面对熊熊燃烧起来的火焰,年幼的我心里有些明白:我必须在这里生活了。这已是无可更改的事实了。

被浓烟一呛,加上悲伤,泪水泉涌而出———这就是八岁的我突然必须面对的现实。

第二天早上起来时,外婆已经出去了。她说每天早上四点要起来出去工作。没时间帮我做早饭,因此我一来,就急着教我怎么煮饭。而且,她昨天还交给我一个重大的任务———要把刚煮好的白米饭供在佛像前。

外婆昨晚很郑重地在佛像前合掌念叨:

“从明天开始,就由昭广供饭了。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我照外婆昨晚教我的,生火煮饭,但不知道哪儿出了问题,煮出来的饭硬邦邦的,像是没煮熟,下面的米却已糊了。

没办法,我只好把硬邦邦的饭供上神龛,照外婆教我的,双掌合十念着:“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然后,一个人吃早饭。

我很想念母亲煮的香喷喷的白米饭,虽然昨天早上才吃过,感觉却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早饭后无事可做,我走到屋外。昨天到来时漆黑寂寥的风景,在早晨看来却非常美。隔着门前四五米宽的马路那边,是一条河,河面约八米宽,水流清澈。河堤上芒草在秋风中摇摆。天空也比广岛的更蓝、更高,我出神地望着辽阔的天空,一只大鸟悠然飞过。我不禁喊道:

“妈,你看!看!”

母亲不在,我该知道的……

我坐立不安,捡起脚边的石头,用力扔到河里。

一遍,又一遍,不停地扔。

我站在河堤上,茫然地望着门前那条颇多行人来往的马路,没多久,就远远看到外婆回来的身影。

外婆的工作是清扫佐贺大学和佐大附属中学、小学的教职员室和厕所,快的话上午十一点左右就可以回家了。

走在回家路上的外婆,样子有点奇怪。她每走一步,就发出“嘎啦嘎啦”、“嘎啦嘎啦”的声音。

我仔细一看,她腰间好像绑着一根绳子,拖着地上的什么东西一路走来。

“我回来啦。”

外婆还是弄出“嘎啦嘎啦”的声音,若无其事地招呼我一声,走进大门。我跟在后面进门,外婆正解下她腰上的绳子。

“阿嬷,那是什么?”

“磁铁。”

外婆看着绳子说。绳子一端绑着一块磁铁,上面粘着钉子和废铁。

“光是走路什么事也不做,多可惜,绑着磁铁走,你看,可以赚到一点外快的。”

“赚到?”

“这些废铁拿去卖,可以卖不少钱哩!不捡起掉在路上的东西,要遭老天惩罚的。”

外婆说着,取下磁铁上的钉子和铁屑,丢进桶里。桶里已经收集了不少战利品。

外婆出门时,好像一定会在腰间绑着绳子。

我简直看呆了。

外婆真是能干,尽管从外表一点也看不出来。但这还不是最让我惊讶的事。

外婆把钉子铁屑都丢进桶子后,又大步走到河边。

我跟在后面,奇怪外婆为什么看着河水微笑。

“昭广,帮我一下。”

她回头叫我之后,转身从河里捞起木片和树枝。河面架着一根木棒,拦住一些上游漂下来的木片和树枝。之前我到河边张望时,还在好奇那根木棒为何横在河里,哪里想得到是外婆用来拦截漂流物的法宝!

外婆把木棒拦下来的树枝和木片晒干后当柴烧。

“这样,河水可以保持干净,我们又有免费柴火,真是一举两得。”

外婆豪爽地笑着说。

现在看来,外婆早在四十五年前就已经致力于资源回收利用了。

木棒拦住的不只是树枝和小木块。

上游有个市场,尾部开杈的萝卜、畸形的小黄瓜等卖不出去的蔬菜,都被丢进河里,也都被木棒拦住了。

外婆看着奇形怪状的蔬菜说:

“开杈的萝卜切成小块煮出来味道一样,弯曲的小黄瓜切丝用盐腌一腌,味道也一样。”

是这样。

还有一些果皮受损的水果,也因为卖相不好而被丢弃。但是对外婆来说,那些“只是外表差一点而已,切开来吃,味道一样”。

真是这样。

就这样,外婆家大部分的食物,都仰仗河里漂来的蔬果。而且,“夏天时西红柿用河水冷藏着漂流下来”,更加好吃。甚至有时候,会有完好无损的蔬菜漂下来。

当时,市场批发的蔬菜还沾满泥土,需要兼职的大妈在河边冲洗干净,通常都是十几个人一边聊天一边洗菜,总有人不小心手一滑,蔬菜就被水冲走了。

还有,大白菜有点重,大妈洗完甩水时,即使没失手滑到水里,也总会有几片外面的叶子脱落掉进河里。

每天,总有各式各样的东西顺流而下,被木棒拦住,因此外婆称那条河是我们家的“超级市场”。她探头望着门前的河水,笑着说:“而且是送货上门,也不收运费。”

偶尔,木棒什么也没拦到,她就遗憾地说:“今天超市休息吗?”

外婆说这个超市只有一个缺点。

“即使今天想吃小黄瓜,也不一定吃得到,因为完全要听凭市场的供应。”

真是无比开朗的外婆啊。

别人家是看着食谱想着要做什么菜,外婆是看着河里想:“今天有什么东西呢?”再决定菜单。

外婆毕竟对那条河的情况了如指掌。

有一次漂来一个苹果箱子。里面塞满米糠,米糠上放着腐烂的苹果。

我拿着斧头,打算把米糠倒掉,只留箱子当柴火时,外婆就说:“你先摸摸米糠里面。”

“啊?”

我心想:“为什么?”但还是乖乖地伸手去摸———里面竟然还留着一个完好无损的苹果!

我简直觉得外婆真像个预言家。

还有一次,漂来一只很新的木屐。

“只有一只,没办法,当柴烧吧。”

我拿起斧头时,外婆又说:

“再等两三天吧,另一只也会漂下来的。”

我想再怎么幸运,也不会有那么如意的事吧。可是两三天后,另一只木屐真的漂下来了,吓我一跳。

“那个人掉了一只木屐在河里之后,一时还舍不得,但是过了两三天就会死心,把另外一只也扔了,这样,你就刚好凑成一双了。”

外婆的智慧,让我惊叹不已。在我亲眼看见外婆的生活方式后,更是体会深刻。

但是,初见这栋房子时的不祥预感,仍然准确无误。我在广岛时虽然也穷,但在这里,我却沦为更低一级的赤贫阶层了。

不过,也是一般人体验不到的一段快乐岁月的开始!

三皮鞋锃亮的转学生

我转到佐贺的小学。

佐贺是以佐贺旧城遗址为中心,北、西、南三面围着护城河,街边分布着县①政府、博物馆、美术馆等等,什么都有。

我刚到时,惊讶于那极像乡下的景观,但外婆家所在的地方竟是佐贺的市中心区!

而外婆家前面那条被她称为“超级市场”的河,则是多布施江的支流,连着护城河。

佐贺旧城的主体建筑已经荡然无存,只剩下旧城门的石墙和门洞。

我转学的赤松小学就在旧城遗址上。

上学第一天,我穿上表哥送给我的金纽扣制服和那双锃亮的皮鞋,和外婆一起,到了学校。结果,眼前所见又让我大吃一惊。

广岛因为完全遭到破坏,因此所有的建筑物都是新的,小学也不例外,都是战后新建的现代校舍。可是在赤松小学,我一进门就被带进了老旧的古怪建筑里。

老师和外婆一脸平静,一边闲聊一边走在阴暗的建筑中,我跟在后面,心想:“这里真的是小学吗?”

老师用力拉开教室的门,这里以前是个茶室,里面铺着榻榻米,学生们都跪坐着。我霎时觉得时光倒流到了好几十年前。

我很惊讶。大家也很惊讶,都满腹狐疑地看着穿着金纽扣制服的我。

“这是广岛来的德永昭广君,大家要好好相处啊!”老师把我介绍给大家。

那时,在佐贺人眼中,广岛是一个大都市,而我那不合时宜的金纽扣制服和皮鞋,看起来就像个装模作样的城市小孩,让他们看不顺眼。

老师督促我坐到位子上之后,旁边的小孩跟我说:

“你妈妈好老啊!”

我低下头。

我想说:“她不是我妈妈,是我外婆!”可是我觉得似乎有些对不起送我来学校、还站在教室里的外婆,所以没开口。

外婆讪讪地对我笑笑,和老师殷勤寒暄后,便回去了。

一开始,同学们对我敬而远之,但那只是很短的一段时间。一个月后,我已经完全融入新学校里了。

在浑身是泥的追逐嬉戏中,皮鞋很快就破破烂烂了,于是我跟附近的孩子一样穿上木屐。

母亲不在身边,我还是很寂寞。不过乡下生活虽然穷,却也有别样的乐趣。虽然不能去商店买零嘴吃,但树上的果实也足够当零食。我在佐贺最先吃到的是朴树果。漆黑的小果子乍看上去似乎很难吃,但味道酸酸甜甜的,有点儿像杏子。

河边有棵大朴树,树干岔开两根,有个树瘤,让人看了就想爬上去。大伙儿一齐爬上去摘树果,果子很小,每个人不吃上几百颗不会饱。我们常常七八个人一齐爬上树,攀着树枝,摘了果子就往嘴里送。

那是爬树游戏和零食时间融为一体的快乐悠闲时光。

时值秋天,佐贺还产茱萸果、柿子等等,对大城市长大的我来说,都是新鲜事。当然,这些游戏不需要花钱。

爬树、在河边追逐,转眼间一天就过去。

玩具也是自制的,我们还会在树上搭建秘密基地,或者做个竹筏,到河上划着玩。作为材料的木头,要多少有多少,也完全不需要钱。

这样的日子简单又快乐,但很快,剑道开始流行起来。

附近零零星星有几个孩子去道场学剑,我也和附近的野孩子一起偷偷跑去看。

那些平常和我们一起满身泥巴追逐奔跑的同伴,在道场里穿着道服,神情肃穆地挥着竹刀。那模样就是没来由的帅,让人动心,也想学剑道。我赶紧跑回家跟外婆说:

“阿嬷,我今天去看剑道了。”

“哦。”

“很帅啊!”

“是啊。”

“我也想学剑道。”

“学学也好。”

“真的?”

“想学就学呗。”

“真的吗?那明天陪我去道场报名,他们会告诉我们要买哪些护具和面罩。”

“嗯?要花钱啊?”

“嗯,要钱———”

我那个“钱”字还没说完,外婆的态度突然大变。

“那就别学了!”

“啊?”

“别学了。”

“可是你刚刚———”

“别学了。”

不管我说什么,她就是“别学了”这几个字。

我好失望。

虽然无奈地接受现实,但总是幻想戴着护具挥舞竹刀的帅劲儿。

一个同学对垂头丧气的我说:

“德永君,我们去学柔道吧?”

于是放学后,又赶紧跑去看,虽然不像剑道那样迷人,但只需要买柔道服就行了。我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回家里,缠着外婆:

“让我学柔道吧,不像剑道那么花钱。”

“免费的吗?”

“不是免费———”

“别学了。”

要是在平常,我不会再任性地多说什么,但那时候,我就是抱着想学一种运动的憧憬。我拼命要让外婆知道,我想学一种运动,外婆仔细听明白我的意思后,用力点点头。

“我明白了,既然这样,我推荐给你一个好运动。”

“什么运动?”

“明天开始跑步吧。”

“跑步?”

“对,不需要护具,跑步的马路也是免费的,就跑步吧。”

这话听起来好像哪里不对劲,但我还只是个孩子,就欣然答应去跑步了。但是,当时学校里并没有田径队,我只是一个人在校园里跑步而已。放学后大伙儿快快乐乐地在玩球或是玩其他活动时,我则在一旁默默地全速奔跑五十米,一遍又一遍。别人眼中的我也许是个怪人,但我自己是很认真地练习跑步的。要说我有多认真呢?以前我一放学就和伙伴跑到河边玩耍,从我开始练习跑步后,总要迟到三四十分钟。

每天就只是跑步。

“我今天跑得很认真呢。”我得意地向外婆报告。

可是外婆却说:

“不要那么拼命跑!”

“为什么不能拼命跑?”

“因为肚子会饿。”

“哦……”

她还想说些什么。我离开时,她一把拉住我说:

“还有,你跑步时穿着鞋子吗?”

“是啊。”

“傻瓜,要光脚跑,否则鞋子会磨坏的!”

但我没听从这两个吩咐,我每天还是拼命地、当然也穿着鞋子继续跑。

以树果为零食,自己做玩具,运动也只是跑步,实在是非常简单的穷日子。

但那时我还是个孩子,也不觉得这样太辛苦难过。有一天,我心血来潮地对外婆说:

“阿嬷,虽然我们家现在穷,以后有钱就好了。”

可是外婆这样回答我:

“什么话?穷有两种:穷得消沉和穷得开朗。我们家是穷得开朗。而且啊,我们跟由富变穷的人不一样,你不用担心,要有自信。因为我们家的祖先可世世代代都是穷人。做有钱人很辛苦,要吃好东西,要去旅行,忙死了。而且,穿着好衣服走在路上,还要担心摔一跤。光从这一点来看,穷人习惯穿着脏衣服,淋了雨,坐在地上,摔跤也无所谓。啊,贫穷真好!”

……

我只能说:

“阿嬷,晚安。”

①日本县的行政级别,相当于中国的省。

四有滋有味的贫穷生活

正因为勇于挺胸抬头说:“我们祖先世世代代都是穷人。”外婆的贫穷生活还真是坚定彻底。

我读小学低年级时,战争伤痕犹深,大家都穷,很多孩子都吃不饱饭。于是,学校会定期为学生作营养调查,问些“今天早上吃了什么”、“昨天晚上吃了什么”之类的问题,我们就把答案写在笔记本上交上去。

“早饭吃了龙虾大酱汤。”

“晚饭吃了烤龙虾。”

班主任老师看我连续几天都这样写,有一天放学后,他表情狐疑地来到我们那破破烂烂的家———他大概觉得这么穷苦人家的小孩,每天都吃两餐龙虾太奇怪了。老师把笔记本拿给外婆看,问道:

“这是德永君的答案,是真的吗?”

我气乎乎地辩驳说:

“我没有说谎,对不对?阿嬷,我们每天早饭、晚饭都是吃龙虾嘛!”

外婆立刻哈哈哈大笑。

“老师,对不起,那不是龙虾,是螯虾,只是我都跟这孩子说那是龙虾……”

“这样啊?”

“看起来差不多嘛!”

“唉,真是。”

老师也哈哈大笑,这件事总算搞清楚了。

外婆给我吃螯虾,却跟我说是龙虾,没吃过龙虾的我,真的相信她了。顺便提一下,我们家专属的“超级市场”里常常可以捞到螯虾。

这是外婆对我唯一一次、也是无恶意的谎言。

又有一次,发生了这样一件事。

夏天,我到朋友家玩,发现一个有趣的东西———西瓜做的面具。因为那里是农家,有堆积如山的西瓜。就像现在万圣节时大家用南瓜做的面具一样,那个面具是用西瓜皮做的。

“真有趣,真好玩。”

见我赞不绝口,朋友就把那个西瓜面具送给了我。

我喜不自胜,很郑重地抱回家给外婆看。

“阿嬷,好不好看?”

“哦,很有意思。”

外婆也赞同地看着。

晚上睡觉时我把西瓜面具放在枕边,打算明天带到学校向同学们炫耀。可是早上醒来,一睁眼,发现枕边的西瓜面具已经无影无踪了。

外婆去上工了,不在家,我没办法,只好上学去。放学回家后,再问外婆:

“阿嬷,我的西瓜面具到哪里去了?早上起来就没看到了。”

“啊,那个啊……”

外婆笑嘻嘻地让我看看玻璃盘子,

“看,很好吃吧?”

西瓜皮正腌在盘子里。

从这些小故事就可以明白,在穷人生活中,最要紧的是每天的饮食。屋子虽破,还能遮风避雨;衣服不求奢华,也不愁缺欠,总有表哥穿过不要的给我。只有饭是每天非吃不可的,因此外婆在吃的方面也就格外精明。

首先,外婆很爱喝茶。喝过茶就会有茶叶渣,她把茶渣晒干,用平底锅煎脆后洒上盐巴,就变成“茶叶香松”。如果在现在,可以打着富含儿茶素的“外婆香松”称号大卖特卖也说不定。

再就是鱼骨头。

“鱼骨含有钙质,吃吧。”外婆这么说着,连很粗的鱼骨头都叫我吃下去。但总有些鱼骨头是肯定嚼不碎的硬骨头,像鲭鱼的骨头。每次吃完鱼肉后,外婆就把鱼骨头放在碗里,倒进热开水,冲成骨汤喝下去。这还没完哪,剩下的鱼骨头再晒干,用菜刀剁碎,压成粉,当作鸡饲料。其他还有苹果皮、有伤痕的蔬菜等等,都被外婆当作了鸡饲料。

外婆总是这么得意地说:

“只有可以捡来的东西,没有应该扔掉的东西。”

说到捡来的东西,河滨“超级市场”每年都有一场美食盛会。那就是盂兰盆节①。

在九州岛,盂兰盆祭祀的最后一天有送神的“精灵流”仪式,就是在小船上载着鲜花食物,顺着河水漂流而下。

你大概已经猜到,从上游漂流下来的小船,当然又被外婆的木棒拦住了。外婆捞起小船,拿起上面的苹果、香蕉等水果。

我是很想吃苹果、香蕉,可是第一次看到外婆这么做时,担心遭老天惩罚。

“阿嬷,这是供给菩萨的东西吧?”

“嗯。”

“这样做不会遭老天惩罚吗?”

“什么话?这样放任它们漂下去,水果腐烂了,会污染大海,也给鱼类带来麻烦。”

她说着,捞起一艘艘小船,手不停歇地只顾拿起水果。

“可是……”

外婆继续说:

“船上还载着死人的灵魂,不好好送回河里不行。”

说着,又把小船恭敬地放回河里,并双掌合十说:“谢谢。”

外婆是虔诚信佛的人。前面也说过,她每天早上供佛的食物从不马虎,即使这么穷,外婆对寺庙的捐献和佛事的供奉,也绝不吝惜。

如果有菩萨因为我们这每年一度的美食盛会而惩罚我们,会让人觉得菩萨没有菩萨心肠。

五最喜欢也最讨厌的运动会

来到佐贺,一年的时光过去了。这期间,我因为外婆的建议而埋头苦练“不花钱”的跑步运动,成果竟出乎意料地丰硕———我跑步快得连自己都惊讶。

马上就要开运动会了,我对赛跑很有信心,因此无论如何都希望母亲能来看我的运动会。

“妈,我跑得超快,练习时都是第一,所以运动会时你一定要来!”

我用蹩脚的字认真地写了信,寄去,可是,答复还是“不能来”。

我虽然知道母亲为了给我寄生活费必须拼命工作,但还是觉得很失望。那打从心底里让我高兴的运动会,突然间就变得无趣了,我甚至自暴自弃地想:“要是下大雨就好了。”

运动会那天早上,外婆奇怪的叫声把我吵醒,使我的感伤情绪一扫而空。

“生啊!生啊!”

外婆的奇怪声音从院子里传来。

我不明白怎么回事,往院子里一瞧,外婆好像正对母鸡说:“生蛋!”

当时,外婆家养了五只鸡,可是不一定每天都会生蛋,而且我们没有冰箱,当天生的蛋当天就要吃掉。

平常日子学校会供应营养午餐,但是运动会那天却要自己带便当,外婆大概想至少该给我带一个荷包蛋吧。

稍微扯远一点,当时很多人都说营养午餐很难吃,可是对我来说,却是最好的大餐,是我的营养补给之源。同学们嫌腥而不喝的脱脂牛奶,我可以喝上五六杯;他们嫌硬而不吃的橄榄形面包,我宁可不装教科书也要把面包塞进书包里带回家。

带回家的橄榄形面包用炭火烤一烤,整间屋子里飘满香气,外婆高兴地把又热又香的面包送进口里说:

“跟法国人一样呢。”

我说:“要是还有乳玛琳(人造奶油)就好了。”

她就会回答:“我不认识那个叫什么琳的外国人。”

言归正传,回到运动会那天早上的“生蛋行动”。

“生啊!生啊!”

“Ke-ko、ke-ko。”①

“什么不要?你不生吗?”

“Ke-ko、ke-ko。”

“你知道今天要开运动会吧?生!快生!”

“Ke-ko、ke-ko。”

“你这只笨鸡,快生!”

我很感谢外婆的心意,但是对鸡说这样的话,鸡也未免太可怜了。

我看着外婆和母鸡对峙了好一会儿,渐渐察觉一件奇妙的事情。外婆起劲的“生啊!生啊!”吆喝声后,就有“嗨!嗨!”的回应。

“生啊!生啊!”

“嗨!嗨!”

“生啊!生啊!”

“嗨!嗨!”

我仔细聆听,回应是从隔壁传过来的。

原来隔壁的大婶名叫吉田梅①。

结果,外婆的“威逼利诱”没有成功,我只好带着白饭配上梅干、甜姜片的素食便当出门了。

天气真是好得令人恼恨,不过我已经不讨厌运动会了。

母亲不能来确实遗憾,但我还是要打起精神努力表现。

“宣誓!我们宣誓要本着体育运动的精神,堂堂正正地比赛。”

六年级的学生代表宣誓后,我在佐贺的第一个运动会开始了。我参加的是低年级的五十米赛跑,是上午进行的最后一个项目。

滚大球、体操等项目逐一进行完后,终于轮到五十米赛跑,我配合着轻快的音乐进场。充满自信的我,那时只有一点点紧张。

“各就位———预备———”

“砰!”

起跑的枪声响起,第一组选手向前冲出。

“砰!”

“砰!”

“砰!”

随着发令枪响,选手一个接一个向前冲出。其中有个一直领先的小孩,中途摔了一跤,落到最后,他忍不住哭了。我看得有些心惊。

终于轮到我了。

“各就位———预备———”

“砰!”

我奋力向前冲。

我竭尽全力大步向前,跑在每天独自奔跑的运动场上。

天空湛蓝,周围响起家长为子女加油的欢呼声。

我忘情地向前奔跑,回过神时,已经一马当先冲破终点线。

“妈,我跑第一嘞!”

母亲虽然没来,但是我写信告诉她的话,她一定会很高兴。那个时候,我希望一直维持那种感觉。

可惜,那种爽快的心情没有持续多久。

“现在是快乐的午休时间,大家可以和爸爸妈妈一起享受便当喽!”

教务主任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来,同学们三三两两分散到校园各处,和来助威的家人一起吃便当。

“你表现得很好。”

“受伤没有?”

“我带了你喜欢吃的香肠。”

在周围夸奖的、担心的、充满爱意的嘈杂声中,我胸前别着冠军的彩带,独自走着。这时候,比我赛跑时没人给我呐喊加油更难过。

“德永君,你跑得真好快啊!一起吃便当吧。”

认识的邻居阿姨邀我。

“不用,我妈在那边等我。”

我撒了任何人都清楚的谎,独自跑进教室里。

外婆也没来运动会。

不只是运动会,其他的教学参观日她也没来过。

似乎是转学来那天被形容“好老”的事一直挂在她心上,她好像觉得来了会让我感到丢脸。

我跑进教室,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校园那边传来蜜蜂翅膀震动般的嗡嗡嘈杂声音。我含着泪水,正要打开素食的便当时,教室的门突然打开。

“喂,德永,你在这里啊!”

是我的班主任老师。

“老师有事吗?”

我赶忙擦擦眼睛。

“哦,我们交换便当好吗?”

“嗯?”

“老师刚才不知怎么的,肚子一直痛,你的便当有梅干和甜姜吧?”

“对。”

“太好了,这些对肚子很好,我跟你换。”

“好啊。”

我和老师交换了便当。

“谢谢你。”

老师拿了我的便当走出教室。

“肚子痛吗?真糟糕!”

在这么想的同时,我打开老师的便当,不觉欢呼起来:炒蛋、香肠、炸虾……老师的便当里塞满了我从没见过的豪华饭菜。

我忘情地吃着。

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好吃的东西!太好吃了。

拜老师肚子痛之赐,我萎缩的心再度充盈饱满,在下午的接力赛中又大大活跃了一番。

又过了一年。

三年级的我,还是运动会中的英雄,但母亲依然因为工作忙,还是不能来。

又是午休时间。我正要吃便当时,教室的门又突然打开,老师走了进来。

“喂,德永,你今年又是一个人在这里吃啊?”

“是。”

“老师肚子痛,你的便当有梅干和甜姜吧?我们换便当好吗?”

“好啊。”

我当然很高兴地交换,又享用了老师的豪华便当。

又隔了一年,我四年级的班主任老师是女的。

我在运动会上还是大放异彩,但母亲还是没来。

又是午休。

教室的门打开。

“德永君,你在这里啊,老师肚子痛,和你换便当好吗?”

怎么,连新的班主任老师也肚子痛?

我很认真地在想,这个学校的老师在每年一次的运动会时都会肚子痛吗?

直到小学毕业,我都是运动会中的英雄,但母亲一次也没来。而每一年,我的班主任老师到运动会时都会肚子痛。

我明白老师肚子痛的含义,则是六年级第一次跟外婆说起这事的时候。

“奇怪,他们一到运动会就肚子痛。”

“是借口,老师特意这么做的。”

“啊?可是他们说肚子痛……”

“那是真正的体贴啊!他们如果说帮你带了便当,你和外婆都会难堪。所以老师都假装说肚子痛,要和你换便当。”

学校老师都知道我母亲不能来参加运动会,因此想出这个每年至少让我吃到一次美味食物的策略。

“真正的体贴是让人察觉不到的。”

这好像也是外婆的人生信条,我后来也多次从外婆嘴里听到这番话。

直到现在,运动会的便当故事,还是深深印在我心里的“真正体贴”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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