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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没看见的艾伯纳

书籍名:《豪夫童话》    作者:威廉·豪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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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都没看见的艾伯纳



老爷,您很清楚,犹太人是到处都有,他们也总是像犹太人那样行事——狡猾,眼睛锐利得像鹰隼,对蝇头小利也是全不放过,反正就是狡猾;而且越加是受到欺侮也就越加狡猾;对自己的诡计多端心里头一清二楚,而且还多少有点儿扬扬得意。不过,犹太人也会聪明反被聪明误,艾伯纳的事例就是一个证明。一天傍晚,他在摩洛哥城门外面散步。他信步而行,头上扣了只尖顶帽,身上裹了件还算像样只是已经不太干净的披风,时不时还摸出他那只不大愿意让别人见到的金鼻烟壶,偷偷地吸上一小撮鼻烟,然后又把两撇小胡子往下摁摁,他那双眼睛老是在滴溜溜地转,里面总充满着永恒的恐惧与焦虑,并且又渴望着能瞅见什么对自己有利的机会,因此是一刻儿也安定不下来的。不过从他轻松的步履姿态看,明摆着他还是心满意足的,想必这一天买卖干得挺顺利,事实上呢,也确实如此。他既是医生,又是商人,反正是什么来钱他就干什么:今天他卖掉了一个身上有暗疾的奴隶,购进了一批价钱便宜的橡胶,还给一个有钱的病人开了最后的一服药,这服药没指望让病人康复,给他送终却绰绰有余。



他刚从一小片棕榈、椰枣林里走出来,便听到有一伙人在他身后一边跑一边高声喊叫。那些人是王家厩房的马夫,御厩总管跑在最前面,把焦急的眼光投向四处,仿佛是心急如焚,想要找回丢失的什么东西。



“非利士人,”那个御马总管对他喊叫道,一边气喘吁吁:“有没有看到一匹御马跑过去,还配着鞍子呢?”



艾伯纳回答道:“是匹骏马吧,蹄子小小的,蹄铁是十四开银子打成的,鬃毛呈金色,像犹太会堂里安息日才陈列的最大的烛台一般漂亮,它身高十五拳,马尾有三尺半长,口嚼是二十三开金打的。”



“一点儿不错!”总管喊道。“那就是它了!”全体马夫一块儿喊出声来:“正是咱们那匹马王呀,”一个上了年纪的马夫大声地说道。“我向王子阿伯达拉禀告了都有十遍了,他骑马王时应该用轻些的马衔。我知道马王的脾气,我早就料到它准会把骑它的人从自己背上颠下去的,我事前提醒过的,即使是这不老实的马背险些让我丢了脑袋。不过你倒是快说呀,马儿往哪儿跑啦?”



“我连马儿的影子都没见到,”艾伯纳笑着答道,“又怎么能说得出御马是往哪儿跑的呢?”



王室马夫们听到这样自相矛盾的回答,惊诧不已,正要继续追问,此时又发生了另外的一件事。



说来也巧,因为世界上总是祸不单行,皇后的爱犬这当儿也跑丢了。一大帮黑奴跑了过来,老远就喊道:



“有没有见到皇后的小狗来过这儿?”



“你们要找的不是什么别的狗,”艾伯纳说,“而是一条母狗吧?”



“一点儿不错,”大太监如释重负,高兴地喊叫起来。“乖宝阿丽尼,你在哪儿哟?”



“是一条小长毛狗,”艾伯纳继续说道,“刚下过崽子,毛长长的,尾巴跟长翎似的,右前脚有点儿跛吧。”



“正是,全对得上号!”全体黑人一块儿喊道。“就是阿丽尼,皇后一发现她丢了,急得都乱了神智了;阿丽尼,宝贝儿,你在哪儿啦?要是不把你抱回后宫,咱们还活得成吗?快告诉我们,你什么时候看见她跑过去的?”



“我可压根儿没见到狗,皇后她老人家养的原来是条长毛狗啊,我连这也不知道呀。”



御马厩和后宫的那两伙人都火冒三丈,怪艾伯纳狂妄胆大,竟敢戏弄王室,他们顿时判定,偷走狗和马的就是他,尽管这样做根本不大可能。于是其他人继续去找,而御厩总管与大太监则把胆怯地微笑着的犹太人揪到国王跟前去。



穆莱·伊斯迈伊尔勃然大怒,他召开了御前会议。在听取案情之后,他认为情节严重,应该由自己来主审。一开审,被告就被先罚打五十大板脚心。艾伯纳又是哭又是喊,直呼冤枉,还答应把详情一一禀明,并且引用了《圣经》和《塔木德经》,说什么:“王者的不公正犹如年轻狮子的吼叫,不过他的仁慈却像是草上的甘露!”还有什么:“虽然大人闭目塞听,但下手决不会既毒又狠。”穆莱·伊斯迈伊尔吩咐下去,并且以先知和他自己的胡子发誓,如若逃走的牲畜找不回来,那么这个非利士人就必须得拿自己的脑袋来抵偿王子受伤的背和皇后那受了惊吓的心。



摩洛哥王宫里还回响着挨板子那位痛苦的喊声时,消息传来,狗跟马都找到了。让人吃惊的是,阿丽尼竟和几条獒犬厮混在一起,那些公狗虽然行为端正,不过毕竟不配与一位宫中贵妇来往嘛;而那匹马王呢,在跑累了之后,在塔拉溪边的一片绿草丛里找到了甜美的青草,竟觉得这东西比御厩里的燕麦更对自己的胃口,正如一位打猎时迷失道路的贵公子,吃着农夫陋室里抹了点油的黑面包时,会忘记他那摊满桌子的华馔美食一样。



穆莱·伊斯迈伊尔现在倒要艾伯纳解释解释自己奇怪的行径了,艾伯纳此时也可以为自己作出有点过迟的申辩了,他先朝皇上的宝座叩了三个响头,然后说:“至尊至贵的皇上啊,您乃是王者中的王者,西方世界的主宰,是正义之星,真理的明镜,智慧的深井,您明亮如金,闪光如钻石,坚硬如钢铁,承皇上垂怜,允许小民大胆提高声音在奕奕天颜之前禀明实情。小民以祖先神灵、摩西与先知们的名义起誓,我确确实实是没有目击亲睹,不管是皇上的宝驹也好,还是仁慈的皇后的爱犬也好。不过还得请皇上稍加耐心,容小民一一禀明。



“小民劳碌了一天,在小树林里散步,脑子里什么都不想,只图让自己放松放松。却不想有幸遇上了御马厩总管大人与后宫的黑公公。小民当时注意到棕搁树间的软沙地上有一只动物的脚印。对于动物的脚印,小民还是相当熟悉的,因此立刻就认出那是一只小型犬的。在两行脚印的中间,在隆起的土堆上还可见到拖长逶迤的细沟。小民便对自己说,这是一条母狗,有下垂的乳头,必定是不久前刚下过崽子。在前脚印边上还有种痕迹,沙子仿佛被轻轻扫了一下,这使小民看出这小东西必定有一对漂亮的长垂耳。小民又看见,每隔较长的一个距离就有沙子给翻上来,于是便寻思,这小母狗准是长着一条神气的长毛尾巴,像根羽翎似的,它喜欢时不时往沙上挥抽一下。另外小民也未曾忽略,有一只脚爪,在沙上的印痕总比另外那几只稍稍浅一些。因此,小民明显地觉出,至尊至贵的王后娘娘宠爱的那只母犬,恕小民直言,脚上是略微有些残疾的。

“至于陛下的那匹坐骑,容小民禀告实情,走在林中的一条小路上时,小民的注意力为马的蹄印吸引住了。我一见到这些优雅、高贵的小印痕,虽然浅浅淡淡的却是熠熠生辉哪,我便对自己说:准定是属于伊契纳种的一匹名马,那可是最最优良的品种呀。不到四个月之前,尊贵的皇上还将一群这样品种的马卖给了弗兰克国亲王,小民的兄弟鲁本参与了这笔买卖,皇上还从这笔生意里赚到一笔钱呢。当我看到一个个蹄印隔得很远,距离很均匀,我不能不得出结论,步子走得这么漂亮的马只有御厩房里才配蓄养。此时我想起了圣经《约伯记》里所写的关于战马的那段话:‘它喷气之威使得人惊惶。它在谷中刨地,自喜其力。它出去迎接佩带兵器的人。它嗤笑可怕的事,并不惊惶,也不因刀剑而退缩。箭袋和发亮的枪并短枪在它身上撞击,铮铮有声。’我弯下了腰,因为我看见地上有什么东西在锃锃发亮,见到闪光的东西我照例都要这样做的,啊,原来那是一颗卵石,上面有奔跑的马蹄划下的一道痕迹。我认出那蹄铁准是用十四开的银子打的。什么金属的痕迹我都辨认得出,不管它是贵还是贱。我所走的那条林中小径有七尺宽,我见到这里那里,棕榈叶上都有尘土被拂下。‘那是马儿用尾巴掸下来的,’我对自己说,‘这么说尾巴的长度是三尺半了。’离地面五尺高的树冠上,我看见有新打落的叶子,那必定是马儿迅速跑过时擦落的。这就说明这匹马有十五拳高。再看,哪,就在这几棵树下面的地上,有一小卷一小卷的马毛,像黄金一样明亮灿烂,说明这是匹黄骠马!就在我正要从小林子走出来时,我瞅见一堵石壁上有金色的擦痕。我对自已说了,‘这痕迹你应该最熟悉了。’你道如何?原来是一块试金石绷进了石壁,试金石上有一道细得像头发丝的金子的擦痕,荷兰七省联合发行的金币上那个手抱箭束的小人儿的线条也不如它细致和清晰呢。这印痕准是逃跑的马用口嚼划的,它急不择路,险些儿撞上了石壁。您是王者中的王者,您对高贵豪华的崇尚四海之内哪个不知,同样,您御厩中哪怕是最普通的坐骑对不是黄金打的口嚼是根本不屑一顾的,这同样也是普天之下无人不晓的。全部实情就是这样,若有半点不——”



“好了,凭麦加和麦地那圣地之名!”穆莱·伊斯迈伊尔喊道,“这才叫眼睛哪;猎犬队队长,你要是有这样的一双眼睛就好了,那样就省得我花银子养一整队的猎犬了;你也一样,警察总监,这样你就可以比你手底下所有那些侦缉队长和卧底的眼晴都尖了!好的,非利士人,考虑到你人这么机灵,故事叙述得让我们听来很开心,我们自然会对你从宽处理;你挨了五十大板不是,那就作价五十个金币吧;你现在只需再付五十金币就可以获得自由了。把钱包掏出来吧,今后在嘲笑御用的设施配备之前最好先掂量掂量后果;不过,本皇以后对你嘛还是会眷爱有加的。”



皇上如此赞赏艾伯纳,全朝官员自然也都对他表示佩服之至,但是这并未能减轻他的伤痛,也不能舒缓他交出宝贝金币时心如刀绞般的痛苦。他一边呻吟叹气一边从钱袋里往外摸金币,每交出一枚都要用手指尖去掂掂分量。这就引得宫廷弄臣舒鲁尼忽生急智,戏问他说,这些金币是不是每一枚都由阿勃达拉王子那匹黄骠马试黄金口嚼时用的那块试金石测试过的。还挖苦说:“你今天靠智慧使自己名声大振,不过我愿意另外出五十个金币来跟你打赌,你倒是宁愿自己当时没有那么多嘴的。不过先知是怎么教导我们的?一言既出,驷马难追呀。跑得最快的猎犬也是不行,艾伯纳,就算是腿脚没有跛的话。”



这件让人痛苦的事过去没多久,一天,艾伯纳又上阿特拉斯山坡之间的青翠溪谷去散步了。就跟上一回一样,他又被一群蜂拥而来的武士追赶上了,那位统领朝他喊道:“嗨,老头儿,有没看见皇上的黑人贴身侍卫戈罗从这儿跑过去?他开了小差,准是走这条路朝深山跑去了。”



“这可对不起了,我没瞧见他,统领大人。”艾伯纳回答道。



“对了!你不就是那个没见到马和狗的狡猾的犹太人吗?别跟我耍马虎眼;那奴才必定是打这儿跑的,你还没闻出空气里有他的汗臭吗?那么茂密的草丛,里面莫非就没有逃奴的足迹?快告诉我,我们必须得抓住这个贱痞。他能从竹筒往外吹豆子,打麻雀一打一个准,陛下没得消遣时最爱看他打麻雀了。快说!要不我马上就把你铐起来。”



“我明明没见到你却硬要我说,这不是难为我吗。”



“犹太佬,这是我最后一次问你了:那奴才跑到哪儿去了?想想你的脚心,再想想你的金币!”



“唉,我的天哪!好吧,既然你硬要说我必定见到什么打麻雀的人,那就往前去追好了;那儿若是没有,你们总会在别的什么地方找到他的。”



“那么说你是见到他的了?”军官的嗓门大得吓人。



“那就算是吧,大人。是的,就算我见到过他,可这是你硬要我说的呀。”



一伙军人急急忙忙朝指明的方向跑去。而艾伯纳呢,还自以为得计,打道回府了。可是还不等他又活了二十四个小时,便有一队宫廷卫兵全然不顾那是个安息日,竟闯入他家,把他拖到摩洛哥皇帝的跟前。



“好你个大胆的犹太狗子,”皇帝朝他大发雷霆,“竟敢捉弄追捕逃奴的御林军,指引他们上山,而这当儿,狗奴才却匆匆忙忙朝海边跑,险些儿让他搭上一艘西班牙货船远走高飞。小子们,按紧他,抽他一百下脚掌,再罚他一百金币。他脚心肿起多高,就让他的钱袋瘪下去多深!”



您老最清楚不过了,在费茨与摩洛哥王国,效率最高的那就是执法了,因此还没让艾伯纳得到机会说上一句话,他就挨上了板子,被处了罚金。他只好怪自己命运不济,否则怎么皇上一丢东西,他的脚心与钱袋就要跟着倒霉呢。正当他在粗鲁的廷臣们哄笑声中叹着气一瘸一拐地往外走时,那个弄臣舒鲁尼还瞅空子饶上一句:“知足吧,艾伯纳,你这不知好歹的东西;你不想想,上天恩宠的仁厚君王每次丢了东西,都让你一起承担痛苦,这是多么大的荣幸?只要你答应给我点好处费,我保证,在西方世界的统治者丢失东西前的一小时,就上犹太巷你的铺子里去向你通报消息,叫你‘可别出门,艾伯纳;原因嘛你早就很清楚;用重重的锁把自己反锁起来,不到天黑千万别出来。’”



啊,老爷,以上就是《什么都没看见的艾伯纳》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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