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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件事之后,
里奇还是一样不喜欢隔着墨镜的视线。然而,对于亚雷克以墨镜隐藏起红色双眸的事情,他却不自觉地稍稍松了口气。注意到这一点的里奇告诉自己,我没有时间沉浸在不符合我个性的伤感中。
但是,
对于现在的里奇来说,
那个仿佛天生无懈可击的轻松至上主义者,讲起话来总是吊儿郎当的亚雷克,竟然如此格外认真的惊讶,这反而让他更加惊讶。
「厉害……哪里厉害?」
「你还说什么——这个不是极光币吗?」
「极光……?」
看到里奇的黑眼因陌生的名称眯缝起来,亚雷克忍不住说道:
「什么啊,原来你真的不知道啊?」
他的眼睛一定是隔着墨镜,在里奇的脸和金币之间来回打量吧。沉默片刻后,亚雷克故作深沉地叹了好大一口气说道:
「所以才说你是小孩子,真是的。」
(怎样了啊?这不就是普通的硬吊吗?)
「啊——不过……连我也是第一次看到真货,没什么资格说别人就是啦。再说;我们大概一辈子都跟那个世界无缘吧!」
「你说了半天,到底是什么意思?」
里奇受够了亚雷克吊人胃口的说法,语气已经开始显得不耐烦。
「所谓的极光币,是宠物的硬币。也就是说,这是宠物专用的零用钱。」
那一刹那,
「……!」
里奇的双眼瞪到了大得不能再大。
(他说是宠物……硬币……)
里奇觉得自己的脑浆好像受到了一个不能用意外来形容,而是该用根本没在他脑子里出现过的字眼的用力撞击。一时之间,他的眼前一片空白。
是因为平常总是一脸桀骜不驯,毫不可爱的里奇竟然会出现这种表情,实在太过难得吗?
或者,是因为里奇对自己口中的单词表现出过度反应的表情太过出乎意料?
那一刻,亚雷克也认真地瞪大了眼睛。
然后,
也不知道他想起了什么……唇角稍微放松了些。
「……话虽然这么说,不过这种特殊硬币只能在特定的人和场所上面使用,完全不具有市场上的货币功能。所以一般不会把宠物硬币叫做『硬币』,而是叫做『徽章』。」
亚雷克嘴里说出来的每句话,都好像拳头般狠狠打在了里奇脸上。
(……那个王八蛋……)
里奇脸上完全失去了血色。
宠物硬币。
他连这个世界上有这种东西都不知道。
「总而言之就是——模拟硬币吗?」
无论他再怎么压抑,声音还是变得尖锐了起来。
「倒也不能这么说。」
「为什么?这种硬币完全没有货币的功能不是吗?这种东西,有什么——哪里厉害了?」
在里奇半是迁怒地直瞪着亚雷克的眼神中,有着明显的怒意。
亚雷克耸耸肩,很干脆地说道:
「虽然不能当货币使用,却是一个人有钱到养得起宠物的证明,所以有象征社会地位的附加价值。」
(象征社会地位的……附加价值?)
对于现在的里奇来说,这是让人最反胃的字眼。
就算不情愿,脑海里都会浮现出那个犹如「财富」与「权力」的结晶体的男人的面孔,嘴里涌起——一片苦涩。
(那不……一样吗!)
里奇不由得咬住双唇。
「而且,设计也很讲究。虽然要视具体的东西而定,不过在一些狂热的收集家之间,听说交易价格还满高的。」
「哼!愚蠢透顶……」
在里奇吐出的这句话中,包含了强烈的厌恶。
为了宠物的零用钱,还特地制作不能当货币使用的硬币,这种价值观里奇无法理解。
他也无法理解那些为了获得这种东西,就白白投下金钱的人的腐败神经。
——亚雷克就好像听到了里奇内心的嘀咕一般。
「钱这种东西,就算转来转去,到最后还是会聚集到有钱人那里。不找点无聊事进行一番浪费,就算不上真正的有钱人……」
他笑了笑又补充道,
「对了,你手上的那个叫做『极光币』,是艾欧斯养的宠物专用的。听说几乎不会流落到外面,是收集者最垂涎的珍品。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弄到的,不过放到网上拍卖,保证一定有人抢着要。搞不好可以小赚一笔钱哦。」
「艾欧斯……是塔那格拉那个?」
「对。就是现在已经变成塔那格拉精英大人们的居住区的宫殿塔。你看,这里刻的图案跟塔那格拉的旗帜一样。而且,好像是纯度99%的Idriat黄金。就算不是狂热的收藏家,看到这个也会眼睛变色的。」
所谓的极光币,究竟是多么厉害的东西,亚雷克好像开了闸的水库一样滔滔不绝地进行了说明。
(那个……王八蛋!给我开这种玩笑……)
怒从心中起的里奇,却连半句都没有听进去。
尽情玩弄别人之后,宣称是封口费的找零而丢过来的硬币,竟然是没有任何价值的徽章。
想到这里——
(他到底要把别人贬低到什么程度才甘心!)
怒火在胸口喧嚣沸腾。
(可恶……)
「我可是把贫民窟的杂种当塔那格拉的宠物来对待。这样……还不够吗?」
就连这句在心头挥之不去的台词,也随着冷冰冰的嘲笑再度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可恶!)
紧咬的双唇痉挛抽搐。
(——可恶!)
痛恨的骂声仿佛要灼伤舌头。
一想到要是他把这个拿去札克那里换钱,会丢多大的脸——
(可恶啊啊啊啊——!)
他就连脑浆都气得快要开锅。
(那个王八蛋……你给我记住。下次要是被我遇到,我一定要你三倍奉还这笔欠帐的!)
尽管他心里明白,就算太阳打西边出来,那种奇迹也不会再度发生。
但即使如此,
他依旧颤抖着紧握的双拳,无法停下内心的咆哮。
虽然完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亚雷克眼看话说到一半就突然陷入沉默的里奇,再次抬起脑袋时阴沉的脸上几乎要喷出怒火来的样子,也不由得把话吞了下去。
(喂喂……工作都还没开始,拜托不要一下子突然进入战斗模式好不好!)
一面在内心深深地叹息,亚雷克一面觉得百思不得其解,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哪里踩到了里奇的地雷。
大约三个月前。
当老板卡捷交代,要自己跟那个眼神锐利,显然不愿跟任何人亲近的少年搭档时。
亚雷克心里想的是:
(唉……终于轮到我抽到下下签了吗?)
所以他当场便重重地叹息了出来。
尽管他早就知道,这个担子总有一天得有人去挑,却万万没想到偏偏落在自己肩上。
不……
一定要说的话,他原本是乐观自信到极点地认为,再怎么样都不可能是他。
如果说,被称为「粪坑里的人渣」的里奇是异乡人当中的异类,那么来自卡林行星的亚雷克,或许也差不了多少。
擅长精神感应的卡林人虽然是优异的治疗师,但正因为这种能力,有不少人都害怕一旦接触他们,自己内心最深处的心思便会暴露在对方眼前,因而对他们有一种心理上的厌恶。
特别是那双深红色眼眸中竖起的纵长虹膜,让他们的身份无可隐藏。所以平常除了私人时间外,能够完全遮盖双眸是亚雷克不可或缺的必需品。
这么做与其说是为了在人前隐藏身份。
「卡林人的红眼是带来灾祸的邪眼。」
「被卡林人看到,就会被吸光精气而死。」
不如说是因为想要避免这些流言蜚语所引起的无谓麻烦的话,这是唯一的方法。
不知是幸还是不幸,亚雷克并没有迟钝到感觉不出,远远与自己保持距离的视线中包含了多少复杂的情绪。不过他对人生还有太多的留恋,所以并不想就如此与这个荒谬的世界划清界线,置身事外。
更何况,无论周围的想法怎么样,亚雷克并不讨厌做一个并非只是装腔作势,而是纯粹以泰然自若来形容还嫌轻率的轻松主义者。
凡事自有定数。
这也是亚雷克的哲学。
——然而这一次,亚雷克实在无法不叹气。
「为什么?」
「怎么会是我?」
一想到自己非得去跟那个小鬼搭档不可,明知道是无谓的挣扎,亚雷克还是把自己不听话的头发——一头有如鬃毛般的红铜色头发抓得沙沙作响。
「老板,我很不擅长做保姆的。」
他用漫不经心的口气行使否决权。
「别担心,那不是一般小鬼。我想他绝对不会让你无聊的。」
结果被卡捷轻松干脆地一句话就驳回。
不会让人无聊的小鬼。
那个……
也就是说,
他等于是个相当厉害的麻烦制造专家了吧!
这叫人怎么高兴得起来。
主动多管闲事去招揽麻烦还沾沾自喜,亚雷克的人生还没无聊到这种地步。
其他同事都抱着事不关己的态度,大说风凉话。
「喔,你加油啊!」
「这下总算可以放心睡大觉了。」
「亚雷克,好好磨练他吧!」
「可别把他照顾到垮掉啊!」
实际上,不仅仅针对里奇,他其实从来就没想过自己会和别人搭档。
自己适合单枪匹马一一虽然他没有自以为是这种孤高战士的毛病,但是,他也没想过要主动去扛一颗炸弹。
自己和里奇的个性不仅无法相互弥补,要是弄不好,甚至会负负得负。
这一点,卡捷应该也很清楚才对。
(可是为什么……)
即使心里明白,事情一旦决定就没有翻案的可能,他还是忍不住想唠叨几句。
那之后,
亚雷克才知道,自己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
里奇何止是个麻烦制造专家,他根本就是磁力飓风的「暴风眼」。
黑市的「送货员」分成两大派。
依米达斯的阶级制度,从一出生就隶属组织的血族「梅吉斯特」,以及通过别的途径雇用而来的佣兵「阿多斯」。
「黑市的忠实仆人」——
就如同这样的揶揄一样,「梅吉斯特」彻底奉行绝对服从上司命令的纪律。一旦接受命令,不管是杀手还是其他任何工作,他们都会按照吩咐忠实地达成。然而相对的,不懂得随机应变是他们最大的弱点。
他们擅长处理可按照工作手册循规蹈矩的例行工作,习惯于被命令,却无法通过自行思考判断来行动。
「阿多斯」则与之形成极端的对比。他们寄籍黑市,唯一能绑住他们的不是忠诚,只有「契约」。
当然,他们的人种和出身也花样繁多。不过这其中大多数人都具有强烈的自信,靠自身才干和胆量一路打拼过来,往往偏爱独来独往。
他们虽然不会对于与自己对等的人物毫无理由便恶意相向,但因为工作能力强,自尊心自然也强,所以较难相处。
必然地,管束他们的老板的才干和气量便受到考验。
即使知道自己的老板是贫民窟杂种出身,他们也只是会多少有所好奇而已。不会好像「梅吉斯特」那种偏见的化身一样,毫无来由地便报以侮蔑的眼光。
他们深知自己老板有多大的才干,也很清楚他绝对不是区区「梅吉斯特」就可以小看的人物。
正因如此,「贫民窟暴发户杂种的走狗」一一
即使受到这种公然挑衅,他们也置若罔闻。
聪明的狗不会乱叫,只会静静磨利它们的牙齿。
没必要把自己贬低到和那种连这点道理都不懂的贱狗同样的水准。
有时「送货员」也必须在工作地充当猎人,在这方面他们原本就占据了绝对的优势。这一点不管在谁来看都一目了然。
但是这样的卡捷,某一天却突然带了里奇来,说要让他加入「阿多斯」。当时亚雷克还以为是在开玩笑。
所有人在那一瞬间一一都愣住了,
然后不约而同地面面相觑。
最后所有人都露出相同的苦笑,耸耸肩膀。
一一不。
大家都很清楚,卡捷不是那种因为一时兴起或昏了头就会说出这种话的人。但是,也没有任何人认为这个怎么看都没长大的小鬼,能够胜任需要消耗大量精神与体力的送货员工作。
然而,卡捷并不是在「请教」大家的意见,只不过是向大家宣布他的决定而已。
所以亚雷克等人都以为,是「上面」的人由于某种理由不方便处置那名少年,所以才把责任推给自己老板的。
树大招风,能人招忌一一这是世间的常识。
而那个能人若是贫民窟出身的杂种,嫉妒便会轻易转换为憎恨,这一点也很容易可以想象到。
即使阶级制度的戒律再严厉,人类的私欲依然没有止境。
只要有心,到处都有漏洞可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