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页
在酒劲的驱使之下，里奇去拜访了许久未见的凯伊。
不对……
正确来说的话，应该是如果不借酒壮胆，里奇根本没有勇气正视凯伊。
决定在卡捷手下当送货员后不久，里奇便退出了「拜森」。
打从一开始，他就不认为在卡捷手下工作是可以当作兼差来做的，即使只是跑腿也一样。
而且他也不愿意其他送货员或卡捷以为他有这种想法。虽然不知能做到什么程度，但既然决定要做，就希望能够全心投入。
当然，他也希望能做出一定的成绩。
而这个，
就是里奇当前的目标。
他并不害怕失败，
贫民窟的杂种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失去。
在看不见未来的贫民窟打混，已经是最底层的泥沼。既然如此，他只要瞄准前方一步步爬上去就好。
里奇——是这么想的。
事实上，
里奇对「拜森」还算有一定的感情，但这份感情并没有特别到让他想继续担任拜森的头目。
当然，对于「HOT CRACK的霸者」之类的头衔称号，他也毫不留恋。
他不想失去的，是自己之所以是自己。
他想保护的，是和凯伊的羁绊。
如果真要追根究底的话，答案就只有这些。
他从不想率先投入势力争夺战，也不想打着渔翁得利的主意，只要看到有机可乘，便将别人应得的那份硬抢过来。
他要做的，只是把溅到身上的火星适度地拍掉而已。
没想到这么做的结果……竟然令「拜森」的名号变得如此响亮，这是他始料未及的。
本来，里奇就不喜欢成群结队。
他并不想被视为异端，也不打算故作清高。
他只是不擅长不惜压抑自我也要跟他人妥协，更加讨厌，因为别人擅自加诸到自己身上的好意而自乱脚步。
虽然因为情况的顺水推舟的发展，他坐上了「拜森」头目的位子，做的都是自己想做的事情。但这些，当然并不是里奇一个人的功劳。
里奇不足的部分由凯伊来补足，
由卢克进行支援，
由西德进行维系，
由诺利斯来进行管理。
里奇认为，「拜森」就是因此才强大起来的。
只是，里奇并不会因为他人的怂恿就得意忘形地执着于「拜森」的名声。
也不想因为一己之念就毁了「拜森」。
所以他认为，到了离开的时候。
如果因为自己脱离「拜森」，而能确立出新头目当然很好。
如果借着这个机会，大家能分别寻找到其他出路其实也不错。
里奇并不坚持「拜森」一定要是「拜森」。
只是，他脱离「拜森」的决定不会改变。
但是，
他万万没想到，竟连凯伊他们都干脆与「拜森」一刀两断。
就算「拜森」解散，他和凯伊的对子关系也并没有解除，即使他们现在已疏远得几乎形同分手，但对里奇而言，凯伊依然是他不变的心灵寄托。
「绝对不可以放开最重要的东西。」
艾蕾的话在耳边回响。
没有和凯伊商量就去当了「送货员」。
里奇并不打算事到如今再为了自己的一意孤行而后悔。
但是——凯伊的温暖是他绝对不想失去的东西。
能够抓住重要东西的手，终究只有两只而已。
——让自己身为自己的自尊。
——与凯伊的羁绊。
——有成就感的工作。
如果是面对这样的选择，自己该放弃哪一个呢？
尽管在卡捷面前说得好像底气十足的样子，但其实一想到这些他的脑袋就阵阵疼痛，不管过多久都找不到满意的答案。
「绝对不可以弄错哦，里奇，因为一旦放开了，就再也无法得到。」
艾蕾的话如尖利的锥子般刺穿了他。
想选择却无法选择的矛盾，紧紧地束缚着里奇。
既然如此，
干脆把深植脑海的「原则」丢掉也许反而比较好吧？这样就不必放弃任何东西了。
里奇甚至出现过这样的念头，这也让他一时之间有些——自嘲。
如果自己不再是自己，究竟还能剩下些什么？
凯伊看着突然脚步蹒跚地来到自己这里的里奇，
「里奇……你怎么了？」
虽然不免皱起了眉头，但既没有责备他的自行其是，也没有进行逼问。
即使里奇抱着据为已有的姿态，钻进唯一可以舒服休息的床。迎接他的仍是一如既往的舒适感。
「你心情相当好啊。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好事……？）。
嗯，工作圆满交差，大把钞票入袋。
所以他才能带着贫民窟难得一见的极品迷幻药酒来给凯伊。
这么说，应该……算是「好事」没错吧！
可是——却没办法痛快地大醉。
头脑的某处，还是清醒的。
身体深处，还是在隐隐作痛。
也许是那种不明的突兀感，让里奇说出这句话的吧。
「凯伊，我——要往上爬，离开这里……」
不——
或许只是想通过清楚地向凯伊宣言，来鼓舞已经无法回头的自己吧！
三选一，选择哪一个？
或许是讨厌那个明明无法作出选择，却又满脑子想着这个的自己。
能够抓住重要东西的手，只有两只而已。
既然如此……
（我才不要硬逼自己把第三个丢掉，就算用嘴巴咬住拖着走，我也要保护到底。）
而凯伊则是——
瞬间，好像在选择语言一般，凝视着里奇轻轻吐出一句，
「嗯，这样啊……」
耳熟能详的平稳语调依旧，只是嘴角却微微地扭曲了。
但里奇却粗心地没有发现，
而且，
自然也不知道，往后，这句话将有如毒刺慢慢腐蚀凯伊的心。
◇ ◇ ◇
那名男子的头发，是象征特权阶级——而且是最高级精英的华美的金色长发。
有如美神般玲珑有致的美貌，酝酿出难以亲近的气质。
他的眼神，充满令人不由自主战栗的压迫感。
平稳深沉的冰冷声音中蕴含者残酷的毒素，毫不留情地鞭打、蹂躏里奇的自尊。
对里奇而言，
「穷凶极恶的王八蛋」。
——就是对他所能作出的唯一形容？
除了知道他是塔那格拉的BLONDY之外，里奇对那名男子一无所知。甚至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当然，只要有心，想查到那名男子的个人资料或许意料之外的简单。但里奇完全没有事到如今再去了解他的的念头。
并不是他不肯认输。
而是如果连名字都知道的话，那名男子的幻影似乎会更加纠缠不清。其实，对于会有如此想法的自己，里奇甚至感到愤恨不已。
对于在黑市中扬眉吐气、大显身手的里奇而言，那一夜的记忆是唯一一个充满屈辱的污点。
永远不想再想起第二次。
尽管如此，
每当在工作的空档，紧张的神经松懈下来时，不知为何……那精致的美貌就从脑海里一闪而过。
就好像被烙印在什么地方一样出其不意地出现，不时挑逗着里奇的神经。
拔也拔不掉的细小毒针。
即使疼痛逐渐消退，发脓发热的肿块却依然如故。
每当这个时候，里奇都会无意识地伸手到长裤口袋里，握紧钥匙环的根部咬牙切齿。
位于他指尖前方的，是那天男子临走之际号称，「硬塞给我的封口费的找零」而扔过来的金币。
这种令人作呕的金币，丢到粪坑里去算了。……里奇曾这么想过，但不知为何，却直到现在仍没有丢弃。
干脆拿去跟札克换现金吧！——里奇也不是没有如此考虑过。
但这种之前见都没见过的东西究竟有多少价值，他自己也不知道。
更何况，他也不愿意识货的札克向他追问东西的来源。结果拖着拖着，就错过了脱手的机会。
如果是凯旋的战利品自然另当别论，然而这东西根本只是最恶劣，最差劲的证明，为什么竟然会把这种东西随身携带——连里奇自己搞不懂自己的心情。
后来，他意外抓住了「送货员」这个幸运机会，遇到了卡捷。看到他不加掩饰地暴露脸颊上的伤痕，里奇才想到，原来只是自己没发现而已。那枚屈辱的金币其实是一种「警惕」，提醒自己毕竟只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傻小子。
但是——却又觉得，这也只是牵强附会的借口……
（……真是，太没出息了。）
他一面在内心暗自咋舌，一面把弄着那枚金币，并随手拿到眼前来看。
没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只不过，以前从未见过的花纹闪耀的光芒极为刺眼。
（这会不会是什么纹章？）
这么说起来。这好像是自己第一次这么仔细察看这东西，想到这里，里奇重重叹了一口气。
结果，
就在这时，他的送货搭档亚雷克一屁股在椅子上坐下来，说道：
「哦——你竟然有这么厉害的东西啊！」
透过一副完全遮盖双眼的墨镜，亚雷克打量着里奇手上的东西。
「那个是哪来的啊？」
不像平常逗着里奇玩的样子，亚雷克表现出了难得的纯粹惊讶。
——话虽如此，其实里奇看不见墨镜隐藏下的眼神，只是凭声音如此想象而已。
坦白说，里奇很讨厌透过墨镜射来的视线。
不知道对方到底是在看哪里、看什么，被看的人的情绪已经一览无遗，却完全看不透对方的表情，他不喜欢这样。
而那个人如果是自己的搭档，就更不用说了。
在卡捷指定自己和亚雷克搭档时，里奇觉得不管搭档是谁，他都不会有异议。唯一让他不满的，就是亚雷克隔着墨镜的视线。
明明察觉有人在看自己，却看不见对方的视线，真教人焦躁不已。
若是身体有缺陷，怎样都不能没有墨镜自然另当别论。如果并非如此的话，至少在面对面说话时，要好好正视对方的眼睛。里奇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那个时候，他清清楚楚地表达了出来。
「亚雷克，你那副墨镜是时尚的装饰道具呢？还是视力有什么问题，没有那个就不行？……到底是怎样？」
里奇认为，既然往后还要和搭档合作下去，就不要有什么心结都只憋在心里，赶快解开才是上策。
「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不喜欢那种隔着眼镜，不知道在看哪里的视线。如果那是必需品就算了，如果不是的话，我希望讲话时可以看到你的眼神。」
亚雷克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然后，唇角微微挂上了一丝笑容。
「我是卡林人……你知道吗？」
「——不知道。」
「说的也是。不然，也不会说出这种炸弹式的话了。」
那一瞬间，里奇微微倒吸了口凉气——难道自己在不知不觉间踩到了亚雷克的地雷？
但是事到如今，也不能把说出口的话再收回来。既然如此，就只好干脆把事情摊开来讲清楚。
「你是卡林人，有什么……不对吗？」
「倒也不是。只是觉得你竟然想看我的眼睛，胆子还真大……」
「你真的想看吗？」
他就在近在咫尺的地方这样问道。
里奇并不害怕，反而冒出了不小的兴趣。
（难不成卡林人的眼睛……有什么特别的秘密吗？）
藏在深色墨镜之后的——双眸。
（该不会……看了就会突然变成石头什么的吧？应该不会那样吧！）
不记得具体是哪里的古典神话里面好像有类似的故事……
「不要吊人胃口啦，那就快拿下来啊！」
结果，亚雷克突然出乎意料地将探过来的身体缩了回去，好像觉得很无趣似地哼了一声。
「啊——所以我才觉得小鬼无趣啦！像这种时候，应该更……怎么说呢……像是战栗啊、抽搐啊……都可以嘛！唉，是我的错！我不该期待你会有这种可爱反应的。」
有那么一会儿，
里奇因为他的反应愣住了。
紧接着——他的整张脸都涨得通钉……差点要喷出火来。
「亚雷克！」
——结果，亚雷克突然把墨镜摘下。
「好好好……让你久等了。」
他扬起一侧嘴角，用那双眼睛直视里奇。
瞬间——
里奇不由自主把声音吞了回去。
那是一双纵长的、虹膜释放出异彩的绯火眼睛。
在那对红得有如鲜血浓缩凝聚而成的宝石中，里奇仿佛看见了吉尔往日的面容。内心深处不禁一阵刺痛。
对不起，里奇。
我……努力过了。
我努力……过了……
——对不起。
就这样，甚至耳边似乎也回响起了他细微的声音……里奇为了避免泪水落下，尽可能将黑色双眸睁得大大的，凝视着亚雷克的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