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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千真万确的’情欲‘。
完美的金发只有理性和知性,没有下流的情欲。
——应该是这样的。
而伊森却对利奇产生了情欲,强烈到一刀砍断被控制的自制与理性的自我。
(莫非,面对利奇,连金发都会沦落为一般的性爱机器人……?)
发现自己连这种充满自虐的嘲笑都能认同,伊森觉得很不可思议。
连他自己都这么觉得了,对这次事件苦口婆心劝他的劳尔,更不可能理解这样的心境。
但伊森也知道,不管他尽情玩弄过利奇多少次,都无法得到心荡神迷的满足感。
活生生的身体。
——与人工体。
可恨的不是这个无法跨越的隔阂,而是连深深合为一体时,都可以感觉到心的某个角落,存在着粗糙的渴望。
身体可以控制,心却遥不可及。
这种感觉竟是如此沉重,连伊森自己都始料未及。
倘若,不将利奇撞击得身心俱裂,而是说出思念的只字片语,会不会有心灵上的交集呢……?
突然,他有了这样的妄想,但随即自嘲地扬起嘴角。
事到如今,不可能有任何改变。
唯有’宠物环‘可以把利奇绑在自己脚下,这是目前无能为力的现实。
中途走错了路,或许还有办法回头,但一开始就扣错的扣子,如今已无法解开了。
既然这样,只能当一个绝对的主人,骑在利奇头上。
尽管如此,偶尔,还是会涌上脑髓阵阵抽缩发疼的焦躁。
或作恶梦,梦到泥泞情欲缠绕的身体,最后腐朽死去。
如果不是梦,就是即将发生的不详预兆。
行事干脆利落,精明能干,人称黑市帝王备受敬畏的伊森,竟然无法一刀斩断这种陌生、想不出结果的心乱如麻。
对利奇的强烈执着与身为金发的自尊盘结交错,时而相斥时而厮缠,久而久之,界线竟变得模糊不清。
伊森自己不认为这是’堕落‘,但他知道,从造物主’朱彼特‘的指标来看,被说成’异端‘也无可厚非。
(莫非,我跟利奇……只能以主人与宠物这种扭曲的锁链相系……?)
想到这里,伊森悄然发出了沉重的叹息。
*****(3)
那一天,克瑞斯的空气冷冷紧绷着,夜晚的寒气看似冻结了。
悄悄然,没有丝毫动静,呈现出手指轻轻一碰就会应声碎裂般的透明感。
惨淡阴暗的阳光,在聚落区拉出更显虚幻的阴影。唯独还未有任何觉醒的静寂,缓缓刻印着时间。
将近中午时分,凯伊回到了离开半个月的老巢贫民窟。正是寒意逼人的大气终于变得润泽,开始与裸露大地肌肤相亲的时刻。
但实际上,凯伊还完全搞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现在想这些也没用了……
今天早上,他正在吃有点晚的早餐时,从来没响过的TV电话突然响了。
(会是谁呢…?)
他犹豫了一下,把开关拨到ON。
萤幕上出现的是,太少见面而称不上熟悉,但威严强烈得扰人情绪的伊森面孔。他漠然地开口说:
“你可以回贫民窟了。”
事出突然,把凯伊吓呆了。
不知是出乎他的意料,或是凯伊的脱线反应让他觉得好笑,伊森扬起嘴角笑着说:
“怎么了?眷恋舒适的软禁生活吗?那么,你要待多久都可以。”
“啊,不了……我当然要马上离开。”
凯伊二话不说就走了。
被软禁的生活怎么可能舒适呢。
伊森是明知故问,但凯伊并不打算跟他计较这样的恶意玩笑。
他不想浪费精力去挑衅一个比他强的对手,打那种没有胜算的战。
不管怎么样,想到这出莫名其妙的肥皂剧终于落幕,他深深吐出了心安的叹息。
比起说不上舒适的贫民窟微脏房间,一切宛如天堂的牢笼生活,他差不多过厌了。
无事可做的日子,时间异常漫长。
连房间都出不去的囚禁日子,思考和身体都变得迟钝了。
不过,他并未因此累积压力而自暴自弃。因为他知道,唯独自己被排拒在外的这场肥皂剧,背后有’一万卡里欧‘的庞大金额在流动。
塔那古拉的菁英不可能一时兴起,把这么大一笔钱丢进泥沼里。
他也不信基里耶半带讽刺所说的’超幸运金主‘的宠物话题。他不是瞧不起自己,只是觉得自己还不值那么一大笔钱。
他知道绝对有什么蹊跷,所以努力熬过了囚禁生活。
虽是软禁状态,待遇却不差。
由此可见,事情应该还不到危及他的程度。既然如此,犯不着歇斯底里,静待时机才是上上之策。
这个’时机‘是否真会到来?他没有把握。
只是,论格局论人种,金发都是高高在上的’贵族‘。显而易见地,最好不要无意义逞强,做出违抗金发这种蠢事。
然而他却突然被释放,超乎想像地干脆。
除了大大松口气外,还有种期待落空似的感觉。
就像紧绷的神经突然被啪叽砍断,感觉很怪异……或许可以这么说吧。
(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太过简单的落幕,反倒让凯伊反刍起这半个月的意义。
某件事在某种状态下,以某种方式解决了吗——?
凯伊无从得知。
看来,应该是伊森所付的’一万卡里欧‘本钱赚回来了,或是得到了等值的东西,自己才会被释放。
这么一想,就觉得这件事绝不单纯。
不过……
无论如何,既然伊森说他可以走了,他当然要毅然决然地速速离去。
跟被基里耶骗来时一样,身上空无一物地走出那个包厢时,就看到伊森安排的空中汽车,正等在超高层大楼的出口处。
伊森说安排了送他回去的车子,他就当成是这十五天的精神赔偿金,欣然接纳了。
可是……
(哎……怎么不是自动座舱的空中计程车,而是附司机的轿车呢。)
擦拭得亮晶晶的银灰色车体,看起来很刺眼。
(真搞不懂……金发的价值观。)
过于华美的外表和内在,一般凡人根本无法匹敌。更遑论言行举止了,完全超出凯伊的理解范围。
这样对待贫民窟的杂种,若非塔那古拉菁英式的玩笑,就是太无微不至了。
(不过,既然可以免费坐到贫民窟,我也无所谓啦。)
忠于职务的司机,既没表现亲切也没东问西问,只是彬彬有礼地在克瑞斯附近放凯伊下车,然后飞也似地扬长而去。
(我是不是该说声:我回来了,平安回来了…?)
视线中熟悉的微脏风景,让他安下心来。
被基里耶出卖的愤怒、震撼,已经不那么强烈了。
不过他也不是那种烂好人,还会担心那个斩钉截铁说’为了钱我不惜出卖同伴‘的基里耶的下落。
仅仅离开了半个月。
才半个月——
凯伊却莫名怀念这个早已习惯的贫民窟特殊气味。
凯伊的脚很自然地走向利奇房间。
现在,他只想见利奇,不想回到自己那个了无生气的房间。
(可是……我该怎么向他解释呢?)
他并没有放利奇鸽子,现在两人之间也没特别关系。
但是他相信,自己什么都没说就突然消失不见,利奇一定很担心。
他站在利奇房间前按下门铃。
对讲机没有传出任何人的声音,门就以熟悉的节奏敞开来了。
他与利奇视线交接。
瞬间——
“唷……”
凯伊露出些许腼腆而僵硬的表情,先发出了声音。
利奇浮现看似暧昧的笑容,默默地点点头。
“我可以进去吗?”
“你还跟我客气啊?”
利奇催他进来的声音出奇嘶哑。
(说得也是啦……)
嘴角露出苦笑的凯伊进了房间。
看到利奇一副疲惫样,他不由得皱起眉头。
“喂,利奇。”
“嗯?”
“你不会是在睡觉吧?”
“咦……为什么这么问?”
“因为……你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嘶哑。我想说,会不会是我把你吵醒了。”
利奇微微张大眼睛说:
“你想太多了。”
旋即撇开视线。
凯伊眼尖地发现,利奇脖子上有小小的瘀血红肿,他惊讶地停下脚步。
(吻…痕?)
“怎么了?坐啊。”
“啊…哦……”
凯伊的声音不由得紧张起来。
(跟谁——?)
想到这里,心跳猛然加速。他反射动作般,立刻将视线投向了床铺。
那里没有留下任何会令凯伊不安的痕迹。
尽管如此,已经看到的东西并不会因此彻底消失。心跳加速的痛苦,也不会因此减轻。
(是跟哪里的什么人?)
来这里之前的莫名兴奋,全被一个偶然发现的吻痕抹煞了。
两人还是对侣时,几乎每天都会相互拥抱做爱。但利奇回到贫民窟至今两年了,两人之间却没有过性爱。
他和利奇的对侣关系,似乎正在逐渐瓦解。所以只要利奇愿意,凯伊很希望能跟他恢复原有的关系。
可是,利奇至今不曾提起这件事。
凯伊也没有勇气主动提出来。
不……
不止是跟他。据他所知,这一年内,利奇恐怕没跟任何人发生过关系。
无论好坏,利奇都太引人注意了。
即便被称为遭受挫败的’丧家犬‘,周遭对他的关注仍不曾稍减。
甚或,漂浮着大家都想知道三年空白理由的诡异氛围。
明明禁欲,却光采照人。
他从以前就是这样。不过,以前是非比寻常的’存在感‘胜过’光采‘。
现在则多了从少年转变成青年的精悍。
当然,这也是原因之一。但利奇的光采,有着不仅是年龄增长的独特艳丽。
是脱了一层皮。这么说或许最正确。
大家自然很关注,是谁脱去了他这一层’皮‘。
平常,同伴之间交头接耳说八卦时,只要拿利奇的事当配菜,话题和酒都会更甘甜。
凯伊知道,不少人被他的魅力吸引而做出丧失理智的举动,结果惨遭修理。当然,利奇从没提过这种事。
不知为何,明明没拜托人家告诉自己,这种事却还是很快传入凯伊耳里。
弱肉强食是贫民窟的常识。
缺乏道德观念的性爱也不例外。强行得手的人是赢家,错都错在对方不该让人有机可乘,这是一般想法。
所以刚离开卡迪安的新人,基于种种因素,都会投靠强者寻求庇护,或是加入某个或大或小的团体。
连性爱都是Giveandtake。
快乐可以轻易从任何地方取得,却无法担保身体的安全和信赖。
与其被见都没见过的野兽路人强奸,大家宁可选择集团中的安全乱交,这就是贫民窟的’常识‘。
基于这样的观点,以前的’拜森‘被视为特立独行。
因为利奇和凯伊,颠覆了贫民窟的常识,不寻求任何人庇护,自己毅然成立了’拜森‘。
成员只有少数精锐,想剥削成果的人,绝对找不到机会钻进来。
没有其他团体那种不合常理的’规定‘,也没有过度的束缚。
歼灭时就彻底歼灭的手段残忍,但绝不做徒劳无功的事。
团体首领和副手是对侣,所以成员之间没有滥交的淫行。
所谓’谁都不受束缚,也不被任何人剥削的自由‘,就是以个人的自我负责为基本原则。
少数精锐听起来好听,但总结来说,就是’不需要那种要别人帮忙擦屁股的窝囊废‘。
从那时候开始,’拜森的利奇‘就成了高高在上的大人物。有凯伊这个对侣,也丝毫无损他的领导魅力。
经过三年空白成为’丧家犬‘回来后,也没有多大改变。
不,或许是周遭人对历经挫折仍是’贫民窟巴殊拉‘的这男人,有着某种坚持吧。
路克就是一例。他刻意指名利奇,向他挑战以性爱为赌注的'Gigolo’游戏,结果被击沉了。
只是,路克虽着迷于他的风采,却更气利奇被称为‘丧家犬’也毫无反应,才想狠狠教训他一顿。
最佳证据就是,自从‘吉克斯’事件后,路克就不曾再挑衅利奇了。
凯伊以为,可能是这种因素,使得利奇无法再轻松享受性爱的乐趣。
因为周遭人都对他的一举一动兴趣盎然,要是利奇跟某人在哪里共度一夜,很可能会被渲染成三倍大的事件流传出来。
所以,利奇不能随便跟什么人发生关系。
——凯伊这么想。
然而,实情并非如此。
利奇其实有这方面的对象,只是他不知道而已。突然看到这样的证据,凯伊发现自己狼狈到不行。
利奇不在这三年,凯伊并未替他守节。只是没有特定对象,但从来不曾少过性伴侣。
自己却单方面认定‘利奇没跟任何人做爱’而觉得心安。他不禁为这样的自己感到汗颜。
凯伊开始后悔,不该摇头晃脑来到利奇房间。
此时的感觉,跟知道上了基里耶的贼船的懊恼不一样,而是腹部下沉麻痹的那种苦闷。
倘若,利奇轻描淡写地问一句:‘这半个月你到底跟谁窝在一起?'
或许,就可以顺利解除凯伊的狼狈、后悔和苦闷。
然而,面对凯伊时的心虚,以及与伊森激烈情交后的痕迹还隐隐作痛,以致利奇脸颊异常僵硬。
沉淀不透明的抑郁,重重压在两人肩上。
半个月不见了,彼此都有很多话要说。
却不知为何——说不出话来。
就这样,仿佛共通的羁绊冷不防地消失,只剩下尴尬所形成的疙瘩。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