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页
在宠物拍卖会上的广告词是‘无瑕’与‘身份地位’。人型宠物不是奴隶，是拥有财富与权力的人才能拥有的象征。
当然，宠物是性爱玩具、没有人权、寿命极短，这样的现实状况是不争的事实，尤其是在艾欧斯。
或是被废弃处置。
或是被卖到米达斯。
勉强来说，他们的下场就只有这样的不同。
“还有，项圈至少要配戴一个月，做为这一年半空白的惩罚。”
“你是要他关禁闭？”
“不，让他回来关禁闭哪算惩罚。”
“你是说看不见的形式，没有任何意义？”
“没错，我要他每天步出房门一次，花很长的时间散步。”
亦即，这个月除了新人的环境适应外，更要让他在大庭广众下出糗。
欧尔菲说那是惩罚，伊森却觉得带有些许……不明确的报复。
“我知道了。”
“我已经变更他的宠物环辨识码，重新设定了。所以，他必须参加初次露面舞会，而且必须盛装出席。”
初次露面舞会的盛装，说白了就是要露出宠物环。
宠物环通常是珠宝饰品形态。所以，在舞会上也会相互较量订制宠物环匠心独具的设计。
在上次的初次露面舞会上，只有利奇一个人没有配戴宠物环，不同于其他宠物。因为调教用的特别式样订做品，跟注重外表的珠宝饰品不一样，要花比较长的时间。
后来知道是D型宠物环后，就某方面来说相当具冲击性。因为那是打破至今以来的常识，选择故意不露出宠物环。
一个重视实用性而非外观的宠物环，要就近看清楚它的模样，只有在交配舞会上。很多饲主被这样的状况挑动，所以尽管宠物们都非常不愿意跟贫民窟的杂种做爱，伊森还是收到蜂拥而至的申请函。
当时，伊森从来不曾让利奇出席过那样的舞会。
不让他出席，自己拥抱他，是足以掀起轩然大波的丑闻。
“盛装？”
“没错，希望他这次不会闹事。”
闹事……
就是要他不惹事，从头到尾扮演好舞会主角的角色。
这一点更突显出欧尔菲要求盛装的意图。
在艾欧斯，没有超越二十岁的宠物，更没有‘回笼’这种不合常理的事。所以，欧尔菲是要利奇做好心理准备成为被耻笑的对象。
“知道了，我会好好处理。”
伊森这么说，缓缓站起来。
﹡﹡﹡﹡﹡⑶
那里是像黑暗尽头般的深渊。
在没有消失点的漆黑迷宫，比空虚冰冷的静寂更沉重的沉默，淹没了整个视野。
那片黑暗的领域是宽广？
——还是狭窄？
有高度吗？
——没有吗？
在没有浓淡阴影的漆黑中，有认知黑暗的视觉，却没有视野。
当意识在四肢被什么攫住的苦闷与无法消除的喉咙饥渴中觉醒时，基里耶就身在那里了。
这是哪里？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不知道。
努力回想就头痛欲裂。
醒来之前只是稍微打了个盹吗？
还是沉沉熟睡了？
好像做了梦，但又不知道做了什么梦。
这里是什么地方呢？
为何？
为什么？
几时来到了这里……不知道。
所以，这可能是梦境；梦不断重复萦绕的梦境。
太阳穴隐隐作痛。
究竟什么是现实，梦又从何处开始？连之间的界线都模糊不清，也不知道梦的结束在哪里。
说不定真正的自己正跟同伴们喝酒喝得醉茫茫。
——同伴？
经常混在一起的同伴？
——没错。
就是在贫民窟所向无敌，又急流勇退的‘拜森’成员。
‘凯伊’
‘路克’
‘席德’
‘诺利斯’
还有……‘利奇’。
——还好。
名字都念得出来，可见只是醉茫茫并没有产生不好的副作用。
那么，梦——应该会醒。
不会有事……
既然是梦，总会醒来。
抓不到时间感、记忆缺了一大块、头痛欲裂，应该都是史道特的关系。
所以我最讨厌史道特这种便宜货。
要喝就要喝极品，没错，选择‘瓦尔丹’才够潇洒。
改天我请客。在艾尔玛的巢穴，大家一起尽情狂欢。
不……不是在艾尔玛。艾尔玛已经被吉克斯那群混帐小子炸成了瓦砾山。
那么——在哪？
我是在哪喝史道特？
咦？
……为什么？
我——是在哪里？
啊……头好痛。
为什么头这么痛？
麻痛。
刺痛……
剧痛……
裸露的神经被无情抓挠的不快感。
疼痛。
沉重。
——作呕。
变得稠糊的‘某种东西’，从心底深处涌上来。
恼怒。
郁闷。
头脑无法思考其他事情。
基里耶缩起手脚蜷曲着，强忍紧紧勒住大脑的绞痛，缓缓抬起头来。
——就在这时候。
有东西在黑暗中微微晃动。
（那是什么？）
像游丝般的气息发出微弱的光芒，袅袅摇曳，诱惑着不由得屏住呼吸的基里耶。
‘过来。’
‘……过来啊。’
‘过来这边。’
仿佛这么招呼着基里耶。
是错觉吗？
是妄想吗？
——不知道。
但是，凝视着摇曳的光芒，方才侵蚀着基里耶的头疼就不可思议地完全消失了。
过来。
——过来啊。
像被无声的声音吸引，基里耶踏出了一步，踩着蹒跚的步伐虚弱地往前走。
但是，不管怎么走，朦胧的灯光都不会越来越近或越来越远，只是以同样的距离感魅惑着基里耶。
（——为什么？）
基里耶感到焦虑。
那是什么？在弄清楚之前是不是得这样继续往前走呢？这么一想，他突然不安起来。
周遭是无尽的、深不见底的、厚重的漆黑。
（没有人……）
就在他产生清楚的自觉时，所有感觉变得真实了。
全身这才掠过一阵寒颤。
脸部扭曲、脚狼狈地僵直起来，两腿之间紧缩得疼痛。
为何？
为什么？
没有任何人？
在心脏扑通扑通快速的鼓动下，疲劳感一举袭来。
（如果这是梦，快醒来啊！）
基里耶叫喊着，原地瘫坐下来，他连一步也走不动了。
然而，那光芒还继续闪烁，袅袅摇曳地诱惑着基里耶。
不……
仔细看，摇摆度似乎逐渐减缓了。
仿佛使尽最后气力凝缩光辉般，每晃一下亮度就增强，渐渐地清楚浮现在黑暗中。
从黄色变成橙色，再转变成朱红色的闪亮球体。
（那…那是什么？）
不觉中，那种异样的距离感消失了。
方才不管怎么走都接近不了。
不管怎么追逐……都像海市蜃楼般遥不可及，现在却在瘫坐地上的基里耶眼睛高度。
感觉伸手可及，基里耶往前爬行探出身子。
好奇心从不安恐惧而萎缩的内心缝隙冒出头来，那是基里耶与生俱来的资质。
他半无意识地左右窥视——完全没自觉到这么做也毫无意义，然后抖了抖喉咙。
战战兢兢地伸出右手。
指尖微微碰触到直径约十五公分的朱红色球体。
看起来像金属类的热光，却不冷也不热。
摸起来没什么突兀感，可见应该跟人体的温度差不多。这么一想。紧绷的神经顿时松懈下来。
（没事——）
为了鼓舞自己，他更仔细摸索。
手指从表面平顺地滑过去，感觉不硬也不软，但有柔韧的弹性。
用手指多次抚摸后，他把整个手掌轻轻贴在表面上。
那种触感很不可思议。他完全不知道球体是什么，摸起来却很舒服有种熟悉感。
难以形容的奇妙安全感，让基里耶越来越大胆。
他用双手托住球体。
——霎时，那东西伴随着实际重量沉甸甸地掉落手中。
（……唔！）
他吓得发不出声音，心跳猛然加速。
扑通扑通跳得超乎寻常的心脏——好痛。
尽管如此，他还是紧握手中的东西不放。那是在莫名黑暗中唯一发亮发光的色彩。
（这是我的……）
基里耶紧抱在胸前，用脸颊磨蹭着。
（是我的东西。）
为了证明，他亲吻球体。
——此时。
那东西突然搏动起来。
不是错觉。基里耶的吻就像让朱红色球体觉醒的开关，可以清楚感觉到球体的脉动，仿佛与基里耶的心跳起了共鸣。
怦怦。
怦怦……
怦怦……
侧耳倾听，声音转为齐唱，彻底安抚了基里耶的心。
在这阴森静寂的黑暗迷宫里，只有手中的‘东西’活着。不知道那是什么让他有些不安，但他更不想放弃可以共享脉动的温暖。
不管发生什么事，他都不会放手。
——他这么想。
﹡﹡﹡﹡﹡⑷
一年半不见的塔那古拉还是那么雄伟。
整齐的外观没有半点污垢，充满光亮耀眼的清洁感，林立的高楼大厦高不见顶。不论隔壁紧临的米达斯发出多么淫猥、丑恶的叫声，塔那古拉也连喉头都不会抖动一下。
如果说米达斯是卑劣的毒妇，塔那古拉就是冷静清澈的统治者，两者却共有同样的大地、同样的大气，这个事实就像时机不对的笑话。
塔那古拉特有的金属般冰冷美观，甚至感觉不到都市难免具有的体臭。
因为塔那古拉是经过特别处理的电脑都市，而且，在那里工作的都是拟人化的生化机器人，由仅有脑细胞进化的精锐主义人工体管理这些人——就是这么特异的机械都市。
这个全能的创造主是Λ-3000——被称为‘朱彼特’的人工智能。
利奇是在闭塞、淫猥的大熔炉中成长，这个无毒、无垢、纯洁无瑕、聪慧、无机质的异地令他窒息，甚至没来由地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觉得阴森恐怖。
在这样的塔那古拉，唯一的有机体——让人感觉到人类体温的特区，就是‘艾欧斯’。
居民是三种类的异形。
只有进化的大脑是肉身的菁英。
被剥夺人类尊严的仆人‘法尼洽’。
还有经过交配改良被当成性爱玩具豢养的宠物。
三者之间不是点与线的利害关系，也没有难以弥补的龟裂，有的只是永无交集的存在意义。
有存在于某处某种扭曲变形的现实。
有再逼真不过，却又令人觉得虚幻的真实存在感。
有并非理想与现实之间的乖离，而是连暧昧的破绽都不被允许的隔绝感。
在利奇眼中，贫民窟这个充满闭塞感只有男人的世界，是超越身为‘种’的临界值、享尽不自由的自由、只能堕落一生的垃圾场，但比起艾欧斯，光有堕落的自由就好得太多了。
规范看似宽松，实际上行动范围却大受限制，这种闭塞感非贫民窟所能比。
面对任何待遇甘之如饴，不要想太多，这就是性爱玩具应有的态度，宠物们都被灌输了这种根深蒂固的意识。
被豪华的家具和鲜艳的色彩迷惑，甚至不觉得自己被束缚。
在艾欧斯对饲主的命令要最优先绝对服从，宠物没有思考的权利也没有否决权，这是利奇最难接受的事实。
会觉得这是无可比拟的痛苦，在艾欧斯就已经是异端了。
无法以道理或感情来界定的现实。
坚持到底不追随安逸，势必带来痛苦和后悔。这是利奇过去三年充分体验过的事。
利奇再次被关进艾欧斯牢笼一个礼拜了。
他像平常一样在大而无当的私人房间睡懒觉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有人打开了房门。
这里虽是利奇的私人房间，却不能从里面上锁。
房间的安全系统全部从门外操作，也就是说，名为私人房间却没有私人空间。
‘利奇大人，时间到了。’
以利奇尚未习惯的生涩声音通知他的法尼洽，名叫凯尔。
刚开始，伊森把房间随侍人员凯尔介绍给他时，他对这个全新面孔感到十分讶异。因为他以为，伊森的房间随侍人员仍是达利鲁。
所以他脱口问：
“你的法尼洽不是达利鲁吗？”
利奇并没有其他意思，只是很单纯的疑问。
但是，凯尔顿时脸色发白。不知是幸还是不幸，面向伊森的利奇并没有察觉。
“他被调去其他地方了。”
伊森若无其事地说，凯尔却全身反射性地紧绷起来，利奇也没发现。
“原来他不在了啊……”
以为应该会在的达利鲁不在了，这样的现实让想破头该以什么面目见达利鲁的利奇感到些许安心，但也有一抹失落感，因为失去了在这个艾欧斯唯一心灵相通的人。
伊森说的‘调去其他地方’是什么意思，利奇没有深入探索，因为那么做也没用。
不……他是故意避开的。
因为以前他认为‘法尼洽’的存在是跟自己完全扯不上关系的人种，现在的情感显然跟那时候不同。
知道‘法尼洽’的真相后，他再也无法用当时的眼光来看达利鲁或凯尔。
“我当了五年伊森的法尼洽。”
卡杰的冲击性告白，至今仍在耳边缭绕不去。
“艾欧斯的法尼洽都是贫民窟的杂种。”
被告知不可能的事实，利奇只是张口结舌。
如果那句话不是出自卡杰，他说不定会噗嗤笑出来。还会当成连黑色玩笑都算不上的一般蠢话，因为没有收尾噱头的玩笑是最无聊的东西。
纵使那只是单纯的嘲笑。
因为贫民窟的杂种成为金发的宠物，就是最不好笑、最糟的丑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