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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因为咖啡馆,我与城市的眼睛相遇

书籍名:《每一次相遇都是奇迹》    作者:吴淡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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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渐渐的,你会觉得这个城市与你熟悉了。

  你用一种不打扰别人的方式,渗透进他们的秘密世界,比风还轻。

  我想我是在巴黎爱上咖啡馆的,那年我很年轻,失业,像一个异国游民在这个城市游荡。

  旅人和游荡者的感觉很不同。

  前者可尽情享受,后者有些彷徨。巴黎带给旅人惊喜,但对游荡者而言,它并不那么可亲。

  尤其是在阴霾湿冷的冬天。

  还好,还好有咖啡馆。

  虽然,连咖啡馆都是冷漠而势利的,但它仍提供一种不昂贵的奢华感。只要少少的钱,你可以在这个巨大的城市里拥有一个小位置,享受到些许温暖,买到一些属于巴黎的感觉。

  闭上眼睛,可以想象,当时存在主义就在这样的氛围里萌芽。满脑子不合时宜的文人,曾经在这里热烈讨论。

  而我,曾在不少巴黎咖啡馆里写我的小说。

  那些小说早已绝版,都是年轻时为了筹每月盘缠写下的作品。每写一本小说,就可以付掉一个月的生活费,可以餐餐吃热食,可以不要担心房租,可以偶尔买一件打折的衣服。

  二十法郎一杯咖啡,写着写着,为了怕侍者过来问我,是不是还要再添一杯,故意留下三分之一杯以上,不肯马上喝完。

  又故意在桌上放两、三块法郎,以乞求侍者的好脸色。噢,别把我当穷酸的客人看。

  有时一天可以写五、六千字,写到手腕酸痛才觉捞本。

  在巴黎咖啡馆,咖啡好不好喝并不重要。事实上,我在巴黎没喝过什么好咖啡。

  但我仍怀念着巴黎咖啡馆,怀念那一段什么都没有、不知人生何去何从的时光。

  烟味缭绕的咖啡馆里,曾经包容过我年少的彷徨。

  巴黎是势利的,它会让人讨厌自己的穷。离开巴黎时,我曾许愿,等我再次回到巴黎时,别再这么拮据。

  我要搭头等舱回来。

  我要走进香奈儿总店,抬起下巴来挑皮包。

  我要吃有米其林星星的餐厅。

  我要住昂贵的、可以看见巴黎铁塔的饭店。

  我要,我要……

  我用不太确定的语气许愿。

  然而,什么都买得起的时候,回到巴黎的我,却有一点惘然,什么都不想买了。这些年来,我只记得,自己只在巴黎买过一件湛蓝色的皮大衣。而咖啡的味道似乎也变了。喝咖啡的人,对未来不再充满焦虑,咖啡的味道,也就不那么充满浓醇的渴望。

  有艺术家聚集的地方,都有好多咖啡馆。

  我喜欢的北海道知名小镇小樽,也有好多咖啡馆。旺季,满满的游人聚集在

  各色咖啡馆内,吃一口鲜奶味浓郁的蛋糕,啜一口咖啡。淡季,树叶落了,游人少了,坐在开着暖气的咖啡馆内,看着窗外的雪景,享受着煮咖啡时窜进你肺部的香气。这样的时刻,你会沉醉于冰封大地的无争与恬淡,而心境也会跟着回复到洁白无染。

  我一直喜欢在淡季旅行,淡季旅行时,容易体会的是当地人真正的生活。

  日本人是喝咖啡最讲究的民族。即使在经济萧条的状况,还是有实力一口气

  买下全世界所有的正牌蓝山咖啡。

  咖啡,日文汉字写作「珈琲」,左边是玉,他们把这珍贵的饮料当成如玉般

  的珍藏。

  在小樽,别错过北一硝子馆,那是很有北海道气氛的巨型咖啡馆,重点不在

  咖啡,在于气氛。古老厂房改建的咖啡馆,大白天依然暗无天日,只靠千百盏油灯的荧荧之火,让我们的视线得到些许的安全感。

  如果真的想要喝到好咖啡,我常常靠招牌寻找对味的咖啡馆。招牌代表主人

  的个性。门口挂着一块不起眼的小木匾、刻着烘焙咖啡几个字的咖啡馆,常常可以喝到主人「一生悬命」所研究出来的好咖啡。

  在我喜欢的岐阜县高山市的朝市旁,曾有一家非常漂亮的咖啡馆,它已经经

  营了七十年,由妈妈传给儿子,妈妈九十岁了,儿子也近七十。老先生留着络腮胡,白发苍苍,长得很像想象中的商船船长,咖啡店里,全是明治时代的古董收藏。

  很漂亮的咖啡店,足以消除旅人对于这个偏远城市的陌生感。

  而人生确实是沧海桑田的。

  过了两年,我再次到了高山市,想要造访时,找到原址,只剩下窗外留着茂

  密的爬墙虎,咖啡馆里早已人去楼空,变成了一家炭火烧肉店。

  老先生一定找不到传承的人吧,开在黄金地段的咖啡馆原址,只好转租出去。

  这一对母子,到哪里去了呢?他们是否在更幽静的地方赡养天年?这样的改

  变,实在让人扼腕。

  我常常用咖啡馆记忆一个城市。

  当那个城市在回忆中渐渐失去鲜明的轮廓,咖啡馆仍然像一枚珍贵的邮票,贴在心灵的信封上。

  在所有商店都被全球化品牌占据的时代,只有咖啡馆,仍然可在跨国企业的阴影下,用它的方式呼吸。

  让我从地球的最南端说起。

  记得那是智利最南边的小城,几乎是地球最南端的城市了。小城虽然艳阳高照,但是终年海风又急又狂,不是一个太舒适的观光景点。在陌生的城市里,我带着相机游荡,绕过小山坡,发现了一家可以看海的紫色咖啡馆。

  咖啡馆上,有个高高的旗竿,写着距纽约、巴黎、伦敦多少公里。屋顶顶着一个巨大的咖啡杯。熏衣草紫让它看来像个可口蛋糕,而仔细一看,华丽的它竟只是个铁皮屋。

  一间精心搭制的铁皮屋。

  里头收藏着各式的旧电话、旧缝纫机。窗上缀着轻柔的雪白蕾丝窗纱,窗外不远处就是蓝得不能再蓝的天和海。

  点了一杯咖啡。我在这里安静的发了两个小时的呆。唯一晃动的景致,就是眼前的一对中年恋人了。

  会在咖啡馆里头花两小时聊天,女人还会媚笑,男人还会用手轻触女人的脸颊,应该不是夫妻吧。

  这是我的娱乐方式。看着咖啡馆里的陌生人,想着,啊,他们之间,会有什么样的故事。就像很多人沉迷电玩般,我沉迷于我的故事,一个脱离现实的虚拟世界。

  听不懂他们的语言,但享受着他们聊天的愉悦声调。谈恋爱的人,说话的旋律都像音乐。

  在陌生的城市,窥看咖啡馆里的人,渐渐的,你会觉得这个城市与你熟悉了。你用一种不打扰别人的方式,渗透进他们的秘密世界,比风还轻。

  离开这样的咖啡馆,都有一种永别的怅然。

  怅然。因为或许这一生,都不会有机会与它重逢,那一个下午的时光,只如过去的恋人,只能回想,不能再重回怀抱,再一次体会他的温度。

  曾经喝过的每一杯咖啡,在唇齿之间,荡漾着些微的苦味,为美好时光留下一段短暂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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