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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君子如水 (2)

书籍名:《读禅阅世》    作者:苏曼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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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曼殊尝游天竺,精梵文,能译述经典,顾不持戒,喜啖牛肉。一日,与宋遯初、林广尘等集《东京民报》社,曼殊入浴,余扬言:“吃牛肉料理去。故作拔关觅履声。曼殊从室中呼曰:“勿!勿!待我!””遽仓皇出,合坐哄笑。曼殊张目四顾,徐自语曰:“诳我耶?”众益大噱,是亦轶事之可纪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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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曼殊不谈时事,偶作一二语,则复警切绝伦。于人无所不可,而品藻所及,各当其人。曼殊于歌台曲院,无所不至。视群妓之尤,如桐花馆、好好、张娟娟等,每呼之侑酒。高士之于名花小鸟,心赏目娱,皆成悟悦,与言政事,则輙曰:“不成问题(曼殊之新名词,用得皆非常玄妙)。”继是即作风花语矣。

  杜仲虙于郑汝成许见通辑曼殊案,指为克强驻沪机关,奇闻无过于此者类。

  曼殊诗格超超,在灵明境中,记其尤入神化者一绝云:“春雨楼头尺八箫,何时归看浙江潮?芒鞋破钵无人识,踏过栅花第几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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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玄瑛号曼殊,工缋事,能文章。以儿女情爱事,弃家入空门。然好啖,不能如素。尤好食苏州酥糖,一日尽数十包,曾载所作《绛纱记》或《焚剑记》小说中(两记合刊一册)。两记为艺林所称,允推名著,其事迹大半皆夫子自道,然颇隐约其辞。又好食糖炒栗子,卒以肠胃疾逝世。病革时,在宝昌路某医院,予往视两次。曼殊握予手,谓:“身畔无一时计,日夜昏昏,不知命尽何时?”予解所佩表赠之。今忆其言,可哀也。又詈医生不善看护,嘱予交涉。予出询院长,院长出糖栗三四包示予,反责曼殊之不遵所戒,私食禁忌之物,此由彼枕畔搜得者,犹望其疾之速愈耶?后曼殊移广慈医院,适居觉生先生亦住此养疴,与之邻室。予往视之,闻觉生云,其疾已不可为,而畏死特甚。予戏谓觉生设神话以慰之。

  觉生乃走告:“夜来梦一神人如佛状,云中宣言曼殊病当速瘳,予复为子求福,良久乃寤,子疾必愈矣。”曼殊闻而大乐,于衾中合十谢佛及觉生,其状尤可悯。曼殊初不能饮,然流连歌酒,亦所好也。且随着深情,病中犹殷殷询花间消息,即责予燕客。予谓:“子病如此,不能赴宴,曷若不闻不见之为愈。”曼殊谓:“不然,予于枕席呻吟中,使予得推忆诸友之豪情,亦一乐也。且予之不忘诸友,亦犹诸友之不忘予,故一笺之来,使予知子之真不予弃也,其欣感盖十百倍于身受者矣。”今忆其言其状,尤足悲矣。忆民国五年,曼殊在青岛,与之游崂山。汽车半山而止,复乘山轿。曼殊即不胜其惫,怨言思归,一步三叹,游兴为之锐减。当时强之行,并迫其不许多语。而曼殊困苦之色,现诸眉宇。盖其体力精神,内亏已甚矣。宿崂山下宫,夜半,曼殊忽喧呼有鬼物掣其足,惊惧竟夜,予沉酣独不知。同行者为刘白先生,伴之竟不能眠,亦奇事也。

  曼殊在青岛时,日与觉生之夫人,日人萱野长知之夫人,及予,以赌麻雀为戏。席地而坐,予极苦之。而彼等悉乐此不疲,日日迫予为此。予每见居公长女公子来呼,及彼等来呼,辄谓宣布死刑云。久之,此语流行甚广,传为成语,咸谓麻雀戏为宣布死刑也。顾曼殊虽好此,而技甚拙劣,每赌必输。惟百事均懒为,而闻赌即踊跃矣。曼殊之为人,外虽和易,而内有僻性,故落落寡合。从事革命多年,为诸伟人上客。尝与予深谈甚久,心中郁郁不得志,有生何为而死何迟之恨。死后周年,予与觉生梓琴诸公祭之广肇山庄,归以两律挽之,时某年四月初也。诗云:“一棺了此身,微风动积尘。寂灭长眠客,凄凉后死人。友朋犹有泪,天地已无春。浆酒宁嫌薄,应知我辈贫。”其二:“歇浦花都老,崂山梦亦奇。那堪辞世日,已是隔年期。骨朽名空立,心伤死恨迟。斯言犹在耳,多事挽君诗。”世之识曼殊者伙,予拉杂书其轶事于此。张静江为刻其遗诗。闻觉生欲葬曼殊于西湖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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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学杨右铭君语予云:“曼殊诗文哀艳悱恻,亦颇工丹青。其画秀逸之气,时人无能望其项背;所谓‘超人入圣,一尘不染’,曼殊之画,当之无愧色也。其为人也,亦复类斯。世之论者,多谓其浪漫不覊,盖彼乃伤心人别有怀抱在也。居恒伏案大嚼,必至腹痛,继则呻吟床第而后已。其怪诞有类疯僧,不过逍遥世间而已。彼之趣史甚多,兹特略举其一耳。杨君即杨庶堪之公子,其父与曼殊颇友善,故其言当不诬。

  杨群又云,曼殊有一遗物,现存彼处,即一精美之画而题有感慨之句。另有画稿一手卷,现存萧级其说行之于伦常之间,则世界尚有人类乎?殆亦小说家之论调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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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曼殊之画

  曼殊上人工诗,能小说,而尤长于画。李印泉蔡哲夫二子,尝以玻璃版影印其遗作二十二帧,古色古香,弸彪于手眼间,正不让古名家专美于前也。吾友寄尘曾得一帙,昨承见示,喜跃万状。卷首有石禅老人题诗云:“狂僧已怛化,留迹动凄恻。破碎写江山,是泪还是墨?”又章太炎氏弁言支:“亡友苏元瑛子谷,盖老氏所谓婴儿者也。父广州产,商于日本,娶日本女而得子谷。广中重宗法,族人以子谷异类,群摈斥之。父分赀与其母,令子谷出就外传,习英吉利语。数岁,父死,母归日本。子谷贫困为沙门,号曰曼殊,不能作佛事,复还俗,稍与士大夫游,犹时时着沙门衣。

  子谷善艺事,尤工缋画,而不解人事,至不辨稻麦期候。饭辄四五盂,亦不知为稻也。数以贫困,从人乞贷,得银数版即治食,食已银亦尽,尝在日本,一日饮冰五六斤,比晚不能动,人以为死,视之犹有气。明日复饮冰如故。子谷少时,父为聘女,及壮贫甚,衣裳物色在僧俗间,所聘女亦与绝。欲更娶,人无与者,乃入倡家哭之,倡家骇走,始去。美利坚有肥女重四百斤,胫大如汲水瓮。子谷视之,问:‘求耦耶?安得肥重与君等者?’女曰:‘吾故欲瘦人。’子谷曰:‘吾体瘦,为君耦何如?’其行事多如此。然性恺直,见人诈伪败行者,常瞋目詈之,人以其狂戆,亦不恨。子谷既死,遗画十数幅,友人李根源印泉,蔡守哲夫为印传之。”读斯文,亦可以见曼殊之为人矣。

  曼殊所辑汉英对照诗集曰《文学因缘》,其端有小画八帧,亦以玻璃版印,绝精妙,多见于画集中。题语颇名隽,亟录之,其一云:“昔人出山海关,有‘马后桃花马前雪,教人那得不回头’句,然稍陷柔弱。嗣同仁者潼关诗云,‘终古高云簇此城,秋风吹散马蹄声。河流大野犹嫌束,山入潼关不解平。’余常诵之。今奉慈母移居村舍,残冬短晷,朔风号林。吾姊榎本荣子属画,泚笔成此。”其二支:“癸卯参拜衡山,登祝融峰,俯视湘流明灭。昔黄龙大师登峨嵋绝顶,仰天长叹曰,‘身到此间,无可言说,惟有放声痛哭,足以酬之耳’。今衲亦作如是观。

  入夜宿雨华庵,老僧索画,忽忆天然和尚诗云,‘怅望湖州未敢归,故园杨柳欲依依。忍看国破先离俗,但道亲存便返扉。万里飘蓬双布履,十年回首一僧衣。悲欢话尽寒山在,残雪孤峰望晚晖。’即写此赠之。”其三云:“甲辰由泰国之斯里兰卡,见崦嵫落日。因忆法显玄奘诸公,跋涉艰险,以临斯土,而游迹所经,都成往迹。余以絷身情网,殊悔蹉跎。今将西入印度,佩珊与余最亲爱者也,属余作图,适刘三赠余诗云,‘早岁躭禅见性真,江山故宅独怆神。担经忽作图南计,白马投荒第二人。’因画此留别。呜呼,异日同赴灵山会耳!”其四云:“晦闻居士客余于藏书楼,寒风萧瑟,落叶打肩。居士命画,作此质之,居士得毋有夕阳无限好之感耶?”小语精圆,致复可爱,惜不能多得也。

  曼殊有为玉鸾女弟缋扇一诗云:“日暮有隹人,独立潇湘浦。疏柳尽含烟,似怜亡国苦。”亦可诵。

  曼殊谐札

  苏曼殊玩世不恭,善为谐语,每吐一言,辄令人破颜。其所为小札,尤突梯滑稽,读之可发一噱者。尝见其与邓孟硕书云:“西园有破梅,烂石,十八世纪木屐,君岂忆念之乎?可怜之广东皮箱,都在沪上拍卖,甚至天方国之马桶,亦被红头阿三拏去。余欲赴大食国一观古迹,君居纽育城作幺生?恐为痴心魔女所惑耳。如是我言。”又与柳亚子书云:“轻轻爱出风头,吾恐斯人终为瘦腰饿死。级兰书至,言已由英之美。余劝渠归来乡国,毋为异域之鬼。此处亦有莲子羮,八宝饭,唯往返须数小时,坐汽车又大不上算,打牌九又恐红头阿三来讨厌。级兰书法甚有进步,但字瘦如人耳。轻轻好骂,级兰曰,‘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像煞有介事。欧洲大乱,吕宋烟饼干都贵,摩尔登糖果自不待言。

  鲍记室妄谈国事,实是南京告化子耳。此处尚未换单衣,苏州天气如何?亦尝至植园西园疏散否?不知所裁。”又与郑桐荪柳亚子书云:“上略”小园嘉树列植,足以流盼。时解衣觅虱,放于地上。有侏儒亦于发中出一虱,强谓余过彼。余言,‘余之虱自身上,色白;子之虱自头上,色黑。何强加余以过?’侏儒语塞。然吾是弱国之民,无颜以居,无心以宁。亚子岂知吾愁叹耶?近发明一事,以中华乳腐涂面包,又何让外洋吐司牛油哉?牛乳不可多饮,西人性类牛即此故。(下略)解衣觅虱一节,殊有奇特;而‘吾是弱国之民’数语,则行墨间有泪痕矣。曼殊往岁居海上,颇多趣事。平日酷嗜吕宋烟,恣吸不去口。一日烟绝,而钱囊亦中枵,困甚,卒去其金齿,易资以市烟。病中嬲朋好设宴娼寮,谓已虽不与,亦引以为乐云。

  曼殊别号

  苏曼殊有二别团,一曰沙鸥,一曰昙鸾

  调筝人

  曼殊上人夙耽禅悦,尝手译梵文经卷多种;然连性虽胎,荷丝难杀,蒲团贝叶间,仍不能忏尽红禅也。久寓扶桑,与彼邦名花百助女史善,过从綦密,燕子龛中,时着亭亭倩影焉。往岁尝以一邮片贻天笑前辈,上镌女史调筝小影,神光离合,不可逼视,璧玉琼花,犹不足以方其明冶也,上有诗云:“无量春愁无量恨,一时都向指间鸣。我已袈裟全泾透,那堪重听割鸡筝?”又词云:“楼上玉笙吹彻,白露冷飞琼佩玦。黛浅含颦,香残栖梦,子规啼月。——扬州往事荒凉,有多少愁萦思结。燕语空梁,鸥盟寒渚,画阑飘雪。”后附跋云:“余尝作静女调筝图,为题二十八字,并录云林高士柳梢青一阕,以博百助眉史一粲。日来雪深凤急,念诸故人鸾飘凤泊。衲本工愁,云何不感?故重书之,奉寄天笑足下。

  ”上人诗稿中尝屡及调筝人,如为调筝人缋像云:“收拾禅心侍镜台,沾泥残絮有沉哀。(尝作风絮美人图寄晦公广州,晦公寄余诗有‘和人风絮有沉哀’句。)湘弦洒遍胭脂泪,香火重生刦后灰。”“淡扫蛾眉朝画师,同心华髻结青丝。(汉元帝时有同心髻,顶发相緾,束以绛罗,今日本尚有此风)。一杯颜色和双泪,写就梨花付与谁?”又寄调筝人云:“生憎花发柳含烟,东海飘零二十年。忏情禅空色相,琵琶湖畔枕经眠。”“禅心一任蛾眉妬,佛说原来怨是亲。雨笠烟蓑归去也与人无爱亦无嗔。”“偷尝天女唇中露,几度临风拭泪痕。日日思君令人老,孤窗无那正黄昏。”又调筝人将行属缋金粉江山图题赠二绝云:“乍听骊歌似有情,危弦远道客魂惊。何心描画闲金粉,枯木寒山满故城。”“送君归去海潮生,点染生绡好赠行。五里徘徊仍远别,未应辛苦为调筝。”以上诸诗,殆皆为百助女史而作。佛家所谓‘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者非耶?

  相思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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