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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感谢那些让我抹不去的曾经(2)
当我们永远失去时，才知道时光不会逆行。
晓楠站在外婆坟前，觉得外婆并没有离开，她只是在用一种比较残酷的方式，教她如何面对这个世界。
一只鸟飞过天空，并不为留下痕迹，它在乎的是飞翔的姿势是否优美。
我们并非在谋生。
我们是在生活。
回到北京后，晓楠和徐超商量后，决定要好好布置租来的房子。
壁纸并不是最贵的，却是最合心意的；家具并不是欧式的，却是最雅致的；厨房并不是开放式的，却溢满饭菜的香味。
从前，她称这里为“宿舍”；现在，她称这里为“家”。
其实，不仅房子是租来的，我们生活的每一寸光阴都是租来的。只是房子到期之后，可以再续；人生到期之后，却再也无法重来。租期有限，但我们可以将生活变得无限。假若真是如此，想必我们老去之后，仍愿意回忆这段租来的日子。
阳光从擦干净的玻璃窗中透进来，照亮了他们的生活。
罗曼？罗兰说：“世上只有一种真正的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我想，晓楠和徐超应当算得上生活中的英雄。
茶泡饭里的味道
华灯初上，街上的格子铺小店渐次关上了门。
唯有一家小饭店在暮色四合时，挂上招牌，开始一天的营生。菜谱上只列着四五个菜系，如若客人想吃的菜恰好是菜单上所没有的，亦可以点。
小梅与小鲫是很要好的朋友，每次下班后，都会来这家店。她们点的茶泡饭便是菜谱上所没有的。
饭店老板先将锅里的冷饭盛出，再泡上一壶茶。茶的香味四散开来，窗外银雪挂上树梢。小梅和小鲫双手托腮，说着对爱情的向往。
她们都是二十五六的样子，谈过几次恋爱，都是无疾而终。父母托亲戚给她们安排了几次相亲，她们则以各种理由婉言拒绝。
相亲？开什么玩笑。
婚活？绝无可能。
追求纯洁的爱情，不能向现实妥协。这是她们对自己，也是对彼此许下的承诺。
岁月如此美，因它在不断流逝；爱情如此美，因它百转千回。女人爱美，于是总是在不断流逝的岁月里，追逐这变幻莫测的爱情。本以为可借爱情填满生活的遗憾与缺陷，却总是在受伤之后才恍然明白，爱情制造了更多的遗憾。
窗外走过的行人呵出一团团白气，屋内的炉火映照着他们的脸。
饭店老板将茶倒入盛有冷饭的两个青瓷宽口碗中，然后根据她们的口味，在小梅的那碗里加上酸酸的梅干，在小鲫那碗里添上一尾鲜美的小鲫鱼。
正当她们的肚子咕咕叫时，老板便将茶泡饭送到她们面前。
爱情缺席时，友情可驱走寂寞，美食则可抚慰心灵。记忆梗上，那些披着悲伤情绪的花朵，便可兀自凋零。
每次吃茶泡饭时，小梅都会先将梅干一粒粒吃掉。她说，把最喜欢的东西先消灭，然后带着美好的味觉去吃余下的食物，这样整碗食物便都沾上了最喜欢的味道。小鲫则把最爱吃的鲫鱼留到最后，她说，因为知道最终会吃到最好的，所以会不慌不忙地品味茶泡饭本身的醇香。
无论哪种吃法，她们无非是在寻找生活的希望。
一条很短的街，可以走很长的岁月。一段很深的情，有时竟熬不过寒冬。
树下的积雪渐渐融化，行人换上了薄一点的衣衫。那家在黄昏时挂上招牌开始营业的小饭馆一如往昔，只是已经很久不见那对点茶泡饭的朋友。
小梅恋爱了，又失恋了。她失恋后，小鲫便恋爱了。小梅的前男友，即是小鲫的现任男友。
从前的悲喜，在她们触碰到情时，孑然化为灰烬。她们面前仍延伸着往昔那条路，但她们已无法同行。
在各自转弯之时，小梅劝小鲫，离开他吧，他会伤害你。小鲫心存敌意，固执认为小梅是在嫉妒。于是，两人大打出手。春天的阳光洒满她们因愤怒而涨红的脸颊，却无法照到她们的心里。
舒婷写道：“我的甜柔深谧的怀念，不是激流，不是瀑布，是花木掩映中唱不出歌声的枯井。”情可深如海水，亦可薄如蝉翼。在由深至薄的过程中，对往昔的怀念犹如那口枯井，再打捞不起抚慰人心的清冽之水。
每天下班，小梅都会路过那家可以吃到茶泡饭的小饭店，透过玻璃窗看看她与小鲫曾经坐过的位子，然后落寞而去。只要她走进去，老板定会耐心地给她做一碗加上梅干的茶泡饭。然而，饭菜是有记忆的，有感情的，没有了陪自己吃茶泡饭的人，这道饭也就失却了它原有的功效。
有一天，小梅路过小饭店时，发现小鲫正坐在靠墙的位子上。
小梅掀起门帘，走进饭店，像往常那样坐在小鲫对面。
小鲫向小梅抱怨，我已经和他分手了，怎么会有这么差的男人。我买衣服时，他在一旁旁观也就算了，他自己买衣服时，也以忘记带钱为由让我垫付。他向朋友介绍我时，竟然说我是他表妹。一起逛街时，他看见美女，总会盯上大半天。
小鲫脸上全是肆意横流的泪水，不是因她爱的人不爱她，而是觉得对不起小梅。
小梅给她递过去两张纸巾。
爱情浓烈时，便会丢掉友情。爱情千疮百孔时，友情则回过头来抚慰这些伤口。
灯火阑珊处，等你的那个人，时常不是你深爱的人，而往往是那个你深深伤害过的姐妹。
老板把那碗添了梅干的茶泡饭放到小鲫面前，把那碗加了鲫鱼的茶泡饭放到小梅面前。她们先是愣了愣，然后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
窗外的柳枝，萌出新芽。一只燕子，悠然停在树梢。小店对面的格子铺，亮着一盏灯。
小梅说，鲫鱼的也蛮好吃的。小鲫说，下次我还要吃添梅干的。
以梅干换鲫鱼，会品出不同的味道。
以你心换我心，千山万水都会相伴而行。
痛过的伤口终会绽放出一朵花
小倩失恋后，晚上总是到我这里来睡。她说两个人曾经住的地方，密密麻麻的都是回忆。壁纸上歪歪斜斜贴着两人亲密的大头贴，桌上摆着成对的水杯，床角堆着成双的抱枕。熟悉的环境，熟悉的味道，让她无所适从。
我们两个挤在一张床上，每晚她都翻来覆去睡不着，长时间地盯着天花板。外面清凉的月光透进来，照亮了她的眼睛，却照不亮她的心。
刚刚失去爱情的人，心总是盲的。即便周遭满是亮光，心也看不见。
许久之后，她迷迷糊糊睡去。梦中又像是过电影似的，一幕幕回放过去。待到醒来时，枕巾已湿了大片。我递给她纸巾，她肿着眼睛边擦边笑着说，爱情好像就是一个还泪的过程，从前的那些欢笑，其实都是裹着糖衣的泪水。曾经的幸福，也都是日后的伤口。和他在一起时，我从不曾想到，我会如此幸福，但我同样不曾想到的是，幸福会结束。
有些道理，我们都懂，只是我们都选择卑微地对抗，以为凭着飞蛾扑火的精神，便能去抵抗那些千古不变的世事人情。最终，留下来的人，只得以一颗支离破碎的心，去承载整个回忆的重量。
去年冬天，北京的雪下得格外大。小倩租住的房子，暖气开得并不足，一到周六日时，她就带上一个笔记本，躲到附近那家可以喝咖啡的小书店里。书店内桌明几净，音响里播放着温暖的轻音乐，不规则的书架上摆放着各类书籍，最重要的是，这里一点也不冷。她总是要一杯卡布奇诺，从书架上随便抽一本书，坐到角落静静翻阅。
她每次去时，都会看到一个男生，坐在她常坐位子的左后方。他并不翻看任何书，而是在一个很厚的本子上，用彩笔勾勒奇奇怪怪的线条。
爱情来时，总是让人猝不及防。小倩自顾自地看着书中的风景，却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别人眼中的风景。她看书总有摘抄的习惯，有一天当她看到一句很好的诗句，想要记录下来时，却忘了带笔。于是，她转过身来，打算向绘画的男生借，却发现他正画她的侧脸。
当初小倩臭屁地给我讲这段故事时，我还边羡慕边嘲笑她，都多大了还活在童话里。
几乎每个人都希望自己遇见一段童话般的爱情。然而，走进童话容易，走出童话却如此艰难。
童话是玻璃，玻璃碎时，住在其中的爱情也就被划伤。
他带她去现代美术馆，向她介绍每一幅画背后的故事；他在落雪之时带她去写生，画下白茫茫的原野，也画下她的身影。他什么话都对小倩讲，却没有告诉她，他是东京美术学校的留学生，那里有正等待他回去的女朋友。
他搬出小屋时，甚至没有向她做出任何解释。
解释，其实是一种掩饰。在爱情中，越是掩饰，越是漏洞百出，倒不如什么都不说。他是如此聪明，自始至终都掌握着爱情的主动权。
那一晚，我迷迷糊糊睡着之后，小倩轻轻把我推醒，我下意识地要去拿纸巾帮她擦眼泪，却被她死死拽住。她坐起身来，靠着床头，异常冷静地说：“其实，他靠我最近的时候，是与我擦肩而过的时候。”在我还未来得及说些什么时，她又开口问我：“他有没有爱过我？”
月光静静流淌，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为了安慰她，我该说“一定爱过”。然而，曾经爱过，如今不再爱，未必不是更深的伤害。为了彻底让她死心，我该说“没有爱过”。然而，我又不能解释，为何他明明不爱，却非要招惹她。
许久之后，她见我不说话，便叹了一口气，然后默不作声地躺下。
“等到冬天再来时，我想我就会忘记他。”我想，小倩这句话，是对我说，也是对她自己说。
心的容量有限，爱情离开后，别的事物就会涌进来。当时间足够久远时，属于他的记忆便会被挤出来。
第二天，她收拾好放在我这里的衣物，便回到以前住的地方。
回去之后，她撕下壁纸上贴着的大头贴，以及那幅有着她侧脸的画，收起曾经与他一起使用的杯子，把成对的抱枕寄存到我那里。
夏意渐浓，她为了蹭空调，仍然像冬天那样一到周末，就抱着笔记本跑到那家书店。只是，她每次出门之前，都不忘看看包里是否装有笔。
前几天我下班后没事干，想起已经好久不和小倩联系，便坐上了去小倩家的地铁。等我到她家时，她正在厨房里忙着做饭。桌子一旁还放着一个烤面包机。我连连惊叹，真不知道要说什么。以前，她是从来不进厨房，不自己做饭的。
大概半小时后，铺着素净桌布的餐桌上便摆上了一盘虾仁蒸豆腐，一盘青椒鱿鱼丝，还有一大碗紫薯汤。我食欲大振，狼吞虎咽吃起来，不知为何却吃出了眼泪。这次递纸巾的人，换成是她。
心和胃离得很近，胃填饱了，心也会感到温暖。
小倩告诉我，她现在生活很规律，一日三餐从不误，而且都是自己精心做的。即便犯懒只想煮方便面凑合，她也会在里面放上两个荷包蛋。曾经两个人时，总是将对方的喜好当作自己的兴趣，那人离开之后，才明白再没有人比自己更重要。
他是不是爱过她，对她而言，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用心爱过，也用心哭过。更重要的是，她已经懂得如何宠爱自己。
“你还相信爱情吗？”我边吃边问她。
“我在用力将自己变得更好，这样，下一段爱情来时，我才不会手足无措。”小倩拿出刚刚烘烤好的芝士蛋糕，放到前不久刚买的瓷质碟子里。
在这长长的一生中，我们遇见的某些人，并不会陪我们走到老，而是在我们心上划下一道很深的伤口，当时我们只知道疼痛，慢慢的，我们就会明白，这痛过的伤口终会绽放出一朵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