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坚定(5)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摘自《韩诗外传》
“子欲养而亲不待”，当我真正读懂这句话的时候，已经晚了。
离开西安后，我直接搭车赶回了成都。此时，距离出发已有两个月了，在路上的很多时刻都思念着，想家，想朋友，想所有的一切，甚至还幻想着回家后一定要去跟兄弟朋友一起大喝一场，然后再跟他们分享一下旅途中的故事。
决定回家的头一晚，我在帐篷里亢奋得彻夜未眠，那种即将到家的归属感遍布全身。马上就要回家了，车在高速上飞速前进，原本激动的内心不知何故，离家越近反而越显得平静。从开始的亢奋到最后的释然，内心像是坐了一次过山车，让我自己也无法理解。最后回到家之后，更是出奇地平静。
小区的门口已经换了保安，楼层单元门的密码也全部被更换。他们以为我是外来闲杂人员，又或者以为我居心不轨，谁知道呢，反正是将我拦在了小区大门外。无奈之下，我给房东打了电话，跟保安确认了我的信息之后才放我进入，嘴里还碎碎念地一直说着：“枉我每月给你们交那么多的物管费，居然连业主也不认识，真不应该。”
熟悉地按下电梯里的26楼，走到门口时，站在观景台上静静地看了好长时间的夜景。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好像已经很久没上过高楼，此时，站在家门口，我居然有种陌生的感觉，这，是我的家吗？茫然地从背包的最底端掏出钥匙，打开门，扑面而来的是厚厚的灰尘，冰箱里，除了啤酒和可乐之外，其他食物已 经发霉。我顺手拿了一罐啤酒启开，一屁股坐在布满灰尘的沙发上，这比大马路边上要舒服得多，然后畅快地将啤酒一饮而尽。末了，只想冲进浴室洗上一个热水澡，然后舒服地躺在自己两米宽的大床上好好地睡上一觉，不用担心风吹雨淋，也不用担心车来人往，直到深夜，黎明。
在家里整整睡了一天一夜，醒来后，面对着安静得出奇的屋子，看着床对面墙壁上一排排的照片，想起了很多往事和朋友，咕噜直叫的肚子将我直接驱进厨房觅食，可悲的是什么也没有。拿了一罐啤酒坐在床前将电脑打开，用网络的方式告知了一些朋友我已归来，然后，开始打扫卫生。等我将屋子全部打扫到一尘不染的时候，突然很想哭，同时心里再次问着自己，这是我的家吗？我真的该回来吗？空荡荡的房间，安静得可怕。我将音乐放到最大声，希望以此来抵消内心的彷徨不安。饿了就自己泡上一包泡面，这就是我日思夜想的家，甚至连一顿热的饭菜也吃不上。整整一周，自卑、恐惧、孤独、恐慌，一直侵袭着我，突然觉得好害怕，偌大的房间带给我的安全感居然不如一顶帐篷。此时，我像是战败的逃兵，带着向朋友借的2000块钱赶紧回到了农村老家。
奶奶依旧像以前一样催促着我将女朋友带回家给她看看，我有点儿不耐烦。对于我这个年纪来说，谈对象一点儿也不用着急，而老人终归是老人，他们的思想跟现在的社会的确是有些脱节。要知道，奶奶在16岁那年就生了她的第一个孩子，而我现在都已20岁，你说她能不急吗？我敷衍着答复道，不久之后就带回来给她看，其实这事根本没往心里去。给了他们一些钱，短暂地在老家待了一天后我又回到了城里。
买了许多干粮，大都是泡面和啤酒。像刚回到成都时一样，我每天堕落地待在家里，从不跨出大门半步，就这样又过了一个星期。一周后，父亲来电，他的号码我一直存着，但从来没想过要给他打电话，或者他会打给我。
“你快回家，奶奶快不行了，这次可能要准备后事了。”电话那头儿仓促地对我说道。
“这怎么可能呢？一星期前我回去看她，都还好好的，还笑着叫我带女朋友回去给她看，这才一周，怎么可能会这样呢？”这个噩耗让我难以接受，我不相信这是真的，甚至觉得这可能是个玩笑。
“突发疾病，医生已经发病危通知书了，叫我们准备后事，能活的日子也就是这一两天了。本来不想通知你，怕耽误你的事。你也知道，因为之前她也有过这种情况，一般都是过段时间就好了，可是没想到这次这么严重。她就你这么一个孙子，而且能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念叨你，我怕你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所以告诉你一声。”
我惊愣在原地，嘴里一个字也说不出。就那样呆呆地在原地站了很久，等醒悟过来的时候赶紧收拾东西准备往家里赶，顺道拨通了一个朋友的电话。
电话那头儿的主人正在笑嘻嘻地和别人聊着天。
“想请你帮个忙，我奶奶病重，这次很可能会离开人世，她生前最大的愿望就是我能把女朋友带到她面前让她看看，我想请你假装我女朋友，跟我一块儿回家去看看她。”没有太多的寒暄，我直奔主题。
“可以，我马上过来找你。”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她肯定地回答我。
“那好，我们在车站会合，快！”说完之后，我匆忙挂掉了电话，然后往车站赶。
在车站翘首等了半小时后和朋友会合。正当我准备去买车票的时候，父亲的电话再次打来，我内心变得惶恐，甚至惧怕到不敢接听电话。此时，我是多么希望电话那头儿传来的消息是情况已经有所好转啊。
“奶奶已经走了，你赶快回来吧。”就这么简短的一句话，足以将我整个人击碎。这个晴天霹雳来得太突然了，我呆在原地，朋友一直拉扯着我的衣服，询问怎么回事。此时，我脑海里一幕幕闪过的全是奶奶健在时的画面，仿佛一切都发生在昨天，那么真实。我拼命地想要抓住一切可以搜索到的记忆，想将它们重新浏览。
每一次祖孙聚在一起的时候，她都笑得合不拢嘴。小的时候和奶奶一起走亲戚，吃糖果瓜子之前，她总会先抓上一把放在自己衣服兜里，然后留着给我回家吃。为此我还说过她，说这样别人看见会笑话。读书住校，周末放假回家的时候，总会有她特意留了好几天的肉，目的就是等我回家吃，有时候自己还会觉得味道不好，宁愿吃泡菜也不吃她剩下的肉。她也会把子女们看望她时买的豆奶粉偷偷地塞给我，因为娃娃太多。长大工作的时候，她总会在人前人后跟我提起带女朋友回家让她看看的事，而我却每一次都敷衍而过。
此时，我只想用尽全身的力气去大哭一场。奶奶啊，我再也感受不到您的温暖了。泪水涌出来，淌满整个脸庞。
此时，车站里的人都投来了异样的
眼光。我简单地用手臂擦了一下脸上的泪水，转身告诉朋友，说已经不用再假装女朋友了，可以去忙她自己的事了，然后跟她道谢后不顾她的反应便匆忙买票上车了。
回到家里，奶奶的遗体已经被摆放在她生前的卧室门口，一块白布盖在她的身上，从脚到头。我没有哭，只是静静地蹲在她的面前，将她头上的白布掀开，然后轻轻地抚摸了她的脸，静静地，静静地，过了很久。
那时我才真正明白了什么叫“子欲养而亲不待”，在曾经那么多的岁月里，我本可以尽自己的努力让她颐养天年，可是一转眼，她却已经永远地离开了我。无论我现在想用什么样的方法去挽回，都已全部变为徒劳。我也是那时才知道亲情的重要。当挚爱的亲人真正离开自己的时候，那种痛是任何言语都无法比喻的。
回到成都后，在为奶奶去世的事悲痛的同时，我想到了生命的短暂。在这本身就短暂而匆忙的岁月里，我必须抓紧时间去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即使离开人世，至少也不会让自己带着遗憾。
我不能停，还得继续走。
于是，我再次背包上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