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狐狸
二十多个年头，陈家宝从充满幻想的少年时期走到这个沉着压抑的青年时期终于尝到了禁果的味道。但这禁果也比当年的阿当和夏娃尝的味道更重，因为第一个跟他做爱的是男人……更正，是男妖。
男人被上了能怎么样？总不能像粤语残片那种经典镜头那样哭哭啼啼吧？答案是不能！
家宝泡在浴缸里想了又想，既想冲出去把佟尘砍了，又清楚明白到自己没这能耐，因此他着实也没了主意。这场性爱主动的人是佟尘，但他不能说从中没有得到快感，只是每每想到那几个不喜欢的理由他心里就像哽了一根刺，心脏每跳动一回，那根刺便往心肉里擢。
“去他奶奶的妖精，非得惹我……”发泄般捶了墙壁几记，却只牵动了不该痛的地方，尝足了痛感后，家宝压了压躁动的情绪，拎起一旁的子机拨号。
这时候佟尘正坐在大厅内发呆，云石矮桌上摆着一包香烟，那是家宝的。他一般会把烟扔在大厅，要抽的时候就到阳台去抽。佟尘轻轻靠在椅背上，眼睛扫过四周，第一回去注意这房子，除了香烟，还有多出来的一双拖鞋，家宝并未真正带来这里任何改变，只是佟尘觉得这房子不同了，却说不出个所以然。
浴室的门开了，佟尘的视线马上锁定出来的人，仿佛在注意他将要干什么。家宝并不看他，直接进房间里去换上整齐的衣服再出来，那套衣服是他原来的旧衣服，佟尘一直觉得那套衣服丑极了，完全埋没了陈家宝不错的身材。
但佟尘张了张嘴，又把话吞回去了。他总算意识到现在说这个很傻，他暗暗在心里组织语言，但越去想，问题就越复杂，他想回避某些问题。
“你的复健疗程什么时候进行？”终于打破了沉默。
听到这个问题，家宝淡淡扫了佟尘一眼，张嘴就问：“中午吃什么？”
屋子里突然静下来，两个问题完全不着边际，佟尘不知家宝还有这么一面，心里不禁微讶，这厢正考虑要如何对付，那厢门铃却响了。这种事情从未发生过，佟尘的微讶，家宝却淡定地站起来扯开职业笑容，说：“这些天来打扰了，我同你到了今天，什么恩什么怨，该还的该要的都两清了。以后你我各不相干。”
家宝这一句话说得很轻，但其意绝对是决绝的。佟尘有点适应不了家宝的犀利，平日里只当他笨，却忽略一个能当业务经理的人嘴巴绝不简单。
话掷了，人也往门外走了，佟尘想把人绑了捆在这里，不让任何人带走，但他心里却又有另一种情绪抑制了他的行动，他的理智在叫嚣：佟尘，这就好了，尝过了就不可惜。让他走，以后过回从前的日子就好。
就这一迟疑，家宝已经开了门，门外是红发的李谕和他一头雪色长发的女朋友，一人正担忧地察看自家表哥另一人却兴味地睐了蜘蛛精一眼。家宝拍了拍李谕的头，轻轻说了声：走吧。便带上人离开了，厚重的木门哐地打在门框上，在屋内回响得显得格外寂寞。
当佟尘反应过来时人也追了出去，但只来得及看着那电梯门合上，他急忙往阳台跑去，结果探了半天的头却没见着人影，陈家宝就同那两人莫明其妙地离开了。
佟尘缩回探出围栏外的半身，悠悠地荡回大厅内，玻璃门没关上，风灌进屋里把轻薄的报纸杂志吹得凛凛作响。佟尘也没管这些，就着被吹乱的长发载到沙发上，倦缩着身子半天没动静，仿佛是睡着了，又仿佛在思考。
家宝说跟佟尘两不相关，却硬是不敢回去自己的屋子，况且那屋子上一回折腾成了一废墟，他也没心情回去整理，所以暂时借住在李谕的宿舍。但这也不是长远之计，家宝想了想，觉得自己或许换一个环境到别的城镇去重新开始，慢慢将这里的事情忘记。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李谕并没有问，但他聪明得很，自然知道事情不寻常，他偷偷回李家盗了一大堆宝贝回来给家宝傍身，只管妖精近不了身。对此家宝是有点哭笑不得，最后想想却也觉得李喻周到，他现在真的需要静静。
这一闹腾，公司的批的长假未销，医院的复健疗程又不想去，家宝的生活清闲得像七旬老翁，他每天早起踏青，吃了早餐便开始看报章杂志，看完了也就快中午，那么看看电视就要吃午饭，吃过午饭睡两小时午觉，然后到健身室自行做做复健，太阳下山的时候吃了晚餐便到院子去逛逛，晚一点就睡觉。
如此日复一日，家宝感觉自己的生活仿佛卡住的时钟，那秒针不停重复着同一格的跳动，一成不变。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大概就跟行尸走肉没什么分别了，他在期待什么？他自己也不了解。
也就这么一个枯燥无味傍晚，最后一抹暗红消失在天际，如酱的黑渐浓，周边景物被霸道的黑夜掩盖，黯然失色。
家宝坐在院子里，握着手里皮球重复握手运动，他看天色暗了就准备回屋里。这时候他的目光被吸引了，一点白在黑夜中浮现并渐渐扩大。那是一条狗，至少家宝觉得是一条狗，雪白的皮毛仿佛完全不被夜色影响，莹着柔和的白光在夜里格外醒目。那条狗在疾奔，四脚协调的动作看上去格外优雅，家宝想起在小区里遇到的狗，心里微讶。
狗儿越跑越近，就在接近的一刻腾跃起来，前脚再次落下的一瞬间渐渐蜕变为人形轻盈落地，身着简单的衬衫却硬衬出一种优雅高贵的感觉，半长黑发在夜风中微动透着宝蓝色光芒，容长脸上一双媚眼摄人心魂，这样的人物让人着魔。
家宝瞪大了眼，他开始后悔自己把李喻送的法宝不当一回事了，如果有得选择，他马上就跑去带上全套装备。综合这条狗出现的次数和地点，家宝可以肯定他是佟尘的朋友，在那一刻他的心情是矛盾的，不知如何反应，而那妖精也静静地立地不远处微笑着，不知道打的是什么主意。
对视着，让人窒息的谧静降临。
“你……”家宝先行打破沉默。
“嗯？”左样微笑着等待下文。
“你变身为什么是穿着衣服的？”家宝终于问出来了，他明明记得佟尘变过来的时候没穿衣服。
“……”左样没有回答问题，但他的脸部表情微微一凝，而后摇摇头：“你就只关心这个？”
被他这一问，家宝搓了搓手，视线开始游移。见他这模样，左样垂下眼睑伸出一手，声音仿佛从远而近悠悠地邀请：“跟我走。”
家宝愣愣地瞪着那只手，当他反应过来时自己已经把手送过去了，跟着这妖精融入黑夜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当他再一次有意识的时候，他已经站在繁华的街头，如果不是身边那人还在，他真以为自己梦游了。
家宝伸手掩住唇，仿佛要堵住喉间的惊叫，死死要盯着左样看——妈的，这些妖精都爱使诈。
左样先行走了两步，抛下一句话：“跟我来。”
家宝自觉没有反抗的可能便只好跟上去，并悄悄思考接下来的行动。左样带着他拐进小巷，小巷尽头悬挂着一只楷体的“妖”字，红光映亮了阴诲的小巷，气氛格来诡异。
家宝跟在后头，有些不确定地问：“这里不是你们的大本营吧？”
左样的手轻轻推开门让悠扬的乐声泄出，回头微微一笑：“不，这是我们轻松的地方。”
说罢，人也进去了，家宝犹豫了一下子也进去了。
这家装饰很雅致，异于其它夜店的嘈杂，这里显得宁静舒适，而且到处都是美人，正直勾勾地盯着家宝看。家宝跟着左样走到吧台前坐下，酒宝马上送上饮料。
家宝看着那男人接过饮料，媚笑着跟酒保低声说了几句话，风情万种。他悄悄环视这四周，任一张脸摆在现世都那么的耀眼，这就是妖精啊……的确有本钱自恋。
“我是左样，佟尘的朋友。”
被这自我介绍给唤回了注意力，家宝再次看回那张脸，轻轻一点头：“嗯，我是陈家宝。”
“我知道，我们见过面。”
想起早前的人狗会面，家宝尴尬地笑了：“哈哈，我也分不清街上哪些是妖怪，哪些是动物。”
左样同意地点头，把调酒放家宝面前推了推：“的确，这个世界真假难辩的事实在不少，但我不是狗。”
“啊？”
“我是狐，白狐。”一字一句，咬字清楚。
家宝第一反应是：“靠！我长这么大没见过狐狸，你叫我怎么区分？”
左样抿唇一笑，纤长食指粘上琥珀色酒液轻轻往家宝唇上一抹：“所以你喝了这杯酒，我就忘记这事。”
家宝看了眼对方平坦的胸部，先一口把酒灌掉，再悻悻然地问：“你们妖精都喜爱男人吗？”
“男女有什么关系？”左样轻轻一笑，拎起吧台里的酒给家宝添上，摇晃着杯中酒液，昏暗的光线折射在那张脸上，他全身散发着魅力，真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只要快乐就好。”左样举杯一邀，引起不少共鸣。
家宝看着这群狂放的妖精，重重叹了口气：“当然，你们是妖精。”
“我不赞同你的种族歧视。”左样依然是笑意盎然，搁下酒杯的手伸向吧台内，有人把手递给他，他便轻轻在那手背上一吻后斜眼瞄向看愣住的家宝：“我可是正跟人类热恋啊。”
家宝看在眼里，他一身鸡皮疙瘩乱起。想想如果佟尘对他做这种事，他肯定要把那只蜘蛛一口牙齿都打断。
“你让我来这里，就要说这个？”
对于家宝不甚耐烦的问话，左样不予作答。正当家宝准备找借口离开的时候，店里有客人上门。
是威利和诗玛荣，这威利脸上可精彩了，原本俊朗的容颜一块青一块紫的，东一块创可贴，西一块膏药贴。这两人一直走到吧前台前坐下，竟然像没有看见家宝。
家宝正准备张嘴跟威利和诗玛荣打招呼，毕竟这一个算是朋友，一个是自己的主治医师，但他眼角瞄到旁边的异动，看着那人悄悄将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个暗示动作，他便没有说话，静静地坐着。
那两人跟左样打了招呼，狐狸精也很随和地回应了，然后悠哉地荡回吧台内给他们准备饮品。三人闲聊起来，大约聊到佟尘发现了威利，把他揍了一顿，他们俩的恩怨也算作了一个了结，然后他们又天马行空地说了一些不着边际的事，像什么法老的婚事，哪个血族的出现，这些都不在家宝理解的范畴，直到威利提起了家宝。
“听说那个叫司徒潭的已经找到了，陈家宝有没有到警局去？”
“没有。”左样摇摇头：“也没关系，人捉了就好”
“嘿嘿，左样你怎么这样说？我可想问问他跟佟尘是怎么回事。”诗玛荣边说着边激动拿杯底敲桌面：“还没见过那只蜘蛛这么消极的，啧啧。”
“实在不明白，陈家宝有什么好，他至于么？”
威利的喃喃直听得有宝想揍他一拳，但他又接说着：“他长得不美，又是人类，以他那种眼光，应该不会看上陈家宝的，他是不是打什么坏主意了？要记得别打扰人类。”
“小子，这里什么时候到你说话。”诗玛荣一手搓着威利的头，转首又说：“其实我也想问，我认识那家伙都几千年，他哪回不是吃过就扔的？那家伙冷血着，怎么就对那小子特殊了，那可真的很普通的一个小子啊。”
“我不知道。”面对好友的疑问左样始终从容微笑，他状似思考地侧侧头：“或许你们可以亲自问他。”
“那要他愿意来，这半月他下来几次了？整个人变得怪里怪气的。”
“他会来，你就说陈家宝在这里可以了。”左样笑眯眯地献计。
家宝听罢，差点没跳起来，但奇怪的是大伙都仿佛没发现他的动作，他就像一个透明的人，只能愣愣地盯着医生兴高采烈地拨电话，威利在一旁找左要承诺对他这个弱势共犯进行保护。
也就十来分钟的时间，佟尘真的来了，他的外表仍与过去一般干净靓丽，让家宝觉得无比的刺目。他就在刚才左样的位置坐下，他冷冷地睨了诗玛荣一眼，却对着左样说了话：“你耍这种小心计找我来，有什么就快说。”
“给你一杯曼哈顿。”左样把酒放在佟尘跟前，在他反应前补上一句：“先别喝，我们聊过了，你再决定喝不喝。”（曼哈顿，一种调酒，酒语是治疗失恋的伤痛。）
佟尘盯着左样，脸上表情是一派的悠闲：“说吧。”
“你是不是喜欢上人类了？”
想不到他这样单刀直入，一下子店内除了悠扬的乐声便再没有别的，家宝屏息以待，虽然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佟尘垂眸，手指轻碰杯沿，说话了：“别问我这种低智商的问题。”
“如果不是，那你今天就把酒喝掉，变回从前的蜘蛛吧，这样事情才算解决了。”左样脸上虽是云淡风轻，行动却是风行雷厉步步进迫。
“我没有变。”
佟尘说罢，皱紧眉撇开视线，他不愿看酒，也不愿看左样。周边的人都在关注事情发展，一个个坐下来等待下文，连最爱胡闹的诗玛荣和不怎么定性的威利都没敢作声。
“爱就爱，不爱就不爱，你怎么不说个清楚呢？不敢说？佟尘，你的胆子什么时候变小了。”
轻轻的笑声，像带着优美旋律的音符，扣人心弦。但佟尘一点也不认为这笑声有多动听，他烦躁地一拨乱发：“左样，我的事也轮不着你管。”
“你不爱他吗？怎么愿意住在那种破房子？怎么为了他就在自身难保的时候乱跑？怎么就为了他到处搜寻凶手？如果我猜得没错，他会离开，大概是你跟他发生了肉体上的关系吧？”
这下子店内像炸开了的锅，一片嘈杂，家宝的脸也轰红了。但妖精们在意的不是什么肉体关系，而是其中弦外之意。
“不是吧？你跟那陈家宝在一起才刚刚做啊？你不像会忍耐的人啊。”诗玛荣的大嘴巴像支大喇叭，非要吼得所有人都能听到，但实在没有人去反驳他，因为这是事实。
佟尘沉默了，他一手握着酒杯，指节都发白了。
“不是吗？种种付出不是喜欢？不是爱？”
“你今天犯什么傻，你非要搞得自己像在演文艺爱情剧吗？”佟尘不耐烦地损了左样一句。
“那到底是为什么？”
突兀的问话在空气中爆出，让佟尘有点犯愣，继而了解地一手伸起家宝的方向，嘴里喃喃着古老的语言，然后人类的影像再次出现。
家宝可不管从佟尘眼里看见什么讶异，惊吓还是更高层次是内心情绪，他一手就提了佟尘的衣领：“不是喜欢，不是爱，那是什么？报恩？你给我确切答案，不要再拖拖拉拉了。”
从家宝的出现到提问，佟尘也逐渐冷静下来了，他问“如果我说是最后的呢？”
“那这杯酒我喝。”家宝抢过酒杯就往嘴里倒，但他的手才抬起，杯子已经被佟尘拍掉，酒洒了一地。
“你这是干什么！”家宝咬牙切齿地瞪着佟尘。
“是你自己跑回来，可不怪我。”
“啊？”
听不听得明白已经不重要，因为他已经再一次被妖精使诈了，这次也被被带进无底空间里，最后家宝只来得及看见狐狸精那猫腻的笑容。
我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