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只因前两天积的雪化全开了，这日的天冷得渗人。天气不好，路上的行人也少，还未到酉时，长街之上便只有零零落落的几个人影。
西大街街尾的一家酒馆，店面不大，店里却挺热闹。喝酒谈话的人三三两两聚在一块，烤着火喝两杯小酒说点闲话。小二在肩上搭了块白巾子，不时应着声，在店堂里来回跑得欢畅。
酒馆最里边一张桌子，却孤零零地坐了个少年公子，形单影只，一个人静悄悄坐在那里，同酒馆的热闹显得格格不入。那少年公子长相秀雅，一身华贵，神情却极落寞。他面前的桌上地上摊了一堆酒瓶，一不小心碰倒一个，便哗啦啦接连倒了一堆。
酒洒了，那少年公子也不在意，随手摸了个酒瓶，晃晃听听，有酒便往嘴里送。
掌柜的在柜台后打量了那少年公子多时，在那少年公子又叫要酒的时候，终于忍不住，让小二上去劝人。
小二过去劝了通，那少年公子只摸了锭银子放在桌上，又叫再上酒。
小二摸摸鼻子悻悻退回来，掌柜的看得直摇头，但还是让小二将酒送过去。
这少年公子，便是完颜康。那日他出了赵王府，去客栈寻包惜弱。丘处机一见他，便暴跳如雷，直吼着要毙了他废他武功，亏得尹志平穆念慈死活拦着，才作了罢。
完颜康朝丘处机磕了几个头，自绝出师门，丘处机气怒之下拂袖而去。
穆念慈抽泣着同完颜康说了事情缘由，原来包惜弱知道事实真相受了刺激，想自己既失贞洁，又与害她家破人亡的仇人做了十八年夫妻，一时想不开，便趁众人不注意，拿了当日丘处机赠的匕首自尽。杨铁心见包惜弱身亡，气愤不过，提枪就杀出门去找完颜洪烈拼命。丘处机等人阻拦不及，又怕杨铁心吃亏，便跟了过去。
完颜康知晓事情经过，只觉世事弄人，心灰意冷之下，再想自己做的那些里外不是人的事，心里更加抑郁。本想着两者都要保全，谁知道老天爷见不惯他贪心，执笔更改，便叫他竹篮打水一场空。
不知喝了多少酒，完颜康只觉得自己喉咙都快烧起来了，头也开始阵阵发疼，可那心里仍然剔透得明镜似的。该忘的想忘的，一点没忘，反而卷起那些以为早不见的陈年旧事，在脑子里一遍遍回放。打小包惜弱对他的疼爱呵护，完颜洪烈栽培珍视……两人言语笑谈全都清晰得如在眼前。
上一刻，才见这两人微笑着看他。
下一刻，却见包惜弱惨白的没有生气的脸，完颜洪烈失望伤神的表情。
还有杨铁心含恨倒在他眼前的模样。
杨铁心的死，包惜弱就算在地下，也不会原谅他的。
完颜康心里一阵阵刀绞般的疼痛，提起酒瓶哗啦啦又往嘴里倒酒。倒得过急，酒呛入眼鼻中，直激得他连眼泪都刺了出来。
夜色渐沉，酒馆中的人渐渐少了，小二在他旁边站了许久，迟疑再三，终还是道：“公子爷，小店要打烊了，您明儿个再来吧。”
完颜康稍稍坐直身子，眼突然瞥见酒馆外一道红色人影，他赫然起身，不待小二再说话，他已经掠了出去。
虽是醉眼朦胧，但他还是没有看错，那道红色身影，正是击毙杨铁心的灵智上人。
完颜康此时脑中已不大清醒，只浑浑噩噩地觉得，如果他替杨铁心报了仇，包惜弱在地下，会不会就要安稳些，会不会就能原谅他？
完颜康掠身出去，追了一阵，灵智上人走的路益见偏僻，四周房屋也渐渐少了起来，终拐到一处深窄巷子时，灵智上人停下步子。
完颜康赶上前，冲着灵智上人的背心就是一掌，对方却突然转过身来，疾疾退开。
“什么人，竟敢跟踪我！”
月光将完颜康的脸一照，灵智上人愣了下，“小王爷？”
灵智上人早知有人跟踪他，只想引了来人到僻静处再行盘问，却不料见到完颜康。
那日灵智上人等人回来得晚，杨铁心也未在众人面前挑明完颜康身世，王府中众人对完颜康出走之事虽多有猜测，但真正知晓完颜康非完颜洪烈亲生子的，也仅有欧阳克一人而已。
此时灵智上人见跟踪他的人是完颜康，手下略有迟疑。完颜洪烈这些日子派他们四处寻找小王爷的下落，看得出六王爷十分在意这个儿子。灵智上人既是完颜洪烈请来的，行事还是要看他三分颜面，若非万不得已，倒也不愿伤了完颜康得罪六王爷。
灵智上人心存顾虑，完颜康却是酒意上头，早忽视了自己不是灵智上人对手这个事。掌影翻飞，招招狠辣，攻取灵智上人要害。灵智上人忍让再三，倒让自己险像丛生。他终于失了耐性，再见四下无人，心中恶念一起，便再也压不住。
反正这地方没半条人影，他就算是杀了完颜康，完颜洪烈也不知道。
这么想着，灵智上人双掌提起，运力于掌，以数十年内力倾注掌中，狠狠拍向完颜康心口。竟打算将完颜康一掌毙命。
完颜康武功本就不及灵智上人，此时又是醺醉之中，灵智上人这掌夹雷霆之力扑来，眼见完颜康闪避不及，就要毙于灵智上人掌下。
电光火石之间，一道白影插进两人之间，抓了完颜康衣领窜开几步。
这人来得及时，但灵智上人这掌威力惊人，完颜康被这一拽虽避开了要害，但要是被掌风波及，灵智上人练的是毒沙掌，武功走刚猛毒辣的路子。这一掌又为取命，使了十成威力，完颜康被掌风扫到，顿时呕出一口鲜血，脸色也瞬间发白，唇色更见乌紫。
灵智上人看清那白衣人面貌，怒而喝问：“欧阳克，你做什么？”
欧阳克瞧着完颜康脸色，眉头一皱，转而冷眼瞧着灵智上人，“我倒该问问，大师你对小王爷下杀手，若让王爷知晓，你该做何解释？”
灵智上人脸色青了白白了青，最后道：“是他先对我动手。欧阳克，咱们素来井水不犯河水，这事你装作没看见就好，我不与你计较。”
欧阳克脱了身上披风替完颜康披上，将完颜康扶到一边靠着，回身看着灵智上人，挑眉冷笑。“呵……照大师的说法，我可是要感谢大师你大人有大量，不与我计较？”
灵智上人听出欧阳克话语中嘲讽，正待发作，却见欧阳克已先他一步变了神色。欧阳克收了折扇，凛然看着灵智上人，虚空劈出一掌，掌势带风，震得他衣角都飞了起来。
“你不与我计较，我却要与你计较。你这条命，我今日便要取来用用。”
嘭！
火辣美人正在屋中拨弄着火炉，突然有人一脚踹开门，暗夜的风夹了刺骨的寒意扑进屋中，灌了一室清冷。火辣美人正待发火骂人，可待看清踹门的人时，却大大吃了一惊。
她惊奇地发现，踹门的人，居然是她家那万年注重形象一贯风度翩翩英俊潇洒生怕迷不死一帮女人的少主。
而她家少主怀中，还抱着个人。
欧阳克见那火辣美人僵在原地，一面将怀中人放到床上，一面喝道：“还愣着做什么，去准备沐浴用的水。”
那火辣美人只瞅床上人一眼，脸色顿时一沉，冷着脸出门去。
欧阳克替完颜康解了披风，只见他俊颜惨白，眉宇间有淡淡黑气盘缠，平日里总是亮的惊人的一双眼此刻紧闭着，嘴角还有斑斑血迹。人虽在昏迷中，却也睡得不安稳，眼皮微微颤动，引得睫毛也一阵阵轻颤。
欧阳克看得眼神一凝，随即暗叹了口气，继续解完颜康衣服。
灵智上人练的毒沙掌霸道无比，完颜康吃了他这一掌，毒侵肌体，若不及时逼出来，轻则残废重则丧命，耽搁不得。
不多会功夫，欧阳克已替完颜康脱了衣服，完颜康身上除了条贴身的小裤，再无其他。少年纤细修长的身线，白皙滑腻的肌肤，全都展露无疑。欧阳克眼神又幽暗了几分，但视线一落在完颜康惨白的唇和紧皱的眉头上，却只能再度轻叹口气，小心将完颜康抱起。
欧阳克刚将完颜康抱起，那火辣美人已领了仆役将浴桶抬了进来。
欧阳克示意她们关门退下，自己将完颜康放进浴桶中，让清水漫过完颜康颈项。他则在完颜康身后，替完颜康运功逼毒。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桶中的清水已然变成黑色，完颜康的脸色也变红润了些。
反观欧阳克，他的脸色却有些苍白，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几缕发丝濡了汗水，紧贴在脸上。欧阳克擦了把汗，稍运气敛住心神，朝屋外道：“再换一桶水来。”
片刻功夫，那火辣美人又引人送了水进来。她看了看桶中的完颜康，又看了看稍嫌疲惫的欧阳克，忍不住出声道：“少主，你何必为了他耗损自己功力……”
欧阳克只淡淡看了她一眼，“青瑶，你是不是越来越放肆，我的事何时需要你过问，出去！”
那火辣美人闻言，眼眶一红，一跺脚转身冲出门去。
欧阳克也无暇管她，只将完颜康抱入清水之中，再度替他运功疗伤。
如此反复，大概换了三四次水，桶中才无黑色。欧阳克将完颜康抱出来，擦干身子放到床上。他此刻也是运功过度，汗水早湿透数层衣裳。他在床边坐下，看着床上人，伸手扯了那人发丝在手上卷了卷，再恶意地拽了下，只听那人吃痛哼了声，欧阳克笑笑，低身在那人回复红润的唇瓣上轻咬了下。
“你欠我的人情可越来越多了！我该怎么讨才讨得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