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完颜康看到来人，也傻傻怔住了。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从来没这么凌乱过。
为什么，西毒欧阳锋会在这里出现。而且，还是撞见他和欧阳克……他也不知他和欧阳克这到底算什么了。
欧阳锋突然出现，不仅完颜康吃了一惊，就连欧阳克也怔了下。但他马上反应过来，松开完颜康，抓起一边的被子将他裹住，这才对欧阳锋道：“叔父，你怎么来了？”
欧阳克语气如常，对着欧阳锋脸眼神也没颤一下。完颜康却觉窘迫万分，他将被子拉过脸，只露出一双眼，忐忑不安盯着欧阳锋。
欧阳锋依然伫立如石像。
完颜康心慌意乱。
欧阳锋撞见小毒蛇和个男人纠缠不清，而这个倒霉的男人，居然是他自己。万一欧阳锋以为小毒蛇是断袖，那以欧阳锋护短又狠辣的性子，该不会为了消除绝后这个隐患，直接毙了他吧？
他刚这么想了，就见石化的欧阳锋突然复活，然后发怒冲过来，提掌就要往他天灵盖上拍。完颜康万念俱灰，完了……今天真要交代在这了。
眼见欧阳锋的掌就要拍在他头顶，突然间一个人影罩了上来。
欧阳克整个人扑在他身上。
“叔父，不可！”
欧阳锋乍见侄儿扑到自己掌下，一时大惊，急忙撤掌回力。奈何他先前盛怒之下，出掌太过迅猛，此刻虽然撤了九成力道，但剩下的一成力道击在欧阳克身上，也够得欧阳克受的。
完颜康听欧阳克闷哼了一声，便见他嘴角溢出些血丝，压在他身上的力道陡然重了几分。
完颜康心里没由来一慌，欧阳克却还在他耳际低低笑着说了声。
“这下，我可是真起不来了。”
完颜康狠狠瞪欧阳克一眼，这种时候还能有心思作弄他。完颜康要扶欧阳克起来，可欧阳锋早了他一步，将侄儿扶起，替他探脉查息。细听了一阵，发现欧阳克只是受了外伤，并未伤及心脉内脏。但觉他体内虚空，竟是内力过度耗损的症状。
欧阳锋眉头紧拧，喝问道：“克儿，你这是怎么回事？”
完颜康心虚地别开眼，欧阳克瞧见只一笑，对欧阳锋道：“叔父，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先出去吧，我慢慢告诉你。”
欧阳锋何等精明的人物，见侄儿与完颜康间眼神交流，就知侄儿的状况与完颜康有关。但见先前侄儿冒死护完颜康的情形，他也不能当场发作，只冷冷看了完颜康一眼，扶了欧阳克出去。
完颜康坐在床头，晕乎乎坐了一阵，突然翻起身，在屋中柜子里找到他的衣服，穿好溜出门去。
待欧阳克回来时，毫不意外地看着没了某人的屋子，眉微挑，嘴角勾出个半个笑。他展开折扇轻摇了下，突然冷了脸，沉声道：“青瑶，进来，我有事问你！”
不管你悲或喜，悔恨抑或哀默，日子还是一样要过。风依旧吹水依旧流，就连天色也不会因为你的心情不好就晦暗几分。
这世间不会因为失去某些人就改了模样。
虽然残酷，却是真实。
挨过最艰难的日子，当初那些如刀锋般锐利的疼痛通通掩了棱角。非不见，却是暗沉入骨血，一碰就隐隐做疼。但再疼，也终是隐于皮相之下，隐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
时间久了，只怕连自己也会看不见。
完颜康将手中药店盘了出去，到手的银两握在手中，却觉得有些恍惚。
眼下，他打算先和穆念慈将包惜弱两人的灵柩送回临安牛家村安葬。
郭靖既已知晓完颜洪烈是他杀父仇人，定不会轻易罢手。此时完颜洪烈人在中都，王府中护卫森严高手如云，经过上次的事情后他又有了警惕，郭靖的事一时不足为惧。但完颜洪烈日后南下，会在追杀成吉思汗之子托雷时再遇郭靖黄蓉，自己要保他性命，就得拦阻他与郭靖再遇。
但要他现在回到完颜洪烈身边，他却还没有整理好心情，经过这次变故，他不知道该以怎样的面目却面对完颜洪烈。
虽然怀念往日的父慈子孝，可诸事一旦离索，想要回返，却觉彼此间隔了万丈鸿沟。
回到客栈，穆念慈正在收拾行囊，见完颜康回来，“刚才尹大哥来过，等了你一阵，见你没回来，便又走了。”
听闻尹志平来过，完颜康稍有诧异，他既已自绝出师门，依丘处机的性子，定不会再认他这个弟子，尹志平该不是丘处机遣来的，说不好，他还是背着丘处机偷偷过来的。
“他可有说什么事？”
穆念慈将手中衣物叠好，“没有，只说过隔几日再来找你。”
听穆念慈这么说，完颜康没再说话，隔几日，只怕他已和穆念慈离开中都了。
他没说话，穆念慈低头整理包裹，屋子里静悄悄的。不一阵，店中小二前来叩门，“客官，楼下有位公子爷找您。”
完颜康只道是尹志平去而复返，谢过小二，与穆念慈说了声，出门下楼去。
去到大堂中，哪里有尹志平的影子，而小二口中那位公子爷，竟是他料想不到的人。
完颜康一见到欧阳克，直觉就是要往别处退，一张脸更是红白交加，色彩丰富得紧，眼睛盯着地面，直能把地上戳出个洞。
完颜康窘迫，欧阳克却面色如常，笑盈盈上前，“不请我上去坐坐？”
“这……”
完颜康很是犹豫，请欧阳克上去坐坐……这会穆念慈人还在上面，他把小毒蛇请上门，不是引狼入室吗？可欧阳克上次救了他，虽然后面仍旧恶性不改，但看在他救命恩情的份上，自己也不好意思做得太绝。
明眼人都看得出完颜康为难，欧阳克笑着，摆弄着手中扇子道：“既然小王爷为难，那便算了。”
完颜康正觉惊讶，欧阳克今日这么好说话？
下一刻却听欧阳克说道，“反正我今天来，只是来讨个好处的。”
完颜康抬头看他，问：“什么好处？”小毒蛇上门，果然没好事。
不过再想想，他现在无权无势无才无能，小毒蛇又能讨什么好处？就算当初他还是金国世子，也一样在小毒蛇手里吃苦头。现在他一文不名，再被算计，也丢不了什么。
估计是被他那种壮士扼腕视死如归的态度抑郁到，完颜康见欧阳克面皮僵了僵，半晌才道：“你不用每次见我都这么紧张。我不过是闲来无聊，想找个人陪我喝酒聊天罢了，这么简单的事，你总不会不答应吧？”
欧阳克说得轻松，完颜康可不这么想，小毒蛇手上的事，看着越便宜只怕越吃亏。而且，经了那日那个诡异的吻，再同欧阳克共处，完颜康总觉得浑身不自在。他不想答应，于是仔细斟酌了一阵，开口道：“欧阳公子，你身边应该不缺陪你喝酒聊天的人吧？我……”
“缺。”不待完颜康将话说完，欧阳克轻轻松松一个字掐在话眼上，断了完颜康推脱的后路。他弯眼一笑扇面一转，做了个请的姿势，“想必你也不想欠我人情。这样好了，你陪我喝酒聊天，就当做还我上次救你的人情。”
“……”
正所谓要脸的怕不要脸的，欧阳克都大大方方地把话往救命恩情上引了，完颜康又做不翻脸不认人，推辞不掉，他只好认命地同欧阳克出门去。
“一春长费买花钱，日日醉湖边。玉骢惯识西湖路，骄嘶过沽酒楼前。红杏香中歌舞，绿杨影里秋千。暖风十里丽人天，花压鬓云偏，画船载取香归去，余情付湖水湖烟。明日重扶残醉，来寻陌上花铀。”
堂中的卖场女摇着红牙板唱着不知名的南朝小调，对面的欧阳克笑盈盈将一杯酒递过来。
完颜康既无心听曲，也无心陪欧阳克饮酒，只是推脱不掉才勉强坐在这里。他情趣缺缺，欧阳克也不在意，只笑了替他斟酒。
欧阳克手中酒盏已递眼前，完颜康伸手要接，欧阳克却突然收回手，问道：“小王爷身上的伤可好了？”
完颜康未料欧阳克会问起这事，还未答话，随即又想起欧阳克那日拥他入眠，以及后来那个意味不明的吻，脸上顿时滚烫，又对上欧阳克盈满笑意的眼，更觉尴尬，只呐呐道：“好了。”
欧阳克瞧着完颜康反应，嘴角暗自噙笑，再次将手中酒递给完颜康。
“那就好。”
完颜康心中慌乱，接过酒浅浅喝了口，避开欧阳克视线看向窗外。
两人选的是临街的座位，完颜康这一看，刚好可见楼下情形。长街上行人来来往往，各自忙碌。远处街角处，一队人正行来，数十名金兵两侧开道，鬼门龙王沙通天、梁子翁等人随护身侧，当中那人，正是完颜洪烈。而他们来的方向，正是朝着这酒楼而来。
自那晚变故后，这是完颜康第一次见到完颜洪烈，他心里乍如浸了五味汤，酸甜苦辣咸，种种滋味无一而足。见对方来得近了，他赶紧起身想要离开，却发现，欧阳克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
欧阳克双手分开撑在完颜康身后栏杆上，那姿势就像是将完颜康锁在怀中一样。
“既然遇上了，就见上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