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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嘿,不要让帕格尼尼谋杀你》    作者:豆豆的挑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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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回到市区已是深夜。雨已停,雾却未散。

他发现忘记带钥匙,背着琴站在门外犹疑着抬手轻轻敲门。

门很快打开。乐悦怔怔站在原地,仿佛那日他第一次上课,林以诺替他开门,他一心一意地欢喜。到此刻恍若隔了一个世纪。

林以诺接过他的琴,"怎么还杵着不动。"

乐悦跟着进门,忽然走到林以诺面前,像一个孩子那样,要求他拥抱他一下。

林以诺没问原因便照做了,紧紧拥抱他。

乐悦满足了。这世上只有林以诺懂他。有些伤口,需时时修补,终身不得痊愈。



过去好一会儿,林以诺松开怀抱,乐悦若无其事看着他,笑,"老师,我替你收了一名学生。比我那个时候顽劣十倍不止。"

林以诺看向他,有几分探询的味道,应是有兴趣听下文。乐悦暗自庆幸。

"我同他谈妥条件,他父亲答应在音乐学院租一间独用的琴房,而且,是你以前专属的琴房。"

林以诺微蹙起眉头,"你什么时候老练到自说自话了。"

"莱尔很喜欢小提琴,人又聪明,你一定不会介意收他做学生。"乐悦觉得自己今日侵略性甚强,一改常态。

林以诺没有回答他。

乐悦步步进逼,"下周末11点,他在琴房等你。"

林以诺一味沉默。

一时间房间里静寂无声。乐悦难免紧张。他怕林以诺仍当他发孩子脾气,无理取闹。

乐悦正担足心事,突然见着林以诺脸上漾出一点笑意。乐悦听到他说,"明白了,下周末11点。你也去旁听。"



29(下)

周末天气甚坏,有雨,空气潮湿闷热。

车子提前在唱片店门口等候。他们11点准时抵达了目的地。

莱尔已经等在琴房。他背对门坐在钢琴旁,手指在琴键上撩拨。听见动静,转头看向门口,一下子喜笑颜开从琴凳上蹦起来,"乐悦,我等你好久。"

乐悦站在门口看着他。这位小少爷衣着好不奇怪,普通日子却穿了一套黑色正装礼服。

小少爷终于察觉旁边另有他人。

他双目略带狐疑,打量林以诺。

"噫,你就是林以诺。"他若有所思,"我以为是一个古板的老头子,原来你这么英俊,怪不得乐悦喜欢你。"



乐悦愣在当地,涨红面孔。

林以诺面不改色,淡淡说,"作为学生,你该称呼我老师。"

莱尔又一次上下打量他,"我可不想做你的学生,是乐悦硬要把我推给你。"他根本无意前来学习,纯粹好奇心驱使,探个究竟。

有权便可侮辱人,所以世人要出尽法宝往上爬,也变作人上人。

林以诺走到习惯的位置坐下,抬眼看住他,"很不幸,既然你来了这间琴房,那你现在已经是我的学生。"

莱尔瞪视他,反而不知再说什么才好。

"如果没有其它问题,请拿起你的琴,我要听一首罗德的练习曲。"

莱尔一声不响,把琴从琴盒子里取出来,调弦,按林以诺的要求开始演奏。



乐悦到一处角落靠墙站着专心聆听。

刚完成几个乐段,林以诺便叫停。

"是不是无人告诉你,你的演奏破绽百出。"

"你说什么。"莱尔不置信看着他。

林以诺毫不容情指着批评,"你的技术比街头乐手更不堪,处理长音时琴弓全不受控,拨奏时琴腔又全无共鸣,而且听众完全不晓得你究竟想表达什么。你演奏的时候不用脑子的吗。"

莱尔又惊又怒,"许多人都说我的演奏极具天赋。"

林以诺冷笑,"他们同你开玩笑,或者,他们同你水准相当。"

"你嫉恨我,所以故意侮辱我。" 莱尔说完猛地把琴弓砸到地上。

"把弓子捡起来。"

莱尔直直站着,没动。一副快想哭的样子。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莱尔忍不住气忿地抽噎。

林以诺不再说话,耐心待他哭过了再讲。

终于莱尔抹干眼泪,看着林以诺,说,"对不起,我错了,以后不会拿小提琴泄愤。"他俯身捡起琴弓紧紧握在手里。

莱尔最可爱就是这一点。

接着,他颓然说,"你一定也讨厌我,在你眼中我一无是处。"

林以诺露出了今日首个微笑。

"听好了,自今天开始,必须忘掉旁人无关紧要的评价,还有,弱者才会心怀忐忑,总疑人嫉妒他。"

莱尔叹口气,颔首。"你不断教训我,从来没人敢这样。"他撇了撇嘴,重新举琴,架起弓子。



乐悦在一旁偷偷舒一口气。

他眼光并无差错,莱尔资质极好,很快抓得要领,右手的快速拨奏和高音区的滑奏初显端倪。不久,便能与林以诺争辩研细节的表现手法。

这堂课直上了近两个小时。

"老师,我三天后再来。"语气意犹未尽。

林以诺笑,"下次不许穿成这样来见我。"

"我的亲生父亲今天出殡,爸爸不准我去,但是又逼我穿丧服。没有下次的。"莱尔摇摇头。

乐悦大惑不解,蓦然抬起头。莱尔进一步解释,"我是被现在的爸爸领养的。"



片刻有司机和佣人进来,把他接走。

乐悦仍维持原来的姿势站着没动,喃喃自语,"我以为他是无忧无虑的幸运儿。为什么,每个人背后都有个可怕的故事。"不知不觉,双臂绕在胸前,像是自我保护。

"很普通的故事,不算可怕,比比皆是。"林以诺在他失神时走到了他身旁,与他一个式样靠墙站着。

乐悦不禁笑了,把头搁在林以诺肩膀上,"老师,太没人情味了。"

林以诺微笑。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

外面翻起一阵风,天色愈加阴暗。

"老师,这里一直是保留原状的。"

是,整整五年好像没有过去。

"老师,以后我们可来这里练琴。"

乐悦听见耳边的声音在说,"也好,偶尔来回忆旧事也算不错。"



***





30

他一下站直身体。太快,太轻易了,反应不及。

林以诺伸手揽住了他肩膀,"你花足心思做此安排,我怎可以不配合。"

这回乐悦反应过来了,欢喜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味大笑。



这个时候,却有人按响门铃,大煞风景。

乐悦坐到钢琴凳上,林以诺走过去打开门。

一名白衣黑发的少女站在门口,见着林以诺便绽开笑容,"教授,您真的回来了,别人说您回来教课,我怕是玩笑话。"兴奋得跟世界永不再寂寞似的。

这轻浮少女是谁。乐悦留心看着她。少女象牙白的皮肤,衬着一对闪闪生光的眼睛,正在注视林以诺。

乐悦浑身不舒服起来,她的目光不似人类,像某种猫科的动物。

林以诺咳嗽一声,温和地看着她,"你得到的消息不准确,我只是暂时租用这间琴房给学生上课。"

"啊。"少女有点失望。"教授,您上课时我能来旁听吗。"

林以诺笑笑,"只要你不介意我的学生过分顽劣。"

少女笑着上前拥抱住林以诺,"您真好。"

"您是最好的。"她又补充说。

他们一对一答,亲密有加。乐悦觉得有点心酸,有点妒嫉,有点生气。照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显然很多余。他站起身,不发一言,放轻脚步走出去。

天早黑了,学院里几乎没有人走动,静悄悄的。他等在教学楼的出口。

等了一阵子,林以诺才走出来。



他们在学院附近找了一间传统法国餐馆吃饭。

餐馆很精致,侍者很殷勤,但乐悦不断向领班投诉。鱼不够新鲜,白酒依他要求换来换去,但无论哪种年份品着都是酸的。最后一道甜品竟以肉桂提香,更加令他生气。

领班耐心地微笑聆听。直至他住嘴。



林以诺笑,"别太失礼,说不定有你的乐迷在看你。"他说完招手叫侍者结帐。

乐悦气馁。

"老师,你对她真好。"

林以诺一愣,继而笑,"我对学生一向公正,她不过是我以前众多学生中的一个。"

"是,林以诺教授对学生最公道,最严谨,最负责任,谁不知道。"乐悦索性不掩饰了,"那女孩对你的态度过分轻佻,嘻嘻哈哈,惹人讨厌。"



林以诺完全不接招。 "可以走了吗。"他问。

乐悦没奈何,只得点头。

回到家,他进厨房做了咖啡,端一杯递给林以诺。

两人面对着面坐着喝咖啡。

"闹够没有。"林以诺抬眼看着他,声音中带点笑意。

乐悦动了动嘴角,忍住没出声。他知道不该无理取闹,近日虽控制得不错,一旦发作还是很露骨。

"有事情与你商量。"

简简单单一句话,不知道为什么,乐悦听着心中有一种难以形容,无法解释的满足。

林以诺收起笑容,正色说,"我的右手暂时还跟不上帕格尼尼的速度,所以考虑试试放慢些练习。"

乐悦腾地站起来,膝盖顶到桌角,差点撞翻咖啡杯。

林以诺也起身。



乐悦眼睁睁看着他拿起小提琴,调试弓弦。

帕格尼尼的旋律缓慢的,平淡的,隐约有瑕疵的天然纹路,微凉,姿态慵懒,间似长久的休止,然后继续向前,逍遥自若。

乐悦从未听过这样子的表达。核心的激越,静静地,像一只手,突然揪紧他的心脏。







林以诺放下琴来,朝他笑了笑,"你看,我的右手多奇怪,帕格尼尼被我折磨得不能成形。"

他的右手僵硬,怪异,一旦有大动作就痛苦难当,那种痛,澎湃起伏,永远气势汹涌。乐悦瞥见他此刻将左手扣在右手腕上。肯这样牺牲,不过是为着偿他夙愿。所以,他必须配合,装作视而不见,尽量放松一点,尽量自然一点。

"老师,"他握着拳缓缓走近,几乎泪盈于睫。"不准你在我面前谦虚。"他笑,"这把琴太破旧了,不配你,你去为你找一把好琴。"



他知道他所谓母亲的收藏室里有一把琴,1602年的阿玛蒂,完美无缺的杰作。这把琴对他有抗拒,他曾经试着用它演奏,结果发现他们影响不了彼此,它那荡气回肠的伤感色彩,在他手中变得郁郁寡欢。

它不在他可控制的范围之内。



他费了一番周折才找出苏解语的新住处。一座城堡式的别墅,后园包括私人泳池和网球场。去的时候,那里高朋满座,酒池肉林任人狂欢。

苏解语坐在一处角落,正微笑着欣赏这丑恶百态。

乐悦挤过人群,走到她面前。

她站起来,目光在他脸上扫了一遍,"最近好吗。"仿佛预知他会登门造访。

"很好。"他淡然答。

"我好像说过,总有一天你不得不主动上门求我。"她笑,"你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我们必须在这种环境下谈吗。"

"或许你有好提议。"

"不如去你的收藏室。"

苏解语微微弯起嘴角,将他带进一个偌大的房间。乐悦几乎被里头的场景震慑住,里头四面环绕的统统是小提琴,按照制作年份一一摆放在陈列架上。

这些日子来,她不停地添增她的筹码,固执着不肯服输。

她拿起一本小册子递给他,"目录在这里。你准备挑一把怎样的琴送给你的林老师。"声音中的讽刺不可压抑的明显。



乐悦木着一张脸,"我要拿走那把1602年的阿玛蒂。"

苏解语笑,"这不是什么难事,它在我眼中只是件摆设而已,"她停顿一下,说,"但它毕竟价格不菲,你想带走它,总应该付出点代价是不是。"

乐悦不禁冷笑一声,"当然。"

那把阿玛蒂琴摆放在陈列架正中央的位置。琴身优雅精巧的厚薄过渡,清晰浮显出木纹。世上有几个人够资格拥有这种旷世名琴。他当然要做点牺牲。

"过来。"

乐悦并没有走近,冷冷看着她。

苏解语笑出声,"不必紧张,我不过想听你叫我一声妈妈。"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要求他。

她说完上前一步,手抚触到他脸上。

乐悦别转面孔,拨开她的手,"我不接受附加条件。请直说你想要什么。"

苏解语一愣,哈哈大笑,"本以为你跟着那位林老师,智能一定退化不少,来看并不。你既然对它势在必得,那么付出再大的代价都不算过分。我得认真考虑,到时自然会告诉你我要的是什么。"



多好,他们不再作秀,除却面具老老实实赤裸裸相见。



乐悦从架上小心翼翼取下琴,用天鹅绒布裹住,放入琴盒。

"我可以走了吗。"

"等等,"苏解语看着他,慢条斯理地说,"那名叫莱尔的孩子是否聪明可爱。我听说去见过他的前身,很有趣,对吧。"

"什么意思。"乐悦的面色突变。

"你都听懂了,何用我多费口舌细说。"

"不,莱尔与那个男孩子无半点相似。"

"相信我的眼光,我比你通晓人性,他们之间有许许多多共同点。你的林老师太慈悲,竟容忍一个令他失去一切的人自由自在活着。你说,如果同样的事情再发生一次,他还能不能承受得住。"

乐悦静默地震惊着,脸惨白得像一尊瓷像。他想转身走,但脚不管使用。

"今天到此为止,"她说,"还不快带着你的所有物走。"



乐悦发觉他的腿可以移动了。他抱着琴,飞快地走出去,不断地走,走得一头一额是汗。他终于停下让自己喘息。靠着路灯站定,是深夜,灯火隐约,反倒是天空大颗大颗的星闪得耀眼,冰凉的光泽像露水一样滴垂到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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