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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籍名:《嘿,不要让帕格尼尼谋杀你》    作者:豆豆的挑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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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亲热地告别。

阮沛中恭敬地将他送上车子,回头再走进来,脸上不见任何表情,他说,"我准备下个月回国。"

乐悦吃一惊,看着他。他的样子实在不像负气。

"你是我的经纪人,怎么可以一走了之。"

"我提醒过你令请高明的。"

"我不要别的人来凑数。"

阮沛中笑了,"别忘了,我们的合同下个月到期。下个月我就是自由身,你不能再命令我。"

乐悦作不得声。以前阮沛中随传随到,一切提供现成的,做得最最周全,他都不当一回事,现在,他说要走,他才发现此人如此可贵。他就是这样贱。

"我与你再续签一年合同。"

"我回国是因为答应一位朋友做他的经纪人。"

乐悦侧转头,他不要听。

"乐悦,就当是帮我一次,去看看你母亲,她情况很糟。"

他说完,取过外套,拉开大门,竟潇洒地走了。留下他一人茫茫无主地坐着。

隔很久,他唇边浮上一个淡淡的苦笑。他没法子制止自己,站起来,开门,发动车子赶去医院。



他轻轻推开医院顶楼私人病房的门。里面很空阔,雪白的窗幔,一盏台灯,一只钟。那钟滴答滴答特别的响。

"谁。"床上的病人立刻警惕。

乐悦不由得站住了脚。

苏解语努力地想坐起身看清楚来人。忽然,她展开笑颜,整个人松弛下来,"你来了,"她说,"我一直在等你。"

乐悦看着她,剧烈地颤抖了一下,他的母亲消瘦,枯槁,一点风采也无。

"为什么现在才来。"苏解语又说,"你见过乐悦吗,他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呢,有时候看着他还以为是你。"她说完微茫苍白地笑起来,笑过又觉不妥,连忙抬手掩住嘴巴,动作带了几分娇俏。那种不能调和的媚态与老态,将她整个人衬得怪异之极。

真可怕。

乐悦一步步走过去,需要这样大的力气来压伏内心的悲怆,剩下的力气一点也没有了。











39(下)

乐悦一步步走过去,需要这样大的力气来压伏内心的悲怆,剩下的力气一点也没有了。



"你不要这样,我是乐悦。"他轻声道。

苏解语脸上的表情陡然凝止,看着他,半晌没有声息。

乐悦也再找不出一句适当的话,脑子空得像被清水洗过一样。

两个人默默相对。

"为什么要戳穿呢。"苏解语轻叹一声,"转身走掉不就好了。"

她就是不肯饶人,非要将他们之间的爱一块一块割碎,刀钝,动作又慢,且不肯刺心,亦如凌迟。

他真恨她,恨得要死,如果当初她把他从子宫里刮除干净,他们都不必这么苦,这么痛。

乐悦把她两只手都握住了,仍轻声说,"不要这样。"

苏解语突然把头别了过去,笑,"到底是他的儿子,说起话来一个样子。"

乐悦有些无措,他母亲从未提起过他所谓的父亲,而他一直专心致志地相信着世上并不存在这么个人,现在,她却在这里讲给他听。她说及他们两人的所有往事,回忆的苍凉和快乐两面夹击着她,使她几乎接不上气。

可惜乐悦并没有被感动,若干年他会,现在他也擅长演戏,一般演技无法取悦他。

"他躲了我这么多年,终于被我找到。"她说,"他前不久刚刚死在这所医院。"

乐悦一阵凛然。

"这一回,我们总算走在了一起。"她说这句话时声音变得很低弱,乐悦听了恍惚得很,她的话似乎到不了心上,只是耳旁风。

她势难预料如斯结局,枉费苦心,不过欺哄自己一场。一生也这么完了。

"你走吧,我不想再看见你。"她说。



乐悦走出医院,糊里糊涂的,完全不知道怎样开的车,不断提速,车子仿佛要飞起来一般。

忽然迎面过来一辆货车,不等他反应已经到了眼前,车头上两盏大灯直刺刺地穿进他双目,他仓皇地煞住车。也不知道是不是受惊恐后的歇斯底里,他发现自己笑了起来。一直笑一直笑。







40(上)

日光渐渐隐没了,万念俱灰,如他母亲的肺腑。

他摩挲自己的手掌,刚才握住她双手时的余温,仿佛还在,永远在。

他下了车,笔直朝前路走。清森的路面如同深海底,茫茫无际,不知要走到哪一天。他意识有些混淆,不敢蓦然回首,只怕所有的,也幻化成灰。

他走得很累,只觉得肚饿,忙不迭走到一间通宵营业的便利店,买下大堆的食物,捧着坐在路边,奋勇地把它们全部塞进嘴巴,胃得到了饱满的充实。吃完再懒得动弹,用手撑住头盹着。

是电话铃声把他吵醒,他好不容易摸索着按下接听键。

林以诺的声音隔着很遥远的距离。"很晚了,为什么不回家。"

乐悦不记得是如何回答的。他挂断电话,打个哈欠。

轰炸着电子音乐的吉普车飞快地开过,旋律不成型,却久久不散,空余一段极长极长的忧伤。



然后,一辆出租车直驶到他面前。一抬头,他的老师近在咫尺,看着他,仍然温文儒雅,叫人心折,乐悦贪婪地看住他。

林以诺俯身握住他的手,"回去了。"

"老师,"乐悦停顿一下,说,"我走不动,不如你背我。"

林以诺转身背朝着他,弯下腰去。

乐悦忍不住笑,眼睛被这种突如其来的笑意逼出一层泪。他伏在他背上,胸怀抵住他的背,闭上眼睛。有风从耳边哗啦啦吹过,一波,又一波,喷泉池的声音响一阵轻一阵的,像滚珠一样。他就这么睡过去,奇怪,没有噩梦,静寂之至。



醒来时,他看到自己和衣躺在床上,窗外灰紫色的晨雾汇成了一股跌宕的水流,好像已经是新的一天,那把老吉他已开始它新一轮的演出,那过剩的精力像黑魆魆的壁炉中蹿动飞舞的火舌,没什么能栓得住。

乐悦赤脚踩着地板,打开房门,走下楼。餐桌上的咖啡机正发出咕噜咕噜的混水声音,淡泊的水汽沉醉地浮在半空。他推开视听室的门,林以诺坐在唱机旁听着格兰特公园音乐会的录音,蹙起眉,眼睛沉郁郁的。

一切景况没有更改,一切都花好月圆。

乐悦走进去,半蹲着抱住他,闷声说,"刚才醒来,还以为这世上彻彻底底净剩我一个人。感觉很糟。"



林以诺抬眼注视他,一时不出声。过一会儿,他轻轻同他说,"要是你愿意,我们可以结婚。"

乐悦一下惊住了,强作微笑,"老师,你在说什么。"

林以诺站起来把他抱紧,轻笑,"我在向你求婚。这个时候你该回答,是的,我愿意。"

他眼睛一阵刺痛,喉咙也堵住了。"不,老师,你是在同情我。"

林以诺搂得他更紧,"跟我说是的,我愿意。"

他实在不懂应付此类情况,非常紧张,最后只得呆傻地说,"芝加哥是反对同性婚姻的。"

"说是的,我愿意。"

"是的,我愿意。"他懵然地重复。

咦,面孔上发凉的什么,他伸手一摸,是一种浑似汗珠的液体,不知怎地,这液体自眼眶争先恐后鼓涌而出,他的手指根本无法遏止其突发的攻势。

40(下)

他把头低了又低,整个揉进林以诺的胸口,颈骨仿佛折断了似的,明明欢喜到极处,又有一种凶犷的悲哀搅乱头绪,纵有千言万语,要说说不出。形同劫后余生。
林以诺松开怀抱,微笑说,"看着我,把刚才的话重新对我说一遍。"
乐悦抬头看着他。他背后的一线流光从玻璃拱顶挂下,散落地面,大蓬大蓬的金色,映照着他的脸,再一点点淹上身来,像蜜糖一样的缓慢。乐悦觉得目眩神迷,整个世界他只有他,再没有别的了。
他缓缓地,一字一句说,"是的,我愿意。老师,我愿意。"
林以诺握起他的手吻一下,"我们明天就去加拿大注册。"

隔日的清早,他们便驱车前往加拿大。礼服和戒指都是现买的。注册处人员办事能力极高,整个过程不见任何花哨的动作,一切做得妥妥贴贴。
当晚两人带着结婚证书返回芝加哥。乐悦双手摩挲着证书上的名字,笑,"我必须在银行租一只保险柜来藏它。"语气却一点不似说笑。注定他永远抗拒不了内心深处多疑泛猜的禀性。
林以诺摇着头笑。
乐悦侧身看向他。现在这个人是属于他的。他想,终于是真正属于他了。
乐悦伸出一只手,从座椅底下慢慢触到他的膝盖,然后慢慢向上摸索,最后覆盖住他的小腹。
林以诺减慢车速,望了望他。两人都笑起来,这样的念头是可爱的。
车子在高速公路的一个弯道转入小路,被车灯照亮的一小块树丛,泛起了一片亲爱的,甜蜜的淡红,清爽,无辜,善解人意,很有点洞房花烛夜的味道。

车子刚停下来,乐悦的双手已经灵活地解开了所有的扣子,又有条不紊替林以诺除了衣服,一件件扔到车后座上。两个人在局限的空间里努力地使身体紧贴,姿势又妖腐,又缠绵。皮肤火烧似的紧束着心怀和肺腑,一阵一阵的热潮腾踊着急不可待从浑身每一个细胞爆破出来,比相思更难熬,简直要互着了。
乐悦用脸颊厮磨着林以诺的脖子,手指微微战栗地探入他体内做着扩张,林以诺箍紧他,略抬起身体配合他进入的角度。乐悦进到他体内的时候,静止了一会儿,感觉像进到他的血脉里,呼吸,心跳,什么都忘记了,爱是惟一,十全十美的。
"老师,我爱你。"他俯身在他身上,看着他的眼睛说。
林以诺看着他,忽然微笑了,无限柔情地拂着他的脖颈同他亲吻。

41

他们只做了一次,休息一下,便将车子开回正道,而天色开始放亮,光线正从摩天大楼的肋骨间透出来。一个很美丽的早晨。
回到家,各自洗漱。稍后,乐悦把做好的茶端上餐桌。
林以诺端着茶喝了一口,佯装不满,"还有早餐和报纸呢。"
乐悦立刻毕恭毕敬垂手答,"给我五分钟,马上准备好。"
林以诺伸手拉住他,乐悦顺势坐到他腿上,两个人十指交握笑着吻在一起。
原来人是可以这样肆无忌惮表达感情的。

"你上了今日报纸的头条。"林以诺摊开桌上的报纸。"当事人尚未出面,新闻却登满各大媒体头条。你的经纪人很有本事。"
谁说不是,临别之前仍在鼎力帮他。乐悦暗暗感激。可惜的是,他留不住他。或者,也不算太坏,两人之间一个多余的动作都没有,像同壕战友,今朝一同迎战,明日便拆散,生死难卜。再见面,只怕已过数十年,尘满面,鬓如霜。

林以诺换上衬衣,出门排练,乐悦送他到门口,眼望他上车离开,再返身坐回餐桌旁,兴致好得不得了,打开唱机,边吃早餐边听阿尔卡多录制的新唱片,含糊地跟着旋律哼唱。花园有低低的鸟群飞过的声音。
之后一直练琴。中途出门买了一只朴素的婚礼蛋糕。

晚上林以诺迟归,乐悦便走到街口等他。林以诺带回了一台古旧的节拍器,将它置在琴房的正中央,伶仃的模样像个久等了的情人。
乐悦一时还不会意。
"它出自19世纪,由梅尔策尔亲手制造。我觉得它作为我们最后一堂课的纪念品最合适不过。"
林以诺说完拿起了属于他的那把赫里埃琴,拨动节拍器的摆杆,琴弦与弓子彼此摩擦,疾风般的速度。是《帕格尼尼24首随想曲》的第5首。旋律像魔鬼的尖牙撕咬出的一种充满爆裂感的深红,按照轮回的轨迹生长,滑出的纹路仿佛漩涡,人多站立一会儿必将被它天罗地网的气势所控,不得生还。

乐悦近乎膜拜地听着。
这个时候,林以诺握弓的右手倏然在琴上止住。乐悦看他望向墙上的挂钟,"刚刚好一分半钟。演奏帕格尼尼,我的右手目前只能坚持一分半钟,这是我的极限。"他不带一丝情绪,平静地陈述完事实,把琴交还给他。
乐悦发觉内心某处又嘣的一声裂开了,他接过琴环抱在怀里,试图替伤口止痛。
"现在我们来谈谈你的中央公园音乐会。我要你在中央公园的舞台上演奏这首随想曲。"
乐悦闻言静默地看着他,良久,讪笑起来,说,"老师,我做不到,与你相比我的演奏就像个傻瓜在无病呻吟。"
"我从来不这么认为,哪怕是最初的街头表演,你的演奏也是与众不同的。"林以诺正色看着他。"只是失败一次,就怕了吗。"
"我根本驾驭不了它。"
"因为你所追求的仅仅是把他的作品原封不动的进行再现。"
"我也犯过同样的错误,以为沿着帕格尼尼的途径才能赢得与他相似的成功。并不希奇,每个小提琴手都想做帕格尼尼,但结果是,到现在为止没有人能够让帕格尼尼复活,而帕格尼尼却能轻而易举谋杀一个人本身独具的天赋。"
"想驾驭帕格尼尼,就必须强悍过它,不单指技术。乐悦,你做得到。"
乐悦看着他,笑了,"最重要的是,我急于寻求出路,这是惟一捷径。"
林以诺笑起来,"你现在一秒钟只能完成10个音符,想要赢首先必须在一秒钟之内完成16个音符。从现在开始,听着节拍器,跟上它的极限速度,两分钟之内完成这首曲子。你要站在纽约中央公园的舞台上用两分钟时间征服所有人的耳朵。"

42(上)

林以诺顿一顿,说,"另外有件事要告诉你。"
乐悦好似听出弦外之音。
"我右手的屈肌腱有新的损伤,需要再动一次手术。我要马上住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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