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忘忧(上)

书籍名:《男色江湖》    作者:梧桐相待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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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本来还想问问他俩生母是何处人氏,如何习得武功?但又想到崔氏兄弟只不过是途中偶遇的匆匆过客,自己何必去探听人家的私事。
  当下移开目光,自顾自地喝起茶来。
  沈珏稍稍等了一会儿,见我仍不言语,问道:“韩先生,你看这事……”
  我轻轻摆手,“沈少侠不必征询我的意见,请自己掂量着办吧。”
  沈珏略略一愣,“我?”
  “对啊。如果沈少侠觉得沈家庄缺个小厮什么的,或者自己身边缺个僮儿什么的,就正好收了这孩子;如果沈少侠觉得不妥,就明明白白给人家解释清楚,叫他们从哪儿来,仍旧回哪儿去罢。”
  沈珏道:“先生不打算收留他?”
  我摇了摇头。
  沈珏道:“那六百贯的赎金,是先生替他们付的……”
  “那有什么关系。”我淡然道,“倘若沈少侠因赎金之事,不便作主,将来找机会把钱还给我就成。”
  沈珏讪讪地笑了笑,转头对崔氏兄弟道:“你俩起来吧。”
  崔山眼睛一亮,“恩公同意了?”
  沈珏颔首道:“救人救到底,我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弟弟才脱虎口,又陷狼窝……”
  他话未说完,我忽然截口道:“沈少侠,崔山虽然身为崔武的兄长,但事关终生,你是不是该问一问他本人的意见?”
  沈珏一怔,崔山忙道:“恩公若能收留舍弟,乃是崔家天大的福份,怎会不愿意!”
  我哂然道:“你为使令弟免堕风尘受苦,不惜拼命相护,兄弟情深可见一斑。但我希望你明白,为人奴仆并非是什么‘天大的福份’——自身的生死荣辱全掌握在主子手里,这种日子不见得人人乐意罢?”
  崔山道:“我相信恩公一定会善待舍弟的。”
  “是么?”我幽幽道,“世事难料,人心难测,凡事不要太过绝对。”
  沈珏苦笑着接过话头,“韩先生,你干嘛把我形容成一个奸人似的?”
  我微微一笑,“我可没这么说。”
  这时候,一直闷不吭声的崔武开了口,“我——”
  他瞧见众人的目光都转向自己,神情更是腼腆,“我……我听哥哥的,愿意……愿意侍奉恩公……望恩公恩准。”说罢,稽首而拜。
  崔山也跟着拜倒,“望恩公恩准。”
  沈珏叹了口气,“好吧,我答应你们就是。”
  崔山闻言大喜,“多谢恩公成全。”又让崔武对沈珏磕了三个响头。
  沈珏忙扶他俩起身,笑道:“以后不要再恩公长、恩公短的称呼了。”
  崔山道:“是。舍弟以后应该改叫您‘公子’了。”
  崔武看了沈珏一眼,依言叫了声,“公子。”
  我暗吁口气:这事能如此解决,亦算圆满。反正几人未来的福祸际遇,自己是不用操心了。
  沈珏又问了几句崔家的情况,崔山一一答了。细度沈珏的语气,似是看中崔山说话行事聪明干练,便有了一并收留的念头。我不由得心中好笑,这位少侠还真是“得陇望蜀”,不嫌麻烦。
  崔山似乎也领会到了沈珏的意图,却以“家父需人照料”为由婉言拒绝。如此一来,我也不禁对这位其貌不扬的少年,心生几分好感。
  便在此时,楼梯那边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步履之声。
  转头看去,只见两个青衣汉子登上二楼,接着分站在了梯口两侧。然后梯口上来一个身穿蓝衫、头戴方巾的中年文士,径直走到我们身前面前,含笑作揖,“诸位英雄请了。”
  崔山一见此人,神情大变,“你……你……”
  沈珏双手抱拳,意欲还礼,见状就此打住,冲崔山道:“你认得他?”
  崔山脸色发白,“他——他就是忘忧坊……”
  那中年文士含笑接口,“区区叶建春,忘忧坊即是区区名下的产业。”
  在营州地盘,忘忧坊可谓颇具权势,但我等何许人也,岂会把一个恶霸头子放在眼里。听他自报身份后,我便失去了搭理此人的兴趣,姚烨、五郎亦不约而同地摆出了一副冷淡面孔。
  “原来尊驾就是忘忧坊主。”沈珏沉下脸来,“坊主亲自前来,莫非是为了崔家之事?”
  叶建春带笑答道:“非也。关于那崔家些许小事,既由诸位英雄作主了结,区区自当遵从。”
  沈珏冷哼一声,“听说忘忧坊乃营州一霸,鱼肉百姓、作恶多端,在你们眼中,掠人抵债,逼得人家骨肉离散,自然算小事喽?”
  叶建春陪笑道:“区区手下们都是卤莽粗汉,平素行事的确霸道了些,倘若有开罪之处,还望诸位英雄念在他们浅薄无知,莫要计较。”
  沈珏踏上一步,厉声道:“若非你怙恶不悛、恣意纵容,你的手下岂会猖狂如此——诛恶当诛恶首,既然你今日来了,小爷正好替天行道!”
  面对沈珏咄咄逼人的气势,叶建春居然笑意不减,“沈少侠教训得是,忘忧坊之所以恶迹累累,区区难辞其咎,这里先给诸位赔罪。”说着,长揖到地,久久不起。
  有道是“伸手不打笑脸人”,本来沈珏对忘忧坊主深感厌憎,但见他言语恭谨、态度谦卑,火气不由得降了三分,冷冷说道:“你以为现在赔礼认罪,我便会饶了你么?”
  叶建春道:“还望沈少侠给区区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目光一瞥崔氏兄弟,“区区已将韩少侠替崔武赎身所付的六百贯,加上区区自筹的六百贯,一并送去崔家,权作赔与崔家的压惊费用。至于诸位英雄,皆是义气为先的侠士,区区不敢妄以金银俗物献赠,但听少侠示下。”
  待他说完这段话,沈珏再也发作不出。崔氏兄弟一左一右挨在沈珏身边,崔山神色惊疑不定,崔武则大有畏惧之态。
  我将视线重新投到叶建春身上,“叶坊主——”
  叶建春欠欠身,“区区在,韩少侠有何吩咐?”
  “坊主知道在下姓韩?”我目光向沈珏一扫,“也知道他姓沈?”
  叶建春陪笑道:“是,区区听宇文少侠提过二位大名。”
  “你已经和宇文少侠会过面了?”
  “是。”
  “那他还告诉了你些什么?”
  “宇文少侠和区区一见如故,相谈甚是投机,得知今日诸位英雄大驾到了营州城,区区仰慕诸位仁侠高义、英雄了得,所以特意前来,诚心邀请诸位英雄赴寒舍一叙,以表钦敬之忱?”
  此言一出,我、沈珏、姚烨、五郎俱是一愣。
  我早就在纳闷,这忘忧坊主又没毛病,为何巴巴儿跑来受沈珏教训?开始自己还以为他因崔家之事被我等横插一手,心生忿恨,打算找回场子,后来见他在我们面前一直低声下气、赔尽小心,便猜测此人必定有所企图,只是没料到他竟会邀请我等上门作客。更奇怪的是,依小锋的品性为人,又怎么与他“一见如故、相谈甚是投机”?
  我眼波一转,“叶坊主,宇文少侠现今人在何处?”
  叶建春笑道:“宇文少侠这会儿还在寒舍小憩,正等着区区请诸位英雄回去一同相会呢。”
  沈珏与我对望了一眼,说道:“我等尚有要事要办,不便去府上叨扰。”
  叶建春道:“难得诸位英雄路过敝地,万望赏区区一点薄面。”
  沈珏眼皮一抬,“叶坊主,我等去或不去,还轮不到你来安排!你莫要以为请我们回去当次客人,我便会碍于情面,不再与你为难么?”
  叶建春连忙陪笑道:“沈少侠多虑了,区区只不过想聊尽地主之宜。”
  沈珏冷冷道:“坊主的好意,我们心领了。”
  叶建春道:“可是……宇文少侠还等着诸位……”
  沈珏道:“那就劳烦坊主回去给他传个话,叫他马上到这儿来!”
  叶建春不敢再说,团团一揖,转身带着两个青衣汉子下楼去了。
  待叶建春离去,崔山拉着沈珏衣袖道:“恩公,你要小心那个忘忧坊主,尽管他表面上一向和和气气的,心肠却歹毒得很。”
  沈珏拍了拍他肩头,“我晓得。”跟着坐到我对面,“韩先生,你看这姓叶的打的是什么主意?”
  我轻轻摇头,“不清楚。”
  “我看他多半没安什么好心……”沈珏眼珠一转,“韩先生,你说我锋师兄是咋回事?难道真如那姓叶的所言,和他套上交情了?”
  我反问道:“依沈少侠之见呢?”
  “应该不会吧。”沈珏皱了皱眉头,又道:“在我们师兄弟三人当中,锋师兄行事最为稳重,但是……但是仔细琢磨刚才那姓叶的说的话,此事也不像是他在无中生有啊?”
  “这事是有些蹊跷。”我淡淡说道,“等你锋师兄回来之后,你当面好好问一问他吧。”
  出人意料的是,我们等了将近两个时辰,也不见小锋回来。
  沈珏开始还乐呵呵主动引我闲聊,后来久候小锋不到,便渐渐焦燥起来,不住叼念,“这人是怎么回事”,“该不会在城里迷路了吧”,“莫非又遇上什么事情耽搁了”。
  原本我并未在意:心想以小锋的智计身手,总不会被人坑了拐了。然而,眼见窗外红日西斜,天色已入黄昏,依然不见小锋的踪影,不禁暗暗忧心。
  沈珏傍着窗口张望了一阵,说道:“我出去找他。”
  我问道:“你准备上哪儿去找?”
  “我打算先到忘忧坊去看看。”沈珏皱起眉头,“我怀疑是那个姓叶的暗中捣鬼,锋师兄有可能被他给扣下了,虽然那姓叶的看起来还没这能耐……不过……唉,也难说……”
  我略作沉吟,“你的猜想不无道理,既然要去,就多几个人去罢。”
  沈珏道:“对付小小一个忘忧坊,犯不着劳师动众,我一人足矣。”
  “找人可不同于打架。”我离座起身,“再说,假如真是那位叶坊主扣下了小锋,咱们就得重新掂掂他的份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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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点颜色容易得很,下章看好了,我加……
  由于此行带着崔山、崔武多有不便,又怕他俩与我等分散后为恶人所趁,所以沈珏先去了趟金鼎镖局,将崔氏兄弟安顿在那里。
  其实我也曾想过,托金鼎镖局出面协助此事,但考虑到一则事态未明,不宜大张旗鼓;二则金鼎镖局与忘忧坊同城相安,不说“互通声气”,恐怕多少还是打过些交道,未必完全靠得住;再加上沈珏年轻气傲,耻于二度求人。因此这念头只在内心转了转,便作罢了。
  在街上找人问明了路径,我等一行四人向忘忧坊行进。
  转过三道街口,再顺着一条深巷行了百余步,就见到了一座的深宅大院,正门大开,照壁上写着“忘忧仙乡”四个大字。
  沈珏大踏步走进门内,绕过照壁,只见里面庭园开阔,重楼叠宇,各处人来人往,隐传笑语喧哗。
  我等已从崔山口中得知,忘忧坊乃是一个集酒楼、赌馆、妓院、宝斋于一体的销金窟,如今单看此处的规模气派,果然非同凡响。
  一个侍者模样的男子迎上前来,满脸堆笑地打躬,“几位公子好啊,不知几位公子今日来想玩些什么?要不要小的替几位公子引介一二。”
  沈珏道:“你们坊主在哪里?”
  那侍者道:“公子要见我们坊主么?”
  沈珏道:“不错!我等正是来找他的!”
  那待者道:“不知几位公子找我们坊主何事?”
  沈珏冷冷道:“我等找他自然有事,你只管通报就行了。”
  那侍者听他语气不善,凝神瞅了我们几眼,“几位可曾预约?”
  沈珏道:“不曾。”
  那侍者又问:“几位可有拜贴?”
  沈珏横了他一眼,“没有!”
  那侍者眼珠子一转,“几位公子,你们一未预约,二无拜贴,这事可有些难办了……”
  “怎么个难办法?”沈珏双眉一轩,“因为我们一未预约,二无拜贴,你就不肯通报了是不是?”
  那侍者陪笑道:“请公子见谅,小的只是一个迎宾奉客的下人,按坊里的规定,严禁进入内院,哪有机会上达尊听。”
  沈珏冷哼一声,“照你这么说,你们坊主就在内院了?”
  那侍者道:“这个……小的也不太清楚,我们坊主平日既要照看外面的生意,又要应酬那些达官显贵、武林大豪,三五天不归家也是常有之事。”
  他说到“应酬那些达官显贵、武林大豪”一句时,刻意加重了语调,显然是借此暗示他们结交广阔,后台强硬。
  沈珏听他言语敷衍,并且隐含警告之意,脸上不由得泛起怒容,冷笑道:“历来阎王好见,小鬼难缠。好!这可是你自找的——我就试试揍扁你这个小鬼之后,阎王会不会出面!”
  我见沈珏五指握紧,紧接着便要一拳击出,抢先伸手按住他的肩头,“沈少侠,稍安勿燥。”又转头对那侍者浅浅一笑,“我这位朋友是个急脾气,请兄台切莫见怪。”
  那侍者呆了一呆,“小的不敢当……”
  我微笑道:“你们坊主和我们也算故交,我们此次前来只不过想找他叙旧而已。既然兄台不方便传话,那兄台能不能够帮我们找一个可以传话的人来?”
  那侍者避开我的目光,支支吾吾答道:“这个……这个……小的……小的也不知道谁可以帮公子传话……”说到后来,声音细不可闻,瞧他神情,竟似因为在我面前口不对心,而自感羞愧一般。
  “既是如此,那便算啦——”我淡淡说道,“不过我们这次也不能白走一遭,主人不在,咱们就自行找找乐子。这位兄台,劳烦你带咱们去贵坊的赌馆逛逛。”
  那侍者见我不再相强,大喜过望,忙不迭地哈腰相请,当先引路,十分殷情中更添了三分激动,“好好好,请几位公子随小的来。”
  我等四人跟在他身后,沈珏与我并肩而行,低声问道:“韩先生,你叫他带咱们去赌馆,是不是另有目的?”
  我点点头,心想这沈家小子虽然性子冲动了些,但是脑筋却转得快,口上说道:“与其咱们去求人家、找人家,不如让人家主动来找咱们、求咱们。”
  沈珏奇道:“让人家主动来找咱们、求咱们?”
  “不错。”我饶有深意地笑了笑,“假若某人一下子损失了好几万贯钱财,你说他还忍得住不出头么?”
  沈珏失声道:“先生想去砸那姓叶的场子?”
  我轻声叹道:“何必事事动粗?咱们不会凭本事赢么?”
  沈珏若有所悟的“噢”了一声。这时姚烨赶上几步,凑近我道:“其实咱们要见那姓叶的,也用不着绕这么大个圈子。”
  我瞥了姚烨一眼,“你有好主意?”
  姚烨缩了缩脖子,小心翼翼的道:“那个迎客的侍者,好像对主人……不不,是完全被主人绝世风华所慑,只要主人再和他……周旋周旋,包管他俯首贴耳,问一句答一句,叫干啥就干啥。”
  我冷冷道:“果然是个好主意——”话音刚落,右手倏地挥出,抽了他一个耳光。姚烨猝不及防,被掴后捂着脸发愣,幸好我出掌虽快,落在他颊上的力道却甚轻。
  “教训你,并非因为你出言不敬——”我驻步瞅着他道,“而是因为你舍本逐末,不明大局。”
  我转头对沈珏道:“赌馆里玩意,沈少侠精于哪样?”
  沈珏摇摇头,“沈家家规严格,沈家子弟一律不许沾赌。”
  “原来沈少侠是个老实人啊。”我转向姚烨、五郎,“你们呢?”
  姚烨咬唇不语,五郎道:“略通一二。”
  我心知五郎轻不发言,言发必中,他说“略通一二”,肯定是在这方面具有极高的水平,微微一笑,“那就看你的啦。”
  赌馆开设在忘忧坊内西首,名为“如意馆”,只是不清楚取这个名号是为了如老板的意,还是如赌客的意。
  如意馆的场面要比普通赌馆大些,装饰布置要比普通赌馆考究些,在里面聚赌的赌客,也好像比普通赌馆的赌客有身份地位些。然而,天下的赌馆、赌徒全都大同小异,这地方一样呼雉喝芦,人声鼎沸,到处弥漫着烟气、酒气、香粉气、汗臭气……
  此刻,华灯初上。放眼瞧去,赌徒们也不知是热的还是激动的,个个油面红光,不过,有人垂头丧气,有人神情镇定,有人紧张万分,有人笑逐颜开——赌徒只会关心赌桌上的情况,所以我们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多少人注目。
  那侍者带着我等进了内堂,这里的规格档次似乎又比外堂高出一截,而且相对来说,人比较少,环境比较安静。大厅和二楼厢阁的赌桌旁,坐的大都是些脑满肠肥的富豪大贾。
  大厅中央安放了三张大赌桌,一张推牌九,一张掷骰子押单双,一张掷骰子押大小。我等四人见掷骰子押大小那桌还有空位,五郎便坐了下来。
  开宝的宝官咧嘴一笑,“这位爷想玩两手?请坐请坐。”
  他目光一扫站在五郎身后的我、沈珏、姚烨,登时露出惊艳之色,“三位……三位公子是跟这位爷一起的么?”
  见我点点头,他一脸歉然的道:“唉哟——真对不住三位公子,这桌实在没空位啦。要不,让小的再想想办法?”
  我略一摇头,“不必。我们只是看看,站着就成。”
  那宝官陪笑着告了罪,又让几个满头珠翠的少女捧上香茗,这才摇动骰盅,坐庄开宝。
  俗话说“十赌九骗”,往往赌场越大,鬼花样越多。尽管我不精赌道,不过一些惯用的作弊手法还是知晓的,当下留神观察那骰盅,又仔细聆听骰子滚动的声响,查究盅内可有暗格,骰中是否灌了铅或水银,听看一阵,却没发现赌具有什么花巧。
  由于骰子每面点数不同,落下时的声响会有细微差异,因此内功精深、耳力极佳之人,可据此听出骰子向天一面是什么点数。
  我的听风辩位之术已达到炉火纯青的境界,纵使黑暗中有暗器袭来,一听声音,即知来势方位、种类大小、劲力强弱——若袭来的是七枚天枢神域的黑鳞神针,绝不会错听成六枚崆峒派的丧魂钉。“听骰”这种小技俩,自然不在话下。
  可是,要想完全发挥听风辩位之术的作用,就得意守玉枕、功聚耳脉,虽然所消耗的功力比起动手过招来,少之又少,但是我牢记辛翌岚的提醒,绝不平白浪费一丝一毫的内力——如今一切都交给五郎处理罢。
  五郎落座后,并未急于下注,待那宝官开了四五把后,才推出二十两黄金押小,揭盅一看,三粒骰子共是九点,于是赢了庄家二十两黄金。
  下一把五郎将四十两黄金押大,又赢了庄家四十两黄金。
  再下一把,五郎将八十两黄金押大,结果又押中了。
  如此接连八把,庄家已赔了两千一百六十两黄金。那宝官开始还夸赞五郎手气好,到后来满头大汗,再也笑不出了。
  待到第九把,五郎将两千一百六十两黄金全部押大时,那宝官脸色惨白,迟迟不敢揭盅。内堂其它的赌客早已罢手不赌,团团围着这桌观看,这些富豪大贾毕竟与市井赌徒不同,平时见惯了金银财宝,所以眼睛盯着桌上金子的人少,眼睛盯着我们几个的人多。
  四周不少人在窃窃私议,细听去,有的惊叹我等貌美盖世,有的猜测我等是何来路,更有一两个招子不亮的,见色起意,语涉淫邪,旁听者看出我等绝非泛泛之辈,不敢搭腔,反而劝之噤声。
  沈珏冲那宝官喝道:“开啊,还磨蹭什么?”
  那宝官额头汗水涔涔而下,挨不过沈珏再次催促,只得颤抖着双手揭天宝盅,只见两个六点一个五点,果然开出来是大。
  五郎不动声色,示意那宝官赔注。
  那宝官不停擦汗,神情又是惶恐又是狼狈。好半天,他手指五郎道:“你……你出千……”
  大厅里几个腰束朱红腰带的青衣大汉,一听那宝官说出“出千”二字,立即气势汹汹地逼了过来。
  沈珏剑眉一挑,“忘忧坊输不起想撒赖么?”伸掌在桌沿上一切,桌子边儿应手而断,接着抡起那片断木往桌上一桩,半截插入了桌面以下。
  他露了这手功夫,那些大汉哪里还敢耍横?
  姚烨眼波闪动,冲那宝官展颜一笑,“我说这位大哥,你可不要冤枉好人啊。”
  他忽现媚态,不仅那宝官眼睛发直,凡四周目睹之人心都跳了几跳。
  姚烨凝眸瞧着那宝官,柔声道:“你凭良心说,我们出千没有?”
  那宝官呆呆摇头,“没有……没有……”
  姚烨笑道:“那你快赔注啊,我们还等着押下一把呢。”
  那宝官面红耳赤,嗫嗫嚅嚅说不出话来。
  忽听一人叫道:“是哪几位朋友光临如意馆,小可未曾远迎,还望恕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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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作者骗人,实在是为情节发展合理,把颜色和赌场的戏发生时间换了换,
  如果各位大人生气,偶叩首谢罪,保持同类事情不再发生。
  语音未歇,围观人群中立即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同时自动让出一个缺口。
  顺眼瞧去,只见一个身穿葱绿色缎子长衫的男子缓步走来,这人三十多岁年纪,头发梳得很光亮,胡子也修剪得很整齐,看起来就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富家员外。
  他一边走着,一边对两侧的熟客们含笑点头。那宝官早垂手站到一旁,战战兢兢地打躬请安,“花二爷。”
  我只觉“花二爷”这名字有些耳熟,略一回想,原来午后客栈里,忘忧坊的那些大汉追捕崔氏兄弟时,曾经提过一次,当初听他们口气,这人似乎是个管事的角色。
  花二爷来到赌桌前,向我等一揖,“请教诸位贵姓大名?”
  我心想这人并非正主儿,不妨对他态度傲慢些,“咱们一不攀亲、二不道故,询姓问名那一套就免了罢,何况我等俱是无名小辈,即使说与花二爷听,你也不会知道。”
  花二爷道:“尊兄太谦虚了。诸位风采照人、气宇不凡,乃天下少见的少年英杰,再说——能和沈家铁剑公子论交的,岂会是无名之辈?”
  沈珏脸色微变,“阁下认得我?”
  花二爷笑道:“武林三姝、四英之名威震江湖,在下以前虽然从未有幸得睹少侠真颜,但沈家的红缨绿柳剑还是认得的。”他顿了顿,又道,“素闻铁剑公子侠肝义胆、人中龙凤,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没料到花二爷倒有些眼力,居然从沈珏的佩剑上识出了他的身份。另一方面,关于沈珏这“铁剑公子”的绰号,我还属首次耳闻。
  沈珏神色显得不大自在,“阁下过奖了。”
  花二爷笑道:“难得沈少侠驾临敝坊,当真是蓬荜生辉。请沈少侠及几位朋友,到雅室喝一杯水酒。”
  沈珏颦眉不答,我知他身份被对方点穿后,本人就随之被套上了“武林世家子弟”和“铁剑公子”这两块无形的牌子,凡事皆要顾及沈家声誉,不便轻易表态。
  于是自己接过话头,“咱们还未玩得尽兴,喝酒的事缓一缓再说——对啦,庄家欠咱们的两千一百六十两黄金呢?”
  花二爷眼珠一转,对那宝官道:“把几位爷所赢赌金如数取来。”
  那宝官诚惶诚恐地应了,不一会儿,两名青衣大汉捧出两大包黄金来,摞在了我方桌前。
  花二爷坐上宝官的位置,“就让在下陪诸位玩几手如何?”
  我向五郎使了个眼色,五郎会意,轻轻点了点头,我略一沉吟,跟着也冲五郎轻轻点了点头。
  五郎伸手一比,“请摇盅。”
  花二爷慢条斯理地将三粒骰子一粒粒放入骰盅内,然后举起骰盅随便晃了几下,接着“砰”的一声压在赌桌上。
  五郎把身前黄金尽数往赌桌中心一推,“黄金四千三百二十两,押小。”
  厅内赌客们虽然均是富豪之家,但以几千两金子下注的情况却甚难一见,人人不由得屏声静气,全神贯注地盯着赌桌。
  花二爷微微一笑,“这里还有哪位要跟注么?”
  见围观的赌客中无一人答腔,他又对五郎道:“这位兄台下定注了?”
  五郎淡然道:“阁下开宝吧。”
  他话音刚落,突听一人悠悠道:“且慢。待在下跟一手。”
  这声音虽从别处传来,可入耳字字清晰异常,尤如说话之人就在身畔一般。众人一怔之际,但见一物自上方慢慢坠下,轻轻落于桌面上,竟是一块系着朱红丝穗的玉佩。
  这玉佩造型古朴,雕饰为螭龙之形,玉质光泽和正、毫无暇疵,实属罕见的珍品。更令人惊异的是,刚才这块玉佩自上方坠下时,其速度比起一根飘落的鹅毛也快不了多少,显然是掷玉之人以深厚功力操控所至。
  我、五郎、沈珏、姚烨,不约而同抬眼向楼上东厢第三间望去——我等俱已察觉,那说话之人就在该处,而玉佩也是由该处掷出。
  这间雅室的外栏垂着软纱橱帘,只能影影绰绰的看见,里面两个人影临栏相对而坐。尽管两人衣着面容瞧不清楚,但从那说话之人的声音推断,至少其中一人是位年轻男子。
  围观者顺着我等目光纷纷望向雅室,人群中又响起一阵嘤嘤嗡嗡的议论声。花二爷眼珠子转了转,含笑朝两人所坐方位拱手道:“原来是韦公子。韦公子也有兴趣押一把?”
  那韦公子答道:“不错。”
  花二爷道:“这块玉佩……”
  那韦公子道:“就算黄金三百两,押大!”
  在场的不少均是识货之人,这块玉佩少说也值黄金千两,只押三百两,那是大大的贱价了。
  花二爷瞄了一眼赌桌上玉佩,“韦公子真要用它来作赌注?”
  那韦公子道:“金子一锭锭数起来太麻烦,又沉甸甸的不趁手,用它代替自然更方便些——莫非如意馆定有只收真金实银的规距?”
  “那倒没有。”花二爷道,“只不过……这块螭龙白玉佩乃是先秦古物,其价不可细估。韦公子只押三百两黄金,岂不吃亏?”
  那韦公子道:“我本人都不在乎,你又何必操心?就押这个数,开宝吧。”
  花二爷应声“好”,伸手缓缓揭起骰盅。
  场中几十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他那只手,待宝盅一开,围观者中登时响起一片“啊”、“唷”、“哦”的低呼,声音中又是惊奇、又是艳羡。
  只见三粒骰子一粒两点、两粒三点,合起来便是七点“小”。
  此时花二爷表情僵硬,直愣愣地瞪着那三粒骰子,似乎不相信自己摇出的是这么个点数。
  五郎仍是不动声色,淡淡道:“阁下赔注吧。”
  花二爷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兄台手气真顺啊。”
  五郎道:“一般而已。”
  我接口道:“花二爷这把虽然输了四千三百二十两黄金,但同时赢回一块价值连城的先秦古玉,也挺划算嘛。”
  花二爷仰头望着楼上那间雅室,讪讪笑道:“韦公子,这块玉佩……”
  那韦公子道:“既然我没押中,你拿去便是。”
  花二爷迟疑片刻,收起了玉佩。瞧他神情,既有些高兴,又有些紧张,还有些惮忌,似乎担心此举会引起那韦公子的不快。
  我之所以故意提及那块玉佩,就是想试探对方会作何反应——从那韦公子传音、掷玉显露的功夫看,他的武学修为已达相当高明的境界,而且听他说话,语音中自带一股尊贵之气,由此可见,此人不太可能是忘忧坊蓄养的打手。却不知他这么横插一手有何用意?
  尽管我对雅室里那两人颇感好奇,但不愿旁生枝节,说道:“好啦,咱们今天也赌够了,方才那一把赢的四千多两黄,就当送给叶坊主的拜礼。花二爷,贵坊不会嫌咱们礼薄吧?”
  花二爷闻言一愣,脸上旋即发了光,“诸位认识叶坊主?”
  我微微一笑,“怎么不认识,上次咱们没答应到贵坊作客,叶坊主还为此唉声叹气了好久,今儿咱们主动上门来了,就是想给他一个惊喜。”
  花二爷眉花眼笑,“是是是,叶坊主素来交游广阔,能认识诸位这样的少年英雄,实在是敝坊的荣幸。”
  我又道:“咱们来得唐突,也不知叶坊主今日是否有空见客?”
  花二爷忙道:“有的,有的。请诸位先随在下到里间小坐,在下即刻遣人通知坊主过来,再与诸位把酒言欢。”
  说着,一面相请我等入内,一面吩咐侍者替我等点收所赢的黄金。
  我等正欲移步,忽听一人叫道:“等一下。”
  话音刚落,二楼那间雅室的软纱橱帘一掀,一人翻过外栏凌空跃下。
  楼上至地面约莫三丈高低,这种高度普通人跳下来十有八九都会受伤,对于练过轻功之人来说却是小菜一碟。这人大概也练过轻功,但练得实在不怎么高明,不仅坠空的姿势显得笨拙呆板,而且落地时下盘虚浮,连晃了两三步才站稳脚跟。
  只见这人二十余岁年纪,高高胖胖,肥头大耳,皮粗肉厚,还腆着一个大肚子,偏生又穿着一件红绸长衫,右手握着一把折扇,简直就像一个俗不可耐的大财主。他全身上下唯一可取的,只有那双清澈明亮、湛然有神的眸子,配着那张宽大的脸盆,便如猪肉上嵌了两颗明珠。
  这胖子视线逐一扫过沈珏、五郎和姚烨,最后定格于我身上,旋即毫不掩饰地露出一副沉醉的表情。
  我从未遇见过看人有他这种看法——这胖子盯着我的眼神不仅痴迷,而且蕴含着无限炙热的颠狂,仿佛我就是他几生几世的梦中情人一般。我实在抵不过他那火辣辣的目光,不自觉的偏过头去。
  沈珏恼他无礼,刚要出言斥责。这胖子已收起狂态,喜孜孜地朝我等拱拱手,“小弟见过诸位少侠。”
  沈珏见他彬彬有礼,便还了一揖,“请问兄台有何见教?”
  胖子笑眯眯的道:“小弟见诸位赌得好玩,也想来凑个热闹。”
  我等闻言微微一愕,花二爷赶忙陪笑道:“请韦大少稍待片刻,在下安置好贵客就回来。”
  ——这胖子也姓韦,但并非那位传音、掷玉的“韦公子”,应该是坐在韦公子对首之人。我斜眼向雅室一瞟,果然右座人影已空。
  韦大少摇头道:“我想找的人不是你。”
  花二爷干笑道:“那在下就让小的们陪韦大少玩两手。”
  韦大少又摇摇头,“我也不想找他们赌。”说罢,又拿眼睛瞅着我等四人,其意图自是不言而喻。
  花二爷眼见搪塞不过,索性闭上了嘴。
  沈珏眉毛一挑,“兄台可是想找咱们赌?”
  韦大少笑嘻嘻地点点头,“正是,正是。”
  沈珏缓缓道:“可惜咱们没这个雅兴,恐怕有负兄台盛意。”
  韦大少嘟起腮邦,“莫非你怕输?”
  沈珏眼角轻轻一动,冷冷道:“在下只是不屑为之。”
  “既然你不屑为之,那跑到如意馆来干嘛?”韦大少瞥了五郎一眼,接着道,“你是不是又要辩解,自己只不过陪朋友来玩,并未亲手下注?
  嘻嘻,我跟你说,只要进了赌馆,上了赌桌,那便算参赌了。就好比你逛窑子,不论你是去喝酒,还是去搂着姐儿睡觉,都算嫖过妓了。”
  沈珏听他言语粗鄙,不禁怒形于色,“你嘴巴放干净点!”
  韦大少道:“我举个例子而已,你乱发什么火?”
  沈珏冷哼一声,扭头对我们道:“咱们走吧,何必理会这种俗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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