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命运

书籍名:《男色江湖》    作者:梧桐相待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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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阳光很明媚,风儿很轻柔,顺着窗口望去,屋外葱茏的枝叶绿得刺眼。
  齐天崴坐在我对面,远山般的眼眸还是那么遥远、那么萧索,目光中透射出天生多愁善感的淡淡忧郁,但他看着我的时候,脸庞上已复现出一种温暖而熟悉的气息。
  经过刚才一番促膝长谈,我俩彼此倾述这些年来各自的遭遇,相比我祸起峨眉山、失擒徐沧海、沉睡玄冰棺、巧逢辛翌岚的种种曲折磨难,齐天崴的经历显得既简单、又平凡。
  自当年瑶池惊变之后,他就带着芷瑛姐姐来到石门湖的清音小筑,隐逸于山水之间,长陪姐姐身侧,极少涉足江湖。
  依天崴的才能,他大可在外面的世界做出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即使不愿开山立派、裂土封侯,至少也是潇洒红尘、游戏人间。然而他为了芷瑛姐姐,却甘愿过这种平淡如水的日子。
  ——或许守在自己心爱之人的身边,本生就是一种莫大的幸福和满足。
  我当然知道,天崴对芷瑛姐姐的爱恋之情,早在许多年前就在他心里深深的扎下了根,他为她实在付出了太多太多:姐姐天生体质孱弱,身患奇症,七经横生、八脉倒长,气血极亏,她这病连医术妙绝无双的北朔使也束手无策,只能凭借瑶池灵泉维系性命。
  自古以来,中华神洲便是九龙呈瑞的圣地,昆仑山为紫金龙脊,落琼谷为龙脉根苗所在,瑶池灵泉便有千年石乳、万载青空之效。自从落琼谷山崩泉涸之后,姐姐随之失去了生命的依托,本来她的生命也即将走到尽头,这几十年来,全仗天崴以残烛引月之术,不断输以自身真元替她续命。
  天崴那皓雪般的须发、那刀刻般的皱纹,并非易容后的扮相,而是他真实的容颜!天崴只比我大一岁,五十三岁的年纪对一个自幼于瑶池长大的人来说,根本不足以留下任何的岁月痕迹——很难想像,昔日丰神俊逸的翩翩美少年,会变得如此苍老憔悴!
  当天崴察觉到我眼中那难以掩映的惊讶和痛心时,他淡淡一笑,反倒安慰起我来,“天骄,你用不着为我伤心,只要能守在芷瑛身边照顾她、怜惜她,不论让我做什么,我都心甘情愿。”
  我幽幽叹了口气,“这些年来,你受苦了……谢谢你……”
  “其实,这些年来我一直过得很快活。”天崴嘴角挂着一丝幸福的微笑,“假如换作天阳对你,他肯定也会这么做的。”
  我心中一动,“你可知道天阳近来的情况?”
  天崴道:“当年瑶池一别,我们两兄弟就各赴西东,我全心全意陪着芷瑛,天阳则奔走四方,苦苦寻访你的下落。这一寻访,就是整整十五年,直到十七年前,他来石门湖与我见了一面,说起十五年里他踏遍了天南地北、万里神州,始终没有探听到关于你的半点讯息,准备再出关去看看能否查到你的踪迹。又说你从前最向往江南美景,倘若此行仍然未有结果,就长居江南,盼望有朝一日能与你偶遇在山温水软之乡……如今天骄你重返红尘,天阳这番心愿总算得尝有日了。”
  我轻垂眼睑,不觉鼻梁有些发涩,“你放心,我一定会去找他的。”
  “真希望你俩能够早日重逢……”天崴顿了顿,话锋一转,“关于你母亲的事……”他只起了个头,便住口不语,观察我的反应。
  我低声道:“说吧,我听着。”
  天崴道:“十三年前,你母亲突然造访清音小筑,我和你姐姐都很意外——当年瑶池那场惨变,太邱使难辞其咎,尽管芷瑛知晓此事,可她天性善良,何况血浓于水,骨肉相连,时隔多年,对母亲已无怨责之心;而我……虽然我依旧耿耿于怀,但是碍于芷瑛,也不便……不便深究。”
  “芷瑛与母亲重聚自然十分欢喜,热情挽留你母亲住下,出乎我意料的是,你母亲居然同意了——后来,我才明白你母亲之所以来找我们,是因为她自知大限将至、时日无多,准备向我们交待一些身后之事,她在这里住了大约三个月后,就瞌然辞世。”
  我咬着嘴唇,一言不发,只听天崴继续道:“和你母亲相处的那段日子,我看得出她的确怀着忏悔之心,可惜大错铸成,已无法挽回,她只能竭尽所能地来弥补自己的过失——这‘忏心老人’的名号,便是她为忏悔自己当年的所作所为而起的。”
  “你母亲对你尤其感到愧疚,她临终之前,特意嘱托我和芷瑛在日后缘法圆满之际,打探出你的行踪,并把她的遗物务必转交于你。”
  我目光闪动,“母亲可是将‘水月宝鉴’之位传给了姐姐?”
  天崴点点头,“是。”
  ——祀月教有一秘传上古神术,名曰“水月鉴星大法”,能测知逆顺之变,避忌讳之殃,顺时运之应,法五神之常,仰天承顺,改变命数。祀月教亦是凭此术夺天地造化,溯乾坤源法,因此独占天机、冠绝天下。
  ——而通晓水月鉴星大法之人便称之为“水月宝鉴”,教中代代相传,仅止一位,初代水月宝鉴是皆任第二代月君的诸葛昱溟,正是这位教中先贤凭此术测得昆仑山的灵脉,从而开创了落琼谷这块瑶池福祉,在我出生的这一代,时任水月宝鉴之人乃是大伺空,在我十六岁那年,大伺空寿终正寝之后,水月宝鉴之位即传给了太邱使,也就是我的母亲,而今,母亲又将此位传给了姐姐。
  天崴又道:“你母亲曾用占术卜测过你的行踪,得知的结果却是你将三十年不见天日,若要与你相会,必须集齐一正一邪一道一儒四段缘法。你母亲仙去以后,我和你姐姐便依其行事,广集缘法。然而人世茫茫,所谓机缘,可遇而不可求,我们也只有随波逐流、随遇而安,还好天命眷顾,拖了七年八载,四段缘法均已集齐——那忘忧坊主一事便是最后一段属邪的缘法。如今占语应验,也算功夫不负有心人了。”
  我长长呼了口气,“母亲留了什么遗物给我?”
  “那件东西由你姐姐收着……”天崴轻轻拍了拍我的手背,“走吧天骄,现在是把它交给你的时候了。”
  正房不大,却显得干净整洁、温馨舒适,看得出屋主人在布置上花了很多心思,也体现出屋主人对“家”的眷恋的爱护。
  天崴和我肃立在侧,目注芷瑛摸索着打开妆匣,取出一卷绢帛,双手呈到我面前,“天骄,这是娘留给你的遗物。”
  我伸手小心地接过,徐徐展开,只见微微发黄的卷面上题写着一行行工整的字迹,逐行细阅:
  “桃源荒草蔽长天,白首一梦三十年……”
  ——开头这两句,分明是在小镇客栈见过的那张留笺上的字句!
  我微微一凛,接着往下看去:
  “桃源荒草蔽长天,
  白首一梦三十年。
  饮马江湖黄昏后,
  惊艳一曲王孙前。
  青山篱外燕衔泥,
  枞金伐鼓斗兵稀。
  伤仇离恨须纵歌,
  三军男儿泪如雨。
  曾将残酒污黄袍,
  玉璧沽得布衣轻。
  绝域苍茫风沙暗,
  寒月皎皎映七星。
  弹剑只求良人笑,
  情肠亦断魂亦消。
  □□□□□□□,
  □□□□□□□。”
  ——最后一段,似乎缺了两句。
  我手捧绢帛,讶然道:“这——这是——”
  “你应当知道,水月鉴星大法的占算结果,都是以批语的行式表达的。”芷瑛道,“这上面所写的,便是娘为你占算出的命运批语。”
  我心头一震,“这是……我的命运批语?”
  “不错。”芷瑛轻点螓首,“大伺空在世时,曾有箴言,倘若你离了昆仑瑶池,即会失却荫佑、一生坎坷。娘就是对此放心不下,才耗尽心智,启用水月鉴星大法推算出你一生的命数。她希望你可以依照批语所示趋吉避凶、化灾解难,平安渡过将来的岁月。”
  ——数百年来,祀月教水月宝鉴的预言从未出现过差错,眼见自己的命运就潜藏在手上这薄薄一卷绢帛中,我不由得心头阵阵发紧。
  “将来的岁月……”我喃喃低语,“她还关心我的将来?”
  芷瑛柔声道:“世上没有哪个母亲不关心自己的儿子的……”
  “是么?”我冷冷一笑,愤然道,“那为何她当年——”说到这儿,忽又住口,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芷瑛幽幽道:“天骄,那些已经是过去的事了……”
  我黯然附合,“是啊,那些的确是过去的事了……”
  芷瑛上前两步,拉起我的手,“天骄,娘临终前,还交待了我一件事。这篇批语并不完整,未尾所缺那两句,需要被占者的亲身配合,才能测出结果。娘让我在寻到你之后,替你补齐全篇。”
  我微微一怔,“姐姐,你……你要启用秘法?”
  芷瑛握住我的紧了紧,“这也是姐姐唯一能替你做的了……”
  月亮穿过云雾,把清辉静静地泻在湖面上。
  天崴远远站在岸上观望,我和芷瑛姐姐四手相握,伫立于齐腰深的湖水里,鳞鳞细波在我俩身畔轻轻荡漾,撒开浮动不定的光,好像无数的银鱼儿在四周跳动。
  “天骄,瞑目舍意。”芷瑛轻声吩咐。
  我依言闭上双眼,心息相连,陡觉身子一震,一点真灵仿佛电驰而去,顷刻间,进入了一个意念秘境。只见头顶是一片静谧的汪洋,脚下是厚厚的云海,天地乾坤仿佛被奇异的力量倒转过来,汪洋云海博大无垠,极远处只能看到海天相接的分界线。
  忽然,前方的云海潮水般向两旁退去。退开的云层中显出一座巨大的星盘来,星盘上铭刻着无数个体庞大的符咒,数不清的亮斑在盘面上忽明忽暗的闪烁。星盘缓缓升起,取代了我们脚下的云海,立足其上,那些疏密有致、纵横交错的刻线就像千百条阡陌小路一样布满大地。
  我已完全被眼前的情景震惊,但见七彩光虹在星盘上不住流淌,并缓缓凝聚成数十点光晕,光晕中已隐见文字雏形。
  正当我想要看清这些字迹时,七彩光虹突然逝去,天地乾坤尤如被忽然泼了一大桶墨汁,顿时浸染成浑浊一团。紧接着,眼前的景像开始扭曲变形,挤压成无数碎片……
  我“啊”的一声轻呼,瞬间拉回了意识。才发现不知何时,自己已躺在室内一张小床上,天崴正坐在床头守候。
  我定定神,冲天崴道:“姐姐呢?”
  天崴亲切的笑了笑,“她有些累,早早睡下了。”
  我“哦”了一声,视线随即落在了他手里的那张花笺上。
  天崴观色知意,顺势把花笺递了上来,“适才芷瑛已让我把结果写了出来,你看看吧。”
  展开一瞧,笺上补续的两句是:
  “滴水终得涌泉报,
  红尘瀚海一梦遥。”
  ……
  车磷磷,马萧萧,轻风斜阳黄土道。
  我一手提缰,一手执鞭,赶着马车不紧不慢地行进着。
  车厢内,小锋、姚烨、五郎犹在好梦正酣——从石门湖的清音小筑把三人带出来时,他们就都是这幅模样。“三日醉”的效力能持续三天,前后算下来,小锋和姚烨快到清醒之期,五郎恐怕还得再睡一日。而小锋的内力较姚烨为高,他应该清醒得更快些。
  车厢内传出一两声轻微的呻吟,我收缰停车,撩起车帘一看,最先醒过来的,果然是小锋。
  他睁着半醉迷蒙的眼睛,英俊的脸庞上睡意还未褪尽,抬眼望了我一会儿,待神志略清,“先生?”
  “你醒啦。”我微微一笑,“几天没吃东西,饿不饿?”
  “不饿。”小锋展眼打量四周,“先生,我们这是……做什么?”
  我含笑道:“赶路啊。”
  “赶路?”小锋眨了眨眼睛,“上哪儿?”
  我悠然道:“江南。”
  “江南?”小锋剑眉轻剔,脸上的神色似懂非懂。
  我淡淡一笑,“你还是再睡一会吧。”
  说罢,放下车帘,继续扬鞭策马,驱车前行。
  路,蜿蜒伸向远方,直伸入天边那片灿烂的云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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