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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书籍名:《602噬人公寓》    作者:无意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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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苏阳悠悠地转醒了过来。眼前是一片黑暗,让他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他使劲地眨了眨眼,晃了晃脑袋,终于意识到他是因为极度的恐惧而昏了过去。“我是死了还是活着?”他用力地掐了自己一下,疼。看来自己还是一个活人。他突然又想到那颗人头,“刷”地一下全身汗毛根根竖起。他张皇地向四周望去,除了斑驳的粉墙外,别无他物。
  正当苏阳收紧的心刚要略微放下时,耳边突然传来一阵“咕嘟咕嘟”模糊的声音。“谁?”苏阳条件反射般地猛然惊起,一个措手不及,身体重心不稳,一下子跌下床,滚落到床底下。
  他顾不得身上的疼痛,攀着床沿挣扎着爬了起来。头刚一探出床沿,就见到一颗白花花的脑袋正在他的正前方。“啊!”的一声惨叫,苏阳魂飞魄散,再度跌倒在地。
  “嘿嘿,娃儿,吓着了你呀?”耳边传来一个干枯的声音,紧接着苏阳感觉到有一双如同枯枝般的手在他面前晃着。那是怎样的一双手啊,枯瘦、皴裂,没有一点的肉,也看不到一丝的血管,只能说是一层极度粗糙的皮包裹着一把骨头 ―― 苏阳以前只在木乃伊的照片里见过类似的双手。
  “你要做什么?”苏阳哆嗦地往后躲着,几乎要将自己的身体塞入床底下。不过苏阳终于看清了那个白花花的脑袋原来是顶在那枯手人的颈上。那是一个老人。但这又是怎样的一个老人啊。所有岁月可以堆积的痕迹,全都垒在了她的脸上。斑白而又杂乱的发丝,乱蓬蓬的好似一堆被炸开的大泡鸟屎,脸上的沟壑纵横交错,深得可以藏进任何的表情,还有深陷的眼眶,里面嵌着一双没有任何光彩的眼珠子,同样深陷的还有她的嘴,干枯得如同一个已经干涸了的小潭,看不到任何的生机,只有浊臭在里面翻腾。苏阳注意到她的嘴角还残留着一根灰色的细毛,那是一根鼠毛!原来厨房里的那一锅汤就是她煮来吃的。苏阳想到那没有牙齿的嘴,硬生生地撕扯开老鼠那煮得发烂的躯体,连带着鼠毛一起吞咽下去,心里就一阵的恶心。
  “娃儿,你是从哪来的呢?”老人将脑袋凑近了苏阳,带着一种诡谲的笑容,笑得苏阳心里发毛,他直怀疑老人该不会将他也视作了一只煮熟的老鼠,或是即将煮熟的老鼠。
  “那你又是谁?”苏阳下意识地在身上摸索着,寻找着他的那把水果刀,但什么都没摸到。
  “你是在找这把刀吧?”老人笑眯眯地注视着苏阳,她的手里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刀子。冰冷的刀锋在老人鸡爪般的手里散发着死的气息,苏阳甚至可以感觉到那锋芒划过自己的肌肤时的清脆破裂的声音。
  “你想要做什么呢?”苏阳紧紧地盯着那把刀,神经接近崩溃。
  老人咧开干瘪的嘴,将脸上的皱纹使劲撑开,对着苏阳一笑,缓缓地把刀递给他,“还给你。”
  苏阳紧紧地握着刀,心里一下子安定了许多。也许是武器在手给他增添了一点勇气,也许是老人放弃刀子的举动让他降低了恐惧感,他的声音中也减少了点颤抖:“请问你是谁呢?”
  老人似乎听而不闻,只是用混浊的眼神看着苏阳,近乎自语地问道:“你找谁呢?”
  “我……”苏阳飞快地在大脑中转了数个念头,既然这老人会出现在朱素的家里,那么肯定是与她有着莫大的关系,那就干脆直接点明真实来意,“我找朱素。”
  “朱素?”老人的眼中闪过奇异的光芒,“你找朱素做什么呢?”
  苏阳干咽了口唾沫,撒了个谎,“我是她男朋友。我跟她吵了一架,她赌气跑了。我找不到她,就想来她家找找看。”
  老人眯缝起眼,细细打量着苏阳。苏阳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只觉得有无数的针芒在扎着自己似的,真恨不得推开老人,夺门而逃。
  “朱素这孩子现在还活着吗?”老人眼中的光芒消减了下去,重新换上她那一副风干了的表情,“只是这里除了我这个老婆子外,再没有任何一个人。”
  “即便有人,也早就被你吓死了。”苏阳在心里念叨了一句,但他却不得不堆起笑脸,“那,请问您是朱素的什么人呢?”
  “我是她奶奶,那个畜生的母亲!”老人突然提高了声调,表情也变得无比狰狞,将苏阳吓了一大跳。
  “您老人家别激动。”苏阳再度咽了口唾沫,他勉强克服着心头的畏惧,伸出手扶着老人在床头坐下,“您能给我讲一点关于朱素的事吗?”
  “说来话长哪,”老人沉沉地叹了一口气,眼睛里重新翻卷起浓重的阴云,“那孩子也真的是命苦。不到五岁就死了娘,那个畜生父亲从来就不把她当人看……”
  苏阳忍不住打断老人的话头,将一直盘旋在心头的疑云托出:“她父亲为什么就对她不好呢?难道她不是他的亲生骨肉?”
  老人的眼中淌下一滴混浊的泪水,“造孽哪,都是家门不幸。那畜生强奸了朱素她娘,把她强娶了过来。但谁知道朱素她娘原本就有自己的意中人,两人谁也舍不得谁,就背着那畜生偷偷地约会,结果有一天就被那畜生撞见了,他一枪就把那男人的脑袋给崩掉了,尸体后来埋在后院的树下。”
  苏阳听得有几分悚然,虽然听刘长格讲过朱素她爸的残暴,却没想到竟然如此草菅人命。他突然想到了一件事,连忙问道:“那您的意思是,朱素并不是她爸,嗯,就是那畜……畜生的亲生女儿?”
  老人沉浸在个人的情绪中,似乎在努力地回忆着什么事,又像是极力要把那些悲惨的记忆从大脑中赶走。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像是突然醒来似的全身抖了一下,抓着苏阳的手问:“你刚才说什么?”
  苏阳只感觉老人的手又冰又硬,一股寒意从老人的掌心直传到他的心脏,让他血液为之一滞。他假装要拍身上的灰尘,把手从老人的掌心中抽出,强挤出个笑容,“我是问,朱素是不是她那当警察的爸爸的亲生女儿?”
  老人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沉重地叹了一口气,“谁也不知道那女孩究竟是谁的骨肉,那畜生曾经用板凳砸过朱素她娘,把她打得血流满面,逼问孩子到底是不是她跟那相好的男人私通生下来的,但那女人就是不肯说,只是翻来覆去一句话:你将来会有报应的。报应啊,报应……”老人又陷入了自我回忆的情绪中。
  苏阳不得不再次打破沉默,“那……我听说朱素后来生了一个孩子,是不是真有这回事?”
  老人的脸扯动了一下,看得出这个问题勾惹起她的无尽痛苦,“那畜生不是人哪。也是朱素那孩子命中注定的劫难。自从朱素十三岁以后,那畜生就占有了她。可怜的孩子,我都时常半夜听到她的惨叫。我去骂过那畜生,结果被他一脚踢晕了过去。也真不知道那孩子是怎么熬过来的。朱素生下的怪胎也就是那畜生的孽种。都是造孽啊,是上天看不过去降下惩罚的,才会生出那么一个怪胎。”老人泪流满面。
  “那……”苏阳试探地问,“那小孩子后来怎样了呢?”
  “扔进井里淹死了!”老人的声音中带着凄厉,“那畜生不知听信了谁的谣言,说那孩子是个魔鬼,刀枪不入,只有把他扔进水里才能淹死他。而且只有喝泡着孩子的井水,才可以解除孩子附在他身上的诅咒。那没人性的畜生,竟然真的这么做了。只是更可怜了朱素,每天喝着亲生孩子尸体泡的水,生生把她逼疯了……”
  苏阳觉得身体里仿佛有着无数的冰虫,在血液里四处奔逐,将寒气一点一点地扩散开来。之前听刘长格说到井水泡尸时,他还有一点半信半疑,如今从老人口中得到证实,他心头的震惊真是无以形容。他实在无法想象朱素的“父亲”是怎样的一个人,竟然可以血腥残忍到如此地步!
  “我听说后来朱素的母亲显灵,才保住了朱素的一条命,是有这事吗?”
  老人眼神空洞地看着苏阳,阴森森地一笑,“你相信这世上有鬼吗?”
  苏阳心头一颤,他觉得老人的神情有着说不出的奇异,如果要指认这世上有鬼的话,那么他肯定毫不犹豫地把此刻眼前的老人归列进去。
  老人见苏阳默然不语,得意地一笑,“那你就是相信有鬼了?”她把声调拖长了一点说:“我活了这么一大把的年龄,早就不将什么人啊鬼啊的放在心上。鬼未必真的可怕,人才是最可怕的。人们相信有鬼,都是因为不相信人。而人怕鬼,多半也就是他自己心里有鬼。那畜生自从朱素生完孩子后,就没再碰过她,大概他自己心里也怀疑朱素是他的亲生女儿,是他的乱伦才生出那样的怪胎。再后来过了几年,他就因为打死了人,被迫出走了,我也就不知道他们一家人究竟去了哪里,是不是还活着……”
  “对了,那你怎么没有跟他们一起走呢?”
  “我?”老人咧开没有牙齿的嘴笑着,“我一个半截身子埋进黄土的老人,跟他们背井离乡地做什么?再说了,那畜生哪会关心我的生死?我就坐在家里等死好了。”
  “那这些年你都怎么过来的呢?”苏阳好奇地问。
  “地窖里有一些粮食,像我这样的半死人,随便捡把柴火熬个粥就可以了。”
  苏阳突然想起在厨房里看到的那一锅老鼠汤,心头一动,忍不住问道:“我刚才进来的时候,看到厨房里有一锅汤,是不是就是您老人家煮的?”
  老人笑了起来,“是不是吓着你了?那是大黑,就是你之前看到过的那一只黑猫抓到的,我好久没沾腥了,所以就把它杀了改善一下伙食。你要不要也尝一尝?”
  苏阳慌忙地摇手,“不,不,不,还是您留着慢慢吃。”他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对了,您怎么会睡在棺材里呢?”
  “天冷了,就那里最暖和。再说了,像我这样行将就木的人,也许哪一天一躺下去就再也醒不来。到时又没有人给我收尸。所以与其烂在床上,还不如自己躺在里面更方便些。”老人眯起眼看了看窗外,“天快亮了,我也累了。娃儿你扶我去睡吧。”
  苏阳默默地搀着老人枯瘦的身体,带着她走出房间,就着屋顶明瓦漏下来的一点光明,摸索着来到厅中的棺材,看着老人慢慢地爬进棺材里,和衣躺下。老人的脸上又浮现出一种奇异的笑脸,望着苏阳说:“好了,娃儿你也回去吧。”
  苏阳踌躇了一下,然后才想起跟老人道别,“那您老人家好好休息,有空儿我会多来看望您的。”
  “你不会再看到我的。”老人冒出了这么一句,然后再不多看苏阳一眼,合上眼睛睡去。
  苏阳怀着满腹的疑云,下了楼。
  走出阴暗低沉的老宅,苏阳发现已是天色微白。清晨的凉风吹拂在脸上,让他有一种重返人间的舒畅,也令他对刚才在三楼见到朱素奶奶的事产生了一种怀疑,似乎那根本不曾存在过似的。那里那样的阴暗,那样的压抑,那样的恐怖,都像是另外一个世界里的影像,如同一卷过期了的胶卷,你可以看到上面存在着隐约的影像,却又怎么都分辨不出上面所演绎的究竟是什么,那些人物与故事,是否就真实地存在过。
  在晨曦的照耀下,院子里所有的影影绰绰的事物,都露出它们真实的面目。那些树木,那些花草,凝聚着露珠,丝毫没有夜里那种阴郁的压迫感。“不异旧时行履处,异旧时人。”苏阳想起这一句禅语,确实如是啊。世间万象原本并未有多少的变更,所有的悲欢离合,都是人心自己制造的。就像月圆月缺,只是月球与地球一个轨道交错的效果,但人们就硬是要赋予其沧桑变幻的感怀情感,于是要生出种种的愁绪离恨。不过人若是无情,固然可以省去许多的忧伤与恐惧,但生命也就失去丰盈与多姿,少了存在的意义。
  苏阳脚步轻松地掠过草中小径。经过水井时,苏阳很想探头去看一看水面现在浮现的究竟会是自己的面容呢,还是那四眼怪婴。但还未等靠近,他就已经感到一股寒气涌了上来。“看来是真的有些邪门儿。”苏阳头皮发麻,快步绕了过去。
  出了大门,苏阳意外地发现刘长格正带着厂里的几个人,对着大门指指点点,不安地议论着什么。刘长格见到苏阳,先是一愣,随即满脸的惊喜,一路小跑了过来,紧紧地抓住苏阳的手臂,摇晃着,“太好了,太好了,张老师你没事呀。你真的没事吧?”
  苏阳看着他一脸的真挚,一股感动之情涌了上来。他反手握住刘长格的手,拍了拍他的手臂,心中千言万语,却无法倾吐。
  其他厂里同事呼啦地全围了上来,七舌八嘴地问道:“张老师,你都看到了什么呢?”“张老师,里面没有鬼吧。”“张老师,我们可是担心你整整一个晚上……”
  苏阳这才知晓,原来刘长格逃跑后,自己深感不安,担心苏阳一个人留在朱宅里会有危险,于是召集了厂里的一干同事,想一起壮胆来到朱宅探看一下。结果他们还没进入朱宅,就听到一阵很奇怪的声音,像是婴儿的哭啼,又像是老人的呜咽,中间还夹杂着低低的野兽般的叫吼声,吓得一干人没人敢踏进朱宅一步,只在门外守了一宿,祈祷苏阳平安无事。直到天亮了,他们发现那些怪异的声音也都跟着消失了,于是商议着要一起进去找苏阳,结果还没决定下来,就看到苏阳平安无事地走出来。
  “张老师,你知道那些恐怖的声音到底是谁发出的吗?”一干人中年龄最小的王喜好奇地问道。
  苏阳有一点迷糊,“我昨天晚上在里面没有听到什么声音啊,只遇见朱素的奶奶。她一个人住在里面,呃,准确地说,是一个人住在三楼的棺材里。”
  众人面面相觑。刘长格大着胆子问:“张老师你没有看错人吧?真的是朱素的奶奶?”
  “她自己说是。”苏阳有点莫名其妙,简略地向他们描述了一下朱素奶奶的形象,“是她老人家吧?有什么问题吗?”
  刘长格裹紧了身上的衣服,“张老师,按你描述的,那个人应该是朱素的奶奶。不过我们都已经好多年没有见过她了,以为她早跟朱素他们一家一起迁走,要不……就是已经死了。”
  “哦,如此啊。”苏阳释然道:“她没有跟朱素他们一起走,而是留守在家里,靠地窖里贮存的余粮来维持生活,另外偶尔还会抓一些老鼠来吃。对了,你昨天晚上看到的那水桶应该就是她平常打水用的。”
  “这怎么可能呢?”刘长格喃喃道:“这么多年了,怎么就没有一个人见过她呢?”
  “这……”苏阳挠了挠头,“这我也不太清楚,也许是因为她老人家的作息时间与正常人不一样吧。这样好了,我带你们进去找一找她,这样一切不都可以明了了吗?”
  刘长格看着苏阳,再看看身边其他人疑惑的眼神,把心一横,“那好,我们跟你进去找朱素她奶奶。”
  苏阳对他们轻笑了一下,带头重新推开朱宅的大门,径直带着他们上了三楼。
  “奶奶,奶奶……”苏阳叫唤着。
  “喵”的一声,一只黑猫从黑暗中蹿出,绿莹莹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这一群不速之客。
  人群中胆小者忍不住惊叫了出来。苏阳无心去关照他人的情绪,只是沉浸于自我的震惊中,因为他闻到了一股很熟悉的味道,与当年在朱素家中闻到的浓臭几乎一样――那是死人特有的尸臭!苏阳的心开始下沉,越来越低,直到坠入冰点。他哆哆嗦嗦地靠近大厅中那黑漆漆的棺材,每靠近一步,那一股味道就要浓重一些,他的心也要收紧一点,勒得他几乎吐不过气来。
  其他的一干人,看到苏阳一脸紧张的样子,一个个心头更是直打鼓,战战兢兢,亦步亦趋地跟着苏阳靠近那棺材。
  一时间,苏阳恍惚觉得那棺材就是地狱,他每靠近一步,就是离地狱更近一步,一旦抵达,此生即将陷入万劫不复境地。他手心冰凉,满脸冷汗,连呼吸都变得紧促不安。
  终于靠近那棺材,苏阳发现,棺材并非如他走之前看到的,盖子落在地上,而是盖了一大半在上面,只在尾端处露出一截空隙,于是人除非走到棺材的那头,否则根本无法看见棺材里装的是什么。但就这么两步的距离,苏阳却再没有力气移动一步。
  其他人惊疑不定地看着苏阳,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终于有一个胆大之人站了出来,他一咬牙,将棺材盖一下子掀开。所有的人都“啊”地尖叫了起来,那一个胆小者王喜更是吓得屁滚尿流地飞奔下楼梯,一个趔趄,就从楼梯上一路滚了下去。
  苏阳眼睛死死地盯着棺材里的老人。眼前的老人,哪里还有半点人的生机?虽然之前的老人干枯形象曾让他心惊,但眼前的老人惨相,却是让他心冷到极点!老人也不知道死去了多久,所有的肉体都已化作腐水,泡着几缕分不清颜色和布料的布条,上面爬满了蛆虫,更为恐怖的是老人的脸,似乎被什么动物咬过,有一半不见了,露出白花花的骨头。唯一残余完整的是另外一边脸中的一只眼睛,挂在深陷的眼眶里,仿佛闪耀着神秘、冷酷的光芒,冷冷地凝视着苏阳,那里面,似乎隐藏着许多的话。
  苏阳只觉得整个人的魂魄都被那只眼睛带走了,大脑一片混沌,任由着刘长格等人将他连扯带拉地拖出朱宅。所有的人一出朱宅,全都“哇哇”地大吐了起来。
  很快地,公安局的人闻讯而来。调查结果初步显示,老人应该是自然死亡,死亡时间约在两年前,而她的半边脸暂时还调查不出是猫的饥饿驱使所为,还是成为老鼠的“饱餐”。
  苏阳怔怔地看着公安人员的调查报告,而刘长格等一干人则以一种见鬼一般的恐惧目光偷看着苏阳。万千的念头在苏阳的心里翻腾着,却又一个一个地蒸发掉,只留下模糊的痕迹。苏阳只觉得整个大脑都快要爆炸了。他抱住脑袋,低低地呻吟了一声,蹲了下来。
  刘长格看到苏阳的痛苦模样,同情地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张老师,你就不要再多想了,也许……你遇到的就只是朱素奶奶的鬼魂吧,那屋子本来就不太干净的。”
  苏阳猛地抬起头,刘长格被吓了一大跳,苏阳的眼中满是血丝,正狠狠地盯着他,一字一句地问道:“你说这世上真的有鬼?有鬼吗?我不相信!”
  苏阳站了起来,发了疯一般地往朱宅里闯,所有的人都吓了一大跳,守在大门口的两个警察一下子没拦住,于是跟在苏阳后面拼命地追赶。
  苏阳却没有闯入房间,而是绕到后院。后院里跟前院几乎是一般的荒凉景象,长满了荒草,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院子当中有一株巨大的杨树。苏阳一把扑倒在那树下,双手拨拉开树下丛生的杂草,刨起土来,状若疯狂。
  跟随的人见到这一幕,心里都一咯噔。刘长格更是心头一凉:张老师该不会受刺激过度,疯了吧。
  “张老师,你挖什么呢?”刘长格小心翼翼地靠近苏阳,注意保持着半米的距离,他害怕苏阳真的发疯了的话,会突然袭击他。
  “铁锹,你们有铁锹吗?”苏阳脸色灰白,密密的汗珠从他的脸上渗透了下来,混合着泥土的颜色,使他看上去更显得怪异。
  旁边有人从院子里找到一只锈迹斑斑的铁锹,递给苏阳。苏阳一语不发,接过铁锹死命地挖着。其他的人一个个面面相觑。
  挖了大概有两尺深,一副白骨自泥土里翻卷了出来。所有的人“啊”的一声惊叫。苏阳面如土色。他扔掉铁锹,跌坐在地,目光呆滞。
  警察马上过来,将现场封锁了起来。其中一个警察看了看白骨,又看了看苏阳,终于忍不住地吐出疑问:“你怎么知道树下面埋藏着具尸体?”
  苏阳面无表情:“是朱素奶奶昨天晚上告诉我的,说是朱素她妈的旧情人,二十多年前被朱素她爸杀死后,埋在这里的。”
  所有的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苏阳。但他们的惊讶都远远不如苏阳心头上的震惊来得强烈,“难道这个世上真的有鬼?”苏阳喃喃自语着。
  他闭上眼睛,一点一点地在记忆中重复着凌晨时的经历。他还是无法接受,半天之前还跟他交谈的朱素奶奶,一下子就变成了一具死去两年的尸体。“也许,也许就只是一场梦吧,我晕过去后做的梦。”他惨笑了起来,都说浮生一梦,梦如人生,究竟哪一个更为现实呢?庄周梦蝶,分不清是庄周梦中化蝶呢,还是蝴蝶梦中化为庄周。那我苏阳呢,究竟现在是在现实中,还是在梦中?如果是在现实中,为何会出现梦中才有的混乱杂象?如果是在梦中,那么又究竟闯入了谁的梦境?或者说,究竟是朱素奶奶现实中拜访了苏阳呢,还是苏阳梦中拜访了朱素奶奶?
  想得头疼欲裂,却理不出一个头绪。苏阳觉得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濒临崩溃的状态。他突然想起那一口水井,朱素奶奶讲过那里面浸泡着朱素的怪胎,而自己曾经也真实地见过他的怪脸。“对了,也许他能够证明究竟是我真的看到了鬼魂,还是一切就只是个幻象。”
  想到此,苏阳强打起精神,对身边的警察说:“你们有没有可能把前院里的那口水井抽干?”
  那警察吓了一跳,“你又想做什么?”
  苏阳嘲讽般地抽动了下嘴角,“寻找另外一具尸体。”
  那警察瞪大了眼看着苏阳,简直看着魔鬼一般。不过也难怪,小镇向来平静,现在突然一下子来了两桩命案,前者好不容易证实是自然死亡,却又让苏阳搅出一具陈年白骨,现在竟然又要生出一个命案来,那整个小镇不掀翻了才怪。警察倒吸了一口冷气,“谁的尸体?”
  “婴儿。朱素的婴儿。”
  警察紧绷的心渐渐松弛下来。对于朱素产下怪胎然后被她爸扔进水井里的事,镇上的人几乎人人皆知,也从来没有人觉得有任何不妥。杀死一个来历不明的怪胎对镇上的人来说,是一种除害,而不算是个命案。“你找它做什么?”
  苏阳冷冷地看了那警察一眼,“你难道不想那小灵魂安息,而是让它永远都沉坠在暗无天日的井里,永世得不到解脱?”
  警察顿时语塞。“那你等一下,我去请示一下上级。”
  苏阳叹了一口气,典型的中国官僚作风。“不用了。”他疲惫地制止了警察的呼叫,“我下井去捞吧。”
  “你?”警察惊异地看着苏阳,他越来越觉得苏阳像是一个魔鬼。“难道他真的被鬼附身了?”警察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苏阳再不多言语,他走到前院,俯身去看水井。午后的阳光有点温热,但井台上却依然一片冰冷,苏阳甚至可以感觉到一股寒气自井底直透骨头。井底波纹不兴,仿佛是一只看透世事沧桑的冷眼,清晰地倒映出苏阳惨白的脸。
  苏阳试了试井绳,还很结实,足够承载起一个人的重量。他将上衣脱掉,再把井绳绑在身上,对旁边呆立的警察和刘长格等一干人点了点头。那些人恍然醒悟了过来,慌忙上前帮忙,抓住井绳,将苏阳一点一点地放入井下。
  水井大概有四五米深。苏阳很快地临界水面。他感觉到一阵阵的冷气自脚底直抵脑门儿,整个大脑开始嗡嗡作响。他咬了咬牙,冲上面的人吼道:“继续放。”
  苏阳的身体一碰到井水,忍不住哆嗦了一下。那不单是水的冰冷,而是他很明显地感觉到有一股力量在拉着他的身体下坠。他紧紧地抓住井绳,长出了一口气,竭力保持着身体的平衡,一点一点将身体放入水中。
  井水不算太深,但底下是厚厚的泥沙。苏阳站在齐腰深的水底,用脚趾拨弄着泥沙,感应着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但令他失望的是,什么都没有。他只听到自己牙齿“咯咯咯”响的声音。另外,他越来越觉得身体有一种不平衡,仿佛真的有什么东西在推搡着他,或是拉扯着他。终于他控制不住身体的重心,整个人跌入水中。
  脑袋浸到冰冷的水,苏阳一下子清醒了过来。“不入虎穴,焉得虎子。”苏阳索性屏住呼吸,潜在水中,伸手探摸了起来。也许是经年水泡的缘故,井壁滑滑溜溜的,摸在手中,有一种异样的难受,就像怕蛇的人抓着一条蛇似的。突然间,苏阳感到手底一沉,似乎有某个东西抓着他的手臂。他心头一惊,下意识地张嘴想要呼叫,却咕噜地灌进了一大口水。那水有着说不出的腥臭,他的胃顿时翻江倒海了起来。
  苏阳强忍住心头的难受,使尽全力地一拉,“哗啦”一声,他一下子撞到了井壁的另外一角,头也从水中拔了出来。及至他看到手上抓着的东西时,一声尖叫,忙不迭地将其甩开――那竟然是一只小孩的手臂,似乎刚自躯体上挣裂开来,骨节处血肉模糊,但奇怪的是又没有任何一滴血。
  一刹那的时候,苏阳仿佛听到一阵婴儿的哭声,又似是笑声,磔磔的怪声,在井壁边缘撞击开,产生无数的回音,听在人的耳朵里,像针扎似的,瘆得慌。苏阳慌乱地摇了摇绳子,示意顶上的人将自己拉起来。
  在身体刚刚脱离井水时,苏阳突然听到一声很低沉的叹息,熟悉的叹息。那是在朱素家听过的叹息。苏阳猛地一激灵,他冲上面大喊道:“把我放回去!”
  井水的冰冷很快就又淹到苏阳的腰。他紧闭着双唇,深呼吸了一下,重新将自己探入水中,手在井底下摸索着。很快,他就摸到了一只细细的手,这次那手没有任何的用力,苏阳很轻易地将它抓了起来,然后冒出水面。果然还是那只婴儿的手。上面的人大概也见到了,放下了一只水桶。
  苏阳把手臂放入桶中,水桶摇摇晃晃地被拉了上去。苏阳重新闭上气,潜入水中,双手在井壁上摸索着。突然他的手指触碰到一些像是水草般的东西。他稍微一用力,只觉得有一个东西从井壁的空隙中飞了出来。苏阳将头冒出水面,发现是一具缺了只手臂的婴儿尸体,他抓的正是婴儿的头发。不可思议的是,那婴儿在水井底下浸泡了这么多年,竟然仿若新生,骨肉一点都没有腐烂。苏阳注意到四只圆睁着的眼睛镶嵌在他的眼窝及额头上,每一只眼中的表情都各不一样,痛恨、怜悯、愤怒、微笑,奇怪地并列在了一起。
  苏阳默默地注视着婴儿,心中竟然莫名地涌生起了一种欣喜之感,仿佛完成了一个使命一般。他小心翼翼地将婴儿搂在怀里,示意着井绳将自己一点一点地拉离开冰冷的水域,重返于阳光底下。
  井沿上所有的人看着那四眼婴儿,脸上都流露出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神情。刘长格双手护在心口上,喃喃道:“怎么可能是这样子的呢?”
  苏阳疲惫地瘫倒在院子里的草地上,任温暖的阳光将他紧紧地拥抱。他闭上眼睛,听到心底隐隐有一个声音在叫唤着:“回广州吧,该回广州了。”
  苏阳回到住所,换了套衣服,收拾了点行李,直奔火车站,买了一张去往广州的火车票。他知道回去广州是凶多吉少,也许还没等他揭开朱素的谜团,就已经入了大牢了。这让他顿生“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感。
  躺在火车的卧铺上,听着火车单调的撞击铁轨声,苏阳努力地想着可以从哪一个突破口开始他的历程。想来想去,竟然没有一个头绪。一直以来,似乎都是朱素若隐若现地控制着他,而他则是处于躲避的状态,现在真的要主动出击了,却真不知道从何处入手。最终,他在迷迷糊糊之中进入了梦乡。
  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等苏阳睁开眼来,发现车已经到了广州站。他匆匆地抓起行李,下车出了站台。站在广州火车站前,望着广场上汹涌的人流,他平生第一次感到了自己的孤独。在这个城市,他曾经生活过三年多,但如今却感觉到自己与它是多么地格格不入,彼此没有好感。苏阳想了想,决定还是先从警方那儿搜集一点线索,也许他们已经找到关于朱素案的破解之处。
  苏阳随便上了一辆公共汽车,捡了个座位坐下,茫然地看着车窗外掠过的一栋栋高楼大厦,一块块巨幅的广告招牌,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公共汽车驶过一座高架桥,拐了个弯,都市的繁华与喧嚣渐渐抛离身后,眼前的景象,多了一分郊区的沉静。苏阳蓦然发觉这路线有几分熟悉。及至车经过一个牌坊,他猛地想起,这是在通往步云花园的路上。
  苏阳心里油然升腾起了一种惴惴与不安。“该不会又是朱素作祟,暗中支配我上这车吧?”苏阳想起两年前他落脚青栏小镇的经历,当时也是在一种没有目标的情况下上了车,结果发现,竟然闯入朱素旧往的世界里。如今是不是也在重蹈覆辙呢,不知前方有什么样的凶险在等待着自己。
  “但这不也正是自己此行的目的地吗?解铃还须系铃人,一切的恐怖源于朱素,那么她的家当然是最值得探险的地方了。”苏阳想通了这一点,心下安然了许多。
  苏阳在步云花园所在站下了车,在附近找了一家小旅馆,要了一个标准间,躺在床上,望着头顶上的天花板无聊地发呆。大概是由于旅途奔波劳累的缘故,不一会儿苏阳渐渐地进入了梦乡。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苏阳被一阵剧烈的摇晃摇醒。“地震了?”他下意识地睁开了眼,感觉整张床似乎都在摇摇摆摆,耳边同时嗡嗡作响。他想爬起来逃命。却发现全身根本动弹不得,更让他彻底惊醒的是,他霍然发现有一张脸浮在自己的床头上空。那是一张人脸!它没有任何的依托,像个气球一般地飘拂在空中,苏阳定睛仔细看去,发现那脸并不是真实的,而是由许多的虚线所构成的,栩栩如生的女人脸,长长的头发自头顶披落下来,遮住了大半张的脸,只露着一双眼睛,血红血红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苏阳。苏阳觉得心脏像是被蜜蜂狠狠地蜇了一下,不由得一抽搐。只这一动,所有的摇晃都停止了下来,人头的幻象也消失掉。
  苏阳从被窝里挺立了起来,发现身上全都是冷汗,整个被褥都湿透了。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坐在黑暗中,依稀可以听得见心跳的声音。“那是哪里来的幻象呢?”苏阳闭上眼,迷乱地穿行在自己的心中。“还有摇晃呢,到底是地震,还是因为出汗太多造起肌肉收缩引起的错觉,还是真的是鬼摇床?”
  他披了件衣服,走到窗户前,将窗帘拉开。夏夜的风涌进了屋子,穿透他的身体,吹干了他的冷汗。旅馆的对面,就是朱素之前所住的步云花园。夜阑人静之中,放眼过去,整个小区都笼罩在黑暗中,没有一盏灯。所有的人都沉浸在黑夜所带来的恬静梦乡之中,只有苏阳,这个孤怀寂寞的人独醒,听着他人平静的呼吸,萧索寡然。
  苏阳抓过放在床头的手机,发现指针指向凌晨1点。他的心又开始剧烈地跳动了起来。他想到,刚才发现摇床的一刻应该是12点50。这恰是他第一次半夜收到朱素短信“我在你门外”的时间。“难道刚才是她跟我打了招呼?”苏阳看着窗外,只觉得黑暗愈加浓重了起来,几乎要将他吞没。
  “既然人家来了,那么自己就该好好跟人家见个面了。”苏阳惨然一笑,开始穿上衣服。他决定,现在去朱素家看一看。
  苏阳走出小旅馆时,前台小姐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但也没有多问什么。广州的夜风,有一股大城市里的溷浊气息,远没有青栏小镇的夜风来得纯净,而街头的气象,则要比青栏小镇多了一份喧哗与骚动。马路上时有汽车飞驰而过,在视网膜上留下车头灯刺眼的痕迹;街上偶尔还可碰到步履匆匆的几个都市夜归人。
  苏阳尽量将自己的身影藏在楼房、树影等的阴影中,慢慢走向步云花园。说来奇怪,他的心情反倒没有了之前在旅馆时的那种紧张,而是有着一种说不出的平静。他只觉得整个思维都不属于自己了一般,就那样机械地走着,茫然无绪,亦无所思。人要是真的能够做到没有思想,行尸走肉地生活未尝不是一种幸福啊。苏阳幽幽地叹了口气,那样至少不必被一大堆的问题所压抑着,为等待一个预想中的结局而惶惶不安。
  如果说马路上还残留着白天的温度,那么小区里则完全是黑夜的冷寂。原本就光影昏黄的路灯,也似乎在畏惧着清冷,将身体使劲地蜷缩起来,于是它散发出的光芒,就越发地缥缈与空茫。苏阳暗自后悔刚才没有穿件长袖的出来,现在全身都凉飕飕的,就更衬托出了那一种阴森可怖的氛围。
  苏阳走到了6栋楼下。锈迹斑驳的铁门紧紧地锁着,似乎在告诫着每一个路过的外人:这里不是你所应该来的。苏阳长久地看着那紧闭的铁门,心情渐渐地舒展开,就像是在无声地对朱素笑着:“我已经过来了,但是这里的人不欢迎我,所以你就不要怪我的失约。”
  苏阳刚准备转身回去,铁门“咔嚓”一声,开了。
  苏阳惊异地看着那铁门,心头的寒意又一点一点地扩散开来,捆住了他的手脚和他的思想。他仿佛看朱素站在六楼的楼梯护栏前,得意地看着他,无声地狞笑着:“既然门已经开了,那你就进来吧。”
  苏阳鼓起所有的勇气,推开了铁门,侧身踅了进去。铁门在身后“咔嚓”一声,重新沉重地阖上。苏阳心头一凛,也许这就昭示了自己的命运吧,一旦跨入,就断了退路,唯有前行。
  楼道里用的是声控灯,但苏阳没有心情去惊扰它们的深度休眠。他在黑暗中摸索着楼梯的扶手,一级一级台阶地往上爬。悄无声息,没有影子,只有行尸走肉般的身体在移动。“如果现在有人看到,一定以为我就是一只鬼吧。”黑暗中,苏阳咧开嘴,笑了。灿白灿白的牙齿反射了一丝的微弱光芒,但随即就被黑暗所吞噬。
  六楼,602室。
  苏阳站在门口,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大门仍犹如两年前一样,一样的铁门把锁,一样的锈迹,一样的苍凉,唯一不同的就是那一个“大吉大利”的横批被一个大大的“喜”字所替代,透露出这里边的户主曾经发生过变迁。只是那一个“喜”随着时间的无情洗刷,已经失去了大红的喜庆之意,而感染上一丝苍白,就像是一只已经停止了活动的眼球,虽然每一个器官都存在着,却再也折射不出一丝光影的跳动。
  苏阳静默地站在门口,等待着下一刻的开始,一如两年前的姿势。只是两年前澎湃的荷尔蒙已经被当下剧烈的肾上腺素所代替。
  不知等了多久,没有丝毫的声息,连时间仿佛都被黏住,停滞不前了。苏阳终于按捺不住,伸手去拉铁门。出乎他的意料,铁门一下子就开了。苏阳整个人都怔在了那里。他缓缓地伸出手去推铁门后面的木门,果然也是虚掩着的。一时间,苏阳分明嗅到死亡的冰冷气息。
  “那不过是一种解脱。”苏阳冷冷一笑,毅然推开门,走了进去。
  屋里黑咕隆咚地没有一丝的光线。空气中有一种发霉的味道,还有的,就是死过人的阴森气息,混合着血腥的气味。苏阳又有一种错觉,自己好像是身在一具棺材里,绝望地听着一锤一锤钉紧棺材盖子的空洞的声音。
  苏阳动了一下身体。他感觉有一丝风掠过自己的脸庞,然后,还有一双干枯眼睛在盯视着自己。
  “是谁?”苏阳干涩的喉咙发出同样干涩的声音。
  没有任何的动静。
  苏阳张开手,摸着黑往窗户的方向挪去。
  他感觉他的脚碰到了一个软绵绵的东西,而且还是毛茸茸的,登时他后背惊起一层鸡皮疙瘩。
  苏阳慢慢地蹲下身子,用手摸了过去。“啊!”苏阳尖叫了一声,身体一下子猛地弹开。那东西竟然咬了他手指一口!黑暗中,苏阳感觉那一双眼睛中的怨怼更加强烈了。
  苏阳再也不管会撞到什么东西,只顾跌跌撞撞地朝印象中窗户的方向奔去。终于,手指触摸到了柔软的窗帘,他用尽全力,“呼啦”地一把将它拉开。
  窗外路灯的光明透了进来,照出屋里影影绰绰的轮廓。
  苏阳转过头去,苏阳惊呆了。他看到了一双眼睛――绿莹莹的在黑暗中发光的眼睛!苏阳喘着粗气,随手抓过窗台边的一只花瓶,向那双眼睛逼近。那眼睛竟然一点畏缩之意都没有,停留在那里,挑战似的盯着苏阳。
  苏阳终于放弃了与那眼睛的对决,在经过客厅的沙发时,他一屁股坐了上去,花瓶从手上跌落,碎了。瓷器破裂的声音在夜的寂静中显得有点儿刺耳,扯得人的神经为之一紧。
  他辨认出来,那是一双猫的眼睛,带着邪恶,镶嵌在一只通体黑色的猫的身上。苏阳用十指封住脸,似乎这样就可以不受那双眼睛的控制。苏阳猜想,它应该就是那只抓掉警察黄昆一只眼睛并诱使陆霄坠楼的黑猫。它从六楼跳下去竟然没死!它为什么还继续逗留在朱素家里呢?因为这里是它的家吗?
  苏阳心里冒起另外一个疑问:“难道刚才所有门开都是这只黑猫所为?”想到此,他心里一颤,这太不可思议了吧,怎么所有的东西到了602室都要沾染了一点怪异呢?他松开手指,睁眼去看那黑猫。它不见了!
  它哪里去了呢?苏阳骇然地转身四处查看,但黑猫好像真的是从602室蒸发掉了,什么影子都没有!
  苏阳的胸脯急剧地起伏着。他在屋里四处搜寻着,整个客厅里所有的窗户都是关闭着的,而通往其他房间的门也都关得紧紧的,但那奇异的黑猫真的就是凭空消失得无影无踪。
  “难道是它自己进了房间再又关上门?”苏阳虽然觉得这样的想法有点荒唐,但这是他唯一可以为猫的去向所找到的稍微合理的解释。
  苏阳的手在卧室的门把手上迟疑了片刻,鼓足勇气用上力,准备将它拧开。大概是有相当一段时间里没有人动过的缘故,门的锁有点生涩,苏阳打开它耗费了不少的力气。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一股血腥味与发霉味扑面而来,让苏阳几乎为之窒息。
  看着里面的黑糊糊一片,苏阳踌躇地停住了脚步。再没有比进入一个未知的、封闭的、黑暗的空间更让人害怕的了。这样的恐惧感也许可以追溯到人穿越子宫来到世间的那一段苦难经历吧。
  “门的锁那么涩,那猫是绝对不可能进来过的。”苏阳自我劝解着,胆怯地关上了门,就在门阖上的一瞬间,他听到低沉的一声叹息。又是那样的叹息!他觉得全身的血液都直冲大脑,脱口而出:“谁?”他的手停留在门把手上,整个人如同一只受惊了的兔子,支棱着耳朵,感应着身边的危险,只要一确认有异样,就要蹦跳着跑开。
  接着是长久、难耐的寂静。
  “难道是我的幻听?”苏阳的心情无法平静下来。虽然在进入602之前,他已预想过可能发生的种种怪异事件,甚至可能见到朱素的鬼魂,但真的想到身边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自己的一举一动时,心头还是要生出惊慌。
  苏阳快步走到客厅的窗户边,将窗帘完全拉开,让更多光线泻进来。他仔细地搜索起客厅里的物件,终于在电视柜下的抽屉里找到两支蜡烛和一个打火机。
  苏阳大喜过望,将蜡烛点上。微弱的光明顿时布满了整个房间,他的心一下子感到暖和了许多。
  苏阳小心地用手护着那烛火,重新走近卧室。门这次很轻易地就打开了,开门时带起的气流搅动了火苗,将他的手烫着了一下。苏阳手一抖,蜡烛掉地上了,一下子灭了。
  刹那间,苏阳真的有一种想哭的绝望情绪:为什么每次身在黑暗之中,光明都要离我而去呢?难道我真的就是活该生活在这样暗无天日的环境中?
  但终究苏阳什么都没做,他只是默默地点燃打火机,找到那蜡烛,重新点上。蜡烛的光芒如同一个巡捕,将隐藏在黑暗中的整个轮廓揪出来。房间里的布置很简单,一张双人床,两个床头柜,一个梳妆台,一个衣柜,再别无他物。
  环视着普通家居的摆设,苏阳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就像是跋涉了很久很久的人,遥望着尚在远方的家园,忧伤和疲惫将他笼罩。他走近双人床,将蜡烛放在床头柜上。
  那一张原本承载着喜庆与恩爱的双人床,由于经历了血腥的洗礼,被撤去了床单,只剩下床垫,无限凄凉地在等待着下一个温存。
  苏阳也不管床垫上面铺了厚厚的一层灰,将自己的身体挪了上去,放下,躺好,闭上眼睛,他仿佛一具僵尸一般。
  整个世界沉寂了下来,只有蜡烛芯“嗞嗞”地响着。苏阳虽然闭着眼睛,但两耳却紧张地听着外部的声响。他不想错过朱素与他之间的约会。他希望可以见到朱素,澄清真相,哪怕她真的是鬼魂也好。
  良久,四周始终是一片死寂,不见朱素的拜访,甚至连那猫的声息都没有。这样的寂静,最容易涣散人的神经。苏阳的精神意志再也坚持不住,涣散了下去,沉入梦乡的深渊之中。
  或许是怀着心事吧,苏阳睡得极不安稳,只觉得自己在不停地做梦。
  他梦见自己穿过一条长长的隧道,隧道里满是蜘蛛、老鼠、蝙蝠等可怖的东西,没有灯,他只能摸着隧道的墙壁跌跌撞撞地往前跑。蝙蝠的嘶叫如针扎着他的骨膜,老鼠一路啮咬着他的脚,他的手,甚至他的脑袋,而蜘蛛则设下纵横密布的网,牵绊着他前进的每一寸。有一个声音始终在耳边鸣响着:你不该和她见面的,你不该的……但苏阳却明白自己并没有任何的退路,因为他的身后,蜘蛛、老鼠和蝙蝠都已经封锁了他的退路,他只能奔跑。终于,他满身血污地冲到了隧道的出口,却发现一只巨大的黑猫守在那里,绿莹莹的眼睛凶狠地盯着他。苏阳也瞪大了眼睛,一步一步地向黑猫走去。快要接近它时,黑猫的两只眼睛中突然冒出血来,汩汩地流出来,接着全身的皮毛开始脱落,露出白花花的皮肉与骨头,最后是蛆虫从它的耳朵、嘴巴里爬了出来――那已经不再是一只猫,而是一个人头!苏阳看着这一幕,只觉得胃里翻江倒海着,呕吐物一阵一阵地直泛上来。“是不是害怕了?害怕了就回去吧。”那一个声音继续在洞里回响着。但苏阳丝毫没有退缩之意,他迈上前一步,一脚将人头踢飞,昂然出了洞口。
  梦中的场景切换到了朱素家的客厅里。苏阳和朱素面对面地坐在沙发上。
  “为什么要找我?”朱素冷冷地问苏阳。
  “因为……你是我的女朋友。”苏阳回答着。
  “你真的喜欢我?”朱素依然冷笑着。
  苏阳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你看清楚了,你真的喜欢我?”朱素站了起来,手在脸上摸索着,在颈脖处猛然一掀,整张脸皮被揭了下来,苏阳骇然地看到,朱素的整张脸换作了之前洞口的那一个人头,蛆虫在那里面爬来爬去,并不时地有尸水渗漏着掉了下来。
  苏阳忍不住地退后了两步,他闻到一股很熟悉的臭味。
  朱素得意又伤感地看着苏阳,歇斯底里地大笑:“你们男人就是这样子,好色鬼,胆小鬼!哈哈哈,所以你们都该死,死有余辜!”朱素长长的指甲戳向苏阳,似乎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出千万个孔洞。
  苏阳又倒退了两三步,他强忍着心头的恶心与恐怖,继续追问朱素道:“那些警察呢,他们与你无冤无仇的,你为什么要杀死他们?”
  “警察,警察……”朱素脸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开始移动变形,挤压得那些蛆虫簌簌地落下,似乎她对警察有着入骨的仇恨,“他们更该死!我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你为什么这么恨警察?”苏阳心头似乎明白了一点什么,“是因为你爸爸的缘故吗?”
  “那是畜生,不是我爸爸!”朱素咆哮了起来,一只蛆虫从她的嘴里飞出,溅落到苏阳的嘴里。
  苏阳“啊”的一声惊叫,自床上一坐而起。他使劲地卡着自己喉咙,极力地想要将那只蛆虫吐出来。咯了半天,他才想起,那是发生在梦境里,而不是在现实中。但他仍觉得喉咙里痒痒的,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在蠕动着,刺激得他直想一吐为快。
  苏阳无力地将自己重新放回到床上,回想着梦中的一幕幕场景与对话。前半部分似乎跟自己目前的处境有点相似。经历了一系列黑暗中的恐怖,他只为了寻找一个事情的真相,而其中最为关键,也可以说是横在他心头的,就是人头,包括朱素、陈丽娟以及张成廷的人头。梦中最值得自己玩味的,应该是与朱素的对话。无可质疑的是,她由于童年的阴影,一直在心中存在着对做警察的父亲的怨恨。那么难道这所有的一切血腥,真正指向的目标是警察?但如果真的是这样子的话,难道张成廷、陈丽娟包括苏阳他都只是朱素的一个诱饵?但这从推理上又有所不对,即便朱素真的恨屋及乌的话,那么第一个对付的应该是她的父亲,而不该是这些无辜者啊,除非……朱素她父亲现在生不如死!
  生不如死!苏阳想到这词,只觉得有一股冰冷如利刃一般地穿透心脏。他觉得自己的遭遇已经算是生不如死了,但算起来,他毕竟只是一个局外人,朱素即便真的对他施咒,恐怕都不及冤之头、债之主的一半吧。
  另外,苏阳回想着梦中他对朱素说的那一句“我是你的男朋友”,陷入了一种困惑的情绪中。这样的说词是当初为诱使刘长格说出朱素家的秘密时而不得已捏造的,但梦里为什么自己说得就那么肯定呢?究竟是自己的潜意识里的想法呢,还是朱素投射在他身上的想法?就是他是真的爱上了朱素而不自知呢,还是朱素的“鬼魂”认为他爱上了她,从而诱使他说出来呢?
  “我怎么可能去爱朱素呢?”苏阳心如乱麻,他承认,听到刘长格叙述朱素的命运时,他心里对朱素的不幸是涌起过同情,但这样的同情比起朱素给他生活所带来的扰乱相比,根本就不值一提。“那难道刚才真的是朱素侵入我的梦中?”苏阳心头一寒。他猛然想起,当初朱素的邻居曾说过,几乎每一个月都会有男的去找过朱素,但都没有听过关于他们的后续内容。而自己与他们相比,唯一不同的,就是那一袋红提!当初是为了让两个人的关系不单纯是赤裸裸的一夜情关系,而希望可以增添一点温情,所以买了那红提,现在想起来,恐怕正是那红提让朱素的“鬼魂”喜欢上了他,然后纠缠着他不放吧。
  想到这样的因果关系,苏阳有一种哭笑不得,又有一种恼恨不已。太不靠谱了吧。他的生活,他的事业,甚至他的生命,竟然都因一袋红提而改变。这真是多么地滑稽,又是多么地冷酷哪。苏阳突然想到,自己在梦中竟然忘了问朱素最重要的问题,那就是:她究竟有没有借他的手杀了人?
  “Shit!”苏阳低低地骂了一声,他从梦境中逃离出来,睁开眼睛去看四周,却发现四周昏暗一片,蜡烛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灭了。他心头一惊,慌忙伸手去摸床头柜,发现那蜡烛才燃烧了不到一半,就熄灭了。可苏阳明明记得整个屋子所有的门窗都是紧闭着的,根本不可能有风进来,那蜡烛怎么会被吹灭呢?
  “难道屋里真的还有另外一个人把它吹灭?”苏阳蓦地想起赵利旭夫妇就是惨死在自己现在所躺的这张床上,心头更是张皇失措。他急急忙忙地四处摸索打火机,却怎么都找不到。苏阳不由得暗自后悔刚才没有把打火机放入口袋里,而是连同蜡烛一并放在床头柜上。只是床头柜就那么方寸之地,打火机怎么就像是落了地的人参果,再不见踪影了呢?
  就在苏阳手忙脚乱之际,他突然感到脚心一凉,似乎有阵阴风吹过。他忙不迭地收起脚,将自己紧紧地蜷缩在床头,睁大着两眼,紧张地感受着四周的动静,但可恶的黑暗,让他的眼睛几乎失去了任何的功能。
  一片死寂之中,苏阳突然听到“沙沙沙”的脚步声,先是在客厅里徘徊,然后是轻微撞门的声音,接着进入卧室里。黑暗之中,苏阳仿佛可以看到一双女人的小脚,穿着拖鞋,无视苏阳的存在,在整个卧室里四处地走动。“她在做什么呢?”苏阳死死地抓着自己的手,发现全身已经控制不住地抖动了起来,大腿根处甚至有股发热的感觉。
  “她怎么还不快点找上我呢?”苏阳绝望地想。他觉得自己就像是那个笑话里等着另外一只皮鞋落下到天明的老头儿,或者说是等待绞索勒紧脖子的死囚犯,等待着最后一下的痛感迸裂,然后一切归于虚无。
  “沙沙沙”的脚步声终于停在了他的床头。苏阳拼命地睁大眼看去,却依然什么都看不见,只感觉到身体抖得更厉害了。“来吧,快来吧。”他在心底号叫着,那是垂死般的挣扎。
  但那“沙沙沙”的脚步声却一点都不理解苏阳的心意,就那样停滞了下来,悄然无声。苏阳实在按捺不住,他稍微地舒展了一下已经略为麻木的身体,准备斗胆起身下床,却突然感觉到眼前有一个黑影掠过,带起一股腥臭的风。风声鹤唳的苏阳“啊”的一声,只觉得小腹处一阵的收缩,两股一热,尿液自裤子里汩汩地滴下。
  但接下来的变故让苏阳羞愧得简直想一头撞死。他听到“吱”的一声尖叫,紧接着他看到那一双绿莹莹的眼睛。黑猫!尽管在黑暗中,那只黑猫的眼睛依然闪烁着诡谲的光芒。苏阳方才反应过来,刚才“沙沙沙”的脚步声应该是老鼠爬动的声响,小时候自己住在农村,经常半夜里就被这样的声音吵醒,吓得半死,以为有贼入了屋,后来向奶奶哭诉,奶奶笑着安慰他说,那不过是老鼠爬动的声音而已。没想到,差不多隔了二十年后,自己竟然再次被老鼠吓得尿裤子,这简直就是一种羞辱!
  “他妈的!”苏阳恼羞成怒,他随手抓起床头的一样东西,狠狠地往眼睛发着绿光的黑猫砸去。他知道,罪魁是那老鼠,但老鼠已被黑猫逮住,他所有的怒气也就只能迁移到黑猫身上。
  苏阳扔出的东西没有砸中黑猫,他发现根本就没有听到扔出的东西落地的声音,好像黑暗中有一只手将它接住了。
  “谁?”苏阳所有的怒气都化作冰凉,他只觉得全身的毛孔、血管急剧地收缩起来,将他的心脏掐紧。
  依然没有任何的反应。苏阳只觉得又有一股阴凉的风涌进屋来,在他身边盘旋,越来越近,越来越急,就像是一张密不透风的湿纸,要将他生生与这个世界隔绝起来,把他捂在这潮湿的暗室中直到窒息。
  苏阳心头大骇,他伸出手去极力地想挥散那气流,但仿佛有一双手大力地抓着他的手似的,他怎么都使不上劲。一刹那,苏阳的脑海中掠过“死亡”的字眼,但一股强烈的求生欲望让他本能地挣扎了起来。只是似乎他越挣扎,那一股气流对他的压迫就越紧。
  “难道我真的要葬身这里?”苏阳心头浮过悲哀。死在602室里,恐怕真的就是白白地增添一个冤魂,最多为602室里的鬼话新增了一抹气氛,甚至可能永远都不会有人知道他的死亡,因为这里本来就已成了一个世人的禁区,死亡的禁地!
  就在苏阳绝望地准备放弃所有的挣扎时,他突然灵光一闪,想起以前老人说过,鬼最怕人的秽气。只要你对它大骂粗口,或是向它扔秽物,它就会躲你远远的。而自己刚刚不是将尿尿湿在裤子里吗,那正是对付鬼的最好武器!
  想到此,苏阳简直大喜过望,生的希望也给他带来了力量。他感觉自己终于可以摆脱那一双无形手的禁锢,抽出气力开始脱裤子。好不容易,他把裤子自僵硬的身体上扒了下来,拼命往前面的黑暗砸了过去。尿竟然真的有效,那股气流顿时消失了!
  苏阳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有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他再不想在这见鬼的房间里多待一分钟,跳下床,顾不上寻找鞋子和裤子,朝着门的方向撒腿奔去。
  原本担心那鬼魂会继续缠着他,扯住他的手脚,不让他走,或是干脆将那门封死,让他在屋里盲目地转圈,但这一切担心看来都是多余,他很顺利地摸索到了房门,准备逃出来。
  就在跑出卧室的瞬间,苏阳清楚地听到外面铁门被人推开的声音。顿时,他的整个身体僵住了,脸色一下子变得煞白。原来所有的顺利只是一个错觉,他终究逃不出命运之手的玩弄,逃不出朱素的手掌心。苏阳凄然地一笑,背靠着墙角缓缓地滑坐在地。
  他听到大门继续被推开的声音,接着是一个脚步声,很轻很轻。“鬼魂是没有重量的。”苏阳闭上了眼睛。
  他听到那脚步声很谨慎地一点一点靠近他,最终在他面前停下。他无助地睁开了眼,看到一双白色的女式运动鞋。
  “你来了。”苏阳木然地吐出三个字。
  让苏阳意外的是,他的耳边传来的并不是想象中阴森森的鬼声,反倒是一个清脆的女声,不过声线中带了一丝的颤抖,泄露出她的恐惧之情,“你是人是鬼?”
  苏阳疑惑地抬起头,借着路灯投在客厅里的微弱光芒,他看到一张五官分明的女人脸。虽然看不清她的全貌,但几乎可以认定一点的是,她并不是朱素。
  “你……你又是谁?”苏阳为眼前的意外情景所迷惑,连口舌都不利索起来。
  “看来你真的是人,不是鬼。”来者长出了一口气,“你真的差点吓死我。你到底是谁,跑进这屋里来做什么?”
  苏阳手扶着墙挣扎着站立起来,他终于可以看清来者的相貌。居然是一张很年轻、很清秀的脸,只是脸上残留着恐惧的阴影,还有眼中闪烁警觉的光芒。
  “我是……你是谁?”苏阳觉得自己真的陷入了迷乱中,都分不清是在现实中还是在做梦。他猛然想起来自己都没有穿裤子,下意识地伸手捂住下面,“你不要看!”
  女子“咯咯”地笑了,“你的裤子呢,该不会说是被鬼给抢走了吧,或者说……”女子脸上闪过俏皮之色,“你根本就是被女鬼给强奸了?”
  “你不要胡说。”苏阳涨红了脸,恨不得找个洞一头钻进去。
  女子捂着嘴偷偷地笑,塞给苏阳一个冰冷的硬物,“喏,给你!”
  苏阳吓了一跳,下意识地一把推开,“什么东西?”
  “手电筒!”女子拖长了声音,“找找你的裤子去吧。”
  苏阳讪讪地接过手电筒,摁开开关。雪白的光柱撕开黑暗的统治,恐惧一下子也被冲淡了不少。苏阳突然想起,屋里亮了,那自己的狼狈相,她不是可以看得更清楚了?不禁脸红得更厉害了,连回头都成了不好意思,憋了半天,对她冒出一句:“你可不许偷看。”然后像做贼一般地溜进了卧室。
  借着手电筒的光芒,他很快就在地板上找到自己裤子,连忙三下两下地穿上它,也不管上面湿漉漉的一片。他这才发现,尿湿了的裤子可以成为对付鬼的武器,但也可以成为让自己丧失任何力量的“暗器”,尤其是面对一个美女时。
  女子跟了进来,环视了一下房子的四周,将目光落在苏阳的身上,不无好奇地问:“你为什么要脱裤子呢?”
  “我……”苏阳的脸比熟西红柿还红,哼哧哼哧着说不出话来。
  女子从地上捡起一个插座,“咦,这里怎么会有个插座呢,是你扔的吗?”
  苏阳疑惑地接过一看,发现插座的线头已经断了,心下一愣,将手电筒扫过床头,果然发现那边有一根断掉了的线头。“难道刚才束缚住我的就是这插座和电线?”他心头转念着,一回头,却发现女子正捏着鼻子,满脸通红地看着他。
  “你身上怎么有股尿臊味?该不会是尿裤子了吧。”女子用手扇着鼻子,脸上露出一丝揶揄之色。
  苏阳不由得脸又红了。他辩解道:“什么尿裤子,那是用来吓退鬼的。”
  “吓退鬼?什么意思,你刚才遇到鬼了?什么鬼呢,男鬼还是女鬼?你又怎么用尿吓退?”女子饶有兴趣地问。
  “不知道。”苏阳悻悻然地道,“黑暗中,什么都看不了。只感觉它紧紧抓住我的手脚,让我动弹不了……”
  女子扑哧一笑,“所以你就尿裤子了?”
  “你……”苏阳又羞又恼。
  “好了,好了,不跟你闹了。”女子正色道,“我还是先自我介绍一下吧,我叫赵利蕊,暂时也就是这栋房子的主人。你呢,又是什么人,半夜闯进别人家里来做什么?”
  “你?主人?”苏阳有一点不能相信耳朵,“你的意思是,你就住在这栋鬼……房子里?”
  女子白了苏阳一眼,“喂,什么鬼房子啊?这可是我哥贷款二十多万买下的呢。好了,你就老实交代,你半夜三更跑这里来做什么呢?”
  苏阳这才反应过来,“你是赵利旭的妹妹?”
  “你认识我哥?”女子眼中闪过一丝惊奇。
  苏阳摇了摇头,“不认识,我只认识原来的屋主朱素。”
  “啊?”女子惊呼了一声,“你是谁?你怎么认识朱素的呢?她不是真的已经变成鬼了吧?”
  苏阳苦笑了一声,“我也是为了探求答案而来这里的。”
  “哦。”女子面露疑惑,“你都还没说你是谁呢?”
  苏阳犹豫了一会儿,他不知道告诉对方自己的真实身份会不会对自己产生危险,但凭直觉,他认为不会,因为他相信这女子也是在追究着和他一样的问题,即是否真的存在鬼魂杀人。另外一点,他一个人这么长时间地背负着朱素的“使命”,实在太累了,他需要有一个人帮他分担,为他分析,助他查出事情的真相,甚至哪怕听他叙述他的荒诞经历,对他都是一种莫大的鼓励与支持。他不想有一天莫名其妙地死了,他身负的所有秘密都石沉大海,就像那些警察一样,做鬼也是不明不白的,没有人替他申冤昭雪。
  “我叫苏阳。”苏阳坦白道。
  “你是苏阳?”赵利蕊脸上的惊疑之色更加浓重了,“你竟然还活在世间?你快告诉我,朱素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你是要调查你哥的死亡真相吧。”苏阳反问道。
  赵利蕊点了点头,眼圈不禁红了,“我哥他死得太惨了。可是信风言风语的,说什么恶鬼杀人。没有办法,我只能靠自己的力量来调查事实的真相。”
  苏阳不禁对眼前的女子产生出敬佩之意,“那你就不怕鬼?”
  “我才不相信有鬼呢!如果说有鬼,那也只能说是人心里有鬼。”赵利蕊虽然嘴上强硬着,但脸上却流露出怯色,“那你呢,不会告诉我你真的遇到了鬼?”
  苏阳叹了一口气,在床头坐下,将他在网上与朱素认识,随后因为陈丽娟的死被警察传讯,紧接着在上领公寓604里发生一连串的诡异事件,到他稀里糊涂地踏上去青栏小镇的列车,住到朱素老家附近,并离奇地见到朱素的奶奶,听她讲述朱素的以前经历,以及今天来到这里的目的,包括刚才的遇鬼经历一一详细地告诉赵利蕊。
  赵利蕊张大着嘴巴。她有点不能相信苏阳竟然经历了这么多离奇的事,但看着苏阳的样子,又不像是在说谎,不由得陷入了沉思中,“那你说我哥真的就是被朱素的鬼魂杀的吗?”
  “我不知道。但我觉得应该与朱素有关。”苏阳沮丧地说,“也许她就是借着他人的手杀了你哥和你嫂。也许……我也就是她的系列杀手之一。”
  赵利蕊默默地思索着,许久,她站起身,一脸肯定地说:“我是学心理学的,我还是不能相信这个世上有鬼魂,更不相信鬼魂有力量。我觉得这背后肯定有阴谋,要么就是我们意识深处的力量作祟。”
  “那你说我今天晚上的遭遇怎么解释呢?”苏阳忍不住反驳道。
  “这好解释。”赵利蕊侃侃道:“人在黑暗中,是最容易产生恐怖情绪的。另外在黑暗中你由于什么都看不到,你的神经会绷得很紧,注意力高度集中,这样久了人就容易疲倦出现幻觉,加上心中原本的恐惧之情,就产生了有鬼的暗示,而这样的暗示会进一步影响你的感受和下意识行为。就比如说,你听过请碟仙的事吧。几个人在黑暗中,点着蜡烛,然后拿一把笔在白纸上,隔不了多久就会觉得有外力推着他们的手在纸上画下各种各样的字符,感觉真的请来了鬼。但从心理学上,这些字符都是他们精神高度集中与紧张后下意识地抖动手所写下的,根本与鬼无关。学者已经做过实验证实了这一点。所以说,你晚上的遇鬼也多半是你自己的心理暗示。你所说的那些阴风,我想可能就是因为你打开着房门,引起空气对流所产生的正常的风,而你扔掉的东西就是这个插座,它之所以没有声音,是因为它的线不够长,落不到地上,并且缠住你的手,所以你就觉得被鬼压住了手脚,而一旦你把它挣断了,就像现在这样子,你当然也就解脱了。”
  苏阳不得不承认她的分析有点道理,他一直有点怀疑他的许多经历都是自己在压力与恐怖情绪下制造出的幻觉,但他也觉得有些事情又不单单是一个幻觉所能够解释的。“那我在朱素老家中遇到她奶奶又怎么解释呢?我没有那么灵的幻觉吧,可以算到二十多年前的凶杀案。还有啊,围绕着朱素的这个案件,前后死了这么多的警察又该怎么解释?你总不可能说他们一个个都是被幻觉所逼死的吧。”
  “这……”赵利蕊不禁语塞,“那也许人死后真的会有残余的精神能量存在,能够干扰正常人的思维,或者说,某些神经特别敏感的人,容易接收到这些精神能量并受影响。我听说,人体正常死亡后,体重都会减轻,有人说那是灵魂的重量。可是……心理学上还是没有证实真有灵魂,只说潜意识。”
  苏阳刚要反驳,突然听到客厅里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啮咬着琴弦般,异常尖锐与刺耳,几乎要将人的神经撕碎。他不禁脸色大变。
  赵利蕊也听到了这奇怪的声音,脸上浮现出恐惧之色。
  苏阳朝赵利蕊摆了摆手,示意她不要出声。他关上手电筒,小心翼翼地走到卧室门口,探出个头,猛地打开手电筒。这一看不要紧,吓得他的心差点飞出胸腔,他看到不计其数的老鼠,在客厅里四处爬行,地上、沙发上、柜子上,密密麻麻地全都被老鼠所侵占。那一只只小动物,龇牙咧嘴着,那些刺耳的声音正是它们所发出的。而在它们的身后,也就是窗台上,正蹲着那只黑猫,它无视眼前老鼠的横行,只是用幽幽的眼光直勾勾地望着苏阳,绿色的眼珠子深得看不出任何的感情色彩。苏阳总觉得那不像是猫的眼睛,更像是藏着人的灵魂,因为猫的眼睛,不可能有这样的深邃,而且隐藏着仇恨。
  苏阳这一辈子都没有见过这么多的老鼠,而且就在他的脚边、黑猫的眼皮底下肆无忌惮地横行着,看得他心惊肉跳。这时,耳畔传来赵利蕊一声尖锐的惊叫,那是人受到极度惊吓后才会有的声音,那声音几乎要撕裂苏阳的耳膜。苏阳还来不及反应,房门“砰”的一声关上了,要不是他缩得快,脑袋就在门缝里夹扁了。
  苏阳转过头,看到赵利蕊脸色惨白如纸,身体像秋风里的枯枝一般地直打哆嗦。她的牙齿“咯咯咯”地响着:“怎么会有这么多老……老鼠呢?”
  “好像是那黑猫招来的。”苏阳想起黑猫蹲坐在窗台上睥睨众生的样子,心头也“怦怦”直跳。他觉得那只黑猫真他妈太邪门儿了,就像是具备通灵的本领,从神秘开门到神秘消失,从黑暗中突然跃出捕鼠到如今御鼠,简直就是无所不能。“难道它真的就是被鬼魂所附身的灵物?”苏阳为自己的想法打了一个寒战。
  “猫怎么可能招来老鼠呢,它可是它们的天敌啊。”赵利蕊仍然沉浸在恐惧中。也难怪,对于女孩子来说,老鼠本来就是恐怖之物,更何况那么铺天盖地的满屋老鼠,赵利蕊没吓晕过去,她的神经已经算是够坚忍了。
  “不好!老鼠好像在咬门。”苏阳听到卧室门外“窸窸窣窣”的声音,顿时警觉了起来。他马上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那么多的老鼠同时咬着一扇木门,那么几乎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将整扇门咬成碎片,到时候……他一想到朱素奶奶那被咬掉一半的脸,全身就毛骨悚然。
  赵利蕊如被人踩到尾巴一般地跳了起来,她的脸色比哭还难看,“那……那我们该怎么办?”
  “快把床推过来。”苏阳飞快地跳到床前,用力地拖动着床。
  赵利蕊如大梦初醒,慌忙过来帮忙,两个人将床死死地抵住卧室门。但他们很快发现这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只暂时减缓了一点老鼠进犯的速度,却不能完全阻止这些啮齿类小动物利牙的进攻。不到五分钟,门被老鼠咬开了一个大洞,接着那一个洞不断地在扩大中。有些老鼠继续啮咬那床,有些猫直接就从洞口跃到床上。不多时,整张床上就爬满了老鼠,接着是地板相继被数不清的老鼠所占领。
  赵利蕊的脸色已经跟死人一般。她跟苏阳一起挤着站在床头柜上,全身战栗,若不是她的手死死地抓着苏阳的胳膊,此刻恐怕早就跌落到地上。
  苏阳看着满地乱爬的老鼠,也是心惊胆战。他很难想象一旦老鼠爬满他们全身时,他们是否还有抵抗的能力,恐怕到时他和赵利蕊两个人就要成为这些平常里所厌恶、所鄙视的小动物的盘中餐了。
  蓦地,一只老鼠沿着床头柜爬了上来,赵利蕊失声尖叫了起来,她拼命地跺脚,几乎要将床头柜踩翻了过去。
  苏阳弯下腰,挥舞着手电筒,一把将老鼠击落到地。手电筒的光芒划过地上,他看到一个闪闪发光的物体。那是打火机!
  顿时,苏阳有了主意,他对赵利蕊大吼道:“你拿着手电筒,站稳了!”把手电筒往她手里一塞,一手抓着床头柜边的窗帘,一只脚飞快地落地,迅速捡起打火机。
  那些老鼠似乎察觉到苏阳的企图,更加暴躁地嘶叫了起来,并不断地向床头柜涌了过来,片刻之间,就将床头柜重重地包围了起来。
  “哇”的一声,赵利蕊再也控制不了心头的恐惧,痛哭了起来。
  苏阳铁青着脸,顾不上去管赵利蕊的情绪,一把扯下窗帘,用打火机将其点燃。火苗很快就蹿上麻与棉混合着的窗帘。苏阳挥舞着着了火的窗帘,嘴里“嗷嗷”乱叫地驱赶着聚集在床头柜边的群鼠。
  火光中,苏阳看到那只黑猫像一个将军一般地慢慢踱了进来。那些老鼠也就像是接到了命令似的,自动地为它让开了一条路,并全都安静下来,停止了进攻。
  苏阳死死地盯着黑猫,眼中的怒火如手中窗帘上的火一样熊熊勃发。黑猫也毫不畏惧地回应以他冷漠的眼神。
  苏阳被彻底激怒了,他拆下床头柜的抽屉,握在手上,然后跳下床头柜,一手挥舞着窗帘,一手挥舞着抽屉,一点一点地逼近黑猫。
  黑猫轻蔑地看着苏阳的举动。它摆了一下头,顿时那些老鼠如潮水般地涌向苏阳,如同“二战”中的日本敢死队,一点都不顾烈火与抽屉的威胁,奋不顾身地爬上苏阳的裤管,咬着他的脚面,他的小腿。
  苏阳如同发疯一样地跳动着,试图抖落那些爬上他身的老鼠。但一切都无济于事,他突然觉得手一阵钻心的疼,惨叫一声,窗帘跌落在地。
  少了最有力的武器,苏阳面如土色,停止一切的挣扎,他知道,所有垂死的拼命都是无用的,只是让黑猫徒增一点轻蔑罢了。
  黑猫低叫了一声,所有的老鼠也就如同接到命令般地从苏阳的身上跳下,四散着分开。
  黑猫就像是看着一只在自己利爪下濒临绝望的老鼠一样地绕着苏阳一圈,最后低低叫唤了一声,似乎在威胁苏阳以后永远都不要再踏入它的地盘,然后像之前进入房门一样地慢慢踱了出去。所有的老鼠也就如簇拥着将军一样跟在它身后,转瞬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如果不是一地的狼藉和凌乱,苏阳和赵利蕊简直都不能相信刚才这里有过一群庞大的老鼠军将他们围困。一切就像是一场浪潮,汹涌地卷来,又迅速地消退,只留下惊心动魄和余悸未消。
  苏阳拉着惊魂甫定的赵利蕊快步出了房门。客厅里果然也是空荡荡的再没有了一只老鼠,只在地板、沙发等各处留下老鼠爬行过的污迹。苏阳都来不及细看,只管拖着赵利蕊冲出门外,然后“砰”的一声,将大门紧紧锁住,这才感觉找到了点安全感。
  “喂……”赵利蕊扭捏地拽了拽被苏阳紧抓着的手,无奈苏阳紧张之下握得太死,一时抽不出来,弄得她满脸通红。
  苏阳这才缓过神来,慌忙放开手,对赵利蕊连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腰弯得几乎要成直角了。
  赵利蕊“扑哧”一笑,“好啦,没人告你非礼,不用这么夸大其词,免得我过意不去,还得补你一个拥抱什么的。”
  “好啊。那我就多鞠几个躬。”苏阳嬉皮笑脸地说。
  “色狼!”赵利蕊娇嗔着捶打了一下苏阳。
  两人经过这么一番打情骂俏,紧张的心情一下子消解了不少。苏阳看了看天,天色已经微白,不禁伸了一个懒腰,发现经过一个晚上的折腾,肚子里空空如也,“我们去吃点东西吧。”
  赵利蕊点了点头。
  两人很快在步云花园附近找到了一家卖早点的小店,要了两杯豆浆,一屉蒸饺,一屉小笼包,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对了,”苏阳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你晚上怎么会突然想到半夜开门进来查看呢?你是不是看到我进屋了?”
  “我有通天眼嘛。”赵利蕊俏皮地一笑,“其实……我的真实身份是警察,是人民专门派来监视你这大危险分子的。”
  “我?危险分子?”虽然知道赵利蕊只是说笑,但苏阳的心情一下子沉重了起来,“也许吧,我真的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危险的人物。所有跟我扯上关系的人,都有生命危险。”
  “哎哎哎,人家只是跟你开玩笑的,你不要搞得这么悲壮沉痛的好不好?”赵利蕊显然不想让苏阳的心情重新沉浸入朱素的阴影中,“好啦,受不了你了。告诉你吧,我就是在一直监视着你,或者说是监视602的状况。”
  “是为了你哥的事吗?”苏阳低低问道。
  赵利蕊的情绪一下子低落了下去,眼圈也红了,“对,是因为我哥的事。因为我曾经发誓要将我哥惨死的真相调查个水落石出。所以我就在那对面楼租了个房子,每天观察602的动静。因为我始终不相信我哥是被什么鬼魂杀死的,一定是有人暗中搞的鬼……”
  “那你又查到什么吗?”苏阳急忙问。
  “什么都没有。”赵利蕊一脸的沮丧,“除了晚上观察到你的进入。”
  “那你就不怀疑我是杀死你哥的凶手,还跟我一起坐在这里吃饭?”苏阳调侃道。
  “你?”赵利蕊摆出副不屑一顾的神情,“就凭你这身段,这胆子,恐怕再多两个也只配给我哥舒展筋骨。”
  “切,真是那狗眼看人低啊。”苏阳不服道:“那刚才又是哪个英雄的妹妹在那里哭泣,还有那一只狗熊在那里拼搏?”
  “那是人家女孩子的权利,你管得着吗?再说了,你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我都可以佩服,但你跟一只猫和一群老鼠斗,说出来谁可以服你啊?”
  苏阳心里一动,他觉得有必要就黑猫的事跟赵利蕊探讨一下,“你有没有觉得那只黑猫太怪异了?你之前有没有遇上过它呢?”
  赵利蕊想了想,说:“好像没有吧。不过也说不清,反正我是遇到过黑猫,至于是不是它就不知道了。但在602室里是绝对没有见过它。怎么了呢,你怀疑它什么?该不会觉得它就是凶手?”
  苏阳晃了晃脑袋,似乎极力想要想起点什么,又极力想要驱赶走部分回忆,“我只觉得,晚上它最后的叫声很熟悉,似乎以前在哪里听过似的。另外,我就是觉得它的眼神很怪,简直不像是猫应有的眼神,而更像是人的。”
  “你可不要吓我。”赵利蕊胆怯地看了一下四周,“不过一直都有传说猫具有通灵的能力,特别是黑猫。该不会那只猫真的是什么地狱来的使者吧?”
  苏阳的大脑陷入了断断续续的回忆中,这种回忆就像是在捕捉水面的泡沫,你可以看得到它的存在,但抓到手里,却什么都没有,一直折腾到他头疼欲裂。
  苏阳突然想起赵利蕊之前在602室里说过的话,急忙问道:“我刚才听你说过,你是学心理学的,对吧?那你懂得催眠吗?”
  赵利蕊面露难色,“我学过一点催眠,但都是皮毛。怎么啦,你想进行心理分析?要不我帮你联系我的导师吧,他在这方面算得上是国内比较有名的权威。”
  苏阳眼中燃起热切之光,“不用找你的导师,就尽你所能吧,帮我查出我在被人催眠之后究竟做了什么,有没有杀过人。”
  “但我担心我不行。”赵利蕊急急道,“要是弄不好把你整成了精神分裂怎么办?”
  “精神分裂也是一种解脱哪。”苏阳苦笑着,“总比我现在一天到晚陷在自己是否杀人的怀疑中要好吧。”
  “那你为什么不能接受由我的导师来给你做催眠呢?”
  “因为我无法信任他。”苏阳深吸了口气,“你觉得他可能接受我的所有离奇经历吗?”
  “这……”赵利蕊无言以对。如果不是因为她哥被杀,然后了解到一点关于602室的离奇怪事,以及今天陪着苏阳亲眼目睹黑猫御鼠的经过,否则单凭苏阳讲述的经历,她也有可能将苏阳划为精神失常的人。
  “不过我相信你不会杀人。”赵利蕊诚恳地说,“因为你给我的感觉一点都不像带有血腥杀气的,相反,和你在一起我感到很安全。而且我总觉得你说的受人催眠也只是你的一种心理自我暗示,包括你说的那一次你听到手机铃声变成陌生的铃声,然后你就失去知觉,都可能是你的自我催眠,而不是外在的催眠。”
  “但你怎么解释我清醒过来后发现自己身在一个陌生的时空里?”苏阳有一种抑制不住的悲愤,“我肯定就是做了些什么,在我无意识的状态下,包括可能杀人……”苏阳抓着自己的头发,啜泣了起来,“我是个杀人犯,杀人犯……”
  赵利蕊同情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她觉得他就是一个失去了母亲怀抱的孩子,不知不觉中,她心中涌起了一种母性的情怀。她伸出手去,抚摸着苏阳的头发,轻声安慰道:“乖,不哭了。我帮你做催眠,帮你找出丢失的记忆。”
  苏阳抬起泪眼,感激地望着赵利蕊。
  如赵利蕊所述,她就住在步云花园6栋602的对面,7栋604。在她的卧室里,苏阳看到一架高倍望远镜正对准602的客厅窗户。
  赵利蕊看苏阳摆弄着那望远镜,不禁脸一红,“好啦,别弄了,喝杯热茶吧。”
  苏阳一边接过热茶一边问,“那你凌晨时怎么知道我进了602呢?我本来还以为你是观察正门的。”
  “哎,我哪有可能真的一天24小时地监视啊?我想过了,一个人如果想要进入602的话,如果有钥匙,一分钟就可以了。但他进了602后肯定需要光线的。这样我只要观察窗帘有没有被拉开,或是里面有没有流露出手电筒等的光芒就可以判断是否有人进入了。”
  “你真聪明。”苏阳赞叹了一句。
  “这叫聪明啊。”赵利蕊脸上闪过一丝红晕,“那我如果真可以将你成功催眠的话,岂不是就成了天才?”
  苏阳“嘿嘿”一笑,“世上不缺少天才,只是缺少发现天才的眼睛。”
  “贫嘴!”赵利蕊笑骂了一句,随即正色道:“不过我还是提醒你,我对催眠真的只懂一点皮毛,而且对你之前说的那一种被‘植入’意识的催眠更没有什么了解。我只知道,反催眠是具有很大风险的,有可能会因为两个意识之间的冲突,导致你的精神错乱。你可是要想清后果哟。”
  “放心吧,我不会控告你无证经营的。”苏阳调侃道,同时环顾了一下四周,“那我们应该怎么开始?”
  赵利蕊不无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我这边都没有什么专业的道具,你就躺我床上吧。”
  苏阳“嘻嘻”一笑,“还有这么好的待遇呢。”
  赵利蕊瞪起眼睛,“人家心情紧张得要命,你还有心思占便宜啊。”
  苏阳咂了下舌头,乖乖地上了床,转头问:“要不要脱衣服啊?”
  “呸,你胡思乱想些什么呀。”赵利蕊来气了,“快点躺下,接受我的指引。”
  苏阳看赵利蕊真的生气了,也不敢再惹她,安静地躺在被窝里,只觉得有一股女性特有的清香扑鼻而来,心神一荡,一种久违了的幸福感如潮水一般地汹涌而来,几乎将他淹没。
  “怎么了呢,刚才像一只苍蝇嗡嗡嗡,现在这么快就变哑巴了呀?你没睡着吧。”
  苏阳勉强一笑,“没有。我正等着大师您下达指令催眠呢。”
  赵利蕊打开旁边的音响,往里面塞了一张古筝的CD,音乐如潺潺的流水一般地倾泻出来,溢满了整个房间。苏阳静静地听着,心情渐渐地被感染:生命中原来还有这么多美好的事物值得自己去珍惜、去留恋。
  赵利蕊满意地看着苏阳的脸色转为平静,她搬了一张椅子,坐在床头,打开DV,对准苏阳,准备将所有的催眠过程记录下来,然后以一种轻柔的声音对苏阳说:“好了,从现在开始你要完全按照我的指示来做。希望你可以放松并配合。”
  苏阳充满信任地看着赵利蕊。
  “现在,你把眼睛闭起来,深呼吸,很深很深的呼吸,让新鲜的空气进入你的身体,让你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活力。然后再用力吐气,想象你把身体中的所有二氧化碳都呼出去,也把所有的疲劳、紧张、忧伤等不愉快情绪排除出去,最后全身开始放松。你可以想象你是在躺在一个平静的湖面,轻轻地飘荡着,飘荡着……你感觉很舒适,你的每一寸神经都开始松弛……就像是有一双手在轻轻按摩着你的全身,你的大脑开始放松……你的脖子开始放松……你的胸口……你的小腹……你的肩膀开始放松……还有你的左手,你的右手……对,就这样自然放直,放松,请保持你的深呼吸,你会感觉自己更放松、更舒服……现在是你的左腿……你的右腿……好的,你的全身都已经放松了。”
  赵利蕊抹了一下额头的汗水,她观察到苏阳的表情变得安详,呼吸逐渐轻微,手臂、手腕、手指头都呈自然的状态松弛着,他已经进入了轻度催眠状态。
  赵利蕊知道苏阳的心结太深,必须进入深度催眠才有可能挖掘出他潜意识中所压抑的部分内容。
  “现在想象你就站在楼梯口准备向下走,这个楼梯共有十级,每走一级,你的身体就会更轻松、更舒服,你的心里就会更宁静、安详。好了,你跟从我的指令来做:现在向下走到第一个阶梯,你的身心都更舒展……继续往下走到第二个阶梯,你感觉到越来越宁静……继续往下走到第三个阶梯,你的身体开始变得轻无……继续往下走到第四个阶梯,你感到身体在飞升……接着是第五个阶梯……你越来越深入潜意识了……继续往下走,到了第六个阶梯,所有的压力、束缚全都消失,你自由自在地飞翔……第七个阶梯……你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舒畅享受……走到第八个阶梯,你已回到心灵的故乡,找到完全的安全与宁静……再往下到第九个阶梯,即将到达深度放松的催眠状态了……你走到最后一个台阶,第十个阶梯,你就是宇宙,宇宙就是你……你即将走入地下室,进入到你心灵的深处,探索你整个宇宙的力量……先告诉我你现在的感受。”
  苏阳用一种轻柔而又无比欢愉的声音低低诉说:“我感觉很舒服,我进入一团充满柔和的白光,心情好放松……”
  赵利蕊松了一口气,她知道至少到目前为止她是成功的,已经将苏阳带入了他的潜意识中。
  她以一种更温柔的声音靠近他的耳边轻声说:“现在我会慢慢从一数到十,你的潜意识会自动引导你回到过去某一段时光,一个对你来说具有关键影响力的事件。当我数到十的时候,无论你看到什么,想到什么,都请你详细地把它说出来。说出来以后,你就会放开心头的负担,进入真正的祥和宁静。”
  “一……二……三……”赵利蕊数到十的时候,发现苏阳的整个眼球快速地转动起来,面部的肌肉跟着抽动。赵利蕊顿时紧张起来,她知道苏阳在进入潜意识中受到了阻碍,突破不了。
  “苏阳,快告诉我,你究竟看到了什么?”
  “好黑的房间……有人拿刀……啊,不要割我的人头,好痛哪……”突然间,苏阳的整个身体剧烈地挣扎了起来,像一条掉在甲板上的鱼儿一样地扑腾着身体,太阳穴“突突”地乱跳,好像有人死死地按住他的大脑,不让他更进一步地进入潜意识。
  “苏阳……苏阳……”赵利蕊慌张了起来,在她的教学课上,老师可从来没有讲起过这样的剧烈反应,看着苏阳的痛苦,她心头一痛,又不知所措。“哇……”的一声,赵利蕊失声哭了起来,“苏阳,你可不要吓我啊。你快点醒来,快点醒来。”她拼命地摇着苏阳的身体,但却只感到手里的苏阳身体越来越僵硬,他的面部表情也越来越扭曲,特别是眼睛,空洞地睁大着,几乎要暴出眼眶。
  赵利蕊惊恐地站了起来,“他要死了……”一时间,她的大脑就好像是被电击中,一阵地酥麻,一片空白。她呆呆地看着床上苏阳的痛苦挣扎。
  白沫自苏阳的嘴中流了出来。
  突然赵利蕊听到窗外“喵”的一声猫叫,将她的意识拉回了现实。她下意识地朝窗户望去,看见那只黑猫正站在窗台上,隔着玻璃盯着苏阳看。
  一下子,苏阳好像打通了大脑里的障碍物,整个人平静了下来,脸色开始逐渐缓和。
  赵利蕊惊喜地扑到床前,摇着苏阳的手臂,喜极而泣,“太好了,太好了,你终于好了。快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黑猫……叫了一声……人头不见了。”苏阳流着口涎,断断续续说道。
  “人头不见了……”赵利蕊重复着苏阳的最后一句话,只觉得心脏剧烈地跳动了起来,她惊恐地继续摇着苏阳,“快告诉我,那人头是不是你拿走的?你到底有没有杀人?”
  但苏阳却像死了一般,再没有任何的反应。
  赵利蕊怔怔地看着苏阳,心头一片迷乱。既然苏阳在梦中可以说出“人头不见了”,那就说明他至少是目睹过凶杀现场,只是按照他的反应,应该存在着一股力量,极力阻止着他回到现场。那是什么力量呢?是朱素的鬼魂煞气,还是……
  赵利蕊再回头去看窗外时,却发现那只黑猫已经无影无踪,不知去向。她冲到窗口,打开窗户,将头探出去,外面除了光溜溜的墙壁,再无他物。“它怎么来的,又怎么走的?”赵利蕊只觉得自己整个人几乎要崩溃了,越想越觉得一切太诡异,诡异得不应发生在人间。
  她慌张地关上窗户,拉上窗帘,生怕再有什么不祥之物进来屋子。坐在椅子上,她的胸口急剧地起伏,久久都无法平静下来。“没有什么好怕的,没什么好怕的。”她拼命地暗示自己,“就只是一只黑猫而已,猫,小小的畜生,人类的玩物罢了。”
  好不容易才将心头的狂慌略微压制了下去,赵利蕊站起身来给自己倒了杯水,发现全身仍在控制不住地颤抖着,连倒出的水也洒了大半杯。
  喝了口水,紧张缓和了不少。赵利蕊转过去看苏阳,发现他已经沉沉地睡去,嘴上还挂着睡之前流出的白沫。她拿出一张纸巾,轻轻地将那些白沫拭去。
  赵利蕊坐在椅子上,看着苏阳沉睡的样子,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眼前的这个男人,在数个小时之前,还只是个陌生人,但如今就这样恬静地睡在她的床上。也许在睡梦中,他就是把这里当做他的家吧,安全、温暖的家,而完全忘了他过去里的种种苦难,并忽略她的担心,她的哭泣,还有不安。是不是每一个人生命中都在寻找着这样的归宿感呢,让自己卸下所有的负担,只管沉沉地安心睡着,包括自己?
  赵利蕊痴痴地看着,痴痴地想着,忘了时间,忘了之前所有的恐惧。
  不知过了多久,苏阳身体振动了一下。赵利蕊从迷离的状态中脱了出来,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靠在椅子上睡着了,更让她受不了的是,在睡梦中她竟然紧紧地抓着苏阳的手。她慌忙放开手,抬头看了一下床头的闹钟,已经是下午两点。
  苏阳缓缓地睁开眼睛。显然,他在几秒钟内短暂性地失去记忆,分不清自己是身在何处,直到他看到赵利蕊娇艳的脸,才反应了过来。他不好意思地掀开被子,活动了一下因睡眠太死压得有点麻痹的胳膊,问赵利蕊:“现在几点了?不就只是催眠吗,我怎么睡着了?”
  赵利蕊将闹钟举到他面前。
  苏阳挠了挠头,更加不好意思了:“我睡了这么长时间?不过好久没有睡得这么香了。”他突然想到自己躺到床上的目的,连忙问道:“对了,之前你对我的催眠成功了吗?有没有查出我杀人了没有?”
  赵利蕊凝重地摇了摇头,“你的潜意识压抑得太深,无法进入,当时你的样子都差点吓死我了。”
  “怎么了呢?”苏阳的脸上掠过一丝失望,但同时又明显地松了一口气,“那就是说没有查出我到底有没有杀人,对吧?”
  “差不多可以这么说吧。”
  “差不多?那差了的一点是在哪里?”
  赵利蕊迟疑了一下,将早已停止工作的DV取了过来,递给苏阳,“你自己看吧。”
  苏阳掌心冒着汗,一点一点地翻看DV记录,看他从一开始的宁静到后来的挣扎再到最后的平静,也看到赵利蕊为了他的将死而哭泣,又为了他的复苏而破涕为笑,心头有百般滋味混杂着。
  良久,苏阳抬起头来看着赵利蕊,“你说我在催眠中所陈述的“黑暗房间”、“刀”、“猫叫”,还有最后的那一句‘人头不见了’是什么意思呢?是不是意味着即便我没有杀人,至少也在案发现场?”
  赵利蕊谨慎地说:“可以这么认为,但绝对不代表你杀过人,你反倒更像是一个旁观者。”
  “为什么这么说?”苏阳眼中发出咄咄逼人的光芒,“你怎么就可以推断我没有杀人?”
  赵利蕊慌乱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直觉,你就不要再追问我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知道的比你的都还少。”
  苏阳沉默了下去,但从他嘴角的抽动可以看出他内心中的激烈冲突。赵利蕊有点后悔自己将催眠过程记录下来,否则她现在就可以将一些关键词忽略掉,撒谎说催眠彻底失败。
  苏阳茫然地继续翻动着DV,看到他挣扎的那一段,觉得心里阵阵发凉,因为那里面他的表情实在是太恐怖了,他现在看着都可以体会到当时的刻骨痛苦。“还好是在无意识中发生,要是现实中,真还不如死掉算了。”
  他突然想起一点,“对了,你当时是采用了什么措施,我怎么一下子就平静下来了呢?”
  赵利蕊为难着,最后还是实话实说,“我什么都没做,是那只黑猫,是它在窗外叫了一声。我到现在都还奇怪,那黑猫怎么爬到窗台上,又怎么溜走的?难道它是长了翅膀不成?”
  “黑猫……猫叫……”苏阳又陷入了一种混乱的情绪中。他隐约地觉得,围绕着602的一系列凶杀都与黑猫有着脱不开的干系,甚至可以说,每一次的案发现场,除了他之外,旁观的应该还有那黑猫,可是这里面的关系究竟是怎样的,却像是一堆乱麻,怎么都打不开纠结,将思维逼入死角中。
  赵利蕊见苏阳情绪恍惚,不禁忧从心来。她走到苏阳身边,将手搭在苏阳肩头,柔声道:“不管别人怎么看你,我都相信你是清白的。”
  苏阳感激地看了赵利蕊一眼,说:“其实杀没杀人都无所谓,因为那都属于过去里的遭遇。对现在的我来说,求得当下的心安以及未来的幸福才是值得关注的。”他自嘲般地一耸肩膀,“当然了,也许明天我就以杀人罪被抓入狱。不过正因为这样,我才更应该去享受目前的自由时光。”
  赵利蕊欣慰地一笑,“你能够这样想是最好的了。那你说接下来你有什么计划呢?”
  “现在最大的计划就是……”苏阳有意地拉长了一下声调,“填饱肚子。你不觉得饿吗?”
  赵利蕊摸了一下肚子,“呵呵”一笑,“被你这么一说,还真的饿了。那你吃点什么呢,我给你做吧。”
  “算了,太麻烦了,还是一起出去吃点吧。”苏阳建议道。
  “好啊,那你请客。”赵利蕊俏皮地一笑,“我去换件衣服。”
  苏阳无奈地一笑,“你们女人就是麻烦。”
  “切,女为悦己者容。给你的眼睛增添一点秀色可餐,你还这么不领情啊,真是不解风情。”
  苏阳摇了摇头。还好赵利蕊就只是换了一下衣服,而没有化妆,十分钟就搞定了。苏阳看着赵利蕊一身素白的长裙飘飘地出来,眼前一亮,“你这身打扮好清纯哪,就像是个学生妹。”
  “哎,什么意思哪,人家本来就是学生,暨大心理学系研二学生,还什么像,说的好像我在扮嫩似的。”赵利蕊佯怒道。
  苏阳这才想起相识了大半天,都还没问过赵利蕊的真正身份,连忙赔笑道:“那是那是,是我眼拙。你不仅是形似清纯女大学生,而且还神似。”
  “哎哎哎,什么似不似的,说了人家就是学生。”赵利蕊撅起了小嘴。
  苏阳不再辩解,只是冲赵利蕊一笑,发现她虽然脸上装出不高兴,但眼中满是盈盈的笑意。两人目光交集,彼此领会对方的心意,一股甜蜜的感觉涌上心头。
  两个人肩并肩地出了门,在小区里找了一家小饭馆,要了三个小炒。
  旁边桌上有五六个人正喝得酒酣耳热,口沫横飞地说着一些街谈巷闻。
  “哎,我说那一个602真的就是很邪门儿。昨天晚上又闹鬼了,乒乒乓乓的,搞得老子一宿没睡好。奶奶的,这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再这样闹下去,迟早又要有事发生。你们说到底有什么办法可以镇住那恶鬼的?”
  苏阳和赵利蕊一听是与他们昨晚的行动相关,不禁相视一笑,侧耳细听。
  “怎么个闹法?”
  “不知道那鬼发什么癫,或是其他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进去了,反正住在楼下的,一个晚上只听得上面又是砸东西又是跺脚的,甚至还有一个女人的惨叫,大半夜的,吓得我老婆缩在被窝里动都不敢动。”
  “女人的惨叫?难道那女鬼终于被人收拾了,还是又有什么命案发生?阿弥陀佛,可别再出事了,否则住在这小区里迟早要被吓出心脏病来。”
  “现在不都吓得差不多了吗?别说住户,你看现在整个小区晚上有几个人在12点之后还开着灯的?不都一个个关紧门,哪怕睡不着,也哪里都不敢去。”
  “就是就是。”一干人附和着。
  “不过老哥,被你一说我倒想起一件可怕的事。我最近老是感觉楼顶上半夜三更的有人在走来走去,甚至还有弹珠滚来滚去的声音。去问楼上的邻居,他发誓说那绝对不是他干的,而且他都没有小孩,怎么可能这个年代还玩弹珠。他还说他也有听到楼上有弹珠的声音。再一起上去问他楼上,你们猜那楼上的怎么样?他一听我们问的问题,吓得脸都变色了,他说他也有听到同样的声音,但他已经是顶楼,再上去就是楼顶。难道还有谁大半夜的在楼顶上玩弹珠?你们说这事邪门儿不邪门儿?”
  话一说出,席上的人都变了脸色,一个个都说他们也听到过同样的声音。
  “这是怎么回事呢?”其中一人颤抖道,“难道整个小区就是一片鬼屋?”
  “我听说哪。”其中一人神秘兮兮地说:“每栋楼里都有鬼居住的,而且那些鬼一旦住进去了,就出不来。于是他们无聊的时候,就只好玩一玩弹珠,走来走去,搬动家具等来打发时间。你们听到的应该就是半夜鬼活动的声音。”
  一个个人都惊叫了起来,七舌八嘴地问:“真的吗?那我们该怎么办呢?”
  那人故弄玄虚地压低了声音说:“不过一般说来,鬼跟人都是相安无事的,只有像朱素那样暴死的人,才会变成厉鬼来向人索命。所以大家以后对602还是躲远一点,尽量不要从那门口经过,尤其是绝对不能在半夜12点以后经过,否则就有可能被拖进去当替死鬼。”
  一干人一个个毛骨悚然,而那一个自称住在602楼下的人更是面带苦色。
  “好啦好啦,不说这些晦气的事了,大家喝酒喝酒。”有人出来打圆场。于是一干人又猜拳行令地喝开了。
  苏阳心里一动,他想起以前住在上领公寓604时,曾经有一次晚上就是听到楼上有特别喧闹的声音,莫非真的是鬼活动发出来的?
  他好奇地问赵利蕊:“他们说的那一个鬼是真的吗?”
  “哪一个鬼?如果是昨天晚上602那只的话,那么也就是你这只白痴鬼。如果你问的是楼上那只无聊玩弹珠的鬼,那么我只能说你科盲一个。”
  “那你有什么好的解释?”苏阳不服气地问道。
  赵利蕊饶有兴趣地看着苏阳孩子气般的认真,笑了,“你学过物理上的热胀冷缩原理吗?”
  苏阳茫然地点了点头,“可这跟鬼有什么关系?”
  “鬼你的头啊。”赵利蕊敲了一下苏阳的脑袋,“那些声音都是混凝土、钢筋、水管等因为昼夜温差热胀冷缩所产生的。难道你还真的相信有鬼半夜无聊地坐在楼顶上通宵玩弹珠?”
  苏阳眨着眼睛,似乎不大相信一直困扰在他心中的一个问题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被解决了。他想了想,还是找到了点疑问。按照赵利蕊的解释,他每天晚上听到的声音应该是差不多的才对,为什么那天晚上就那么嘈杂呢?但他随即也就想通,也许那天晚上张成廷在楼上拖地板,因为有水的浸润,导致水泥温差过大,所以声音大了一点。至于那些拖动家具的声音,也许就是他洗地板时搬动屋里家具真实的声音。
  “在冥想什么呢?不会这么小气,因为我说了你这么两句就开始赌气吧。”赵利蕊为自己之前的语气感到有点不安。
  “哪能呢,我在细细琢磨你刚才说的话。很好,破解了我的一个心结,以后睡觉时我也可以少点害怕。”
  “这样啊。”赵利蕊笑了,“我还以为你往心里去呢。对了,下一步你有什么打算吗?会不会就留在广州重新找工作,还是回青栏小镇?”
  “如果真的可以让我选择的话,我想去澳洲找一找朱素的爸爸。也许他可以提供一些解开关于朱素谜团的线索。”
  “澳洲?为什么要去澳洲呢?她老爸又不在澳洲,你去澳洲做什么?”赵利蕊奇怪地问。
  苏阳心头一震,“你说什么?朱素他爸不在澳洲?那他在哪儿,你可以找到他吗?”
  “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想他是住在澳洲。反正上次我哥买下602签合同时,那老头儿说他就住在广州的郊区花都。”
  “太好了!”苏阳激动地说,“那你能带我找到朱素她爸吗?”
  “我可以回去查一下购房合同,上面有他的联系电话,问一下他的具体地址就知道了。不过你为什么会说他在澳洲呢?”
  “这……”苏阳极力地回想着,“好像是朱素邻居说的,他就说朱素的父母都移民去了澳洲。难道这是假的?那又是谁散布的谣言呢?是朱素对外宣称的还是那邻居造谣?”
  “哦。不过这都没有关系,到时候问一问朱素他爸就清楚了。那你准备什么时候去呢?”
  “现在。马上就走!”苏阳斩钉截铁道。
  “啊?这么快?”赵利蕊吃了一惊,但随即一想,也就可以理解苏阳的心情,“那好,你跟我回去查一下电话,然后我陪你一起去一趟花都找他。”
  “真的太谢谢你了。”苏阳由衷地说道,“你真的帮了我许多的大忙,谢谢你。”
  “你啊,又这么客气。你的事也不就是我的事吗?”赵利蕊说出口后,发现话头不对,不禁脸色一红,连忙解释道,“我是说,我们现在是拴在同一根线上的蜢蚱。只有解开朱素的死因,才有可能查清我哥死亡的真相。所以我们谁也不必跟谁客气,只管同舟共济,共进共退。”
  苏阳完全没有注意到赵利蕊的脸色变化,他只沉浸在意外发现的喜悦中,“但愿这次可以揭开整个事情的真相。”
  怀着心事,苏阳匆匆地扒了几口饭就催促赵利蕊一起回去。
  两人回到赵利蕊家中。赵利蕊很快就从家里的抽屉里找到购房合同,里面果然有朱素她爸――朱盛世的签名和电话。赵利蕊按照电话打了过去,响了大概三秒钟,一个中年女子接起,粗声粗气地问:“找谁?”
  待赵利蕊说出为查清自己哥哥死亡的真相,想拜访一下朱素的爸爸朱盛世,那女的一句“你打错了”,“啪”的一声就直接把电话给撂了。
  赵利蕊气得浑身发抖,骂了一句:“真没素养!”
  苏阳接过电话,摁下重拨:“喂,是朱盛世家吗?我们是广州市公安局,我们现在在调查关于步云花园6栋602的几桩凶杀案,希望你们可以配合我们的工作,报告一下你们的具体地址,我们随后将上门拜访。”对方极不情愿地告诉了苏阳一个地址:广州市花都区新华镇建设路117号405房。苏阳挂上电话,冲赵利蕊打了一个“V”的手势。赵利蕊崇拜地看了他一眼。
  他们打了个车,直奔广州汽车站。买票,上车,经过差不多一个小时的车程,两人顺利抵达花都区新华镇。再按照当地人的指点,花了近半个小时找到朱盛世的家。
  朱盛世的家在一栋独立的商品楼里的两室一厅。苏阳和赵利蕊敲开门,一个面色阴沉的中年妇女开了门,充满警惕地问:“你们找谁?”
  “广州市公安局,查朱素案的。”苏阳面无表情地回答。
  中年妇女狐疑地打量他们一眼,嘟囔了一句:“真的还是假的啊?”但还是极不情愿地开了门。
  苏阳和赵利蕊进了门,一股阴森之气迎面扑来,那样的气息,只有在荒弃已久的老宅里才可能滋生。两个人的手心都捏了一把汗。中年妇女也不招呼他们一声,径自在一张沙发上坐下,冷面冷言道:“你们有什么需要了解的快点问吧,我还要赶着做饭呢。”
  “对不起,我们想找朱盛世问话。”苏阳强忍住心头的不快,尽量礼貌地说话。
  “那老家伙已经快要死了,屁话都问不出一句。如果你们只是想找他的话,那就没我的事。你们也可以直接回去了。”中年妇女说完站起身就往厨房里走去。
  “站住!你这什么态度?”苏阳心头的怒火终于迸发,“你知不知道,围绕着你家女儿朱素,死了多少个人吗?你再这样不合作的话,我们就控告你妨碍公务!”
  “我女儿?”中年妇女冷笑了一声,“我可没有那样的杂种女儿。告我妨碍公务,凭什么?你真当我是乡下妇女,看不出来你们是假扮的?告诉你,老娘十八岁起就跟一个王八蛋警察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什么破警察,我见过的可比你们多得多。”
  苏阳这才发现低估了眼前这中年妇女的心智水平,一时间竟然语塞。
  赵利蕊见此僵局,遂走上前,温言细语地说道:“阿姨,我们确实不是警察。我是之前买下你们房子的赵利旭的妹妹。这位是我的朋友。我们前来你家并无恶意,只是想请你们帮忙查清一下我哥死亡的真相。”
  “你们想查案那就去找警察啊,我家老头子早已经不当警察了,找他干吗?”中年妇女脸上露出不耐烦之色,“如果你们是想问关于朱素那丫头的事,那我最后一次告诉你们,你们找错人了。我们家早和她断绝任何的关系。她的死活跟我们都无关,我们也不关心,至于她的过去经历,我们什么都忘了。这下你们该满意了吧。”中年妇女轻蔑地“哼”了一声,再不理苏阳和赵利蕊两个人,往厨房里走去。
  苏阳再按捺不住,“忽”地站起来,直接往卧室闯去。
  “喂,你做什么?”中年妇女怒气冲冲地提着一把菜刀自厨房里蹦了出来,“你敢再进一步的话,信不信老娘一刀劈了你?”
  “好啊,你劈过来试试看!”苏阳冷笑着说,“别人不知道你们的底细,我还不知道?你们不也就是收了不干净的钱,犯了人命案跑到广州来躲避的吗?”
  中年妇女脸上闪过惊慌之色,“你怎么知道这些?”
  “问我怎么知道?”苏阳知道已经抓住对方的七寸,必须乘胜追击,进一步打压她的气焰,“我在青栏镇生活了两年,你说我怎么知道?”
  中年妇女脸色大变,“你都听到些什么风言风语?”
  “我听到的可多了。什么你们夫妇没有人性地虐待朱素,还有朱素生下了怪胎,你们又把那怪胎扔进井里……”
  “你胡说……”中年妇女全身颤抖了起来,“他们也都胡说!”
  “什么胡说?”苏阳厉声道:“我亲手从井底把那婴儿的尸骸打捞了出来。还有……”苏阳目光炯炯地盯着中年妇女,“你们后院里的那一具尸骨我也挖了出来。哼,你要是今天再不配合的话,我立刻打电话告诉青栏镇的派出所,说二十多年前的杀人犯朱盛世就藏在广州花都这里。我想你应该不想下半辈子守寡吧。”
  中年妇女面如土色,虚弱地问:“你怎么知道那树下埋着尸体呢?”
  一席话提醒了苏阳,他目眦欲裂,指着中年妇女痛斥道:“你们这两个没有人性的家伙!你们自顾自地逃命,却把朱素奶奶一个人扔在家里,让老人家死了两年,尸体腐烂了都没人知道,最后连脸都被老鼠咬掉一边。你们……你们……”
  中年妇女脸上露出恐怖之色,身体抖得更厉害了,“你说她……她老人家死了?但这也不关我们的事哪,是她自己不想跟我们一起出来,不是我们丢下她不管。”
  苏阳想了想,这个时候找他们问罪这事已经没有任何意义,最重要的是要追问他们来广州后究竟对朱素做了些什么,朱素的死与他们到底有没有关系,于是稍稍放缓了一下语气,“你刚才不是问我说怎么知道这一切的吗?那我就告诉你,是朱素奶奶的鬼魂告诉我的!”
  中年妇女“啊”的一声,再控制不住心里的紧张,手里的菜刀跌落在地,全身瑟瑟发抖。赵利蕊看得有些于心不忍。她悄悄地拉了拉苏阳的衣角,示意他不要再往下讲了。
  苏阳朝赵利蕊点了点头,暗示他明白她的意思,而且痛骂了中年妇女一顿,心中的恶气也出了不少,于是和颜说:“好了,现在你该可以带我们见朱盛世了吧。”
  中年妇女脸上呈现出无奈之色,摊了摊手说:“不是我不想带你去见那糟老头儿,而是那家伙真的已经成了一个废人,整天躺在床上,连大小便都还要我来伺候。真不知道我前世造了什么孽,今生要跟这么一个人在一起,受这番罪。”
  苏阳皱了皱眉头,不肯置信地问:“你是说他中风了?还是老年痴呆?”
  “咳,都差不多。”中年妇女像赶苍蝇一般厌恶地挥了一下手,“反正就那样赖着活,还不如早点死了算了。”
  “我们可以进去看他吗?”赵利蕊轻声问。
  “你们要是能够忍受那屎尿味就去看好了。”中年妇女仿佛已经闻到屎尿臭一般,捂住鼻子,打开卧室旁边的侧门。
  苏阳和赵利蕊还未进门,就闻见一股人体特有的臊味混合着大便的臭气,差点让人呼吸不了。赵利蕊受不了那股气味,捂上鼻子,退出门外。
  中年妇女骂咧咧地说:“死鬼,又把屎拉到了床上。”拉开灯,一手捂着鼻子,一手去拉扯盖在朱盛世身上的被褥。
  苏阳也趁机打量了一下朱盛世。在苏阳一直的印象中,朱盛世应该是那一种须髯满面,充满戾气的人,但眼前的老人,却一点都跟苏阳的想象对不上号:须发皆已苍白,一张枯瘦的脸,眼窝深陷,眼角裹满了眼屎。而他老婆大概为了清理方便,并没有给他穿上任何的衣服,只是用一条脏得不成样子的被褥直接裹着,整个形象简直就是一具风干了的尸体。大概是感应到了妻子的呵斥,老人嘴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混浊的气体,根本分不清在说些什么。
  苏阳心头一阵黯然,默默地退出了门外。他想起之前在602时的想法:如果朱素真的要报复,那么她的父亲的“待遇”应该是生不如死。现在看来,果然如此。这样一来,围绕在602的种种怪异事件,它们的根源是否可以确定就是指向朱素?苏阳不知道该为这个结论感到高兴,还是应该沮丧。不过他的心头依然有许多的疑团不能解开。中年妇女拿着那张臭气熏天、裹成一团的被褥,满脸怨气地走出房间,“啪”的一声重重把门关上。
  苏阳连忙跟了上去,强忍着心头的恶心,将那被褥接了过来,屏住呼吸,扔进卫生间里,再问中年妇女:“他怎么变成这样?”
  “人老了呗,手脚不利索,摔的。”中年妇女怨气未消,烦躁地说。
  苏阳看着中年妇女,明显地感觉到她眼中有闪避之色,知道定有隐情,决定采用迂回策略,“那你们为什么不跟朱素一起住,而要搬到这个地方来呢?”
  “谁愿意跟一个疯子一起住?”中年妇女白了他一眼,“你怎么就对那个疯子这么热心啊?该不会是她以前的对象?”
  “她怎么个疯法?”苏阳步步紧逼。
  中年妇女踌躇了一下,含糊说:“那疯子天天在家里神经兮兮地说,她开了天眼,能够看到家里有好多的鬼,缠着我和那死鬼,还说得活灵活现的。你说,这样的生活谁受得了?”
  “都是什么鬼?是不是有朱素的妈妈?”苏阳目光如炬。
  中年妇女看了苏阳一眼,默然不语。苏阳的猜测果然正确。
  “那一只黑猫呢?是不是你们当初养的?”
  中年妇女脸上露出惊慌之色,“不是,不是我们养的。是那疯子不知道从什么地方捡来的流浪猫,跟她一个脾性,动不动就无缘无故袭击人。”
  “无缘无故袭击人?”苏阳冷笑了一声,“恐怕它袭击的不是你们,而是你们背后的鬼魂吧。”
  中年妇女打了一个冷战,她猛地抬起头,“你该不会也看到那些鬼吧。”
  苏阳暗笑了下,决定再恐吓一下她,“不错,我是看到了。而且我还看到朱素现在就全身鲜血淋淋地站在你身后,不停地试着搬你的脑袋。”
  中年妇女如杀猪般地尖叫了起来,她尽量地将身体缩在沙发上,眼神中流露出绝望的神色,“朱素,我知道我们对不起你。但冤有头,债有主,打你骂你逼死你的都是那老头子做的,跟我无关。而且你现在都已经把老头子整成那副生不如死的惨样,也算是报了仇了。求求你,念在我们多年把你养育大的恩情,千万不要再来找我们,求求,求求你了……”她从沙发上滚落到地,磕头如捣蒜,嘴里哀号不止。
  “逼死她?”苏阳心头一动,看来朱素的死果然与他们夫妇大有关系,决定再恐吓她一把,“我实话告诉你,朱素的鬼魂是我们招过来的。如果你想要她以后永远都不再缠着你,你最好把所有事情的真相都说出来。”
  “我说,我说。”中年妇女痛哭流涕道:“都怪那老头子财迷心窍,他说你整日用见到你妈和好多的鬼魂背在老头子身上来恐吓他,让他不得不把那套房子让给你。他觉得那三十多万不能白给你,所以就花五万块钱找了个人去杀你,再以后的事,我就不知道了。我求求你,你以后不再缠着我。老头子已经被你吓成了个半死人,你的仇也已经报了,你以后就不要再来找我们,安心去你的地狱,哦,不不不,天堂去吧。拜托,求求你……”话到最后,中年妇女又开始将脑袋磕得砰砰砰直响。
  苏阳听得这一席话,口齿生冷。他万万没有想到世间竟然还有这样的禽兽父亲,为了区区一栋房子,找杀手杀死自己的女儿。他恨恨地骂了一句:“猪狗不如的人。你们就活该让朱素索命!”说完拉着面露悲戚之色的赵利蕊往外走去。
  “你们不能走啊。”中年妇女哀号着,连滚带爬地扑上前抓住苏阳的裤脚,“你答应过我,要把朱素的鬼魂请走的。你不能把她留在我屋里啊。”
  “不是我不肯带。”苏阳冷冷地说,“是朱素她自己不肯走。你没看她在你身后咬牙切齿着吗?你们的恩怨你们自己了结吧。”
  中年妇女惨叫一声,瘫倒在地昏迷了过去。
  苏阳“砰”地带上门,余怒未消地大步往外走。赵利蕊毕竟是女孩,心肠较软,她小心翼翼地问苏阳:“你把她吓成这样子,一走了之不太好吧。是不是应该告诉她根本没有什么朱素的鬼魂,都是我们编出来吓唬她的?”
  “这样已经算便宜她了。”苏阳冷声道:“要不是不想让那一个半死人浪费国家纳税人的资源,我都想把他们买凶杀人的事举报给公安局,让他们下半辈子永远在监狱里度过。”
  赵利蕊默然了。
  “我们去哪里呢?”赵利蕊发现苏阳越走越快,紧跑了几步,跟上他,偏着头问。
  “回广州呀。”苏阳叹了口气,“虽然我们现在已经查清了朱素的大致死因,但具体杀手是谁,为什么要用那么残忍的手段杀死朱素,还需要进一步的调查。另外,朱素的死亡与陈丽娟、那一帮警察的死有什么关系,以及我卷入得到底有多深,我们都得继续查清楚。”
  “那你接下来怎么查?凭我们两个人的力量,怎么才能找到那一个杀手呢?”
  苏阳猛地想起一件事,兴奋地从兜里掏出张成廷的身份证,“我有办法了!我总怀疑上领公寓704的那家伙就是杀死朱素的凶手,而且我看报道,警方后来也从他屋里的马桶中搜查到朱素的人头。那他的身份证应该可以成为我们下一步追查的线索。喏,按照这上面的户口所在地,他就住在火车站附近。我们可以去他家看一看。”
  “哦。”赵利蕊心事重重地应了声。
  “怎么了呢?”苏阳察觉到赵利蕊的情绪,不无歉意地说:“对不起,我不该再把你卷入危险中。那这样好了,接下来的事就由我来调查,等有结果时我再通知你。”
  “我不是这个意思。”赵利蕊吸了口气,将眼角溢出的泪花拭去,“我并不怕什么危险,如果怕的话,就不会来调查我哥的死亡真相。我只是觉得,你难道就不能停止调查这个案件?你自己不都说了吗,不管你有没有杀人,那都属于过去。而且全广州市都没有一个警察再来调查这个案件,也没人来打扰你。只要你愿意隐姓埋名的话,你完全可以重新开始新生活。何况,你跟朱素无亲无故的,你已经为她做了这么多,我想她在九泉之下也会感激你的,不会再为难你。我真的不想让你再有任何的冒险。你知道吗,刚才在朱盛世家里,那女的拿着菜刀出来威胁你时,我都担心死了,就害怕她发狂一刀砍下去……”赵利蕊低低啜泣了起来。
  苏阳心存感动地看着赵利蕊,轻捧着她的脸,拭去她的泪水,“你放心好啦,我福大命大,以前经历了那么多都没事,将来就更不会有的啦。我也不想再继续涉险,但你应该可以体会我的心情,如果我不把这件事调查清楚,不管我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心里始终会有杀过人的阴影,无法真正快乐,更不用说给别人幸福。”
  赵利蕊幽微地叹了口气,“那好吧,我不阻拦你。不过你要答应我,无论结果是怎样的,你都要安然无恙地回到我身边。”
  “会的,我向你发誓。”苏阳紧紧地握着赵利蕊的手,“我会平安回到你身边,不会让你再多担惊受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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