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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书籍名:《602噬人公寓》    作者:无意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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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回去的车上,赵利蕊一路默然无言,只是凭窗远眺,脸上写满凄楚。苏阳心中亦是酸甜苦辣,五味俱全。曾经的岁月里,以透支情欲来轻视爱情,而如今真的爱上一个人,却发现自己已经丧失了爱的权利,或者说是能力。人世间最悲哀的事莫过于如此。他心中暗下决心,接下来的路都自己一个人走,而绝不让赵利蕊再卷入进来。她应该有更阳光的生活,而不是陪着他担惊受怕。他是一个亡命天涯的人,随时可能被命运的洪流卷走,坠入死海之中。他不该将赵利蕊当做一根拯救他于死亡阴影的浮木,她虽然在学识上要高他一筹,但终究是一个未谙世事的女孩,并无力负载起他生命中的绝望,所以他唯有放手,那样才可能给她一条生路,而不是拉扯着她一起沉坠。一种凄楚感紧紧地攥住苏阳的心,让他整颗心停止了跳动,每一寸血液都布满了冰冷。“有情何必生斯世,无情终须累此生”。生命就是如此苍凉而又悲怆。一滴泪水自苏阳的眼角溢出,将苦涩滑过唇角。
  车回到广州,两个人各怀心事,打了个车回到步云花园,在小区的饭馆里草草吃了个饭,就各自道别晚安。
  苏阳回到前天上网的那一个网吧。对于他来说,这里是最理想的安身之地。虽然空气污浊不堪,但最重要的是有密集的人气,还有那些游戏玩家玩游戏时发出的大呼小叫让他也感到放心,感到安全。
  苏阳在网吧的电脑上看了成龙的新片《神话》。原本他最讨厌看到那一些时空错乱的电影情节,但现在一个人戴着耳机看着成龙回到秦朝时,竟然感到丝丝的凉意。他开始相信,也许真的存在着一些记忆的轮回,或说灵魂的牵引,指使着你去做一些莫名的事情。比如电影中成龙要去找那一个公主,现实中他去调查朱素的死因。
  熬到清晨7点,苏阳打着哈欠从网吧出来,在街头的小摊上随便要了一份豆浆和两根油条,喂饱了肚皮,坐上去往火车站的公交车。到了火车站,他先将行李寄存在站台,然后按照昨天地图上看到的张成廷家的方向走去。
  广州火车站大概是全国最藏污纳垢的一个地方,连附近的街道、住宅区也都是鱼龙混杂。苏阳从一条小巷子走过去时,看到许多人不怀好意地盯着他看,简直就像是一只只等待着一口咬断小羊喉咙的恶狼。在路过一家相对比较隐蔽的小店时,苏阳被里面的招牌所吸引:出售万能钥匙。
  他停下脚步,问老板:“万能钥匙怎么卖?”
  老板打量一下他,懒洋洋地说:“你要做什么用?”
  “做什么用?当然是开门啦。”
  “房门?汽车门?还是保险柜?”
  “哦,房门。我担心有时候忘带钥匙,买一把以做防备。”
  老板冷笑一声,扔过一把像一支小笔的玩意儿,“两百。”
  “这么贵啊?”
  “贵?你做一次就十倍够本啦。”
  苏阳没得奈何,只好掏出两百块钱,买下那万能钥匙,顺便跟老板确认了一下他的方向感是否正确。按照老板的指点,他走到巷子尽头再拐个弯就可以找到张成廷的家。
  苏阳万万没有想到张成廷家竟然有这么破败。一栋大概七十年代三层的建筑,夹藏在一大堆新建的民房中间,显得特别的灰头灰脸。苏阳按照身份证上的地址,上了二楼,找到204房。他看了看四周。大概由于今天不是周末,大多数人都去上班的缘故,整座楼房里静悄悄的没有一点人声。
  苏阳将万能钥匙插入门中,“咔嚓”一声,房门轻易地打开了。苏阳赶紧侧身进去,将门从里面锁上。
  大概过了两三秒,苏阳的眼睛逐渐适应了屋内昏暗的光线。这是个一室一厅的房子,带一个简陋的厨房与卫生间,所有的窗户都用窗帘严严实实地遮盖起来。苏阳所站的位置,正是客厅。
  客厅里凌乱地扔满啤酒瓶、烟头、废纸等乱七八糟的生活垃圾,有一大堆的蟑螂在那些垃圾里不亦乐乎地爬来爬去。大概这里面唯一可以安居乐业的,就是这些小东西了吧。苏阳皱了皱眉头,小心翼翼地绕开各种障碍,进入卧室。
  如果说客厅像是一个猪圈的话,那么卧室还勉强可以称得上是一个人窝。里面没有床,只有在靠墙角的地方放了一张脏得看不出本色的床垫,床垫上散乱地堆着一床棉被。床边的另外一侧摆着一个书架,里面横七竖八地“躺”着不少的书,苏阳一眼就辨认出来那主要是计算机方面的。书架的旁边有一张小桌子,桌子上扔满了各式的CD、软件。“看不出那家伙竟然还是一个计算机迷。”苏阳暗想,“说不定还是个高手呢。”
  整个屋子里看起来最具有搜查价值的就是那一堆书。苏阳走到书架前。由于太久没有人动过的缘故,书架上铺了厚厚的一层灰,几乎将书名都覆盖住了。他随手拿起两本,果然都是关于计算机方面的教材,看得他眼花缭乱的。他一本一本地检视过去,其中90%以上都是与计算机相关,另外竟然有一本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还有一本《福尔摩斯探案集》,但就是没有苏阳想要的日记之类的手记。
  苏阳不禁大为失望。他疲惫地往床上的棉被上一靠,却明显地感到有一个硬物硌住了他的背。他一把掀开棉被,一台黑色的惠普笔记本电脑霍然出现在眼前。那一刻,苏阳真正领略到“踏破铁鞋无处寻,得来全不费工夫”的喜悦。他抱起笔记本,发现电源线、网线都好好地连着。大概张成廷以前就是一直在床上使用电脑吧。苏阳试着开启了一下电脑,电源灯竟然亮了。
  苏阳顿时一愣。隔了这么长时间没人交电费,难道供电局忘了给张成廷家掐断电,或者是有人一直为他交着电费?但苏阳没有心思去多想这些一时没有答案的问题,他颤抖着手,打开“我的电脑”。
  出乎苏阳意外的是,电脑里,除了一个又一个令外行人眼花缭乱的软件外,几乎再没有其他任何带有个人色彩的东西。“难道张成廷事先将所有的个人资料全部删除了?”苏阳懊丧着。
  无奈之下,苏阳只好将所有看似可疑的文件一个一个地打开。几乎所有的文件都是英文版的,塞满了专业术语,看得苏阳头大如斗,眼冒金星。
  查找了将近半个小时,仍然一无所获,苏阳决定放弃搜索。他疲惫地放下电脑,伸了个懒腰。发现由于一直待在密闭的房间里,身上湿漉漉的全是汗水,喉咙里也像着了火似的,火烧火燎的。
  他走出卧室,向厨房里走去,希望可以找点水润润喉。刚推开厨房的门,他就闻到一股极度腐臭的味道,熏得他差点闭过气去,全身的毛孔也在刹那间收缩起来――熟悉的气味,这给他带来一种很不祥的感觉。未等他看清厨房里的一切,一个灰影猛地撞在他的小腿上,一下子将他撞倒在地。
  “什么东西?”惊慌之下,苏阳随手从地上拿起个啤酒瓶,朝那快速闪过的灰影掷去。“吱”的一声响,那灰影痛叫了一声。苏阳惊讶地发现那竟然是一只硕大的老鼠,大得超乎常人的想象,其肥胖的身躯简直跟猫差不多。大老鼠正龇牙咧嘴、恶狠狠地盯着苏阳,随时准备扑上来咬他一口作为报复。
  看着老鼠邪恶的小眼睛,苏阳心里哆嗦了一下,忍不住想要往后退。这是他平生第二次害怕老鼠。第一次是在朱素房间里,但那次主要是老鼠太多了,多得超出人的想象与抵抗能力,而这次固然一方面是老鼠的巨大为平生所未见,但更多的还是老鼠的眼神,苏阳甚至可以看见其中的血丝,那是吃人的眼神。
  先下手为强。苏阳顺手再拿起地上的一只皮鞋,用力掷向老鼠。皮鞋没有瞄准,落了个空。老鼠怒叫了一声,纵身向苏阳扑了过来。
  苏阳下意识地一躲闪,冲入厨房中,随即将门紧紧关上。老鼠被拒之门外,暴躁地咬着木门。但苏阳的注意力很快地就从老鼠转向那一股异味。那股味道实在太浓太臭了,塞满苏阳的口鼻、肺乃至胃,让苏阳胃里不停地收缩翻腾,直想一吐为快。
  苏阳掐住自己的脖子,极力将那一种呕吐的冲动压制了下去。他仔细地搜寻起厨房。厨房很简单,一个嵌着瓷砖的灶台,上面放着一个燃气灶,两个锅,以及其他乱七八糟的厨具。灶台旁边则是一只橱柜,关得紧紧的。苏阳很快就辨别出怪味正是来自橱柜。但他的手握在橱柜冰冷的把手上,却迟迟不敢打开。他觉得手臂的每一寸肌肉都随着神经的绷紧而收紧,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包围了他,让他渴望知道真相,又害怕知道真相。他担心,自己并没有足够的能力去面对真相,或者说,真相的揭晓,将会给他带来更大的一个黑洞,恐惧的黑洞,而不是疑问的终结。
  苏阳掌心满是汗水,身上的每一个毛孔也都为密密麻麻的汗水所覆盖,让他几乎怀疑自己要脱水而死。他使劲地干咽了口唾沫,把心一横,牙一咬,一把拉开橱柜。
  四个死人头“叽里咕噜”地从橱柜里滚了出来!
  其中一个正砸在苏阳的脚上。苏阳也不知道是惊恐还是疼痛,“啊”的一声惊叫,本已绷得紧紧的神经一下子收得更紧,勒得他几乎透不过气来。他脑海中浮现的第一念头就是赶快跑开,但双腿却哆嗦着怎么都迈不开步,甚至连眼睛都无法闭合上,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人头在厨房的地板上滚动着。
  不过苏阳也由此看清,那与其说是人头,不如说是四个骷髅,因为上面所有的皮肤、肌肉全都被动物以及蛆虫吃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几个漆黑的窟窿,如同干涸的灵魂,以一种绝望的又不甘心的姿势接受死亡的来临。
  “难道他们是陈丽娟、张成廷、赵利旭夫妇的人头?”恐怖如同夜栖受惊的鸟,“呼啦”一声刺破长空一般,刺痛苏阳的神经。但苏阳也就是灵魂上感受着痛意,四肢却依然麻木,保持着僵硬的状态。
  苏阳突然想起之前的那一只大老鼠。“难道四个人头都是被它吃光的?”他不寒而栗。也许那老鼠之前就是沿着下水道爬进厨房,以四个人头和厨房里的其他垃圾为美食,饱餐了些时日,结果吃得肥胖了,就再钻不进下水道,只能困在厨房里。而苏阳刚才的打开厨房,刚好给了它一条生路,但在那饥饿的大老鼠心目中,绝不会把苏阳看做是它的救命恩人,而只会视为另外一个美餐的来源。
  想到自己有可能变成那只大老鼠的盘中餐时,苏阳的胃剧烈地翻滚起来,“哇”的一声,所有的早餐、胃酸、胆汁全都吐了出来。顿时从胃到整个口腔,都布满了苦涩的滋味,而这样的苦涩还在不断地扩散中,渗透入苏阳的每一个细胞里,让他全身都战栗起来。
  在整个胃都掏空之后,苏阳停止了呕吐,但胃里的难受更加强烈。因为空气中混杂着人头腐烂的气味和呕吐物的气味,变得更加浊臭不堪,让人恨不得一刀将鼻子割了去,苏阳感觉自己几乎要死于窒息。他拼命挣扎地拖动着因剧烈呕吐而虚弱得一塌糊涂的身体,跌跌撞撞地拉开厨房门,跑回卧室。
  苏阳扑在床上,大口大口地喘了几口气,但胸中、大脑中始终翻腾着那浊臭的味道。“赶快离开这是非之地。”苏阳对自己说着。他伸手去拔电脑的电源线。就在这时,沉重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从客厅里传来。顿时,他的整个身体如同被点了穴般地僵住。他艰难地转过头去,瞳孔放大,死死地望着卧室的门口。
  脚步声一点一点地靠近卧室的门,最终在卧室的门口停住。汗水再度如同被火炙蒸发出来一样不断冒出,浸渍了苏阳的额头、眼睛、嘴巴,一直向下延伸到小腹。苏阳抹了一下眼睛,眼前空空如也,并没有任何的人出现,只有那一个沉重的脚步声似乎依然在房间里回响着,在心头回荡着。
  苏阳只觉得所有的汗水都又化成冰,寒意刺透骨髓――许多时候,什么都没有看到要比看到了什么更令人恐惧!因为当眼睛失去了视觉的效果时,人的大脑就全为想象所控制,于是恐惧就会散布到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中,让人无法控制住自己的肌肉、自己的情绪。
  大量的出汗让苏阳感到虚弱,头晕目眩。他扶了一下脑袋,攥紧了拳头。“不管怎样,逃离这里是第一要务。”想到此,苏阳手忙脚乱地继续去拆那些网线、电源线。
  突然身后电脑“啪”的一声响。苏阳吓了一大跳,慌忙转过头望去,眼前的场景让他身上每一块肉都跳动起来:他分明看到电脑上出现一双眼睛,就像两年前他孵梦时在朱素家里电视中见到的那双眼睛一样,正冷冷地注视着他,并沿着屏幕上下左右地游移。而且那目光就如同达·芬奇笔下的蒙娜丽莎眼神,不论苏阳怎么转换角度,都始终盯着他,不曾移开半寸。
  “我可不想成为下一个人头。”苏阳从震惊和惊悚之中反应过来,一下子扑到电脑前,使劲地按下Esc键,没有任何反应;再按Ctrl+Alt+Del,依然没有任何反应。那只眼睛就像是烙在电脑屏幕上,持续地盯着他,仿佛不屑他的所作所为。渐渐地,苏阳感觉全身的力量、意识都被那双眼睛所摄了去,渐渐涣散,直至完全脱离了他的身体。
  朦胧之中,一个声音狞笑着对他说:“割了你的头,你会好痛快。”如同梦游般地,苏阳目光呆滞,四肢僵硬,木然地拖动着双腿,一步一步地走回厨房,拉开橱柜,拿出一把菜刀。
  就在他刚要挥刀往自己脖颈落去的时候,“喵”的一声猫叫,如春雷一般,自苏阳的大脑深处炸开,轰隆隆地碾过一切,将所有的幻象幻听轧得粉碎。苏阳全身一抖,睁开双眼,看到手中的菜刀,心头一颤,如同一个黑暗的房间突然间拉开厚厚的窗帘,光明澎湃着涌入,一片明亮――莫非陈丽娟、张成廷、赵利旭夫妇全都是在无意识之下受某个神秘声音的指引而自杀身亡的?
  他紧接着想到的是,“那猫叫声呢?是来自我大脑深处,还是刚才真的有猫在窗外叫?莫非就是那只黑猫?”但他的大脑还来不及细想,两个字就死死抵住他的大脑:“快逃!”
  苏阳恍然醒悟,扔掉手中的菜刀,头也不回地拼命跑出厨房,也不管地上瓶瓶罐罐、满地垃圾的脏乱,只是仓皇逃命。但就在手扣上门锁的那一刻,苏阳停顿了下来。他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不应该两手空空地回去,至少要带走张成廷的电脑,那里面一定藏着某些秘密!
  “还回去吗?再一次接受以前那样的催眠?”苏阳心里的两股力量绞得紧紧的。
  “不自由,毋宁死!”苏阳陡然生起一股豪气。“死就死,有什么了不起的。”
  他回头,转身,大踏步地往卧室走去。笔记本电脑依然静静地躺在床上,就像是一个安静的旁观者,或者说冷血的旁观者。苏阳这次学乖了,他走到笔记本电脑后面,“啪”地首先把屏幕合上,再径自把电源线拔掉,随后拔出网线,最后夹在怀里就往外走。
  刚走到门口,不知道从哪里冒出一股气流,飞速地在门口盘旋着,似乎在阻止着苏阳的去路。苏阳只觉得有一道无形的墙挡在自己的前面,就如同遇上太极的高手,不论怎样身体极力地往前倾着,总被那一股力量将自己推回。
  “我操你妈的!”苏阳终于按捺不住,“你妈的有种就出来跟老子单挑,鬼鬼祟祟地搞这些算什么玩意儿?”
  那气流似乎能够听懂苏阳的话,先是一顿,随即速度明显地减慢,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奶奶的,一切反动派都是纸老虎,欺软怕硬。”苏阳狠狠地唾了一口,又痛骂起自己,“那我为什么要一直当个软蛋?”于是再狠狠唾了一口,然后抱着电脑,终于顺利地出了门。
  走出房门,楼道里依然静悄悄地没有一个人影。苏阳将电脑抱紧在怀里,紧张地四处张望。他害怕撞见人,怀疑他是小偷,这样有理也解释不清,但眼前的万籁俱寂又让他心里直打鼓。“该不会又是一座鬼楼吧?”苏阳越想制止这样的胡思乱想,“有鬼”的念头就越钻进他的脑袋里。于是看整座楼房,越看越像是住满了鬼,而不是适合人类逗留的善地。苏阳的心头温度越来越低,终于再忍受不住,拔腿奔跑了起来。“咚咚咚”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楼道里发散开来,像是有无数个人跟在他后面奔跑,苏阳只能拼命地让自己跑得更快。
  当苏阳跑出楼房时,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而且全身上下软绵绵地没有一点的力气。他“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呼吸着阳光下温暖的空气,有一种自地狱归来,重返人间的解脱。
  休息了大概有五分钟,苏阳终于感觉身体恢复了一点暖气。他用手支撑着地,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往火车站的方向走去。一路上,几乎所有的路人都对他投以奇怪的目光。从他们的眼神中,苏阳可以猜想得到自己的脸色有多苍白,神情又有多狼狈。他想起刚才若不是那一声猫叫,自己恐怕就已经变成一具尸体,然后成为那一只大老鼠口中一个月的美味,想到这里,他心头还是“扑通扑通”直跳。
  经过那一家卖万能钥匙的店铺时,老板看到苏阳手中的笔记本,意味深长地对他笑了笑。苏阳知道那老板是真的把他当做了盗贼,却也无意去跟他争辩。不过话说回来,他现在这样不告而取地拿走张成廷的笔记本电脑,不是小偷又是什么呢?
  站在广州火车站前的天桥上,望着桥底下茫茫的车流与人海,悲伤铺满了苏阳的心房。天下之大,却无他半点苏阳的容身之地,甚至连暂时的栖息都不行。难道说这就是上天的好生之德?
  正当苏阳为身世遭遇感伤满怀时,旅行包里的手机振动了起来。他知道肯定是赵利蕊打来的。“接还是不接?”犹豫了一下,苏阳终于还是取出手机接听。
  “你这死家伙一整天都跑到哪里去,为什么就不接听我电话?”赵利蕊劈头是一顿地骂,话到最后,却带了一丝哽咽,“你知不知道我都担心死了,就害怕你发生什么意外。”
  苏阳心头一暖,心中所有的感伤全都在赵利蕊的关心之中消解。他沉默了两秒钟,决定还是对赵利蕊讲出实情,“我去张成廷家了。”
  “那……你没有事吧,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呢?”赵利蕊在电话那头紧张地问。
  “没什么线索。不过我找到他的笔记本电脑,把它带出来了。”苏阳终究还是不忍心告诉赵利蕊,他找到她兄嫂的人头,怕她受不了这个打击,而对于在张成廷家中的一连串惊险,也决定暂时对她保密。他不想让她有着太多的放心不下。
  “你现在人在哪儿呢?”
  “我在火车站这里。”
  “那过来吧,我做了午饭。”
  苏阳心头又是一热。有一个人做好饭,在家等待着自己归来,这曾经是自己梦寐以求的生活。只是朱素的出现,让自己离这样的梦想越来越远,现在不经意间被赵利蕊勾惹起来,顿时心中满满的全是又酸又甜的滋味。
  “那好吧。你等我半个小时。”苏阳轻叹了口气。终究还是拒绝不了温暖的诱惑。
  半个小时后,苏阳准时地出现在赵利蕊的家门口。他敲了敲门,赵利蕊一身睡衣地出来开门,见到他,未曾言语眼圈先红了。
  苏阳看到这样子,不由得一阵歉意,“对不起,我是不是害你担心了?”
  “哼,你自己说呢?没良心的家伙。”赵利蕊恨恨地让开门,“你自己看看我都给你打了多少个电话?你竟然一个都不接。”
  苏阳掏出手机,这才看到有八个未接电话,歉意更深,“真是对不起,我之前手机放包里了,包又存在火车站里。真不好意思,我向你赔礼道歉。”说着苏阳朝赵利蕊深深地鞠了个躬。
  赵利蕊“扑哧”一笑,“好啦好啦,瞧你的样子,都快把腰给折了。快点吃饭吧,该饿了。”
  闻到屋里的饭香,苏阳肚子一阵“咕噜咕噜”直叫。他才发觉自己又累又渴又饿,“嗯,饿坏了,不过能不能先给我点水喝?我都觉得自己快脱水变成木乃伊了。”
  赵利蕊倒了杯水,递给苏阳,眼中满是疼惜。
  苏阳也不客气,接过去,一饮而尽。
  赵利蕊心疼地接过杯子,“慢点喝啦。怎么搞得这么口渴?还要不要再来一杯?”
  “不用了。”苏阳抹了一下嘴巴,温水自喉咙一直通透到胃中,他只觉得全身的每一个细胞都舒展开了,有着说不出的舒服。他满足地坐到餐桌前,看到眼前的菜食,不禁赞叹了一声:“这么丰盛哪。”
  原来赵利蕊做了一道红烧鱼,一份香菇闷鸭,炒了一个小白菜,另外还煲了份猪骨汤,看得苏阳食欲大振,朝赵利蕊“嘿嘿”一笑,“我就不客气了。”随即狼吞虎咽了起来。
  苏阳风卷残云般地将菜消灭了大半,抹了抹嘴,打了一个饱嗝,摸着肚皮,心满意足,“好久没有吃得这么饱了。”一抬头,看见赵利蕊正笑意盈盈地看着自己,不禁脸一红,“我刚才吃饭的样子是不是很难看,像是饿死鬼投胎的呀?”
  “何止饿死鬼投胎,转世都还一样的饿鬼。”赵利蕊捂嘴笑了下,“真的吃饱了吗?”
  “饱了,再吃就要顶到肺了。”苏阳突然想到赵利蕊一直都是看着他吃,而没有动筷,忙问:“你呢?怎么不吃?”
  “我早吃过了。”赵利蕊一边收拾碗筷一边说,“也不看都几点了。我要是真等你,早也变成另外一只饿鬼。”
  苏阳看了一下头顶的挂钟,已经是下午快三点了。“没想到我在张成廷家待了竟然有那么久。”想到张家厨房里的那四个人头,心一下子又沉重了下去。
  “你都还没告诉我你今天都有什么收获。”赵利蕊收拾好碗筷,坐在苏阳身边问他。
  苏阳猛然惊醒,将张成廷的笔记本电脑掏了出来,放在桌子上,问赵利蕊:“你这边可以上网吗?”
  “可以啊。”赵利蕊牵引着苏阳到卧室,将自己电脑上的网线拆下,递给苏阳,“你想查什么呢?”
  “我想试着有没有可能进入张成廷的QQ和电子信箱,看能不能找到线索。”
  “你的意思是,他的电脑硬盘上就没有任何有用的信息?”
  “不一定没有,只是暂时没有找到。”
  “哦。”赵利蕊不再多言语,看着苏阳将网线接到笔记本电脑上。
  苏阳突然想起之前被催眠的事,转头认真地对赵利蕊说:“你可以不看电脑吗?我必须得确认我们两个人之间有一个人保持着清醒,以应对可能的变故。”
  “什么意思?”赵利蕊莫名其妙地问。
  “因为之前我被这台电脑催眠过。”苏阳深吸了一口气,将他在张成廷家中听到奇怪的脚步声,然后被电脑上弹出的“眼睛”催眠,差点举刀自杀,幸亏有猫相救的事说出,最后,他心有余悸地说:“所以我必须确认,我们俩不能都被催眠,否则极有可能变成下一个受害者。”
  赵利蕊难以置信地喃喃道:“你是说,张成廷可能是这一系列凶杀案的幕后凶手?”
  苏阳摇了摇头,“也不太可能。因为他也死了,他不可能设定自己的死亡。而他死了之后,就不太可能再去操控其他人的命运,除非他真的变成鬼魂。”说到鬼魂,苏阳心里触动了一下,他想起昨天晚上小旅馆里看到的监控录像中那一个神秘的黑衣人。“难道真的是他?还是他的鬼魂?”
  赵利蕊也陷入了沉思,“如果不是张成廷,那就只能还是朱素。”
  “为什么这么说?”
  “那你觉得还可能存有第三者在操控着这一切的结局吗?”赵利蕊反问道。
  “可是……朱素她都死了那么久,又怎么操控?”
  “也许她有特异功能。”赵利蕊长嘘了一口气,“其实我们每一个人的潜在能力都远远超出我们的应用乃至我们的想象。对于大脑的力量,至今科学界都把它视为一个‘粉匣子’,未能完全探索开。我们的意识只是海面的冰山部分,更深的大脑功能则是藏在水下的未知部分。你应该有听过,我们大脑真正被开发的空间还不到实际容量的百分之十。从朱素的身世我们可以知道,她有过黑暗的童年,又经历了一系列的打击,也许这反倒可以激发出她体内的潜能,就好像人在危急时分时,会拥有超人的能力一样。”
  “可是她都已经死了啊。就算她真的拥有特异功能的话,总不可能死后继续发挥吧。”
  “难说。”赵利蕊叹了一口气,“世间有许多的力量都远没有被我们人类所认识。比如百慕大的神秘沉船,比如有些人真的可以用意念改变物质等。按照能量不灭定律,我们很难否定掉人死后其所拥有的能量就随之消失,而有可能会通过一些载体残存下来,并影响到他人的思维乃至生活。”
  “你觉得人精神的力量能足够强大到杀人吗?”苏阳依然存有疑问。
  “你觉得杀人就需要很大的能量吗?”赵利蕊轻笑了下,“你看过日本本田汽车做过的一个广告吗?通过一系列巧妙的设置,一粒珠子就可以推动一辆汽车。或者就如同混沌学理论中所说的,蝴蝶翅膀的扇动就有可能引起大洋彼岸的风暴。所以说,杀一个人,并不需要真的用力,而只需要影响到人脑中的一个点,通过这一个点,就可能改变他的思维以及行动,借用他的手完成杀人或自杀。”
  赵利蕊的一席话让苏阳如醍醐灌顶般豁然开朗。他细细想起之前发生的一系列事情。他的亡命天涯,他的屡次遇险,一切就是始于网络中的一次聊天,甚至可以说是因为那一袋红提。一次的小小偶然,却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那么也许602室中真的存在着一种神秘的力量,可以影响到所有进出的人的神经,从而导致他们的死亡。
  但苏阳隐隐地觉得还是存在着不少的漏洞,比如张成廷等人的人头,怎么会跑到张成廷的家中?总不可能说是他们死了之后自己提着脑袋过去的吧。还有,张成廷为什么要搬到他楼上去住?而最重要的是,陈丽娟为什么会死?她可从来没有到过602室,难道就因为她的手机号与朱素原先的一样?还有的,究竟是谁对苏阳下的催眠,张成廷还是朱素呢?其背后的意图又是什么?
  “也许一切的秘密都藏在张成廷的电脑里吧。”苏阳长出了一口气,示意赵利蕊坐到远离电脑的门口边,然后打开电脑。
  赵利蕊关注着苏阳的一举一动,若有所思地说:“我还是觉得你说的那一只眼睛以及脚步声都是你精神高度紧张下的幻觉,或者说是受了某种神秘力量的蛊惑。”
  “什么蛊惑呢?”苏阳一边检查着电脑,一边问赵利蕊。
  “说不清。也许你在张成廷家中受到自杀的暗示。”赵利蕊努力地想着,希望寻求到一个令她自己满意的答案。
  苏阳身体一震,“你说什么?自杀的暗示?”大脑中电石火光般地有灵感一闪而过,“是,肯定是!你说的没错!”苏阳激动地站了起来。
  “你想到了什么呢?”赵利蕊看到苏阳的激动,一下子也兴奋了起来。
  苏阳再也无意隐瞒,他把在张成廷家中看到四个人头,并怀疑其中有两个是她哥与她嫂子的事和盘托出。赵利蕊听到哥哥和嫂子人头的下落,想起他们死时的惨状,不禁泪水簌簌而下。她擦了一下泪水,问道:“然后呢?还有什么?”
  苏阳心疼地看着难过的赵利蕊,但他知道现在还不是悲伤的时候,因为最迫切的事,还是把事件的整个头绪理顺出来,“我想你刚才说的自杀暗示应该就是那四个人头的出现,让我确信他们的死都与我无关,从而让我摆脱内心深处长久以来负罪的枷锁。但另一方面,由于有罪的念头压抑得太久了,以至于我当时急于证明自己的清白,加上严重的紧张和脱水,所以产生了你说的幻听幻视,想要以自己的自杀来印证他们的死真的不关我的事。”
  赵利蕊在心里细细地分析了一遍,点头赞同说:“你说得很有道理。那现在可以让我一起看电脑了吗?”
  推翻了一大“有鬼”的论据,苏阳心头一阵轻松,但仍有一个疑问困扰着他,“只是我第一次跟朱素视频时看到的那一个眼睛画面又怎么解释呢?而且这个画面也真实地在我的梦中出现过。”
  赵利蕊轻笑了下,“其实很简单。第一次极有可能是朱素真的操作失误,发给了你,本来没有太大的意义。只是后来你一直在心中把它解释为催眠的道具,以至于在你的潜意识中,把眼睛和催眠始终挂钩在一起,当你想到催眠时,脑海中就会自动浮现出那一只眼睛,让自己进入催眠的状态。至于你的梦中场景,我觉得可能有几分真实性,但却绝对不可能是朱素引导着你进入现场,而更多的是你对整个案件认识的一个整理。比如你梦到杀死朱素的男子,以及两人之间变态的做爱,那是因为你之前听朱素的邻居谈到过,朱素有个男朋友,另外在你的心中,一直怀疑朱素具有分裂人格,因此在梦中安排了他们那样的一出戏;而最后男子肢解朱素场面,应是受那天晚上老陈对你说起朱素死因的影响;此外,梦中电视机中的那一只眼睛,更像是你自己臆造出来的,或者说,当朱素第一次在网上给你发过来那段视频时,你在潜意识中已经认定了那是催眠的道具,而这样的想法也就投射到你的梦中导致那双眼睛的出现。”
  苏阳倒吸了一口冷气,“大脑的误导功能竟然可以这么强烈?”
  “要不我为什么说所有的人都有可能死于他们自己潜意识里的恐惧呢?”
  苏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想起老陈一直对他强调的一句话:“这个世界上没有鬼。只要你不受幻觉的影响,它也就奈何不了你。”看来在老陈的职业生涯中,应是遇到不少自己吓死自己的案例,可惜老陈打了一辈子的鹰,到头来反被鹰啄了眼睛,死于自己的幻觉之中。冥冥之中,生命充满了变数哪,但也说明,谁人心中无愧,谁人心中就无鬼。
  赵利蕊凑了过来,看着苏阳按照张成廷以前的上网历史记录,挨个地点击进入。但令苏阳失望的是,虽然查到两个电子信箱地址,但不论是输入张成廷的生日日期还是他名字的拼音,密码验证都是错误的,他不禁泄气下来。
  “要不再仔细检查电脑中的其他资料吧。”赵利蕊建议道。
  苏阳点了点头,两人挨个地打开电脑中的每一个文件。但忙乎了一个多小时,依然一无所获,没有搜索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苏阳沮丧地随手点开一个软件,“看来张成廷这家伙大概事先预料到电脑会落到他人的手里,所以就将全部可能泄露他个人信息的资料删除了吧。”
  “等等。”赵利蕊望着苏阳所打开的那个软件上的英文说明,仔细地查看着。
  “这是什么软件?我现在是一看到一大堆的英文就头疼。”
  “这是一个黑客软件。”赵利蕊肯定地说,“通过它,可以随意地设定手机号码给其他的手机号码发送信息。”
  “可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苏阳一下子大脑还转不过弯来。
  “你不是说你一开始的时候收到朱素的许多短信吗?”赵利蕊兴奋地说:“那极有可能就是张成廷通过这个软件发给你的。所以移动公司那边才可能没有记录。”
  苏阳领悟了过来,激动地一把抱住赵利蕊,“哇,你真的好聪明,我太喜欢你了!”
  赵利蕊脸色一红,“啐”的一声一把推开苏阳,“哎,正经点,说正事呢。”
  苏阳也发觉自己的失礼,不禁脸跟着红了。
  赵利蕊不想让两个人的尴尬延续下去,接着说:“那我们现在查查张成廷的QQ记录,如果上面有朱素的号码,就说明假冒朱素跟你聊天的就是他。”
  “不错不错。”苏阳兴奋地搓着手。心头的疑问一个一个地被解决掉,他感觉身心放松了许多,胜利的曙光似乎就在不远的前方。
  赵利蕊很快就打开张成廷电脑上的QQ,下拉登录框下的名单,果然有三个号码。“你还记不记得朱素的QQ号?”赵利蕊问苏阳。
  “一点都不记得。”
  “哦,没关系,我们可以通过查看资料来确定。”赵利蕊进入她的个人QQ,依次查看三个号码的详细资料。
  “是它,就是它!”苏阳激动地指着最后一个号码,“朱素的网名就是她的真名。”
  赵利蕊脸上浮现出笑容,“那现在又可以解决掉一个疑问。剩下的,就是我们再仔细找找看有没有关于朱素与张成廷往来的记录。”
  苏阳大受鼓舞,继续查看电脑里剩下的其他文件。但再没有任何的惊喜出现。他无奈地抬起头看着赵利蕊。赵利蕊也陷入了困惑之中。
  “难道他就删除得这么彻底?还是通过什么方式将那些信息隐藏了起来?”赵利蕊不自觉地将心头所思念出了声。
  苏阳一拍大腿,“对!极有可能是隐藏。”他兴奋地打开“我的电脑”,选择“工具――文件夹选项――查看”,然后选择“显示所有的文件与文件夹”,再打开“开始――搜索”,输入“朱素”,电脑飞快地自动查找起来,不多时,十来个记事本文档出现在搜索窗口。苏阳像发现新大陆般地欢呼起来。赵利蕊也兴奋得两颊潮红,看上去显得更为楚楚动人。
  苏阳屏住呼吸,将那些文档挨个地打开。果然这些文档都是张成廷的日记记录。两人激动万分地读起来:3月9日 阴,有雨真没想到,今天竟然会在街头碰到猪头。他认出了我,不过他已经不再是当年的那个盛气逼人的派出所所长,而更像是和我一样逃亡的人。但他对我的威胁性并没有减少。他要挟我去杀一个人,否则他就向公安机关揭发当年我在青栏镇所犯下的杀人罪行,而一旦事成,他可以再给我五万块钱作为酬金。我太累了,不想重新再过东逃西躲的生活,而且我也需要钱,所以只能答应他。但我没想到他要杀的人竟然是他的女儿――朱素。他没说出原因,不过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他对她是既恨又怕。
  3月11日 晴
  今天顺利地在白马服装批发市场上找到做服装生意的朱素,并和她搭上话。死亡游戏开始了。我发现我竟然异常兴奋。看来我真的适合做一个杀手。
  3月14日 晴
  和朱素的关系进展顺利。经过两次约会,我感觉她已经依恋上我。像她那样有着一个变态的老爸,有过黑暗的童年,又有轻微精神分裂的人,只要你对她稍微好一点,关心一点,她就很容易上钩。有时候看着她,就像是看着自己一样,觉得很可怜。但我想她应该比我幸福,因为至少在她心中,有我在关心着她,而这个世上还有谁会关心可怜我呢?
  3月19日 晴
  和朱素已经像情人一般地生活。但一点也不令我感到快乐,而是痛苦。痛苦的并不是我即将要亲手杀死她,而是因为和她在一起,总让我想起过去。天哪,头又开始痛了,我再也忍受不了了……
  苏阳看到这段,眼前浮现起两年前在上领公寓与张成廷的数次相遇,看他的眼神和举动,确实是有着很深的精神分裂与暴力趋向,而从他的日记中隐约透露出,他也有过阴暗的童年,从而影响他长大后的人格。“不幸的人生多半有过不幸的童年。”
  苏阳心头掠过一丝的黯然,继续读下去:
  3月20日 晴
  突然想到,我为什么要亲手杀死朱素呢?像她那样一个有着种种黑暗过去的人,心灵就像是细瓷一般地脆弱。所以我完全可以给她设置一些圈套,让她自杀!对,自杀!哈哈,这游戏是越来越好玩了。
  3月25日 大雨
  今天和朱素按计划顺利地上了床。没有做任何的避孕措施。像她那样曾经亲眼目睹父亲溺死自己亲生儿的人,绝对不会忍受再一次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在面前吧。到时候可以告诉她说这是报应,要想解脱,就去死吧。然后,整个计划完美落幕。哈哈哈,我太兴奋了,真觉得自己是个魔鬼。
  3月28日 晴
  有点后悔答应猪头做这件事。朱素她太疯狂,简直不是人,而且她似乎潜藏着某种神秘的能量,可以看穿人的心思。我有点害怕她。
  苏阳抬起头,发现赵利蕊跟自己一样,额头上有密密的汗珠渗了出来,显然,她也感受到日记本中的那种黑暗、疯狂力量。
  苏阳伸出手,紧握了一下赵利蕊的手。透过彼此掌心中传递来的温度,使两个人的心放松了不少。
  苏阳继续向下翻。发现时间已经跳跃到一个多月之后。中间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呢?为什么是空白?苏阳心头纳闷着,但也无意去深究,集中精神继续看张成廷的日记。
  5月2日 大雨
  计划失败。原来朱素她根本就已经丧失了生育的能力。我现在越来越感觉到,不是我在操控她的命运,而是她在操控我的生死。我再受不了这样的感觉,我真想杀了她!
  5月10日 阴,有风
  天哪,朱素竟然再次跟我说,我每天进出,身上都背着一个鲜血淋淋的尸体,长长的舌头落在我的脖子上,更为恐怖的是,她所描述的尸体形象,与我杀过的那畜生一模一样。我要崩溃了!她是该死的魔鬼,魔鬼!同样诡异的还有她家的那只黑猫。那是地狱来的使者,有着魔鬼的眼睛和叫声!
  5月18日 晴
  她在床上的表现越来越变态。许多时候我感觉她并不像是在做爱,而是在报复,对男人的报复。我可以感受得到她对我的男根的仇视,她几乎要碾碎它!不过这样也让我疯狂。哈哈哈,原来我也那么恨男人。
  5月20日 晴
  我终于解脱了,我不再是男人了,我再不是可恶的臭男人了。哈哈哈,我笑,我大笑,我狂笑!当她手起刀落,割掉我的阳具,污浊的黑血喷在她的脸上时,我感觉好舒服,好有快感。她也是。我想我和她都是魔鬼,或被魔鬼附身的人。
  
  6月4日 晴
  
  我杀死她了!我完成了我的使命。
  我甚至觉得,我来到这个世界,就是为了杀她,而她也是为了被我杀死。我们都是畸形人,被上帝遗弃的孩子,到最后,我们甚至要互相遗弃。遗弃,遗弃。不错,是遗弃。至少我把她的头遗弃掉了。我从此再也不要见到她的眼神,可怖的来自地狱的眼神。
  另外,杀人的感觉好有快感。我喜欢看着她舌头的伸长,喜欢刀在她身体切割的沉醉感觉,连那“嗞嗞”的皮肉烧烤声都是那么迷人!而且,拎着一个长头发的人头的感觉,简直是HIGH到极点!我真怕我要迷恋上杀人了。
  “我受不了这变态。”苏阳只觉得胸口压抑得几乎喘不过气来。他走到窗口,一把拉开窗帘,傍晚的凉风穿透了进来,让他因紧张和恶心所致缺氧的大脑清醒了一点。赵利蕊默默地走去卫生间,拧了个毛巾,递给他。
  苏阳感激地接了过来,擦了一下脸上的汗渍,慨叹道:“这人与人之间的差别怎么就这么大?比人跟畜生的差别都要大。”
  “所以说人心险于山川,难于知天。”赵利蕊跟着叹了口气,“所以遇上一个让你感到安心踏实的人,就应该好好去珍惜,因为那是上帝对你的恩赐。”
  苏阳听懂她的话中话,但却只能假装听不懂,疲倦地挥了一下手,“我们继续往下看吧。”
  6月5日 大雨
  我想我一定是生活在梦里,要不就是现实世界太恐怖!清晨醒来,竟然发现朱素的人头立在床头的地板上,差点把我吓死过去。她果然是魔鬼,只有魔鬼才可能死后继续作祟,出来吓人!我想剁了它,可我不敢。我只能把它扔得更远。
  我已经关紧门窗了。希望她不会再出现。
  6月15日 晴
  我想哭,我想自杀!朱素的头,竟然就是阴魂不散,每天清晨都出现在地板上,不论我把它扔得多远,埋得多深,怎样加固家里门窗,整晚整晚地不睡觉,甚至用摄像头监视,都无法摆脱它,第二天它总要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地板上,没有留下任何人为的痕迹。我怀疑我已经疯了,否则怎么可能每天都看到它呢?不过即便没疯,我想也快了,即便还没自杀,也已经跟死人差不多。这个世上再不会有人忍受每天的生活就是跟一个人头玩捉迷藏!
  6月26日 晴
  我彻底崩溃了。我向朱素哭诉,向她求饶,求求她不要再出现折磨我了,让我可以睡一个安稳觉。今天照着镜子,发现我已经瘦得不成人形。这样下去我迟早会死的。
  7月10日 晴
  我已经没有挣扎的力气了。我只管每天把朱素的人头扔进马桶里,然后该干啥干啥去,尽管它第二天早上依然要湿漉漉地出现在地板上。
  苏阳看到这里,再不敢往下翻。他可以想象一个人,每天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看到被自己杀死并且毁尸灭迹了的死者的人头“站”在自己的房间里,那是怎样巨大的精神压力,又会生出怎样的恐惧之心。他甚至感觉那人头的腐臭气味飘入自己的鼻子中,让他又想要掏心裂肺地去呕吐。
  赵利蕊看着苏阳脸色有异,关切地问:“怎么了呢?身体不舒服?”
  苏阳虚弱地摆了摆手,“没什么。我就觉得张成廷记录得太恐怖了。难道朱素真的是个魔鬼,人头可以自动走路回来?”
  赵利蕊想了想说:“我倒怀疑他是患上了多重人格障碍。”
  “多重人格障碍?”
  “就是他一个人同时存在着几个化身,或者说,他一个身体里同时隐藏着多个灵魂,每一个灵魂都具有各自的独立性,互不相知。其中一个人格做了什么事,另外一个人格根本不知道。就像正常人与梦游人一样,各不记得对方的行为。”
  “那他们就不会互相排斥?”
  “不会。甚至可以说,不同的人格,是对人对于自我不满的一种弥补。越是自卑、压抑越深的人,他所具有的分裂人格就可能越多。精神分析曾经在一个人身上找出最多数十个不同的人格,这些人格分别扮演不同的角色身份。”
  “那你的意思是,张成廷由于长期的精神压抑,使得自己变成了多重人格?其中的一个人格,就是写日记的那一个,也是正常清醒的,每天负责扔掉朱素的人头,另外一个人格又负责将那人头找回来,放在地板上?”
  “有可能。不过也不能确定。因为如果是多重人格的话,那么他每天跑那么远的路去捡回人头,肯定会有一些蛛丝马迹,比如鞋子上的泥,比如身体特别劳累,最为重要的是,张成廷在日记中写道,他曾经用摄像头来进行监视,但没有发现什么线索。这意味着有可能不是他自己做的,而是其他人或是其他的力量在暗中进行着这一切。”
  “那会是什么力量?朱素灵魂的自我力量?”苏阳失声道。
  赵利蕊苦笑着,“这我也不知道了。我只能从心理学的角度上尽量地去分析他们每一个人的潜在意识和当时状况,但具体答案是什么,并不控制在我手里。”
  苏阳默然了,继续下翻张成廷的日记。
  8月15日 晴
  那个噩梦还在延续中。我终于想清,这应该是朱素临死前的诅咒在作祟。她说: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辜负她,都想从她身边剥夺走她仅有的,而没有想给她带来点什么,所以她诅咒每一个进入602房间的人不得好死。现在诅咒已经对我生效了,接下来的就会是猪头夫妇,还有更多进入602房间的人。那么我该怎么破解她的诅咒,摆脱现在每天的噩梦状态?
  8月20日 阴
  今天用朱素的QQ上网,很快有人上钩了。可惜他并不是我理想中的目标,只能作罢。继续等待中。
  8月26日 晴
  我怀疑我真的很快要被朱素折磨发疯。凌晨时分竟然接到她的电话,虽然她没有开口说话,但我知道一定是她,是她!除了她之外,再不会有人用那一个号码给我打电话的!如果不是我把她肢解掉了,我真怀疑她没死。可她就是死了,死了,死得干干净净,除了一个腐烂发臭的脑袋在我的马桶里。
  9月11日 晴
  终于想通了,像我这样的人,本来就不该苟活于世间,更不必过这一种提心吊胆的酷刑生活。所以我根本不用害怕朱素对我报仇。不过在我生命的最后尽头,我想再玩一个游戏,一个猫捉老鼠的游戏,诱饵就是朱素的命案。我相信那会是很有趣的,至少警方永远不可能查到所有的真相。想到此,我就觉得好开心,我重新找到生命的乐趣。
  游戏的第一步,找一个合适的人,来发现朱素的死。谁是那幸运儿呢?
  10月3日 晴
  幸运儿终于出现,到了噩梦解除的最后阶段。我该做点事,诱导他进入朱素的命案旋涡中,然后,将朱素的神秘力量移植到他身上去,再搅乱事情的真相。通过计算,我发现我有可能成为最后的赢家,逃避朱素和法律的惩治。
  苏阳长出了一口气,“原来我就是他挑选出来的幸运儿啊。真不知道他的标准是什么?”
  “看你帅呗。”赵利蕊调侃道。
  苏阳却没有心情笑出来,而是陷入张成廷所布置的扑朔迷离中。“这个张成廷,究竟是什么身份?是人才还是魔鬼呢?”
  “在我看来,他也就是一个有着很深童年阴影的家伙。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在童年或者长大的岁月里有被性侵犯过,而且施暴者是个男的。”
  苏阳点了点头,“我也这么怀疑,否则他不会那么憎恶男人,又以阉割作为解脱。但我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设置最后的游戏。”
  “不知道你对太监的心理有没有研究?在古代宫廷里,那些太监由于被阉割掉男性的性器官,他们往往会陷入一种自我性别的迷惘中。为了弥补自己的失落,他们很容易采取一些很极端的手段来遮掩自己的身份,比如沉迷权力,贪恋金钱,有的甚至会发展成为虐待狂。简单地来说,他们希望通过寻求生活中的成功以及对他人命运的支配权来表现自己的硬朗,证实自己的能力。如果不行的话,那么就干脆阉割掉他人的自尊。这也是古代皇帝的后宫难于风平浪静的一个重要原因。我觉得张成廷所设置的这一个游戏极可能也与阉割有关。”
  “阉割……阉割……”苏阳低低地念着,想着。算起来,自己这两年来的生活中,旺盛生命力被淘汰了,激情抽离得一干二净,连情欲都消失殆尽,岂不是就是接近于被阉割的状态?他长长地叹了口气。
  “我们现在是否可以来分析一下整个过程?”赵利蕊试探地问。
  苏阳心如乱麻,勉强地点了点头。
  “根据张成廷日记所叙述的,他当时已经抱定了以死来寻求解脱的念头,不过同时又存在着侥幸的心理,就是如果可以成功地将朱素遗留的能量和警方的注意力都放在你身上的话,那么他就可以从此逍遥于法外,摆脱朱素的人头纠缠,对吧?”
  “没想到你一个女孩子,逻辑思维这么强。”苏阳暗自庆幸与赵利蕊相识,有了她,不仅给他增添了生活下去的希望和勇气,更可以帮他理清许多的乱麻般的头绪。
  赵利蕊被苏阳一夸,反倒有点不好意思,她想了想,继续说道:“那么我们可以假设陈丽娟是张成廷所杀的,死因就是她沿用了朱素的手机号码,而朱素又借用这号码给张成廷打电话……”
  “等等。你这样的假设有个前提,就是认定这个世上有鬼魂,而鬼魂是有力量的,对吧?”
  “这只是一个假设,当然了,我们也可以假设说陈丽娟是无意中拨到张成廷电话上去,至于为什么茫茫人海中,她会刚好找到张成廷,只能用一个鬼使神差来形容……”
  “哦,那好,继续吧。”
  “张成廷杀死陈丽娟后,就借用她的手机与你通话和发短信……”
  苏阳仰起头,细细推算了下时间,感到其中有漏洞,“但陈丽娟的死亡时间是晚上11点半到12点,而在这之前是谁用那手机号码给我发的信息?是陈丽娟还是张成廷?”
  赵利蕊白了他一眼,“你怎么一下子变得这么笨了呀。别忘了张成廷是个电脑高手,你以前收到的短信都是他用黑客软件从电脑上收发的。”
  苏阳不好意思地笑了,“倒也是。我现在是思绪太乱,成见太深,很难转弯了。”
  “好了,那我们的假设就暂时成立。张成廷有意地用陈丽娟的手机给你发短信,给警方留下线索找到你,这样你就成为套中人。”
  “不错,然后警方顺此找到朱素的尸体,还了张成廷的一个心愿。不过你说他怎么悄无声息地就杀死陈丽娟?”
  “这个……我们可以从张成廷的日记中找到些线索吧。他写道,他以前曾经在清栏镇上杀过人。而这一个人应该就是当年玷辱他的主谋。我们可以想象说,张成廷为了报这个仇,一定设想过许多招儿来对付他,所以他对杀人应该很熟练,否则不会在事后逃脱公安部门的追捕那么多年。另外,他掌握着陈丽娟的手机号码,那么他完全可以假扮一个身份,比如邮差要给陈丽娟送信送包裹什么的,骗到她的地址,并将她稳住,在见面的时候趁她不注意,一刀砍掉她的脑袋。”
  苏阳不得不佩服赵利蕊的想象和推理能力,由衷地赞叹道:“你可真厉害,说得好像你就是一个旁观者似的。”
  赵利蕊面色绯红,说:“心理学与刑侦本来就有几分相似,都是将扑朔迷离的线索归整,找出其源头。其中都要用到科学手段加个人合理推理。所以你也可以学习一些,这对于你解开所有的谜团会有很大的帮助。”
  “心理学?我一直都有兴趣,可惜没有时间学,也没有人教导我,以后倒可以向你多请教。不过现在肯定是来不及现学现用,所以还是多借用你的慧眼好了。”
  “好说好说。”赵利蕊装出一本正经的样子说:“不过你别忘了事后付费就是了,我的咨询费是每小时一百元,教学费用同等价格。”
  “哇,你可真会坐地起价,不要这么剥削我等无产阶级吧。”
  “好了,不瞎扯了,还是回到正事吧。”赵利蕊拨弄了一下掉下来的发丝,目光深远地说道:“我怀疑后来发生在你屋里的一连串恐怖事件都是张成廷搞的鬼,比如他站在楼上将朱素的人头用绳子吊到你阳台上吓你,溜进你的房间给你那菜刀杀老陈,或者说他一开始就藏在你的床下,等你睡着了出来吓唬你……这也是他为什么要搬到你楼上去住的原因。”
  苏阳承认,赵利蕊的推理有一点牵强,但也并不是不可能的事。毕竟生命中有多少事情真正是条理清楚的呢?简单地说,他和赵利蕊之间的相识,不也就是在几乎不可能的场景下出现的吗?更何况对于朱素、对于张成廷,本来就不能用常人的目光来看待他们。
  “至于张成廷的死……”赵利蕊心头打了一个结,为难地说:“我还是遵从你以前在张成廷家得出的结论,他是自杀死的,自杀的原因,可以暂时假定为朱素的诅咒发生了效用。而老陈他们的死亡,可以归结于同样是朱素的诅咒,但也不排除是因为他们心中原本藏着恐惧,而朱素的命案催化和夸大了这一种恐惧,从而使他们被潜意识中的死亡本能所推动着,导致最后的惨死。”
  “死亡本能?”苏阳皱起了眉头,“你引用的应该是弗洛伊德的说法吧,可他最后不都自己否认人有死亡本能了吗?”
  “他是无法证实,并没有完全否认。”赵利蕊说:“不过按照弗洛伊德的得意门生荣格集体无意识的说法,我觉得死亡应该是属于人集体无意识里的一部分。”
  “为什么呢?”
  赵利蕊侃侃而谈:“你看在世界各国的宗教中,都不约而同地存在世界末日、生命毁灭――重新创造――再度毁灭的轮回说法,这说明死亡以及自我毁灭是人类集体无意识中的一个重要内容,那么死亡本能的存在也就是合理的。再说了,你敢说你没有过自杀的念头?有过吧。我也有过,而且据我调查所知,身边的每一个人都在某一个时刻有过自杀的念头。世上自杀的人有限,并不是因为想过自杀的人数就那么少,而是因为许多人并不具备自杀的真实条件,但你并不能就此否认人心中存在死亡的冲动,即死亡本能。”
  “好深奥。”苏阳举手做投降状,“那结论就按你的推理来进行吧。只是我仍有一个问题,究竟是谁把张成廷等人的人头移到他家中?”
  “这……”赵利蕊不禁语塞,“会不会存在着第三者?”
  苏阳陷入了沉思,良久,他试探地问赵利蕊:“你还记得上次催眠时我说过的那一句话吗:黑猫叫了一声,人头不见了。那你觉得有没有可能是黑猫转移走了人头?”
  “啊?”赵利蕊一愣,“不会吧,没听说猫对人头感兴趣的。除非它像警犬那样经过特别训练。”
  苏阳脸上现出迷惘的神情,“但上次催眠时,我感觉到自己是回到案发现场,虽然其他的都很模糊,但却很真切地听到有黑猫的叫声。我怀疑这个现场应该就是上领公寓704,就是张成廷自杀的那天晚上,因为我看网上的文章介绍说,当时摄像头是录下我进入704的镜头。另外,黑猫的叫声在我的大脑中出现已经不止一次了,上次在张成廷家中我要自杀时,正是它的叫声救了我一命。”
  赵利蕊点了点头,“你上次催眠遇到阻碍时也是黑猫在窗外叫了一声,然后你就平静了下来。看来黑猫与整个事件的关联要比我想象中的复杂得多。”
  “也许它真的有着人的灵魂。”苏阳嘲讽地一笑,“而且还是朱素的灵魂。”
  赵利蕊瞪起了眼,“你可不要乱说,否则我可再不敢见到它。”
  “那如果它长期盘踞在602里,你难道连那房子也不要了?”
  赵利蕊苦笑道:“你以为我现在就敢要啊?要不是因为要找出我哥死亡的真相,我才不想踏入它半步呢。”
  “但我们现在却必须再进去一次。”苏阳抬头看着赵利蕊,目光灼灼。
  “去找那只黑猫吗?”赵利蕊笑了,“放心吧,说归说,该进去的还是要进去。我才不怕什么鬼魂呢。现在就走吗?”
  “要不你还是留下来吧。”苏阳迟疑了一下说:“不管那黑猫究竟是什么身份,602终究是一个不祥之地,我一个人去就可以了。”
  赵利蕊瞪了苏阳一眼,“哎,你一个大男人的,怎么这么婆婆妈妈的。不就是去一趟我自个儿的房子吗,用得着这么瞻前顾后的?怎么啦,真觉得我家的房子是个龙潭虎穴,还是你想夺权,剥夺我当房主的权利啊?”
  苏阳尴尬地一笑,“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的……”
  “不是这个意思那就没别的意思。快走吧。”
  苏阳讪讪地跟着赵利蕊一起出了门。赵利蕊看着他那副小媳妇般的低眉垂眼模样,“扑哧”一声笑了,“有时候觉得你特胆大,什么地方都敢闯一闯,有时候又觉得你特胆小,就像一只蜗牛,别人稍微说你一下,你就缩进你的壳里,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那还不是叫你给降服的。”苏阳悻悻然道:“我对其他人可没这么温顺。”
  “哦?”赵利蕊饶有兴趣地看着苏阳,“那对别人是怎样的?张牙舞爪吗?那为何就甘心对我这般温顺?因为我是老虎?还是你是病猫?”
  苏阳看着赵利蕊璀璨的笑容,心头原有着种种的郁闷全都烟消云散,但嘴上却还强硬着,“哼,老虎不发威,你当是病猫。哪天真对你咆哮了,你就知道厉害。”
  赵利蕊捂着嘴“吃吃”地笑了起来,“好啊,那回头你还是先跟你的同宗黑猫好好叙叙家常吧。”
  苏阳被她一顿抢白,一时找不到什么回击的话,只好保持着沉默。赵利蕊见此脸上越发地轻快得意起来。
  说笑之中,两人很快就走到6栋楼下的铁门边。苏阳从口袋里掏出万能钥匙准备开门。赵利蕊奇怪地看着他,“你拿的是什么,做什么呢?”
  苏阳得意地晃了一下钥匙,“万能钥匙啊。不打开这铁门我们怎么上去?”
  “哎,说你傻你还不肯承认,现在露馅了吧。”赵利蕊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拣了一把出来,“啪”的一声把铁门打开。
  苏阳目瞪口呆地看着,这才想到,602的房主不再是朱素,而是眼前的这女孩。
  赵利蕊回过头来,“还傻愣着做什么,快点进来呀。”
  苏阳尴尬地紧跟在赵利蕊的身后上了楼梯,一路上在心中默默祈祷着:“千万不要有人认出我来,千万……一定不要……”
  还好一路上就没有碰到什么人,偶尔有一两个,也都是紧盯着赵利蕊看,只将眼角分配给走在赵利蕊身后的他,而且都是漫不经心的一瞥而过,不曾真正注意。
  两人站在602门前,赵利蕊掏出钥匙。苏阳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时候,楼上晃晃悠悠地走下一个男人,他一看到赵利蕊在开门,神色开始变得不自在起来,及至看到站在赵利蕊旁边的苏阳,脸色大变。他猛地退后一步,指着苏阳,颤抖着声音说:“你不是那一个某某吗?”
  苏阳心中暗叫了声糟。却见赵利蕊转过头去,做出奇怪的表情对着那男人说:“你说谁呢?是我吗?”
  男人的腿已直打哆嗦,“不,不,我说的是他。”手指直直地指着苏阳。
  “他是谁?我怎么没看到?”赵利蕊“迷惑不解”地问。
  “啊……”男人的腿抖得更厉害了。
  苏阳明白赵利蕊的装鬼意思,忍着偷笑,咧开嘴,朝男人露出自己白晃晃的两排牙,轻声细语地问道:“你看得见我吗?你真的可以看见我吗?”
  男人惊恐地后退了两步,被楼梯绊了一下,一屁股坐倒在地,脸色已经变得没有一点血色。他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我什么都没看见。”随即一个转身,逃命似的往楼上飞奔去。苏阳和赵利蕊清楚地看见有液体自男人的裤管间滴落而下。
  两人憋着笑,等赵利蕊打开门,进入602,反锁上门,再也忍不住,“哈哈”地大笑了起来。
  “原来鬼就是这样产生的啊,笑死我了。”赵利蕊捂着肚子,几乎要跌倒在地,“果然是人吓人,吓死人。”
  苏阳之前的阴郁心情也一扫而光。他嘻嘻哈哈地向赵利蕊讲述他在上领公寓电梯里两次惊吓那一个中年妇女的事,听得赵利蕊更是笑得直不起腰,单肘倚在客厅的桌子上。“哈哈,看来我们以后可以多扮一扮鬼,吓一吓那些无聊的人。”但突然间,她的笑声仿佛被生生掐掉,换上尖锐的惊叫:“谁的手在摸我?”
  黑暗中,苏阳只觉得有一根针猛地扎入了心中,既痛又凉,他跳了起来,惊恐地看着四周,但黑蒙蒙的一片,好像所有的光线都被房子所吞噬,什么都看不见。
  他冲到赵利蕊面前,哑声道:“什么手?谁的手?”
  赵利蕊一把扑入苏阳的怀抱,身体瑟瑟发抖不止。
  苏阳从赵利蕊的挎包中摸索出手电筒,雪亮的光芒穿透夜的黑幕,一双绿莹莹的眼睛霍然浮现在桌子的上空。
  苏阳先是吓了一跳,但随即反应过来,是那黑猫的眼睛。它的黑色皮毛使它与黑暗融为了一体,衬托得那一双眼睛越发地幽深发冷。
  苏阳轻抚着赵利蕊的肩膀,安慰说:“不怕了,就是那只黑猫而已。”
  赵利蕊胆怯地抬起头,一眼看见黑猫冷幽幽地瞪视着她,心头一毛,转身再度扑入苏阳怀中。
  苏阳久久地注视着黑猫的眼睛,心里渐渐地起了异样的感觉。他觉得黑猫中的眼神不再是那么冷冰冰,充满着威胁,而是有一种温情在荡漾,跨越了人与猫之间的界限。他轻轻地放开赵利蕊的拥抱,走近黑猫,与它相距咫尺地对视着。
  黑猫低低“喵”了一声。苏阳伸出手去,轻轻地抚摸黑猫身上滑顺的皮毛。黑猫没有躲闪,反倒温顺地伸出舌头舔着苏阳的手背,将苏阳的心一点一点地润湿。
  赵利蕊看着苏阳和黑猫之间的亲近,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她走近苏阳,惊讶地端视着他和黑猫的沉默交流,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有一种无形的压力噎着她的喉咙,发不出声来。
  许久,黑猫再度“喵”地叫了一声,从桌子上一跃而下。苏阳也从痴迷中清醒过来,紧随了上去。
  黑猫进入厨房,熟练地用爪子将窗户上的插鞘拔起,再用脑袋拱开玻璃,双足在窗台上奋力一蹬,整个身体箭也似的飞了出去,稳稳地落在距离窗台尚有一米开外的一棵大树上。
  苏阳恍然明白之前黑猫都是如何出入602室。不过他现在根本没有心情享受又一个谜团解开的喜悦,因为他预感,黑猫即将给他揭开一个更大的谜团。他拉扯了一下赵利蕊,甚至来不及解释一下,只是拉开门,直奔向楼梯。
  赵利蕊莫名惊诧,不过她知道苏阳应是有所发现,所以也没有再多过问,只是跟着他一路奔跑。
  跑到楼底下,两人已是气喘吁吁。
  苏阳喘着粗气地对赵利蕊说:“你等我一下,我去叫辆出租车。”
  “我们去哪里呢?”赵利蕊上气不接下气地问。
  “张成廷家。”
  “啊?”赵利蕊大吃一惊。一想到张成廷家摆着四个人头,她心头就像有一只小老鼠挠过似的,既痛又怕。
  但容不得她犹豫,苏阳很快地找来了一辆出租车,向她招手示意她上来。
  坐在出租车里,赵利蕊只觉得手心全都是汗。她不自觉地伸手握住苏阳的手,发现他的掌心也一样地湿漉漉。
  苏阳看出她的紧张与害怕,勉强地笑了一下,以缓解两人的情绪,“不用怕,黑猫不会再害我们的。”
  “为什么呢?你刚才跟它是不是在交流?它都对你说了些什么?”
  “什么都没说。”苏阳苦笑着,“别忘了它只是一只猫。但我基本上可以确定它有一种灵性,而这样的灵性与朱素有着一定的关系。也许这只黑猫本来就是朱素招来的。”
  “那现在呢?我们去张成廷家做什么?”
  “确认一下那些人头是不是黑猫叼过去的。”苏阳闭上了眼睛,一股热热的液体在体内快速穿行,“终于快要解开最后的谜底。但愿它能够证实我的清白。”
  赵利蕊可以感受到苏阳的心情澎湃,也就不做声,让苏阳安静地理清过去的纠结和未来的规划。
  车子很快就到了张成廷楼下。
  苏阳下了车,抬头看了一眼张成廷的房间。黑魆魆的一片,就像是一座古老的坟墓,凝固着无数岁月的秘密,等待着苏阳和赵利蕊来揭晓。
  赵利蕊拉了一下苏阳的衣摆,忐忑不安地说:“我怎么感觉这楼房有点古怪。”
  “怎么个古怪?”苏阳也觉得有一种压抑弥散在胸口,但想不出症结是在哪里。
  “你看每一户人家的窗户。”赵利蕊遥指着,“都拉着窗帘,而且还是黑色的,密不透风。”
  还是女孩子心细,赵利蕊的话一下子戳中了苏阳心头的不安,他这才发现,之前自己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张成廷的房间里,而忽略了其他的房间,现在放眼看过去,果然一整排的楼房,全都将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虽然大多数的房间都隐隐地有光线透漏出来,但极其微弱。这相对于广州炎热的夏天来说,无疑是奇怪的。
  “也许是靠近火车站,居住的人比较杂乱,为了避免别人窥视自己,迫不得已的吧。”苏阳胡乱扯了个理由。他现在实在没有什么心情再去深究这问题,他只想着可以比黑猫更早一步进入张成廷家中,好亲眼目睹黑猫是如何处置那些人头。
  赵利蕊并不满意苏阳的答案,但没等她继续发问,就被苏阳扯着继续奔跑了起来,两人很快地到了楼房的楼梯口。
  苏阳示意赵利蕊放轻点脚步,两人蹑手蹑脚地上了二楼。
  赵利蕊环视着四周,心头的疑云与不安更深了。这楼房实在是太静了,静得让人心发虚。现在不过晚上八九点钟,正常应是一天中最热闹的时分,但整栋楼竟然没有一丝的声响,听不到平常人家聊天说话的喧哗声,没有小孩子的哭闹声,甚至连电视的嘶嘶声都没有,直让人怀疑要么是进入了一个空人谷,要么是自己的听力出现问题。
  赵利蕊胆怯地抓住苏阳的胳膊。苏阳全身心都集中在张成廷的家中,对于整栋楼房的怪异并没有任何的留心。
  站在张成廷的家门口,苏阳掏出万能钥匙,插入进去,左拧右扭,却怎么都打不开。细密的汗珠自他的额头渗出,他低声嘟哝道:“怎么可能呢?早上都还开得好好的。”
  就在苏阳快要绝望乃至抓狂时,门从里面“吧嗒”一声,开了。
  苏阳和赵利蕊相视着,心头不由得一震,之前所有的激动与期盼全都化为满腔的冰凉,他再一次感到晚上此行的凶险性。
  “要不你留在外面,不要进去,一旦听到里面有什么异常的声音,就叫邻居。”苏阳觉得胸口似堵着一团棉花,憋得难受。
  赵利蕊看着左右的幽寂,心收紧了起来。比起张成廷家中未知的黑暗恐惧,她觉得这样的安静反倒是一种更深的危险与害怕,她实在不敢一个人留在这诡异的楼道里,因为随时打开的一扇门、出来的一个人都可能将她吓得半死。
  “不,我还是跟你进去吧。”赵利蕊盘算了一下,还是待在苏阳身边让她感觉更安心些。
  苏阳并不知道赵利蕊的心意,以为是她不放心自己一个人深入险境,决意只身相陪,心头不由得一热,暗暗发誓道:“如果这次我苏阳可以平安出来,重新做人,那么我定不会辜负她的一片真情意。”
  “那好,我们一起进去。”苏阳用力地捏了一下赵利蕊的小手,心头涌现无比的豪情,“就算真的是死,能够与心爱的人死在一起也算不枉此生。”
  苏阳一把推开门。门内空荡荡的并没有他预想中的黑猫。他一怔,对赵利蕊说:“把手电筒打开。”
  赵利蕊从包中摸索出手电筒,拧亮。
  屋里与苏阳白日里所见到的一样,满地的垃圾与空瓶。赵利蕊平生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狼藉,不由得皱起了眉头。
  苏阳牵着赵利蕊,小心翼翼地绕开那些垃圾,靠近厨房。但手落在门把手上时,他犹豫了一下。
  赵利蕊知他心意,惨然一笑,“没关系,我挺得住的。”
  苏阳怜爱地望了她一眼,毅然地推开了厨房的门。
  厨房里,一切如同苏阳白天里所见的,凌乱不堪,腐臭的气味弥漫在每一寸空间里,渗入人的皮肤,让人起了鸡皮疙瘩。而那四个白森森的人头,依然静静地散落在地上,就像是坟场上的孤魂,茫然地睁大着空洞的眼睛,无望地等待着他人的收拾与拯救。
  赵利蕊看着这一切,泪水溢满了眼眶。她想起自小起与哥哥之间的亲密无间,在父母去世后,更是哥哥一个人咬牙将她拉扯长大,以微薄的薪水供她上大学,其间的辛苦是难为外人所体会的。直到自己上了研究生,跟着导师接一些项目,有了收入后,哥哥才松了一口气,有时间和余钱张罗自己的婚事。赵利蕊原本以为这是一家人幸福生活的开始,万万没想到,哥哥的新婚之夜,竟然是两个人永隔之时。
  哀伤完全压倒了心头的恶心与恐惧,赵利蕊颤抖着身子,在最近的那一个人头前跪了下来,伸手轻轻地抚摸着骷髅的“脸”,泪水簌簌而下。
  苏阳默默地看着赵利蕊的哀痛,心中亦隐隐作痛。他小心翼翼地问赵利蕊:“你能确定它就是你哥吗?”
  赵利蕊抬起满是泪痕的粉脸,茫然地摇了摇头。确实,四个骷髅基本上丧失了任何关于年龄、性别、生前长相等个人特征,她实在无法辨别谁是她哥,谁是她嫂,谁又是陈丽娟和张成廷。
  苏阳伏下身去,怜惜地准备帮赵利蕊擦去眼角的泪痕。眼角的余光瞥过,骇然看到骷髅正张开嘴,往赵利蕊停在它脸上的手指头咬去。他心头一震,慌忙叫道:“小心!”
  但一切发生得太快了,赵利蕊还没反应过来,骷髅的两排牙齿已经紧紧地咬住她的手指头。
  赵利蕊一声惨叫,跌坐在地。
  苏阳紧扑了上去,将骷髅抱在怀里,死命地要去掰开骷髅的牙齿。但骷髅的牙齿就像是有一股大力挤压着似的,任苏阳如何用力都纹丝不动。
  苏阳看着赵利蕊脸上的痛苦越来越深,心中又急又痛,大吼了一声,抓住骷髅牙齿的上下骨头,使出吃奶的力气,用力一掰。那骷髅承受不住苏阳的大力,“咔嚓”一声,牙齿上方的骨骼断裂开,但牙齿却没有丝毫的放松。而苏阳一下子收不住力,仰翻了过去。
  就在苏阳急火攻心、肝胆欲裂之时,一道黑影猛地撩开窗户,闪电似的掠过,扑向赵利蕊的背后。但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墙挡住了它的进攻,黑影后翻了个跟斗,跌落在地。
  苏阳惊讶地发现那黑影竟然是黑猫。它身体曲拱着,背上的毛发根根倒竖,双目圆睁,流露出凌厉的杀气,紧紧地盯着赵利蕊身后的黑暗。
  苏阳顺着黑猫的视线望过去,除了黑暗还是黑暗。“难道黑暗中隐藏着一个人?”苏阳感觉有一根绳子穿过他的心,将它捆绑住,向上猛提了一下,身体跟着哆嗦了一下。
  黑猫怒吼了一声,双爪往地上一扣,再箭也似的扑了上去,又咬又抓,似乎与某个人展开激烈的厮杀搏斗。
  苏阳目瞪口呆地看着黑猫在空中激烈地龇牙咧嘴,有几缕黑毛自其身上飘落而下。
  在那黑猫扑向黑暗的时候,骷髅紧合着的牙齿终于松懈了下来,赵利蕊趁机忍痛赶紧拔下手指,一阵剧痛让她忍不住地呻吟了一声。
  听到赵利蕊的声音,苏阳才想起她的处境,连忙奔了过去,却看见赵利蕊捧着手指,坐在地上,脸上不知是疼痛还是害怕,布满了汗珠与泪痕。
  苏阳飞起一脚,将骷髅踢到厨房的角落,再跪倒在赵利蕊面前,心疼地查看她受伤的右手中指。手指头上有着两排深深的牙印,有黑色的血珠自伤口处溢出,指头的顶端,已是一片的淤黑。苏阳倒吸了一口冷气,刚才要不是黑猫及时赶到,恐怕赵利蕊的手指就要被那骷髅咬断下来。
  赵利蕊靠在苏阳的怀里,眼中满是惊怖。比起手指上的疼痛,突然咬人的骷髅和与虚空搏斗的黑猫,更让她心神激荡。
  在滚落在地的手电筒微弱光芒照射下,苏阳和赵利蕊看到黑猫的利爪狠狠出击,似乎抓到了那一个藏在黑暗中东西的要害,那东西负痛逃走。黑猫趴在地上,嘴里依旧低低怒吼着,仿佛在警告着那东西别再回来,不过全身竖立的黑毛渐渐地柔顺了下来。苏阳和赵利蕊心情也跟着渐渐放松。
  终于,黑猫停止了叫唤,全身的皮毛也服帖于身。它转过身,望着苏阳和赵利蕊,“喵”地叫了一声,似是安慰,又似是警告。
  苏阳感激地看着它,上前两步,伸手去抚摸它。
  但黑猫却闪身避过,冲着苏阳再叫了一声,然后步履蹒跚地走向被苏阳踢到角落里的骷髅,用嘴叼起它,头一仰,四肢一发力,一跃上了灶台,回头望了苏阳一眼,从开着的窗户里斜斜地纵身跳下。就在它掠出窗户的瞬间,它的后爪一拨,窗户自动地合上。
  苏阳看着这一幕,心头的最后一个郁结终于消解开,重生的释然与喜悦浮了上来,让他忘记了身在险境。
  赵利蕊没有苏阳那样的心事,只觉得屋里的黑暗、压抑和尸臭味使她几乎要窒息了。她仰起惨白的脸,几乎是央求地对苏阳说:“我们快点出去吧,我受不了这里。”
  一席话提醒了苏阳,他想起赵利蕊一个女孩子,待在这样的环境中实在对她是一种心理上的考验。虽然厨房里剩下的三个骷髅里有两个是她的亲人,但经历了刚才的惊魂,那些骷髅已经再难引起她心中的亲情感伤,而都成了危险的“人物”。
  苏阳捡起地上的手电筒,犹豫了一下,对赵利蕊说:“我觉得刚才咬你的那一个人头应该是张成廷。那你哥他们的人头呢,是否要移出去?”
  赵利蕊脸上现出为难的神色,“这……我什么都没准备,还是改天再过来一趟吧。”
  苏阳点了点头,自橱柜里翻出一卷塑料袋,扯下两个,套在手上,小心翼翼地将剩下的三个人头重新放入橱柜里。
  赵利蕊感激地看着苏阳的举动。她走到橱柜前,双掌合十,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心中默念道:“对不起了,哥哥嫂子,委屈你们再在这里待两天,我一定会回来将你们请出,还你们安息。”
  苏阳看赵利蕊拜完,轻轻地牵起她的手。两个人穿行出厨房,绕开客厅里乱七八糟的垃圾,打开了门。
  出了门,苏阳长出了一口气,庆幸没有再遇到什么古怪的东西,自己没被封在屋子里。但赵利蕊侧耳听着周围的动静,仿佛听到特别恐怖的声音,脸色都变绿了。
  苏阳感觉到赵利蕊的异样,关切地问道:“怎么啦,手指还疼吗?”
  赵利蕊摇了摇头,竖起手指头“嘘”的一声,示意他不要再说话。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心脏剧烈地抖动了起来,他试探地问赵利蕊,“你说有没有可能刚才我们两个人都是被催眠了的?或者说现在我们都只是在睡梦中?”
  “你说什么?”赵利蕊紧张了起来,“你是说,我们刚才所看到的,所经历的全都是幻觉?”
  苏阳苦笑着说:“这大概是最好的解释。”他猛地“哎哟”一声痛叫了起来,“你掐我做什么?”
  “你既然叫疼,就说明我们现在不是在梦里。”赵利蕊撇了撇嘴,“那谁有那么大的能耐,神不知鬼不觉地对我们催眠,再把我们唤醒?”
  “那你说,有没有可能人在某个特定的空间里,会被其中隐藏的意识力量或说能量所影响呢?”
  “你是说朱素的灵魂力量在死后部分残留了下来,在我们刚才进入602时,那能量就辐射到我们的大脑中,让我们大脑中的部分神经发生改变,从而影响我们的意识?”
  “对啊。你不是也说过吗,人的意识有可能被延存下来,而其中一点轻微的能量就可能影响到其他人的思想意识吗?”
  赵利蕊回头看了看张成廷家所在的楼房,隐约地可以看到一角,灯光自由地从敞开的窗户中流泻出来,而不是她最开始所见的窗帘紧闭。
  赵利蕊揉了揉眼睛,每一扇窗户仍是那样的灯火通明,仿佛是一只只闪亮的眼睛,嘲讽她刚才的走眼。她不禁喃喃道:“难道我们之前看到的真的就是幻觉,还是整栋楼里的人跟我们开了个大玩笑?”
  苏阳轻轻地抚摸着赵利蕊柔顺的长发。对他来说,经历了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事,他早已经是见怪不怪,任何稀奇古怪的事都可以坦然接受。看着赵利蕊的迷惑不解和微微紧张,他心头不仅没有受到影响,反倒涌起了一丝甜蜜。他甚至有点感激发生的这些怪事,因为那都是月老手中的红绳,将他的命运和赵利蕊的命运从此紧密地缠绕在一起,再不能分开。想到生命中有人陪着分享旁人永远都看不到的神秘事物,他觉得有一种由衷的快乐,不禁微微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呀?”赵利蕊捶了他一下,“该不会是被吓傻了吧。”
  苏阳深情地盯视着赵利蕊,“不管今天我们经历的是不是幻觉,至少我们可以认同,所有的人都是自杀身亡,他们的人头都是黑猫叼走的,跟我无关。我并不是什么杀人凶手。那么……”他吐出了一口浊气,“我以后也就不必再为这件事困扰,可以回到我正常的生活轨道中去。”
  赵利蕊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她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你是说,所有有关朱素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你以后都不再去追查,对吧?”
  苏阳看着她的笑脸,含笑用力地点了点头。
  “太好了,太好了。”赵利蕊激动地抱住苏阳又蹦又跳,“那你以后就可以永远陪着我吗?”
  苏阳看了看周围,街上的行人都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看着他俩,不禁脸一红。赵利蕊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吐了吐舌头,拉着苏阳快速走开。走了没几步,赵利蕊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兴奋,悄声问苏阳:“那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呢?”
  苏阳看着她那泛着红潮的粉脸,心神一荡,“先找个房子,再找份工作,安定下来。”
  “是在广州吗?”赵利蕊满怀期望地仰脸问他。
  “应该是的。”苏阳注视着赵利蕊小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久违的幸福感漫溢了心房。被一个人牵挂、在意的感觉就是这么好。
  赵利蕊想了想,歪着头问苏阳,“那你安定下来后,还有什么想做的事吗?”
  苏阳假装没听懂,故作茫然道:“还有什么事?”
  “哼。”赵利蕊娇嗔地打了苏阳一下,别过脸去。
  “好啦好啦,跟你开玩笑的。”苏阳扳过赵利蕊的头,含情脉脉地正视着她的眼睛,“你自己刚才不都说了吗,我要永远陪着你。赵大小姐的吩咐,我怎么敢违抗呢。”
  赵利蕊“扑哧”一笑,捶打了一下苏阳,“讨厌!”然后把头靠在苏阳的怀里,甜蜜地笑了。
  “等等,让我再看看你手指头上的伤。”苏阳脑海里晃动着在张成廷厨房里所见到的赵利蕊那淤黑的手指头。
  赵利蕊乖巧地伸出右手的中指,“咦,怎么好得差不多了呢?”果然,手指头上的淤黑都已经消去,只留下一个淡淡的牙印。
  “大概是你的皮厚吧,那牙齿奈何不得你。”苏阳故作轻松地调笑道,但心却坠到了谷底,“难道真的刚才就只是幻觉,不是骷髅咬她,而只是其他的什么在作祟?”
  “那当然,我知道你皮薄,特别是脸皮。”赵利蕊“哼”了一声,“薄得都没有脸皮了。”
  “嘿嘿,薄的不仅是我的脸皮,还有我的胃。”苏阳干笑了一声,“我已经饿得都没有胃了,前心贴到后背。”
  被苏阳一说,赵利蕊也发现胃里空空如也,“我们先找个地方吃饭吧。”
  两个人随便在路边找了一家小饭馆,点了两个小炒,一份汤,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赵利蕊满足地抹了抹嘴,问苏阳,“我们现在是不是直接回去啊?”
  苏阳沉吟了下,说:“我想先买点东西再回去。”
  “买什么东西呢?”赵利蕊好奇地问:“是不是你的日常洗漱用品啊?我那里都有多余的。”话一出口,赵利蕊发现自己的言外之意就是邀请苏阳与她同居,不禁一讪,又不好改口,怕引起苏阳更多的误会。
  还好苏阳并没有往那一方面想,他期期艾艾地说:“我……买个应急灯。”
  “你买它干吗?”赵利蕊奇怪地问。
  “我想到602室里再住一个晚上。”苏阳躲避着赵利蕊的眼睛。
  “你不是答应过我,不再追查朱素的事吗?”赵利蕊全身发抖,有一种被欺骗的伤心与失落,“这么快你就反悔了?”
  苏阳看着赵利蕊脸上深深的失落,不无歉意地说:“我不是再去追查。我只是不想让朱素的阴影继续保留在我的心中。虽然我们已经给朱素的案件下了定论,但从某种意义上说,并没有得到朱素的认可……”
  “她怎么认可?”赵利蕊恨恨地说道:“你难道真的就想跟一个鬼魂对话?”
  “我不是这个意思。”苏阳急急辩解道:“我只是想,我在602住一个晚上,等于是给朱素最后一个交代,即我能够为她做的都做完了,从此以后大家谁也不必纠缠着谁,我要安心开始我的新生活。或者说,最重要的是,我给自己一个交代,那一场噩梦已经过去了,我再也不必惧怕任何的人,任何的事情。你知道的,如果朱素的事件就到今天为止,我并不能够保证在将来的岁月里,我不会再浮想起朱素,可以做到问心无愧。”
  “我想你更深的意思是,”赵利蕊抽泣着说:“你并不能肯定朱素交给你的使命你全都完成了,所以你需要在602住上一晚来检验一下。如果你可以平安无事的话,那么你从此以后就可以全身而退,如果不能通过的话,也就是代表我们之前的推论都是错的,对吧?你是拿自己的性命来赌自己的明天。”
  苏阳明白,在赵利蕊的面前,他所有的心思都是透明的。如果生命中一定要选一个红颜知己当自己的女人,那么赵利蕊无疑就是最适合的那一个人。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更坚定地要去602,因为他希望给赵利蕊一份完整的幸福,而不是提心吊胆,担惊受怕。
  他伸出手,拂去赵利蕊散落在额头上的发丝,挤出一丝的笑容,“你放心吧,我会平安无事的。如果朱素真的存心对付我的话,那么我早就没命了。既然她过去可以放我一条生路,就不会到现在再来索取。”
  赵利蕊盯着苏阳,幽幽地叹了一口气,“那好吧,既然你一定要去,我也不阻拦你。我只要你向我保证,你一定会平安地回来。你要记住,你是我现在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我不想再失去你,变得孤零零。”
  苏阳用力地握着赵利蕊冰凉的小手,目光中闪动着真诚与坚毅:“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回来的。”
  赵利蕊默默无语地陪着苏阳去街道边的超市买了应急灯。本来赵利蕊还想为苏阳买上一点防身用品,但苏阳想到当时在青栏小镇赵利蕊老家的遭遇,知道所谓的利器到了真正危险的场合,反倒有可能变成是伤害自己的凶器,所以还是拒绝了。
  在回去的车上,赵利蕊依然一路无言。苏阳极力想要打破这种沉闷,但几度张了张嘴,却什么安慰的话也说不出来。他只能在心里自我发誓,一定要在明天一大清早平安归来,许赵利蕊一生的平安与幸福。
  回到家,赵利蕊仍是默默无言。苏阳将应急灯插上电源充电,两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电视。苏阳有心打破这种难耐的沉默,却又找不到一个合适的话题。
  电视里照旧演着一些无聊的都市言情肥皂剧,里面的男女主人公误会来误会去的,打着一个爱的名义来相互折磨,看得苏阳越发地心烦意乱。他斜眼看赵利蕊,见她脸色黯淡,目光发直,显然心不在电视上。
  “你在想什么呢?还在担心我吗?”苏阳实在忍不住,打破了两个人之间的沉默与尴尬,温言道:“你放心好了,我一定会平安归来。相信我,我福大命大的。”
  “我没有胡思乱想,只是有点累了。”赵利蕊勉强地笑了笑,“我相信你会平安归来的,我也会为你祈福。”
  苏阳疼惜地搂住赵利蕊,轻轻地抚摸着她柔顺的长发,“累了的话那就早点休息吧。”
  “不,还是你早点休息。我担心你在602里会休息不好,现在先好好睡一觉,到凌晨的时候我再叫醒你。”
  苏阳想了想,说:“那也好。你如果累了的话也早点安歇吧。”
  “嗯,知道了。”赵利蕊似有满腹的心事,却欲言又止。
  苏阳只当赵利蕊为他下半夜的处境而忧心,想再劝说她几句,但又不知从何说起,只好怅惘地取了洗漱的用品,去卫生间简单地洗了个澡。
  一切收拾完毕,苏阳经过客厅,看赵利蕊仍在对着电视机发愣,顿时心里酸甜苦辣,全都泛了上来。他走到赵利蕊跟前,发现她的眼圈红红的,像是刚哭过似的,心头不禁大为感动。他没想到仅仅才这么几天,赵利蕊对他的依恋和感情竟然如此之深。
  “傻了,说了不要再胡思乱想的吗,怎么还哭了呢?”苏阳坐在赵利蕊身旁,半是责怪半是怜爱。
  赵利蕊胡乱地抹了一下脸,“苏阳,我想请你答应我最后一件事好吗?”
  苏阳听她说得如此慎重,就像是生离死别的临终告别,不禁一愣,一种不祥的感觉浮上心头。他凝重地说道:“你说吧,我一定答应你。不过这可不是最后一件事,我们以后在一起的生活还长着呢,可别这么快就把自己的特权给用光了。”
  赵利蕊点了点头,凄然一笑,“是的,我们还来日方长。那好吧,就当做是我现在的一个要求。你可以不去卧室里睡,而睡在沙发上?”
  苏阳没想到赵利蕊只是这么一个要求,眨了眨眼,有点不能相信:“睡沙发上,为什么呢?”
  “我想要你多陪我一会儿。”赵利蕊轻叹了口气。
  苏阳明白了过来,有一股暖流穿透了他的心窝。他顺从地沿着沙发躺了下来,赵利蕊轻轻地把他的脑袋搁在自己的大腿上。
  枕着赵利蕊的大腿,苏阳觉得仿佛又回到了童年赖在妈妈怀抱里的时光。多么温馨,多么依恋。他的眼睛里有一层氤氲渐渐地浮起,覆盖住了眼球,世界变得虚无了起来,只有这一刻,眷恋长久,我心永恒。
  梦境在温柔乡里荡漾,成人的重重包袱全被卸下,只余赤子童心,无牵无挂,无忧无虑,一晌贪欢。不知睡了多长时间,苏阳张开双眼,绽开个微笑。他看到赵利蕊正含情地凝视着他,眼中似有无限欢喜,又有无限感伤。
  苏阳坐了起来,不好意思地问她:“我睡了多长时间,是不是睡得很难看?”
  赵利蕊缓缓地摇了摇头,温柔道:“不会啊,你睡的样子很像个小孩子,很可爱。”
  苏阳被她称赞得越发不好意思起来,“晕,我都没喝脑白金,不像人家老太太含着个奶嘴睡觉,那才叫返老还童,我最多就只能算装嫩,要不就是你情人眼里出西施。”
  赵利蕊微微笑了笑,并不争辩。她动了一下身,忍不住“哎哟”地叫了一声。
  “怎么了呢?是不是我睡得太久,压得你腿麻木了呀?”苏阳不无歉意地问。
  “是啊,你怎么补偿我呢?”赵利蕊俏皮地问。
  “我帮你揉揉吧。”不等赵利蕊回答,苏阳伸手在她的大腿上按摩了起来。
  赵利蕊脸儿红扑扑地看着苏阳的十指在自己的大腿上用力、放松,捏拿着。
  苏阳抬头撞见赵利蕊的娇羞,以及她眼中的盈盈水波,胸口一荡,这才想起自己捏拿的是人家的敏感部位,一时间,是继续下去也不对,停止下来也不对,一时间大为尴尬。
  “吻我吧。”赵利蕊闭上眼,嫣颜如酡。
  苏阳的心剧烈地跳动了起来,虽然在他的生命中,阅历过的女人并不算少,但没有哪一个让他如此紧张,心跳得如此厉害。也许这就是爱情的力量吧,发乎心,止于醉,除了陷入迷离外,再无其他选择。
  苏阳深深地吻了下去,时间在此凝滞,生命为之迷醉。苏阳心中缭绕的,只有一句改编过的《大话西游》台词:“虽然本人生平接过无数的吻,但是这一个我认为是最完美的。”
  “苏阳,我爱你。”赵利蕊的脸色分不出是痛苦还是陶醉,她紧紧地抱着苏阳,恨不得融化入他的怀抱里,呓语般地说道:“不要离开我。不要抛弃我。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在一起……”
  苏阳心里如滚开水般地翻腾起来,他刚想起身,向赵利蕊发誓他会用一生的时间来守护她的幸福,但却被赵利蕊的手臂牵扯了回去,“苏阳,不要离开我。”
  “我不会离开你的,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苏阳将心中的誓言化作绵绵的唇印,疯狂地吻着赵利蕊的小嘴,她的脸,她的脖颈。
  “不要停……苏阳,我要你要我。”赵利蕊喘息着,意乱情迷。
  苏阳却如同一盆冷水浇顶,陡然一醒,所有的激情化为乌有。
  “怎么了呢?”赵利蕊感觉到苏阳的松解,睁开眼,眼中满是忧伤与焦灼,“是不是你不喜欢我?”
  “不,不,不。”苏阳连连摇头道:“正因为我太喜欢你,所以我不能现在要你。我要你再多等一个晚上,等我平安回来了,我们再一起享受生命交融的沉醉。”
  赵利蕊怔怔地看着苏阳,眼泪不觉地下来了,她把头靠在苏阳的怀里,痴痴地说:“我不知道将来会不会后悔我今天没有把自己给你。但我知道,现在我是幸福的,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这一刻,苏阳差点要放弃去602的念头,直接留在赵利蕊身边陪着她,但他想到朱素,想到自己的过去和两个人的明天,强压抑住心中的酸楚,轻抚着赵利蕊柔弱的双肩,轻声安慰她说:“乖,你放心好了。我答应你的事情一定会做到。”
  赵利蕊将苏阳抱得更紧了,仿佛害怕下一秒就要失去他,“苏阳,你再抱着我一会儿,然后再去602,好吗?”
  苏阳没有多说话,将赵利蕊拥抱得更紧,恨不得让两个人融合成一体,此生再永不分别。
  良久,赵利蕊从苏阳的怀抱里抬起头来,看了一下墙上的时钟,恋恋不舍地推开苏阳的拥抱,说:“已经十二点半了,你差不多该过去了。”
  苏阳看着时间,心头凛然一惊,从温柔乡里回到冰冷的现实。又快到了12点50分,他心里实在有点发憷这两个数字堆砌成的时间,因为那总意味着噩梦。他无奈地亲了一下赵利蕊的芳唇,恋恋不舍地说:“那我走了。你自己真的别再乱想,好好休息,等我回来。”
  “我会等你回来。”赵利蕊久久地凝视着苏阳,似乎要将他容颜的每一个细节都烙刻在自己的脑海里,心中,从此以后任沧海桑田,地老天荒,也不能将其抹去。
  苏阳点了点头,取了已充好电的应急灯、手电筒以及602的房门钥匙及楼下大门钥匙,想了想,又拿了两支蜡烛,两个打火机,最后再结实地拥抱了一下赵利蕊。
  “多保重!”赵利蕊仓皇的眼神接近崩溃。
  苏阳再不敢多看赵利蕊一眼,怕再多一眼,自己就失去了离开她的勇气,但他也明白,如果今晚纵由自己的心愿留了下来,那么也许将来就有可能永远地失去她。因为深爱着她,所以现在他只能选择告别,一切都是为了明天的相守。
  苏阳心情沉重地出了门,转过楼梯的拐角,他看到赵利蕊站在门外,痴痴地看着他的背影,心里一酸,眼泪差点落了下来。他慌忙地赶几步,将身影掩藏进赵利蕊看不见的黑暗中,仰起头,深深地吸了口气,自我嘲笑道:“人家是儿女情长,难道我就该是英雄气短?”但回念到赵利蕊那仿佛永别般的凄楚眼神,他的心软得再扶不起来,眼泪簌簌而下。
  好一会儿,苏阳擦了一下眼泪,稳了稳心神,暗想:“我究竟是怎么了?怎么就突然随着赵利蕊一起变得这么脆弱?”
  正想着,听到顶上楼梯间“噔噔噔”的跑步声,接着赵利蕊清丽的面容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苏阳不想赵利蕊看到自己的狼狈相,慌忙往暗处一躲,让她看不出自己脸上的泪痕,再清了清嗓子,问:“怎么了呢,你有什么事吗?”
  “给你。”赵利蕊递给苏阳一个小袋子。
  “什么呀?”苏阳接过袋子,打开一看,是一瓶可乐和一袋巧克力。
  “如果你半夜肚子饿了的话,就吃一点。”赵利蕊淡淡地说。
  苏阳眼角一热,泪水不觉滴落下来。他顾不上擦拭,将赵利蕊往怀里一揽,紧紧地抱着她,贪婪地嗅着她身上的清香,一字一句坚定地说:“你放心,我一定会回来迎娶你。”
  赵利蕊无声地笑了,如同暗夜里盛放的花朵,凄艳而又充满了忧伤。
  苏阳松开手,头也不回,几乎是一路小跑地下了楼。出了大门,他不敢抬头。因为他知道赵利蕊一定在楼梯口注视着他。他害怕她的难过会压垮自己,让自己再没有一丝力气打开602的门。他只能在心中千万遍地念道:“利蕊,我一定不会辜负你,不会辜负你的……”
  很快到了6栋的大门下,苏阳掏出钥匙,顺便看了一下手表,登时心头一震,表针分明指向12点50分。刹那间,千万个念头飞快地在苏阳的大脑中掠过,最终停滞下来,只有一个问号还在盘旋着:进还是不进?
  但几乎由不得苏阳的大脑作出判断,他的手指仿佛是受到强迫一般地将钥匙插进了锁眼,一个旋转,打开了铁门。
  铁门打开的脆响惊醒了苏阳脑中的混沌。看来现在是骑虎难下了。
  “不会有事的。”苏阳喃喃对自己道,但他却分明感觉到脚步的沉重,就像是要上刑场一般。“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苏阳思索着,“莫非是受利蕊情绪的影响?”
  602很快就到了。苏阳站在门口,望着门上那一个失血的“喜”字,心中一片茫然,“我在做什么?我又要做什么呢?开门,然后睡一觉?”他隐隐地觉得有几分不对劲,但却说不出究竟是哪里出了问题,似乎冥冥之中有一个声音召唤甚至说是逼迫着自己重新来到602吧。
  苏阳叹了口气,是祸是福都是命,是命就逃不过。想到此,他的心里反倒平静了下来,拿出钥匙,打开门。
  一推开门,只觉得有一股发霉的味道扑面而来。苏阳皱了皱眉头,傍晚和赵利蕊过来时似乎都没有这么浓重的霉味,难道区区几个小时,这里面的世界就经历了几个世纪,一切都开始衰朽腐败了?
  苏阳打开应急灯,光明只笼罩了他周围大约一米半的空间,更远一点的,光就被黑暗稀释得几乎看不出物件的轮廓。
  苏阳举着应急灯环视了一周,一切都和上次来时的并没有什么异样,除了似乎灰尘更厚了一层。他举步向窗户走去,刚走了两步,音箱上一个白晃晃的东西吸引了他的眼球。朱盛世当初将房子卖给赵利旭夫妇时,一起出售的还有全屋的家具和电器。其中家具赵利旭夫妇后来转卖了出去,但电视和音箱却保留了下来――当然了,赵利旭夫妇并不知晓音箱里曾经藏了上任女主人被肢解且烤干了的尸体,因为当初朱盛世只是含糊地告诉他们说朱素在屋里非正常死亡过,坚决拒绝再透露其他任何的细节,而赵利旭念着新婚的吉利,也没有再刨根追底问下去,否则他们若是听到朱素真实死亡的惨样,也许就不会有勇气买下房子,那样反倒就可以逃过劫难。
  虽然朱素藏在音箱里的尸体是苏阳最先察觉并发掘出来的,但由于当时他处于梦游的状态,所以事后并不曾记住任何的细节,否则他现在也没有勇气再靠近音箱一步。饶是如此,当他看清音箱上的白色物体为何物时,仍被惊吓得差点将应急灯扔了出去――那是一个骷髅!
  还好之前他在朱素的老家以及张成廷家中与骷髅打过数次交道,所以他很快稳定住了情绪,将灯举到与音箱平齐,走到骷髅的正面,凑近了仔细地端详着它。他很快就辨认出这应该是张成廷的人头,因为其上颚处有明显的断裂痕迹,那是他将骷髅的牙齿从赵利蕊的手指头上掰开时用力所留下的痕迹。
  苏阳心头一动,骷髅应该是黑猫叼回来的,那至少证明在张成廷房间里发生的一切至少有相当部分是真实的,而不是幻觉,由此也几乎可以确认当初四个人头都是黑猫叼走的,甚至张成廷在日记中所记载的朱素人头屡屡在他床头出现也可能都是黑猫的“杰作”。那这黑猫到底是何方神圣,为什么有着种种奇异的灵力呢,还有的,它究竟是敌还是友?因为刚开始的时候,黑猫对他无疑是充满敌意的,尤其是苏阳上次独自闯入602时,它甚至以御鼠来进行“恐吓”;但在随后的日子里,黑猫可以说是数次帮助过自己,包括苏阳催眠时遇到阻碍,是它在窗外的一声叫唤让苏阳免于精神崩溃,在张成廷的家中,也正是它的一声叫喊,将苏阳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而再次在张成廷家中时,若不是它的及时出现,赵利蕊的手指头就要“喂”了眼前的这骷髅。
  种种的疑问在苏阳的心头翻腾,却找不到一个出处。苏阳知道,也许这些永远都是没有答案的,因为不管黑猫如何灵异,它毕竟不可能与人沟通,而它的主人――朱素又早已死于非命。不过苏阳在心里还是更趋向于认定黑猫是朱素召唤回来的一个灵物,它的所有使命就是保护朱素。事实上,它也基本上完成了它的使命:它帮助朱素从朱盛世手里夺下这栋房子的所有权,它对心存异念的张成廷虎视眈眈;而在张成廷杀死朱素之后,也是它一次又一次地将朱素的人头从荒野里捡了回来,放到他的床头,将张成廷逼入崩溃的境地;而陈丽娟、赵利旭夫妇的死显然也与它脱不了干系,至于陆霄的死以及黄昆的重伤更可以说是它一手造成的。唯独对于苏阳,它表现出了从敌视到亲近的改变。苏阳想到此,不禁有几分领悟:这实在太像一个女人的心态了,难道朱素真的死后在这房间里留下了她精神的能量,而其中大部分的能量都投射到了黑猫身上,还是因为黑猫长期跟着朱素,而沾染了她奇异的能力?
  想到此,苏阳突然很想看到黑猫,他举着灯搜查了一遍客厅,但没有找到黑猫的影踪。他来到厨房,看到窗户的插鞘脱落着,看来黑猫应该是将骷髅衔进来后又出去了。
  苏阳略微有点失望,但又松了一口气。虽然黑猫现在看上去对他并无恶意,但若是真的跟一只仿佛可以看透人心,甚至可以操纵人生死的怪猫一起待一个晚上,他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发毛。
  苏阳回到客厅,将所有的窗户打开。有凉风灌了进来,将窗帘吹得飒飒作响,屋里的污浊之气也散去了不少。苏阳满意地拍了拍手,但随即发现另外一个问题,因为之前考虑的都是回来602过夜,但却根本没有考虑过如何过夜。像上次那样在卧室的床上睡一觉无疑是最理所当然的选择,但经历了上次在黑暗中被吓得尿裤子的经历,而且想起赵利旭夫妇曾在那张床上双双殒命,他无论如何没有勇气再次躺下去,所以最好的选择,还是在客厅的沙发上躺上一宿!
  要在客厅过夜,首先就得先把张成廷的人头处理掉,否则一旦真的睡着,醒来第一眼看到骷髅空洞的眼眶盯着自己,不吓出毛病也会吓出一身冷汗。苏阳从客厅里翻箱倒柜地找到一只塑料袋,套在手上,强忍着心头的恶心和恐惧之意,抓着骷髅将它扔到卫生间的马桶里,再把马桶盖盖上,门关好。
  苏阳将客厅里的沙发稍微扫掸了一下灰尘,和衣躺在上面,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决意熬到天亮然后就走人,此生坚决不再踏入602一步。他在心中默念着:朱素,我能做的,都已经尽力为你去做了,将来无论你还有什么怨念,都请不要再来找我。念在我为你办了这么多事的份儿上,让我安安稳稳地度过余生吧。
  差不多一个小时过去,应急灯闪了一下,明显地变暗。苏阳知道充的电力已经基本耗光,不觉有几分懊丧,早知道它只能坚持这么点时间,就多买两台好了,害得现在又要陷入黑暗。他探起身望了周围一番,怯意爬上了心头。
  突然间,苏阳想起身上带了两根蜡烛,连忙拿出来,但刚打上火,就被自窗户吹进来的风熄灭。苏阳恼怒之下,干脆放弃了光明,将自己彻底地陷入黑暗中,只将手电筒抓在手里,以备有任何的意外出现时,随时用一线光明给自己勇气和力量。
  黑暗虽然让人的眼睛丧失了功能,但却让人的心灵更加敏感。苏阳躺在沙发上,觉得自己就像是躺在死海的水面上,随着微波一沉一浮,倦意悄悄地侵袭上来,但神经又始终放松不下来,始终高度警惕地留意着周围的动静,而心也如同拴在神经末梢上,一有动静的话要激烈颤动。所以长时间的平静,让紧绷的神经陷入了一种疲惫的境地,苏阳有一种吊在半空中等待酷刑的鞭子落下的难熬。
  苏阳干脆让大脑转换个“话题”,开始细细地梳理与朱素前后的“交往”经历,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网上约会应是张成廷的假扮;陈丽娟的凶案应也是张成廷所为,但人头自民房转移至自己屋里再移到张成廷家应是黑猫的“杰作”;老陈和众多警察的死亡有的应是纯属意外,比如小张,比如那两个警察的车祸,有的则应是死于自己潜意识深处的恐惧,比如老陈,毕竟当了那么多年的警察,谁的心里都会有一些负疚的阴影,而朱素的力量就在于将这些阴影放大到超出他们负荷的程度;只有自己跑到青栏镇的这一过程始终让苏阳揣摩不透,也许那是朱素的力量完整体现的一次,即她在自己的潜意识里植下了指令,自己只是一个傀儡的执行者;在朱素老家中遇到她奶奶是与鬼魂最近距离接触的一次,苏阳只能归结于自己当时晕过去后就没有醒过来,后面所有的经历都是朱素奶奶闯入他的梦境中所为;回到广州后似乎除了第一次回到602时的神秘开门、在小旅馆时的黑衣人敲门让人费解外,其他的怪异事件基本上都已经在与赵利蕊的帮助下,找到了答案。不过现在看起来,打开602的极有可能就是黑猫,它既然都能够自如地开关窗户,那么开门也就不成稀奇,唯有它对人的行踪了若指掌的能力,让苏阳有几分发憷。至于黑衣人的出现,要么是个灵异事件,要么就是苏阳和两个保安之间的共同幻觉,或是有人侵入监控室的电脑上,将黑衣人的片段插入进去。对于苏阳来说,如果张成廷未死的话,黑客入侵的结论他完全相信,因为他觉得以张成廷对电脑的造诣,做到这一点应是不成问题的;但问题是张成廷已经死了,那么谁又有这能力和兴趣来做这事呢?除非是……张成廷跟朱素一样,死后具备能量!
  苏阳呻吟了一声,怎么谁跟朱素扯上关系,都会变得这么神秘兮兮,不正常了呢?不过自己更惨,非但没能拥有那些神秘的力量,反倒是变得神经兮兮的。他叹了口气,翻了个身,猛然看到地板上有一个黑影正张牙舞爪地向他扑来,他大吃一惊,一骨碌地翻身起来,抓过手电筒朝黑影挥打过去,大喝一声:“谁?”
  手电筒的光芒扯断黑影的线条,苏阳哭笑不得地发现,所谓的黑影原来只是路灯将窗外的树影映在地板上的一个影像罢了,因为有风吹过,所以树影跟随着舞动,其形其姿都特别像一个穷凶极恶的人。
  他重新躺下,心脏由于刚才的惊吓仍在剧烈跳动不息。“人的恐惧真的隐藏得太深了。”苏阳暗叹了声,“自己吓死自己实在太容易了。”但就在一瞬间,就像是有一把大凿子凿开大脑的混沌,灵光乍现:小旅馆里的黑衣人有没有可能就是跟树影一样的倒影?是否有可能在外面的某个人的身影通过一些奇妙的光的折射、映射而移植到他的门口,就像海市蜃楼的原理一样?苏阳顿时为自己的新发现而激动起来。虽然觉得这样的奇迹发生概率是微乎其微,但就如同溺水中的人连根稻草都要抓在手里一样,对于深陷恐惧之中的苏阳,他需要的只是一个给自己心安的理由,让自己摆脱有鬼的意念。
  苏阳满意地再翻了一个身,将自己调节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进一步推想到:如果黑衣人真的是个虚幻的影像的话,那么房间里的地图也有可能并不是被人“盗窃”走,而是被风吹出窗外,至于床和拖鞋极有可能是自己的梦游所弄乱的。对于自己有梦游的行为,苏阳倒是深信不疑,因为那次在605里差点在梦游中杀死老陈的事件对他记忆犹深。唯独那一敲门声和呼吸声,是否真的是自己的幻听,还是自己就是拥有着特别纤细、敏感的神经,可以听到一些常人所不能听到的声音,并受外界力量所影响,不得其解。
  苏阳觉得思维如同接力般地,再度冒出一个问题:从自己遇见朱素和她奶奶的情况来看,她们似乎都具备某种特别的能力,可以轻易地侵入到别人的意识中去,而从刘长格的叙述来看,似乎朱素她妈也有着同样的力量,比如她可以死后“现身”,威胁朱盛世不要再伤害朱素,甚至连朱素生下来的小孩,都是特别怪异,如泡在井里经久不腐。那她们究竟是被上帝眷顾的宠儿呢,还是被魔鬼诅咒的恶人?
  能够证实这个疑问的,恐怕最适合的人就是刘长格。苏阳来了精神,掏出手机。看了上面的时间,已经指向凌晨两点半,不禁有点迟疑,这么晚给人家打电话会不会太打扰呢?但探知真相的欲望压倒了礼仪之心,他自电话簿里找到刘长格家的电话,拨打了过去。
  电话很快就被接了起来。苏阳暗自纳闷,因为小镇上几乎没有什么娱乐节目,所以大家平常都是早早入睡,怎么刘长格这么晚还灯下独醒?
  但电话里传来的并不是刘长格的声音,而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声音喑哑着,在深夜里听来像似乎有一把小锯子在拉扯着苏阳的神经,“你找谁?”
  苏阳干咳了一声,将声音尽量放温柔些:“不好意思打扰您,我想找一下刘长格?”
  “你是谁?”对方似乎沉浸在某种不好的情绪中,说话既快又冲。
  苏阳有一种想挂电话的冲动,但念及自己的目的,还是按捺住火气,“我是张成廷,刘长格以前的同事。麻烦你帮我转接给他好吗,我有急事找他。”
  “呸呸呸,你要找他自己去阴间里找,别扯上我。”女子说完“啪”的一声撂下电话。
  一时间,苏阳忘了为女子的无礼而生气,完全沉浸在对女子电话里说的消息的震惊之中,“刘长格死了”,这一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将苏阳完全炸得蒙了。他抖着手摁下手机的重播键,“您好,嫂子,您能不能跟我说一下刘长格他是怎么死的?”
  “怎么死的?”女子所有的怒气、怨气全都泼了出来,“你还有脸来问我这个问题。如果不是你带着他闯进朱家,如果你不是自作主张挖出井里那怪胎,长格他怎么会死,又怎么会死得那么惨!你……你……你就是杀死长格的凶手,你还我的男人,你这挨千刀的,你怎么就没死呢……呜……”
  苏阳无力地放下手机,他连安慰刘长格妻子一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觉得整个人如同自冰峰上坠下,轻飘飘的,永远坠不到底,却感觉寒气越来越浓,几乎要将全身的血液冻得凝结。
  “刘长格死了,死于我的执拗。”苏阳全身在不停地发抖。他觉得自己陷入了一个更深的恐惧黑洞之中。“难道朱素的诅咒不仅仅是在602室里,还包括她所有生过怨气的地方?”
  恐惧将身上的冷汗一滴一滴地逼出毛孔,连缀起来,串成冰凉的细流,就像一条小蛇一样地蜿蜒爬过身体,所到之处,汗毛根根竖起。
  苏阳哆嗦着从赵利蕊之前给的袋子里摸出那瓶可乐,用力拧了几次,才克服手心里滑腻的汗,将它拧开,喝了两大口。可乐的气泡轻轻地在口腔、胃里冒腾,就像是有一只只小手在按摩着。苏阳的紧张稍稍松缓了下来。
  他再灌了一大口的可乐,抹了抹嘴唇,掏出手机,找到以前厂长的电话,拨了过去。
  等待了大概有半分钟,电话那头传来深夜从梦乡里被揪醒后不耐烦的声音:“谁呀,你找谁?”
  苏阳顾不上为深夜扰民向厂长道歉,只是简短地说了句:“我是张成廷。”
  “啊?你,张成廷?”厂长那头大概也一下子惊醒,苏阳听到他坐立起来的声音,“你这大半夜地找我做什么?”
  “我想知道刘长格是怎么死的?”苏阳直接切入正题。
  “你怎么知道这事?”厂长惊疑着。
  “你先不要问我怎么知道,你只管告诉我你所知道的。”
  “这……好吧,我告诉你。前天傍晚,镇上派出所的人找刘长格,想再次了解你们当时一起闯进朱家的详细过程,结果从刘长格家返回派出所时车无端地翻了,刘长格当时头部撞了个大洞,送到医院没能抢救过来。”
  苏阳的心收缩了起来,他有一种咬牙切齿的恨,更有一种深入骨髓的害怕,“那当时车上有几个人,死了的是不是就是刘长格一个?”
  “还有两个警察,只有那一个司机活了下来,不过也吓得不轻。”厂长似乎觉得自己说漏了嘴,慌忙打住。
  “吓得不轻?他是不是看到了什么?”苏阳紧追不舍。虽然他害怕听到答案,但不听到答案又会抓狂。
  厂长支支吾吾着,“也许这是那司机受得惊吓太深了所以胡言乱语吧,他说当时开车的时候,突然看到一个披头散发、满脸血污的女人站在马路中间,所以他就猛打方向盘,结果车轮滑了,就翻了过去。但这种说法你也知道,都是不可信的。”
  “他是不是还说那女的穿着一身的白衣服,模样像朱素?”
  “你……你怎么知道?”
  苏阳的手心里攥着把汗,全身的骨骼不知道是因为悲痛还是恐惧,“咯咯”地作响。他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自己的气息平静下来,“那镇上的人怎么说,是不是觉得他们的死是因为我闯入朱家,并把那婴儿打捞起来所带来的恶果?”
  “这……你也知道,这边人的迷信心理比较深。这些风言风语你就都别往心里去。”厂长尴尬地说。
  “那好吧。不过我想最后问你一个问题,朱素在你们那里是不是有表现过一些特别的力量,就是带有特异功能?”
  “啊?”厂长显然没有意料到苏阳会问这么一个问题,他的口齿更加不清了,“这个……我也不太清楚。你知道的,我主要的心思就是扑在厂里的工作上,哪有时间去管这些事,再说了,朱素他们一家跟我非亲非故的,我一点都不了解他们。”
  苏阳冷笑道:“你怎么会不了解他们?朱盛世之前是镇上的派出所所长,算是头面人物,你怎么会没有跟他打交道?你是不是有什么话不能直说呢?”
  电话那端是一阵沉默,接着是厂长凝重的声音:“我真的什么都不能对你说,不光是我,整个镇上的人都不会对你说这些的。因为,唉,大家都怕舌头长了遭报应。但我从一个领导、一个朋友的身份劝你,以后不要再跟朱素有任何的牵扯,她不是一个平常的女孩。你待她好还好,要是亏待了她,恐怕……”
  苏阳冷冷地打了一个寒战,“恐怕什么?”
  “没有什么。”厂长叹息了声,“我已经说多了。如果你没有其他事的话,那么我就睡了。你自己多加保重啊。”
  苏阳茫然地听着手机里传来电话挂断的“嘟嘟”忙音。厂长的欲言又止显然证实了他的猜测,朱素一家人真的具备某种特异功能,而这种能力令全镇上的人都心存恐惧,成了他们日常中的一个禁忌。只是朱素为什么要杀刘长格和那两个警察呢,是否就是因为他们闯入朱家?但为什么作为罪魁祸首的他,却安然无恙地坐在朱素的另外一个家里?
  苏阳突然想起张成廷在日记里所记录的朱素临死前的诅咒: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人都辜负她,都想从她身边剥夺走她仅有的,而没有想给她带来点什么,所以她诅咒每一个进入602室的人都不得好死。
  “那我曾给她带过什么吗?”苏阳好不容易从纷乱的思绪中抓住了一个线索,“难道就是那一袋红提,是它让我免于一死?”
  苏阳颓然跌坐在沙发上。原本以为是那一袋红提为自己开启了连串的噩梦,闹了半天,竟然是它救了自己这条命。虽然其间经历过一些生不如死的痛苦,但不管怎样,他总算没有被朱素拖入死亡的地狱中。
  “那么那一些曾经找过朱素的男人呢?”苏阳想起朱素的邻居曾说过,几乎每个月都会有一个男的上门来找过朱素,那是否他们都已经遭到了厄运?如果是的话,为什么就没有公安机关对他们的死亡或者失踪立案?但随即苏阳就反应过来,因为在他所接触的所有的死亡中,除了陈丽鹃、张成廷和赵利旭夫妇因为丢失了人头,看上去像是凶杀案外,其他的人都是属于正常的意外死亡,根本不会引起别人的疑心和警方的关注。
  “也就是说,这些人死了也就是白死,永远等不到申冤的一刻?”一种感伤击中了苏阳,让他心里隐隐地有了一种恐慌。但恐慌的根源在哪儿,任苏阳苦思冥想,就是找不到,就像黑暗中你明明听到有一只蚊子在你耳边嗡嗡嗡地飞,但任你怎么睁大双眼都看不到它,更不用说捕捉它。
  终于苏阳泄气了。他将自己重新放倒在沙发上,瞪着天花板发呆。看着看着,眼前的黑暗幻化成赵利蕊那凄艳的脸,一种甜蜜的哀愁将他笼罩住。
  “真想现在你就在我身边。”苏阳伸出手,对着空中梦呓般地说道。
  但手所触及的,是空空如也。他无奈地收回了手,感觉心中也一样空荡荡。他有一种立即见到赵利蕊的愿望,然后,是相守永远。
  苏阳翻身坐了起来,看了一下手表,凌晨三点一刻。赵利蕊这个时候应该睡得正香吧,不过也许她一点都睡不着。苏阳有点后悔让她一个人在家。因为人担心恐怖的到来往往要比单纯面对恐怖来得更强烈,更难熬,就如同最折磨人的酷刑往往不是最后一击,而是等待过程中的漫漫。人都知道生命的宝贵,但许多人之所以可以选择决绝,多半是因为无法忍受光明来临前的那一段无止境的黑暗等待。
  所以从某种意义上说,赵利蕊所承受的恐惧甚至要远甚于苏阳。因为他苏阳可以真切地看到自己恐惧的是什么,而在恐惧之物未曾来临之前他可以求得片刻的心安,而赵利蕊却不能。她要时刻担心着苏阳可能发生什么意外,于是每一分每一秒对她来说,都是布满危险的,都是煎熬,都是黎明前的黑暗,要吞噬掉她的勇气,她的忍耐。
  “难怪刚才告别时她那么哀伤和不舍得我走了。”苏阳为自己之前的粗心而愧疚不已。但就在瞬间,仿佛是有一道闪电劈开黑暗的天庭,将他的意识照得一片空明,却也将他的身体烧成一片焦黑――他终于想清楚之前困扰自己的那一个深深恐慌症结根源:为什么晚上自己待在602室里会一直风平浪静的,因为朱素要对付的,根本不是他,而是赵利蕊!按照朱素的诅咒:每一个进入602室两手空空的人,都得死!而赵利蕊也不止一次地进入了602室,那么她极有可能就是下一个目标!
  想到此,苏阳只觉得全身都被万年寒冰封冻了起来似的,又像是被烈火烧灼般。他想起刚才赵利蕊告别时的种种忧伤,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赵利蕊说的平安,希望可以永远在一起,并不是对他说的,而是对她自己的一个安慰!想来她是早想到了这一点,知道自己在劫难逃,所以她才会那么珍惜与苏阳在一起的分分秒秒,才会那么舍不得让他自她的视线里消失,因为在她心里,已经认定了晚上就是永别之日!
  苏阳头痛欲裂,心在滴血,他痛恨着自己:我怎么就那么自私,只想着自己的命运,而一点都没有想到她的真实感受呢?但同时更深地,是对朱素的怨恨,恶毒的怨恨,恨她要夺走他生命中最心爱的人。他“扑通”跪倒在地,仰天长啸:“朱素,你要对付的是我,而不是她。该死的也是我,而不该是她!求求你放过她吧,我愿以我命相偿。”喊罢,泪流满面。
  “你放过她吧”的回声在房间里回荡,冲击着苏阳的耳鼓,将他的心撕裂开。他悔恨自己,痛恨朱素,他可以放弃一切来交换赵利蕊的平安,他可以放下尊严来哀求朱素的放手,他只愿赵利蕊可以安然无恙。
  突然间,苏阳清醒过来,他看了一下时间,凌晨三点半,距他离开她的时间,才过去了三个小时。“也许她现在还平安无事着。”苏阳又哭又笑,“她一定会没事的,没事的。”他抓起沙发上的手电筒,拔腿就往外跑。
  就在这时,手机短信铃声突然响起来。苏阳全身一震,同时又欣喜若狂,一定是赵利蕊发过来的,那她一定是安然无恙的。他破涕为笑地掏出手机,打开一看,果然是赵利蕊。“太好了,太好了。”苏阳由衷地开心笑着,打开了短信,但只一眼,他脸上所有的笑容一下子僵硬了,他陷入万劫不复境地。手机上只有寥寥几个猩红的大字:“你终于来了!”
  苏阳久久地盯视着手机屏幕,整个人如同木乃伊一般地僵化着。良久,黑夜中传来一声惨叫,撕心裂肺,痛彻心扉,那不是人的嗓子里发出来的,而是心迸裂挣出来的。凄厉的声音久久地在空中荡漾,回旋,成为暗夜里沉睡的人们噩梦开始的信号……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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