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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部 荒宅死诏

书籍名:《602噬人公寓》    作者:无意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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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章
  
  广州市公安局的资料室里,新来的刑警燕长锋正孜孜不倦地翻着一大摞的卷宗,偶尔停下来做点笔记,或者锁眉苦思。
  燕长锋年约二十八九,从坐着的挺拔身姿来看,个头应在1米75以上,一对浓密的眉毛下,是一双闪烁着精光的眼睛。仅这一对眼睛,就足以说明,这是一名刚毅精练的优秀警察。
  不错,燕长锋正是广东省里冉冉升起的警察新星。从业七年,先后侦破大小案件无数,荣立一次一等功,三次二等功,获得“广东省优秀人民警察”、公安部“二级英雄模范”等勋章。不过这些都是他在深圳时创下的赫赫战绩。当时所有的人都看好他,认定他在深圳这个中国第一特区的城市警察系统里会平步青云,官运亨达,但他却主动请命调到广州担任一个普通的刑警,这令所有的人大跌眼镜,猜不着他的想法,而怀疑他的大脑出了问题。
  当然了,如果那些人知道燕长锋放下所有的辉煌过去,而孤身来到广州从零开始,为的只是查全省的第一悬案、凶案、无头案――步云花园602凶案的话,那么肯定会以为他发了疯,因为在全省警察系统里,步云花园602早已与死亡划上等号。自从广州市刑警大队队长陆霄及其下属黄昆为追查602发生的新婚夫妇双双毙命的凶杀案,未踏入602一步,却一人为黑猫抓去一眼,一人追随黑猫坠楼身亡后,就无人再敢接手此案,甚至无人再过问。步云花园602,连同“朱素”、“苏阳”的名字,成了广州市公安系统乃至全省警察的忌语,人人都噤然闭口。高层领导也都将其列入一级机密,严禁602凶案在警察系统、尤其在社会上里流传,避免扰乱军心、民心。
  燕长锋是在一次酒席上,听广州市的一个警察酒后乱言,谈及此案,当时心中一动,产生了无限的兴趣。对于一个屡破大案、屡建大功的“神探”来说,再没有比遇到一个旷世奇案更让他兴奋的了。这就像是一个黑客高手,机密程度越高、防护越严密的网站,就越能激起他的斗志,哪怕知道其结果是牢狱之灾也在所不惜。燕长锋知道,要想介入此案,唯有调到广州才有可能。于是在与局里领导一番抗争,甚至可以说是关系决裂之后,他终于如愿以偿地调到了广州。
  在与广州市公安局的各大小人物混熟了之后,燕长锋开始了他的行动。但他发现,他遇到的阻力远远高出他的想象。在他向领导提出他要接手步云花园602凶案之后,几乎全局的人都视他为怪物、异端。而他将602凶案的卷宗调出来查看,也经历了一番艰难的谈判。到最后,局里领导被他磨得几乎崩溃了,只得说:“那你写一张军令状吧,说你调查此案是自愿,生死与局里无关,然后你爱干啥干啥去吧。”
  就这样,燕长锋如愿地拿到了602凶案的卷宗,但当他摊开在资料室的桌子上观读时,所有的同事都脸色大变,一个个悄悄地溜了出去,留下他一个人,对着惨白的日光灯,静静地理清案件的来龙去脉,查找破案的线索。
  花了近两个小时,燕长锋终于将所有的资料细细地翻阅了一遍。他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思索了起来。良久,他若有所得,拿起笔,在笔记本上记下此案发生的顺序:上社民房发现来广州的打工者陈丽娟的无头尸体――女尸手中短信牵出苏阳――苏阳带领刑警来到步云花园,寻找网友朱素,但未着,然后遭遇绿头苍蝇的黏附,并自称听到“有人在割人头”的声音――当天晚上,苏阳在梦游的状态下,引导刑警老陈和小张再度来到602室,并在音箱里找到被肢解且烤干的朱素尸体――老陈在苏阳隔壁――上领公寓705房监视他,夜半发现他被梦魇所缠绕,宣称在床头上看到人头,差点跳楼自杀――苏阳夜半进入楼上804房,老陈跟随着进入,但第二天发现,老陈被吓死在804室里,同时804的房客被杀死在床上,人头不翼而飞,而在804的马桶里,找到朱素的人头,苏阳却神秘失踪,现场上有他的脚印,但监视录象里并没有他打开804门出去的记录,只在楼下的花坛里采到他的一个脚印和手印,不过都不深,不像是从8楼一跃而下的痕迹,另外旁边还有一个猫脚印;其后在他房间的天花板上找到陈丽娟的几滴尸水――参与此案的6名刑警相继丧生――买下步云花园602的赵利旭夫妇新婚之夜被杀,同样人头失踪,前往勘察现场的刑警陆霄和陈昆一死一伤。
  整个案件的记录到此为止。不过卷宗后面,有一段备注文字:2006年7月,步云花园有居民报案说,他在602门口遇见苏阳鬼魂,跟在602新户主赵利旭的妹妹赵利蕊身后。经初步判断,并无实据,不予接纳。
  燕长锋用手指头轻扣着桌子,渐渐有几个疑点浮出了水面:一:苏阳究竟是不是凶手,他当晚是怎么逃出804,现在又在哪里?
  二:804房客究竟是谁,他的房间里藏有朱素人头,并且朱素的尸体上有他的指纹,可以确认他是朱素的凶手,但他究竟是谁,作案动机又是什么?
  三:老陈临死之前究竟看到了什么?其他的刑警的死是出于意外,还是其他因素?
  
  四:陈丽娟、赵利旭夫妇以及804房客的人头都去哪里了?
  
  燕长锋陷入了长久的苦苦思索之中。一些答案在他大脑中渐渐形成:苏阳虽然不是杀死朱素的凶手,但他肯定与602凶案有着莫大的关系,特别是他与804房客,应该存在着认识。他是此案最大的关键人物。而步云花园居民所见到的苏阳,极有可能是他本人。那么他跟赵利蕊在一起是做什么呢,赵利蕊现在又去哪里了?至于苏阳如何出804房,综合现场的各种痕迹,他应该是跳下去的,但他又如何做到从8楼跳下,却安然无恙,而且没留下深脚印呢?另外,正常人从高空中跳下来,基本上都是无法控制自己的重心,不是脑袋先着地,就是背部着地,所以跳楼自杀的,要么是脑浆迸裂,要么是脊椎断裂,极少有用手脚着地的。而能够用这个姿势安全着地的,在燕长锋的印象中,只有一种动物可以做到,那就是猫。俗话说,猫有九条命,其中很大的一个传说来源就在于猫从高空上掉下来,是摔不死的,原因是猫可以在空中保持身体平衡,以脚掌来着地,而它的掌上有厚厚的脚蹼,可以缓冲掉高空坠下的压力,减少对身体的冲击伤害,从而保全性命。难道苏阳可以做到像猫下坠?燕长锋心头一凌,但随即被自己否定掉了。就算苏阳可以在空中保持平衡,但自8楼跳下的冲力,仍然可以震碎他的骨头,至少手足的骨头,除非……他在空中就有一个缓冲?燕长锋猛地想起,从卷宗里拍摄的上领公寓结构来看,804有个阳台,同样地,704、604、504直至204都有阳台。莫非苏阳是从804跳下,然后手抓住704阳台,再跳下,抓住604阳台,最后从204阳台跳到楼下的花坛里?但这太不可思议了吧,就算是成龙都做不到这一点,何况他一个普通的小白领,而且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这样去做,因为谁也不能够保证自己一定就可以抓到下一层的阳台,而不是直接摔下去的!
  燕长锋可以在大脑中想象苏阳从一个阳台跳到下一个阳台的诡异情景。“那不是人所做的。”他喃喃自语道。但有一道闪光掠过他的大脑:人不能做到这一点,但如果当时在做的,并不是一个人呢?也就是说,当时支配苏阳身体的,并不是他的意识,而是另外一个意识?
  燕长锋打了一个寒战。他抬起头来,看了看四周,空荡荡的资料室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对着一堆蒙满灰尘、散发出呛人气味的卷宗独坐着,而似乎有一丝血腥与黑暗的气息自卷宗中渐渐渗出,缭绕上日光灯惨淡的光芒,阴森渐渐地沁入人的骨髓里。
  “真他妈的的有邪门!”燕长锋狠狠地摇了一下头,将“有鬼”的念头自自己的大脑中驱逐出去。在接手此案之前,他始终对所谓的“有鬼”传言嗤之以鼻。这不仅是源于从小到大的马列主义唯物观的影响,也是他多年的职业生涯形成的信念。在他的手中,侦破的各类凶杀案至少有上百宗,而他亲手击毙的凶徒,也有五人,但他从未见过这些人复活或显灵,对他说声“谢谢”或带来报复,因此多年来,他始终都保持着每天晚上脑袋一落枕头,就进入睡乡的良好状态,从来不知恐惧是什么。另外他觉得,即便真的有鬼,而自己就是那一种阳气和正气最重的人,那些鬼对他都是避之不及,哪还敢招惹。但今天,他却第一次感受到“有鬼”所带来的嗖嗖凉意。也许自己真的并不是那一种邪气不浸的人吧,至少那些传言还是影响到了自己。燕长锋心里陡然一惊。
  为彻底地将这样的不安感赶出意识,燕长锋极力强迫着自己进一步地进行思索。如果说不是有鬼附身的话,那么人在什么情况下可能做出那样的危险和高难度举动呢?一个词挤进了他的大脑“梦游”!燕长锋兴奋了起来,他用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嗷了一声:“对,一定是梦游!”
  人在睡觉的时候,全身是放松的,并且是瘫痪的,或者说,大脑的意识,会将人的许多行为“开关”都给关闭了,避免人们在睡眠的无知状态下伤害到自己,比如伸手给自己脸一拳。但人若是受到某种刺激,会使大脑的某一部分神经比较兴奋,于是出现了大脑中枢的一种断裂。简单地说,你的大脑有一部分是清醒的,但又有一部分仍在沉睡中,而这两部分之间的信息,是相互不沟通的。于是人就会发生梦游的行为,而且自己却对这个行为一无所知。
  在梦游的状态下,身体的肌肉要比平常里放松得多,而且人的注意力会主要集中在某一个点上,忽略一些外在的因素,包括危险。在这种情况下,人往往可以做出、做到许多平常里做不出的行为来。事实上,这个原理就跟人在害怕时会做出一些平常里做不到的事情一样,比如会拥有更强的弹跳力以跳过悬崖、更大的力气以扯断绳索。所不同的是,人在害怕时,肌肉是紧张的,这种紧张可以迸发出更强大的力量,而人在梦游时,肌肉是放松的,可以具备更好的柔韧性,并且更好地保护身体。道家所推崇的老子名言“专气致柔能婴儿”,就是指代人的这一种状态。婴儿的状态,是最放松的。在道家眼中,这种放松的状态,即“湛寂”正是修炼的最高境界,此时真气可以在身体里自然流转,人便可以“无为,无所不为”,拥有比常人更为强大的力量。
  而在卷宗的记录中,苏阳是有着梦游的习惯,比如他在梦游的状态下打开步云花园602室里的音箱,将朱素的骸骨倒了出来。那么当天他进入804,并从804扒着阳台一层一层地跳下,也极有可能是在梦游!只有梦游的状态下,他才可能完全忽略跳楼的危险性,也可以更好地操控自己的肌肉,灵活自如地做到抓住阳台,并在空中保持身体的平衡性。据说那些上刀山、下火海的人,他们并非是具备特异功能,或者说身体比平常人拥有更好的硬度,而是他们可以控制自己的神经,对身体的某一部分进行“催眠”,而在“催眠”的状态下,这些部位不仅不会感觉到疼,而且具有平常人所达不到的韧性或者导热性,保护身体不会受到伤害。
  不过燕长锋很快就又从自己的推理中找出一个漏洞:如果苏阳是扒着阳台跳下的话,那么他如何腾出手来带走804住户的人头?难道是还有其他人在现场?燕长锋想起了留在花坛里的那一个猫脚印,一个念头浮起:难道人头是猫叼走的?
  虽然他觉得这种想法有点荒唐,但细想下来,却越发地感觉到,现场应该有一只猫。这不仅是从花坛里的猫脚印推理得出的,而是从苏阳的梦游行为导出的。因为虽然梦游中的人,可以做到一些平常时做不出或做不到的行为,但却很少会去做那些平常里连想都不会想到去做的事情。也就是说,若是你的大脑里没有这个行为的“模板”,那么它就不会给肌肉下指令,不论你是在清醒时还是梦游。只有当大脑接收到了类似的信息,才会做出反应。即是说,当天晚上,苏阳应是见到了类似的跳楼场面,然后进行下意识的模仿。而他手脚并落到地上的痕迹,足以证明他应该是在模仿猫的动作!
  “猫,猫……”燕长锋想到了从步云花园602室窜出的那一只抓瞎陈昆眼睛、诱导陆霄跳楼的黑猫。“难道它真的跟这个案件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燕长锋心头一团乱麻。好不容易将案情的分析从“鬼”上拨回到了人身上,现在却又跳出一只猫,“看来602凶案果然是非同寻常的。”燕长锋怵惕着。
  第一个疑点有了一个答案,燕长锋无意再去对黑猫的问题进行发掘。因为他觉得,人的逻辑推理,可以对人的行为进行一个合理的还原,但对于一只猫的行径,却根本用不上。所以最好的应对办法就是,自己亲自去面对黑猫,目睹它的行为,再进行一个判断。于是他将精神转移到第二个疑点上。不过第二个疑点相对就简单多了。不过对于804房客的身份无法确认这一点,燕长锋有一点意外,也有些不满。他知道这根本不是无法查出的问题,而肯定是各刑警们为老陈等的死亡所吓破了胆,不敢深入查下去。不过这也没有太大关系,他相信以自己多年的办案经验,不用多久就可以令这个问题水落石出。
  第三个疑点,老陈临死之前究竟看到了什么呢。燕长锋点了根烟,在心中细思起来。从老陈临死前的模样来看,他应该是承受极其大的惊恐。可是法医事后从老陈放大的瞳孔中却找不到任何的残存信息,似乎当时的现场就是一片黑暗。那黑暗中有什么东西会令一个身经百战的老刑警肝胆俱裂而亡呢?另外,老陈的弹匣为何会掉了下去呢,因为正常来说,除非是自己动手,否则很难有人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做到将弹匣从一双紧握的手中卸掉的,至于说弹匣自己掉下的,就更不可能。可是对于一个身处危险中的人,他怎么可能去卸下自己的弹匣呢?另外从事后的检测来看,老陈生前曾扣动过扳机,那么他肯定是不知晓自己的弹匣已掉落的事实。燕长锋倒吸了一口冷气,那会是什么东西可以做到这一点呢?苏阳,还是黑猫?似乎都不太可能,那难道屋子里就是还有第四个人,而且是无影无形的?燕长锋的头开始疼了,“为什么总要指向鬼呢?”
  他干脆跳过这个问题,眼睛盯着老陈用力拉门的姿势,心头飞快地转了起来,从老陈的动作来看,他当时肯定是极力想打开门,逃出去,但他却又弄错了门的方向,以为打不开门,从而让自己陷入更深的绝望。可是卷宗上写明,老陈当初为监视苏阳,曾在上领公寓住过一段时间,那么他不可能不知道门的打开方向啊。“难道他把阳台的门当作了大门?”燕长锋心头一震,他总觉得在老陈进入804房间的时候,有一刻中他的意识是被剥夺了,也就是说,有另外一股精神力量占据了他的大脑,让他做出了一些自己根本没有意识到的动作,比如移动到阳台门口,卸掉弹匣,甚至可能最终导致老陈死亡的,也就是这一股神秘的精神力量。
  在燕长锋所经手的案件中,曾遇上过一个以精神能量自杀的案例。死者是一名虔诚的基督教徒,家庭妇女,约有四十岁。在死前的一个月中,她总是不停地对家人说,她见到了耶稣,人们正在用钉子钉入他的手心、脚心,最后用长矛刺中了他的心脏。后来时,她又改口说,她看到耶稣进入了她的身体,她在替他受难。随后,她的手心和脚心就开始自动流血,不见伤痕,但却有源源不断的鲜血汩出。这种现象一直持续了一个星期,后来一天她的家人一觉醒来,发现她已经死了,心脏位置凝固着一滩血渍,似乎她真的是被一支长矛刺中似的。他家人怀疑是有人暗中杀害了她,于是报警了。法医在对尸体进行检查后发现,死者的全身皮肤表面并无任何伤痕,内部的血管却断了,那情形,更像是有一股大力撞击到她身上,将她的心血管震裂。但很显然,世间并没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除非是武侠小说中的那些高手,可以一掌震断别人的血脉。后来,法医根据死者家人对她生前异常情况的描述,得出结论说,她是被自己杀死的!她想象自己是耶稣,正在承受着钉死在十字架的酷刑。由于她对于宗教信仰的虔诚,她对这个结论深信不疑,从而在潜意识中对自己的身体进行操控,制造出代耶稣受难的模样,最终死亡。
  燕长锋后来查阅了大量的资料,发现该案例并不是孤立的,全世界到处都有这种叫做“圣痕”的现象出现,即在人的身上,出现与耶稣最后受难一样的伤痕,而出现“圣痕”的人,几乎都是虔诚的基督教徒。心理学家将这种现象归结于心因性紫瘢(没有明显的原因自发的失血),而进一步研究可以发现,这些人身上都会有以前创伤的痕迹,也就是,在他们以前的生命历程中,曾经受到过伤害或者虐待,这些人往往性格比较抑郁甚至孤僻。他们无法对外拓展自己的个性,将自己的伤痕转移出去,他们就会加强对内心的求索,而宗教信仰无疑为他们的伤痕找到了一个出口。他们一方面将自己的伤痕交予上帝,相信上帝会抚平它,但另一方面却又在刻苦的修炼之中,试图达到更高的境界,以向上帝靠拢,即“我要努力成为我能成为的人”。这种与上帝同一性的强烈渴望,会导致出现“圣痕”,因为那代表着上帝对他的同一性认同的标记,从而他实现了将以往的伤痕消抹去、重获新生的心理平衡。
  所以燕长锋怀疑,老陈正是死于心因性紫瘢。也许在他的心中存在着阴影,甚至可以说,几乎每一个警察心中,都存在着阴影,因为他们的工作,注定要时常面对凶杀、血腥与残暴,而这些阴暗的事件,会在他们的心理上打下烙印,在不知不觉中扭曲着自己的个性。而老陈极有可能有过更为惨痛的伤痕,而这些记忆藏在他的潜意识深处。而804房里的那一股神秘的精神力量,有可能催醒了老陈的伤痕,并以一种扭曲的形式呈现在老陈的意识中,从而触及恐惧及死亡的按纽。
  燕长锋叹了一口气,为老陈的悲惨命运生出了一丝哀伤的情绪。他再燃上一支烟,在烟雾中,暂时忘却血腥气味的冲刷。
  一根烟燃尽,燕长锋基本上已经确定老陈是死于自己的精神力量。因为在黑暗中,他什么都不可能看到,看到的,只能是自己想象中的情景。燕长锋的心里微微地颤抖了下,对这个案件产生了一点退缩之意。他不害怕跟任何有形的东西作对,哪怕对方是多么凶残、无情,他自信都可以应付得来,但若对手是一个无形无体却又无处不在的精神能量的话,那么他就不直该如何应对,就像是一个拳击手,对着对手,哪怕只是一个沙袋,他可以不断地调整自己的出拳方式、速度及方向,给予对方打击,但若是面对着空气,那么他就不知道该如何出手了。更为重要的是,燕长锋并无法在心底确认自己真的是纯净无暇,无所畏惧。喜怒哀惧爱恶欲,所谓七情,人皆有之,只是有所分重罢了。
  燕长锋将精神转到其他6个警察的死亡上。小张的死亡最让他警惕,他是在执行任务时,被一个已经被制服的吸毒者突然拿起砍刀砍下脑袋。他觉得,如果那一个吸毒者所言的有人在他耳边说“杀了他,你会很痛快”不是推脱责任之词的话,那么只能说明这一个声音要么是他吸毒后精神恍惚出现的幻觉,要么是有外来的精神能量在对他短暂性的催眠,而这个精神能量有可能是来自于与杀死老陈的同一股力量,也有可能是小张自己潜意识中下导的指令。如果是前者,那么将是可怕的威胁,证明那股精神能量可以自由地移动空间;如果是后者,那么小张又为何会下达“杀死自己”的指令呢?是否就是有人在他的潜意识中埋下了一颗定时炸弹?
  定时炸弹?燕长锋对这个词产生了兴趣。第三个警察是在追赶罪犯时因为紧急刹车,被抛出车外,为一辆SUV所碾碎脑袋。第四个警察是在刷牙时,被地板滑倒,牙刷穿透喉咙而身亡。第五个警察是被同事用一把误装了子弹的“空枪”所打爆脑袋。第六、七个坐大巴时与前面装钢筋的货车相撞,脑袋被钢筋插成了血葫芦。是否他们的死亡,不管是意外还是突发,都与大脑中的定时炸弹有关?
  燕长锋越想越乱,这样的结论实在与他平时的思维大相径庭。“难道已经有外在力量在左右着我的思维?”燕长锋大吃一惊,“如果是,那它是准备引导我往真相方向探寻呢,还是让我远离事实?”
  想到此,燕长锋决定不再用脑子来破案,而要改成用腿。他收好资料,起来将资料放进文件柜里。在他即将关上柜子的一瞬间,他突然感觉到脊梁一阵凉意,好象身后有无数双的目光在冷幽幽地盯着自己。他猛地转过身去,资料室里空空如也,只有日光灯在依然尽职地散发出惨白的光芒。燕长锋一寸空间一寸空间地扫描过去,渐渐地,他发现眼前的景象全都变了,整个屋子里密密麻麻地布满了眼睛,藏在桌子背后,藏在日光灯里,藏在天花板上,这些眼睛全都如死鱼一般地翻白,冷冷地盯视着他,但似乎又根本没有将焦点落在他身上,仿佛他就是一个透明人。麻意在燕长锋的身体里扩散开来。
  燕长锋用力地摇了下头,所有的眼睛幻象全都不见了。他举起袖子,缓缓地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转过身去,瞥见柜子里的关于602凶杀案的文件卷册,心头一震,慌乱地再转过身去,身后仍是一片的空寂,只有日光灯幽幽的冷光。他飞快地合上柜子,极力让自己镇定地走出资料室,但冷汗却控制不住地渗透了出来,将衬衣打湿。
  出了资料室,燕长锋发现,已经到了晚上七点,大部分同事都走了,仅剩下一些值夜班的警察在。他们看到燕长锋额头密密的汗珠,眼神中都闪过惊惧之色。
  燕长锋稍微收拾了一下自己的东西,跟其他同事道了一声别,拖着疲惫的身体出了警局。走在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他感觉身体回温了点。他暗想起资料室里的那些眼睛,心中犹然缭绕着一丝的恐惧。他想起之前“看见”的那些眼睛,总觉得它们注视的,并不是他,而是他身后的那些602凶杀案的卷宗,而他,丝毫不能阻挡这些眼睛的猎取,或者说,在这些眼睛的眼中,他燕长锋根本就不足挂齿。
  这样的糟乱感觉,在燕长锋的警察生涯中,从未出现过。他隐隐地有一丝后悔,不该为好奇心所驱动,来查这一个案件。但心中同时又有一股不服气的声音在涌动着。“我会找到你的,幕后凶手。”燕长锋在心头暗暗发誓道。
  他在街上随便找了一家小饭馆,解决了晚餐,回到家中,开始计划下一步的行动。他略微思索了下,决定从苏阳、朱素家人和上领公寓804室房客的身份入手,寻找线索。
  苏阳在此案中的重要性是毋庸置疑的,他是此案中唯一见证了整个过程并且可能还存活的人,所以只要找到他,许多的疑点也都迎刃而解。所以燕长锋权衡了下,决定下一步全力寻找苏阳的下落。
  对于寻找苏阳,有两条线索,一是他两年前曾出现在步云花园中,这说明他极有可能仍在广州,而且就在步云花园附近;二是他跟赵利旭的妹妹赵利蕊在一起,那么找到了赵利蕊,无疑也就可以顺藤摸瓜找到苏阳。想到此,燕长锋的精神顿时振奋了起来。
  临睡的时候,燕长锋特意将所有的门窗都检查了一遍,确认都关闭了,才安心地上床安歇。平生他第一次失眠,他认知到,自己之前是将602凶案想得太简单了,或说过于高估自己的能力,造成现在孤军奋战的局面,而且前方有无尽的凶险在迎接着自己。他开始有点怀念以前深圳一大群的兄弟陪着自己,一起办案查案,寻找真凶的日子。现在,燕长锋只能祈祷着可以尽快找到苏阳,并且最后面对的,不要是“鬼魂”之类的虚无物。
  那是否苏阳可能就是策划这一系列凶案的凶手呢?燕长锋心头一动,翻身坐了起来,打开台灯,细细地想了起来。
  显然,苏阳是有这个嫌疑的,首先,上领公寓804一案,他就绝对难于逃脱干系;另外,他是第一个找到朱素尸体的人,尽管老陈的报告中写说,他是在梦游的状态下做到的,但若他之前没有经历过,又怎么知道尸体是藏在音箱里?这是连老陈等七个警察搜查了半天都没有察觉的地方,他一个凡夫俗子,又如何可以透视到呢?燕长锋突然想到下午自己的推论,苏阳当初进入804室时,极有可能是处于梦游的状态。那么他是否也有可能在梦游的状态下杀死朱素,并分尸藏进音箱里呢?还有啊,陈丽娟的人头藏在他的天花板上,证明陈丽娟的死肯定也与他有着关联,不排斥也是他杀死的可能性,当然了,他有可能仍是在梦游的状态下,因为老陈的报告中写到,他与苏阳同住705室时,苏阳凌晨时突然爬起,开门出去,拿了把菜刀准备杀他。这足以证明苏阳有梦中杀人的习惯。如果这一切真是他干的话,那么就简单了许多,只需要查到他杀人的动机即可。虽然暂时手头上并没有这方面的资料,但根据燕长锋目前的整理,基本上可以断定朱素、陈丽娟以及804房客、老陈之间的死存在着一定的关系,只要找到它们中的连接点,就可能纲张目举,整个案情水落石出。
  燕长锋开始逐个推敲朱素等人的死亡中是否存在漏洞,可以让自己予以突破。他突然想到一件事,顿时整个人如同掉进冰窖,瞬间惊呆:在步云花园602室死亡的那人,是否真的就是朱素?按照验尸报告,当初是通过DNA化验,通过对比核对,证实死者就是朱素。可是朱素最初登记的DNA样本是从哪里来的呢?因为按照中国目前的国情,虽然在逐步建立个人档案,包括DNA记录,但那毕竟只是起始阶段,普通人是根本不会有DNA样本的。有没有可能,那一个DNA记录根本就是假的?也就是说,朱素依然存活在世间?
  燕长锋为自己的想法惊得大脑一片空白。许久,他起床倒了一杯水,“咕嘟咕嘟”地全部喝光,心才稍微安定了一点。他想了想,打电话给正在值班的同事刘威。让他帮忙查证一下朱素的DNA记录的来源及采样时间。
  刘威虽然不情愿,但还是不好拒绝燕长锋的请求,大概十分钟后,他给燕长锋打来电话,告诉他说,档案记录上,只标注了DNA的化验结果,但却没有任何其他的说明,甚至连登记的时间都没有。
  燕长锋跌坐在床上,心如乱麻。此案中,朱素出现的分别是一堆被支解且烘烤过的肢体,以及一个高度腐烂的人头,唯一能够证实死者就是她的,只有一个来历不明的DNA样本,这里面绝对存有问题。如果他所推理的结论是正确的话,那么这个案件就更加复杂了。若朱素没死,那么死于602的人又是谁?朱素与这一系列的案件又是什么关系?苏阳又是扮演怎样的一个角色?
  燕长锋越想越觉得心惊。他发现,案情在逐渐偏离他所能控制的方向,而像是一个漩涡,随时可能将参与此案的人卷入进去,在劫难逃。
  他躺回床上,闭上双眼,他眼前浮现出,一身素衣的朱素正站在天花板上,朝着他冷笑着,突然颜面又变成那一个高度腐烂的人头,一个尖锐的声音抛来:你知道我是谁吗?
  燕长锋猛然醒来,一身冷汗。
  第二天,燕长锋两眼浮肿地来到公安局,向局里主管的副局长申请请几天假。副局长盯着他看了半分钟后,叹了口气说:“你真的就是铁定心要追查602凶案?”
  燕长锋点了点头。
  “你知道接手此案可是凶多吉少,甚至可以说是有去无还?”
  燕长锋再点了点头。
  副局长不可思议般地摇了摇头,说:“既然这样,那好吧,我也不再阻挡你。我准许你在接下来的时间里都不用过来局里上班,专心于侦破602凶案,等你什么破了案,什么时候再回来局里报到好了。如果有需要的话,随时可以……”话到此,副局长猛然察觉到自己说多了,赶紧煞住了口,“没什么了。你去吧。”
  燕长锋敬了个礼,从副局长办公室里退了出来。他深吸了口气,从副局长最后的半句话中他可以确认,这个案件他基本上是得不到局里的配合,只能是孤军奋战,是祸是福都得自己一个人扛了。
  燕长锋出了公安局。外面的阳光照得他的眼睛有点眩晕。他喜欢这样的明媚天气,可以让他一扫602凶案所带来的晦暗心理。而且看着马路上的车来人往,可以深切感受到人世间的生气与温暖,驱散掉“有鬼”的阴暗念头。
  燕长锋的心情开朗了起来。他决定先去找朱素的父母,多了解一点朱素的情况。这是目前所有的线索中最简单的,只需照着卷宗上朱素父母所留的地址,按图索骥即可。而如果要去调查804房客身份,或者寻找苏阳下落,就免不了需要一番的奔波。
  燕长锋掏出昨天记下的笔记,上面记录着朱素父母自从步云花园602室搬出来后,就改迁到花都区新华镇建设路117号405房。燕长锋打了个车到省汽车站,买了张票,搭上去往花都区的大巴。
  燕长锋头枕在椅子靠背上,随着汽车的轻微颠簸,不知不觉中进入了梦乡。睡得迷迷糊糊之时,他突然听到有一个纤细的声音抛入他的耳朵中,“你是找不到我的”,紧接着是一阵的笑声,有着说不出的刺耳,似乎是锯子拉扯着声带摩擦所发出的声音,特别干涩,又特别尖锐,刺得燕长锋从睡梦中猛然惊醒。他张开眼,发现身边空无一人,只有前面的一对夫妇低头在收拾行李准备下车,窗外,汽车正拐入车站。
  燕长锋心“扑通扑通”剧烈地跳着,他咽了一口口水,将惊慌的情绪压了下去,然后发觉全身有着说不出的沉重,甚至左半身都已经麻了,似乎之前睡觉的时候,有个东西压在他身上似的。他艰难地抬起左手,活动了下,感觉体内凝滞的血液重新流通了开来,身体恢复了生机。
  汽车很快靠站了,燕长锋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下了车,打了个的士,告诉他朱素父母家的地址,然后靠在椅背上,用力地用拇指揉着太阳穴,想分清,刚才听到的那个声音,究竟是在梦里呢,还是真的有人在他耳边说了那一句话。但任他锁痛眉峰,也无法做出一个定论。从理智上讲,他更趋向于那是梦里的声音,因为从前座的那对夫妇的平淡反应来看,他们是决计没有听到那一声怪音的,但从主观感受来看,他还是认定那是有人扒在他耳边说的话,否则不会那么清晰,那么逼真。可究竟是什么声音可以穿越行走中的汽车,跳入他耳中,却不会惊扰周围的人?
  燕长锋想不出一个所以然来,只隐隐地觉得,今天此行不会是那么顺利的,极有可能要空手而归,甚至还要在心头多增几个悬念。
  车很快在朱素父母所在的楼下停住。这是一栋独栋的商品房。燕长锋略微打量了一下楼房的外观,五六成新,款式不一的防盗网后,挂着各式花花绿绿的衣服。看来这里面是个鱼龙混杂之地,至少不是单纯的居民楼,而极有可能是外来人员聚集区。
  这种感觉,自燕长锋踏入楼梯后,就更强烈了。楼梯里,乱七八糟地放了各种杂物,从煤到废弃的木板、啤酒瓶等,什么都有。燕长锋小心翼翼地绕开这些障碍物,来到405房,敲了敲门。
  隔了大概一分钟时间,里面有颗脑袋自防盗门后探出,看着燕长锋,充满警惕地问:“你找谁?”
  燕长锋掏出自己的工作证,朝对方亮了亮,“警察。”
  门后的男子身体颤抖了一下,这逃不过燕长锋敏锐的双眼,不过他也不太以为意。因为他知道,那些外来人员来到广州这样的大都市,迫于生活的压力,许多人都会干过一些偷鸡摸狗、打家劫舍的事。不过他目前根本不把这样的小案放在心上,所以也就没有往深处想。
  “你想做什么呢?”男子紧张地问。
  “我找个人,朱盛世。是住这里的吗?”燕长锋说明来意。
  男子紧张的情绪缓和了下来,“哦,你找他呀。不过他已经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燕长锋吃了一惊。
  “病死的,中风,拖了一年多,没钱治,就死了。”男子轻描淡写地说。
  “那他老婆呢?你又是他的什么人,为什么会住在这里?”燕长锋紧追着问。
  “他老婆为治疗他,欠了一屁股的债,就把这房子卖给我了。”
  “那她人呢?”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拿了钱回家了吧。”
  燕长锋沉吟了下,说:“能不能让我进去看一下?”
  男子一副不情愿的样子,“哦,这……里面太乱了,你稍等片刻,我收拾一下,你再进来。”说完把门关上。燕长锋听得里面“乒乒乓乓”地响了通,大概两分钟后,男子将门打开。
  燕长锋进了屋,屋里一片的狼藉,桌子上乱丢着各种碟片,地上满是烟头和啤酒瓶,沙发上坐着两个平头小伙子,满脸紧张地看着他。
  燕长锋没有理会他们,转身问男子:“朱盛世是什么时候死的?”
  “死了有一年多了吧。”男子边说边去冰箱里拿了瓶可乐,举着问燕长锋,“警察先生,你要不要?”
  燕长锋摆了摆手,示意不要了,“那他生前是住在哪个房间呢,我可以进去看看吗?”
  那两个平头小伙子“刷”地一下,站了起来。男子朝他俩使了个眼色,示意不可冲动。他满脸堆笑地问燕长锋:“请问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他女儿几年前遇害了,我想找他了解点情况。”燕长锋淡淡地说,往主卧室走去,“朱盛世以前应该就住在这里面吧。”
  男子几乎是扑上来,挡住燕长锋的脚步,“这里面什么都没有。我买下这房子后,就把朱盛世他们留下的东西全都扔掉了。”
  燕长锋看他紧张的样子,心头疑窦顿生,他几乎是强将男子自他面前拨开,“我只是随便看看,你紧张什么呢?”边说边拧开了房门。
  那两个平头小伙子操起了两个啤酒瓶,准备冲向燕长锋,但却又被男子以眼神制止了。
  燕长锋没有理会他们,他打开门,发现里面很简单,只摆放了一张双人床,然后墙角下扔着一只旅行箱,其他的别无他物。
  燕长锋本以为里面会不会藏着朱盛世什么的,但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大为失望。他略微迟疑了下,朝旅行箱走去。
  男子一个箭步冲上前,想要阻挡燕长锋去动那旅行箱。但燕长锋只轻轻地一拨,就将男子的身躯带开,打开了旅行箱。里面没有人影,也没有尸体,只是散乱地放了一些钱包及首饰,另外还有些钩子、匕首等物。
  燕长锋心下明白,原来这一伙是以盗窃、抢劫为生的犯罪集团。这与他此行的目的没有丝毫相关,他也无意再深入调查下去,或与他们发生冲突,只打算回头跟当地的派出所讲一声,让他们将这个贼窝给端掉。
  他保持不露声色的表情,问男子:“你确信朱盛世的老婆把房子卖给你后,就离开花都了?”
  男子大概没有料到燕长锋会这么问,楞了一下,说:“应该是的吧。反正我是没有再见到她。”
  “那好,你下次再见到她时,就给我打电话。”燕长锋从口袋里掏出笔和纸,记下自己的手机号递给男子。
  男子迟疑了一下,伸手接过纸条。
  “那我就告辞了。”燕长锋朝男子微微一点头,朝门外走去。
  客厅里,那两个平头男子见燕长锋出来,手不由地又落到啤酒瓶上。男子朝他们摇了摇头。
  燕长锋出了大门,转过身去对男子说:“我再问你一次,你确定朱盛世是死了吗?”
  男子十分肯定地点了点头,说:“这点我可以确认。我还没买下这房子之前,还曾在这里面见到过他的骨灰呢。”
  燕长锋点了点头,离开了405室。
  刚走到三楼楼梯,燕长锋突然感到心头一颤,一种不祥的感觉涌了上来,他刚转过身去,看到一条黑影,挟着冷风,朝他飞了过来,紧接着整个大脑“轰”地一声,失去了知觉。
  等燕长锋醒来时,发现自己像个粽子一样地被丢在主卧室的角落里,手脚被绑得严严实实,连嘴巴都被用胶带封住了。他艰难地挪动了一下头,扑入眼帘中的,是之前的那男子和两个平头,还有另外一个长发青年,约莫20岁左右,眼中充满暴戾。燕长锋猜测刚才应该就是他躲在楼道里给了自己一闷棍。
  “打了一辈子的猎,最后反倒叫雁啄瞎了眼。”燕长锋看着眼前的形势,心里长叹了一声,本来还担心自己要捐命给602凶案,没想到竟然这么快栽在几个毛头小贼手下,心中真不是滋味。
  男子见燕长锋醒了,缓缓地说:“兄弟,不要怪我们心狠手辣,只怪你自己不长眼,自己送上门来。我不管你是真的只为调查那老太婆的女儿一案而来呢,还是为了探兄弟我们的底儿。不过我知道,只要你回去了,我们在这里就立不住脚了。所以只能委屈你在这里呆上段时间,等我们办完事了,到时再放你回去。”
  燕长锋还在大脑中琢磨着男子所言的办事究竟是会指什么,却听得男子的手机响了,他接听了一下,转头对两个平头男子说:“阿平那里搞定了,我们现在过去。”他再转向长发青年说:“阿黎,你在这里看着这条子,他如果有轻举易动的话,就做了他。”
  长发青年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说:“你放心好了。”
  男子和两个平头拎了个袋子,出了门。屋里就剩下燕长锋和长发青年。
  长发青年对燕长锋冷冷地说:“听见了没,你别跟我耍什么花招,否则老子就直接送你上路。”
  燕长锋“唔唔”了两声。长发青年也不再去理他,不知从那里拎出一个手提电脑,坐在床上,玩起游戏了起来。
  燕长锋看清了一下自己的情况:手脚都被绑住,而且绑得极为结实,绝对不可能挣开,对面的长发青年虽然在玩游戏,但由于距离太近,自己不论玩什么动作,都可能惊起他,到时候说不定反倒招来杀身之祸,所以绝对不能硬拼,而只能智取。
  可自己目前还可以控制的有利因素还有什么呢?燕长锋看着空荡荡的屋子,苦笑了一声,好象也就是自己的一条命吧。但他知道,如果不借此机会干掉长发青年,逃出去的话,回头等男子他们搞定了活,自己就更难有机会活命了。虽然男子说他们办完事就放他走,但他知道,只有小孩子才可能相信这样的话。这帮家伙敢对他警察出手,肯定不是一般的小贼,而是一个团伙,而且还是胆大心狠手辣的那种。也许朱盛世夫妇就都已被他们杀死,并且房子为他们所霸占,当作了据点。所以一旦他们办完了事,多半也就是将他这个警察杀人灭口,甚至毁尸灭迹。
  “他们杀死朱盛世夫妇?”燕长锋心里一动,一个念头浮了上来。
  长发青年游戏正酣中,突然听到燕长锋“唔唔”地叫着,同时身体极力地蜷缩起来,往后闪去,似乎屋子里有个极为恐怖的东西在逼近着他。
  “你他妈的的搞什么鬼,再闹的话老子一刀捅死你!”长发青年骂骂咧咧着,及至他抬头看见燕长锋的脸形时,很快就发现有一丝异样在空气中浮动。燕长锋的表情扭曲,身体像只煮熟的虾米,缩成一团,眼神紧紧地顶着他的头顶上方,恐惧布满了他的瞳孔。
  长发青年感觉渐渐地有一股冷气渗透入了脊梁,他扔掉电脑,大踏步地走到燕长锋,踢了他一脚,“你小子装神弄鬼想玩什么呀,告诉你,老子不吃这一套。”
  燕长锋对他的威胁置若罔闻,对他的那一脚也似乎丝毫未觉,他的目光仍是落在长发青年的身体后方,身体蜷曲得更加厉害了,看样子若不是他的手脚被绳子缚住,他早就缩成一团。
  长发青年心里有几分发毛,他扭头看了一下背后,里面空空如也。就在他刚准备扭头大骂燕长锋,收拾他一顿时,他猛然感到脖子处一凉,似乎有个人在对着它吹口气。
  “谁?”他的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虽然他向来自诩胆大妄为,但在这样薄阴黄昏,目睹燕长锋的惊恐模样,加上脖子上突如其来的冰凉感,顿时“有鬼”的寒意爬上了心头,将他的勇气啮咬去大半。
  四周幽幽地没有任何的声音,只有燕长锋挣扎着退缩发出的怪声。
  长发青年一把扯掉封燕长锋嘴上的胶带,色厉内荏地问道:“你看到了什么?”
  “有鬼。老太婆鬼。”燕长锋双手在地上乱刨,极力想支撑着身体站起来,“她……她伸长着舌头,要过来掐我脖子,现在骑在你背上,正在舔你的脖子。”
  长发青年毛骨悚然,他张皇地转过头去,双手在空中胡乱抓取,想将背上的“老太婆”驱赶下一般。就在他心神涣散之际,燕长锋已靠着墙壁,站了起来,大喝了一声“这里”,待得长发青年悚然转身,燕长锋双脚平地跃起,身体一个旋转,肩膀狠狠地撞在长发青年的下巴上。长发青年都来不及呻吟一声,顿时昏厥了过去。
  燕长锋看着长发青年瘫倒在地,心中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但却轻松不起来。在他刚才装神弄鬼,骗长发青年近身的时候,有一瞬间,他真的看到长发青年背后趴着一个人,白色长裙,披头散发,看不清脸面,但依稀感觉上应不像是个老太婆,而更像是青年女子。这一幕稍纵即逝,但却将他惊出一声冷汗。
  “那是真实的还是幻觉?”燕长锋心头像压了一块石头,喘不过气来。但这个问题很快地被如何脱身的眼前现实所挤开。他将身体往墙上蹭了蹭,发现装在口袋里的手机之前已被搜去,环顾屋子,没有固定电话机,打电话报警看来是不可行的。剩下的选择就是打开门,向邻居呼救,但这存在着危险,如果居住在这栋楼里还有长发青年等的同党的话,那么燕长锋麻烦就大了,即有可能为自己招致杀身之祸。所以燕长锋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自己把身上的绳索给解掉。
  但要在手脚都被绑住的情况解开拇指粗细的绳子,谈何容易。燕长锋一蹦一跳地来到厨房,找到了把菜刀,用手指头捏着反割了几下绳索,发现根本就使用不上劲,按照这样的力度,就算割上两三个小时都未必割得断,而可能手先累折了。他将目光投到煤气灶上,叹了一口气,皮肉之痛与性命之忧相比,轻重自然就会分得出来。
  他用菜刀用力地自厨房的墙壁上剥下两块瓷砖,再将煤气灶上的那些钢圈去掉,仅保留一个中心出火口,然后将煤气打开,用手反夹着瓷砖,以防火烧到手掌,一咬牙,将捆绑在手腕上的绳索放到火上烧烤。如此烧了大概有两三分钟,绳索有近半断了开来。燕长锋用力一挣,整条绳索散掉。他检查了一下手腕,还好,瓷砖隔断了大部分的热源,手掌、手腕只是烧红了些,并无大碍。他强忍着痛,将绑在脚上的绳索解开,活动了一下筋骨,让被绑得有点酸麻的脚活络开血液,蹒跚地走到大门口,开了门,看看四周无人,扶着楼梯走了下去。
  出了楼,燕长锋悬着的心才松了下来。他找到一家公用电话,给花都区公安局打了报警电话。不多时,五个刑警坐着一辆警车,呼啸而来。一干人在404房里埋下伏击,将“办完事”,兴高采烈回来的三个凶徒及另外两个帮手一网打尽。
  经过审讯,凶徒们很快就招认,原来朱素的后妈正是被他们所杀害的,他们觊觎她的房产及财产,半夜闯入404房中,将她用绳子活活勒死后,把她的尸体扔到一个废弃的枯井里。后来发现并无人过问起朱素后妈的下落,胆子也就渐渐大了,干脆把房子一并给霸占了,刚好燕长锋为朱素的案件上门前来调查,他们担心事情败露,就在楼道里偷袭了他。至于他们所说的“办事”,是绑架当地一个富翁的儿子,并勒索100万。今天傍晚他们正是出门去取那勒索的钱,谁知钱都还没有捂热,竟然就被警方全部捕获。
  燕长锋还从他们口中得知,朱素她爸朱盛世确实是病死的。他中风后,在床上苟延了一年多,最终死掉。
  花都区公安局将今天的案情汇报给市公安局,并将燕长锋列为第一功臣,但燕长锋对此一点都提不起兴趣。他心中更多失落的,是朱素父母这一条线索的被掐断。那接下来,只能全力以赴地寻找苏阳的下落。但凭他一人之力,要在广州这个一千多万人的大城市中,找到一个被许多人认定已死掉的人,无异于大海捞针。燕长锋只能祈祷自己的运气了。
  等审完几个匪徒,燕长锋才发觉头疼得厉害,肯定是之前被那匪徒敲了一记闷棍所留下的后遗症。花都区公安局的刑警见他捂头痛苦的神色,赶紧把他送入附近的医院。
  医生检查过说,没有大碍,只是外伤引起的轻度颅脑损伤,好好休息两天就好了,然后开了点化淤的药,让燕长锋服下。
  不过当地的刑警不太放心,坚持要燕长锋住院查看一天。燕长锋见天色已晚,反正再出去找旅馆也麻烦,还不如在医院里呆上一晚来得简单,也就应允了。
  办好入院手续,已是午夜12点多。燕长锋将陪同来的刑警支回去了,自己一个人躺在病床上,平生第二次陷入了失眠。
  他在心中默想着与朱素案相关的人员,到目前为止,除了苏阳外,一个个都死于非命,那么苏阳极有可能也是凶多吉少。若是苏阳也已经死了,那么本案的线索几乎都断了。念及此,燕长锋的心情就沉重了起来。
  黑暗中,燕长锋盯着天花板,怔怔地发呆。屋里一片漆黑,只有走廊外面的路灯渗了一点进来,在门下荧荧地绕了一圈,称得黑暗越发地浓重起来。隔壁有重症病人的呻吟声,穿过墙壁,一点一点地凿开人的大脑,将死亡的阴影灌输了进去。燕长锋感到身体有点凉。
  他将被子裹了裹,闭上了眼睛。多年养成的生理钟不多时就发生了效力,“滴答滴答”地将他的身体送到梦的边缘。
  睡了大概两个小时,燕长锋突然被一阵“吱呀”的开门声惊醒,他转过头去,看见一条白色的身影飘了进来。随后,门又被重新掩上了。
  奇怪的是,来人的身影在黑暗中仍然清晰可辨,仿佛是有一道光芒笼罩在她的身上似的。燕长锋坐了起来,看着来者,神智渐渐清醒了起来,他认出,来者正是朱素的后妈。她几乎是一种飘移的姿势来到燕长锋的床前,凝视了他大概有十秒钟,开口说:“我前来是谢谢你帮我报了仇,将那帮混蛋绳之以法。”
  燕长锋吐出一口浊气,说:“不客气,这是我的职责。不过请问你是人还是鬼?”
  朱素后妈没有回答,继续说道:“为报答你,我就送你一句话,千万不要再去招惹朱素,你斗不过她的。”
  燕长锋刚想多问,朱素后妈脸上呈现出惊慌的神色,说:“她来了,我得走了。你千万要记住我的话。”说完,白光一闪,攸然消失。
  燕长锋心头大急,高呼道:“别走……”伸手准备去抓她的身影,但手中空荡荡的别无一物,手背倒磕上了一个硬物,一疼,他“啊”地一声,睁开了双眼。
  燕长锋这才发现,刚才的一幕原来只是梦。他坐了起来,发现不知是裹着被子睡得太热,还是梦中的着急所致,身上已是密密的汗珠。
  燕长锋抓过放在枕边的夜光表,时针指向凌晨两点半。他把头靠在墙上,细细地回想梦中的情景,总觉得那不是梦,而更像是真实的经历。
  “不要招惹朱素……”燕长锋在心中默念着,对未来的凶险更加地怵惕了起来。但半途而废绝对不是他燕长锋的风格。“富贵在天,生死由命。反正我燕长锋孤家寡人一个,了无牵挂,生与死也就大不必放在心上。”
  黑暗中,似乎有个人读懂了他的心思,角落里幽幽地响起了一声悠长的叹息。
  燕长锋全身的血液为之一凛,大喝一声:“谁?”然后一把打开灯。屋子里空荡荡的,哪有什么人?
  燕长锋紧绷的神经久久地无法松弛下来。“刚才难道是我的幻听?”可那个声音太清楚了,以燕长锋多年练就的坚强意志,怎么都无法与幻听联系起来。
  隔壁的病人又呻吟了起来,仿佛是含着一口痰似的,拉长了,含混着,再竭尽全力地从腹腔中挤压了出来,耗尽着最后一丝的生命能量。
  燕长锋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下来。他告诉说:“那不是幻听,而是隔壁传来的。”他想起小时候在乡下生活,一个人住一个房间,农村那一种宽大而寥落的房间。一天凌晨的时候,他突然惊醒,听见床的另外一头那里传来粗重的呼吸声。他惊得差点尖叫起来,可又有一股力量卡住他的喉咙,让他发不出声,同时全身僵硬。时光漫长地流经过,黑暗中,那个呼吸声始终均匀地响着,似乎并没有要扑上来吞噬他的恶意。他也渐渐地身体回温了些,轻轻地把身体一点一点地回收起来,绻了起来。就在这时,黑暗中的“人”发出了一阵“哼呼”的响声,燕长锋被吓得全身一震,但随即反应过来――根本不是什么有人睡在他床上,而是家里的老母猪从猪圈跑了出来,躺在屋后鼾然大睡。只是它的呼吸声,经过墙壁的衍射,黑暗的放大,变成了在他的床尾响应着。当燕长锋辨清了真相时,他就可以准确地把握到呼吸的来源,但当他听多了时,又会觉得那个呼吸声,是在自己的床尾发出。燕长锋始终想不通,为什么黑暗中人的听觉会有这么大的误差,是否人的听觉、视觉、嗅觉、味觉以及触觉更多地是受人的意识所指挥的,而不是客观世界的真实反应?简单地说,一杯茅台酒,在一个酒鬼看来、闻来、尝来,都是无上的琼液,可对于一个滴酒不沾的人而言,在他心中涌起的,却是呕吐感。所以这个世界或许是客观存在的,但对于个人来说,它更多的是一个主观世界,我们以自己的观念来打量它,并形成自己的印象,在必要的时候,还可以改造它。
  燕长锋舒了口气,睡意重新铺天盖地翻卷了上来,将他扯入了梦乡里。
  第二天醒来,燕长锋摇了摇脑袋,发现还有微微的钝疼,但没有什么难受,于是给花都区公安局打了个电话,说他没事了,现在有急事要返回广州,感谢他们的帮忙等,然后起来跟护士说他要出院。医生为他再做了一个检查,发现病情基本稳定,也就为他办了出院手续。
  坐在回广州的大巴上,燕长锋决定接下来还是全力以赴去寻找苏阳。因为他直觉上觉得,上领公寓804的房客的身份对于此案的破解并没有太大的意义,更为重要的是,朱素后妈在他梦中所说的话,给他带来一种时间的紧迫感。他现在能做的,就是抓紧时间去调查出最关键的线索。
  对于追查苏阳,有两条线索可查,一是步云花园那自称见过苏阳的业主,二是赵利蕊。燕长锋决定先调查前者,因为苏阳和赵利蕊在一起,就是由那业主说出的。他需要先核实那业主所说的话的真实性。
  找到步云花园703的业主周先生进展得很顺利。虽然他对步云花园报着一种刻骨铭心的恐惧感,但广州连年飞涨的房价已经让他失去了搬家的可能性。不过这也省去了燕长锋奔波寻觅的麻烦。
  坐在燕长锋的对面,回想起两年前在楼下撞见苏阳的那一幕,周先生仍觉得心有余悸。他抹着汗水说:“那天是七八月份的一个傍晚吧,我正准备下楼买包烟,结果刚走到楼梯,就看到一男一女站在602门口。女的拿着钥匙正准备开门。说句实话,当时见到他们要打开602的门,我就觉得全身发冷,只想快点走过去算了。你问为什么?整个步云花园的人都知道那是一座凶宅,接连在里边死了那么多人,连你们刑警都被整死了一个,瞎了一个,我们平头百姓哪能不害怕吗?那女的我认出是买下602房子的那男的妹妹,名叫什么我就不知道,听说是个学生。那男的我一开始还没有认出,等快走到他身边时,我才发觉他就是第一次陪你们刑警过来602的那小伙子,对,叫苏阳。因为听说朱素案他被牵扯进去,已被朱素的鬼魂给克死了,所以当他活生生地出现在我的面前时,我吓了一大跳,但那时还没想到他是鬼。”
  周先生喝了一大口水,又用袖子擦了擦脸上密密麻麻渗出的冷汗,颤声说:“我第一反应就是说:”你不是那一个人吗?“结果那女的转过头去,看了背后一眼,奇怪地问我说:”你说谁吗,是我吗?‘当下我就知道不妙,可能撞鬼了。果然就见那男的阴森森地朝我笑着,还问我怎么会看见他。你不知道啊,当时我心里那个害怕,真正什么叫做屁滚尿流,你想想哪,那时才傍晚,还不到天黑,那鬼就出来了,肯定是一个厉鬼。人遇上了厉鬼还拣回一条命,只能说是幸运。后来我就赶紧把老婆孩子一起带着,搬到一个出租屋里住了几个月,再给你们警方报了案。谁说你们一个小警察竟然不肯相信我的话,说我肯定是幻觉,哪有大白天见什么鬼的。我也真希望那是幻觉哪,但说句不怕你笑话的话,见到那鬼时我当时真的吓得都尿裤子了,有那裤子在,就说明我是真的见到鬼了,而不是做梦或是幻觉。搬出三个月后,我回来步云花园,找到其他的邻居一问,他们都说这段时间风平浪静的,什么事都没有。我才大着胆子搬回来住了。不过我都不敢跟其他人说起这事,害怕他们听说了,都搬走了,到时就剩下我一户留在这里,那就惨了。我就一个小工人,我老婆还下岗,孩子又念书,家里实在没有余钱拿去租房。还好自从那一次后,602室也就没有再出现过什么怪异的事,只是让我担心的是,那女的,也就是那新房东的妹妹,自那一次后就再没有露面,我一直怀疑是不是叫那鬼给害了,尸体就藏在602里。所以这两年里,我经常都很想打开602好好看一看那女的是不是真的在里边,但每一次都怕得要死。我现在就只能期望我老婆赶紧能够找到新工作,孩子早点毕业,然后早点搬出这栋楼。“燕长锋做下笔录,若有所思地问他:“那之后你还见过那一个苏阳,也就是你说的鬼吗?”
  周先生摇了摇头,说:“没有见过,要是再见过,我哪还敢在这里住啊。钱虽然重要,但哪能比得上命?我就是卖血也都要搬出去住了。”
  燕长锋失望地放下了笔,问:“那你们小区里还有什么奇怪的事情发生吗?”
  “这倒没有。最大的一起也就是对面楼的一户,丈夫喝醉了,和妻子吵架,然后把妻子按在煤气灶上活活烧死了。这虽然恐怖,但那至少是人干的,所以害怕也就那么一阵子,不去想它也就没有什么。我最大放不下的,还是楼下的602.”周先生抬起头,充满期待地问燕长锋,“我说警察先生,你们有没有可能进入到602房间,给看一看,那姑娘是不是真的被鬼给杀害在里边啊?唉,也是造孽哪,那么年轻的一个姑娘……”
  燕长锋抱歉地说:“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的话,我们是不能轻易进入民宅的。如果你发现602有什么异常的话,比如出现大的动静,或者有腐烂的臭味,那么你就第一时间通知我们,到时我们会派警员过来调查的。”
  周先生失望地说:“这样啊。不过你说的那动静和臭味我倒没有遇上过。那也许就没有什么事,人家小姑娘只是没有再回来过而已,一切都是我的多心……”周先生一副如释负重的样子。
  燕长锋告辞了周先生,心里暗想着周先生所说的话。从他的反应来说,应该没有撒谎,他那天晚上见到赵利蕊和苏阳在一起,无疑是真的,现在的问题是,苏阳到底是人,还是鬼?如果是人,那么肯定他和赵利蕊的关系非同一般,否则赵利蕊不会帮他编谎话去欺骗周先生;如果是鬼的话……
  燕长锋打断自己再往下想。虽然昨天晚上“见到”朱素后妈的事,让他对这个世界是否有鬼的看法有所改变,但无论从理智上还是情感上,他都不想让自己现在的思路引向“鬼”的方向,那样的话,而且他相信,不可能真的是由鬼来操纵这一切的。如果鬼真的有那能力的话,那么这个世界早就变成了阴间,哪还可能容得人类来统治它。
  经过602时,燕长锋忍不住地多看了它两眼。单从外表来看,它与步云花园其他的房子没有什么区别,一样是岁月雕漏下的破败景象,只是不同的是,602增添了一种荒凉的意味,无论是从它那褪色变得苍白的“喜”字,还是那绣迹斑斑的铁门,流露出一丝冰凉的气息,似乎再提醒着每一个路过的人,这里没有人烟,亦非善地,闲人不要探视、逗留。
  有一种声音在燕长锋心里响彻着,要他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但另有一股力量牵住他的脚步,令他靠近602室。燕长锋注意到铁门的钥匙孔明显有开过的痕迹,与旁边的锈迹相比,它显得干净明亮得多了,另外大门的把手上,也被蹭得发亮。燕长锋心里一震:602并不是一座荒宅,而是时有人出入!不过这样的出入是小心翼翼的,不仅在时间的选取上不引人注意,连他的动作都极其轻微,若不是靠近地仔细观察,根本看不出他留下的痕迹。
  这个人是谁呢?燕长锋心情急剧地起伏着,这个意外的发现令他大为兴奋,也让他暗自惊心。因为从目前的迹象看来,602凶案极有可能与所谓的“鬼”呀、精神能量呀无关,而是一个精心策划的阴谋!
  燕长锋有一股打开602门,探个究竟的冲动。但他强自按压住了,现在还不是时机,而且若是往来的居民碰见,那么事情很容易就闹大了。
  燕长锋怀着复杂的心情,准备继续下楼。但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猛然觉得门后面的观察孔里有一只眼睛在冷冷地注视着他,顿时全身的血液都为之凝固。他觉得自己应该踹开门,冲进去将那只眼睛揪出来,但心底却有一股寒气冒了起来,让他提不动脚。他深呼吸了下,扒在铁门上,使劲地朝观察孔里面瞧。
  里面一团的漆黑。直觉上燕长锋觉得那应该是一个人的瞳孔。一股冷意从铁门上直传过来,燕长锋忍不住地踉跄后退了几步。他骇然地看着602门几秒,突然头也不回地拔腿狂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心中会有这么强烈的恐惧感,强烈得几乎让他无法呼吸。这样的恐惧,与当年他站在马路边,呆呆地看着躺在车轮下血肉模糊的父母躯体时的感觉一模一样。他知道,那是死亡的气息。
  自从十岁那年亲眼目睹父母被横穿出来的大卡车轧得脑袋粉碎后,燕长锋一直以为自己对死亡再不会有任何的惊惧,甚至世间任何事情都不会让他感到惊惧。但如今,一只躲藏在门后面的眼睛,却吓得他落荒而逃。他咬紧着嘴唇。午后的阳光强烈地撒在他的身上,他听到汗水“滋滋”作响的声音,但更多的冷汗却源源不断地冒了出来。
  “藏在门后的究竟是谁呢?会不会是朱素?”燕长锋抹了一把汗水,暗自揣想,但有哪一个人会甘愿把自己关闭于一座空屋,永不见人呢?更何况,就算真的是她,又是谁在暗中资助着她的生活?燕长锋越想越没有个头绪,本来想着此案就是一个有人在背后故弄玄虚的凶杀案,谁知介入进来了,却隐隐地发现里面似乎真有一股神秘的力量在操纵着一切,但现在却又变成了有人在暗中策划整个过程。那到底是谁在进行着这样的阴谋,他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因为从目前的受害者身份来看,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关联,也就是说,凶手的做案目标似乎不是有针对性的,但如果这所有的凶案真的是受某个人的意志所控制和驱动的话,那么这个人就是太可怕了。他不仅要有极其严密的思维,而且还会深刻把握人的心理,才可能运筹帷幄,把苏阳、赵利旭夫妇、一干邢警等人的命运玩弄于股掌之中。只是这样的高人,他杀害这么多人的动机就更让人难于揣测了。
  燕长锋走到小区的一家便利店里,买了一瓶冰冻的矿泉水,“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大口,情绪渐渐地安定了下来。他很想打电话,召集一帮邢警,对602破门而入,将那幕后的凶手绳之以法,但他知道,这是不现实的。先不说如何说服那些邢警克服他们心头的恐惧感,而且就算真的可以把602里的神秘人抓到,那么目前也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他就是凶手,何况以该人的神出鬼没,高深心机,还未必可以抓到他,这样一来反倒变成是打草惊蛇。
  想到对手可能是一个绝世高人,燕长锋有一点惊惶,又有一种兴奋。但他回想起刚才602门背后的那冰冷眼神,心头犹然震慑不已。虽然没有见到门后人的真面目,甚至都不能证实他之前看到的是否就是人的眼睛,但在贴近602门时的那种惊心动魄感觉,是他一辈子都难于忘怀的。
  燕长锋决定暂时还是不为602神秘人的出现而扰乱自己的计划,仍继续寻找苏阳,但同时监视602.他把寻找苏阳的线索放在赵利蕊身上,而寻找赵利蕊就极其简单――当初赵利旭夫妇被杀后,赵利蕊作为赵利旭唯一的亲人,曾接受过警方的调查,并留下了她的联系方式:广州暨南大学心理学系研究生二年级,女生宿舍楼2宿302室。不过那是两年前的记录了,如今赵利蕊应该已经毕业,离开校园了吧。但这对于燕长锋并没有任何挑战,因为学校对于赵利蕊的去向会有记录,实在不行,通过赵利蕊的同学,也很容易就联系上她。
  燕长锋打了个车,来到暨南大学,费了一小番周折,找到赵利蕊以前的一个舍友林东珊。出乎他的意料,林东珊告诉他说,赵利蕊两年前就已经离开学校,不知去向了。“据说她因为她哥的事,无心再念书,就找了家公司上班了。不过她究竟是在什么公司上班,就没人知晓。反正不是在广州。”
  燕长锋心里咯噔一下,难道真的就如周先生说的,赵利蕊已被602室里的神秘人或神秘力量所杀害?他感到有丝丝的凉意自脊梁处升起。
  “那最后一个得知她去向的是谁呢?”燕长锋问林东珊。
  林东珊使劲想了想,说:“好象是他的导师,王教授。”
  燕长锋找林东珊要了王教授的联系方式,与他先在电话里说明了来意,并约定半个小时后在王教授家里相见。
  王教授一副学者的儒雅风范,见到燕长锋时,他第一句话就是:“是不是赵利蕊出了什么事?”
  燕长锋苦笑了一声,说:“我也不知道她到底有没有出事,所以才来找您,希望您可以提供一点线索,帮忙找到她,确认一下她的安全。”
  王教授长长叹息了一声,缓缓说:“赵利蕊这学生,人特别聪明,也很好学。在学校里,我一直都很看重她,并有心将她保送上博士。谁知两年前,也就是她研二暑假的时候,一天晚上,我记得是很晚,大概有12点多了,她给我打来电话,说她要追查她哥的案情,所以不想再念书了,希望我可以理解。我不知道她当时的处境,只知道她当时很仓促,只匆匆地说了这么几句,就挂了电话。以后就再没有消息了。唉,这两年,对她我一直是特别挂念,可也不知道她究竟在哪里,追查她哥的事到底进展得怎样。我总担心,她一个小姑娘家,却去追查一个杀人凶手,恐怕没能查到结局,却已身遭不测。真的让人揪心哪……”
  燕长锋的心一直在下沉,他勉强打起精神,问王教授:“你有没有关于她最后一次给您打电话的详细信息吗?比如准确的日期和时间,还有她当时有没有一些异常之处,另外的,她是用手机还是座机给您打的电话?”
  王教授想了想说:“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那天应该是7月24日,刚好是我生日的前一天。我当时接电话时,还以为是哪个学生记起我的生日,提前给我打电话祝福呢。至于准确的时间,真的就没有注意了,只感觉上,应该已经是过了午夜12点了,不过倒可以确认,她不是用手机打的,而是电话。因为她的手机我比较熟悉,但我当时接起电话之前并不知道对方是谁,所以她应该是用公用电话之类的打过来的。”
  “那您能记得那个电话号码吗?”燕长锋急切地问。
  王教授摇了摇头,“这个就不记得了,只记得那应该是比较偏僻的地方,区号很陌生。”
  “那具体区号是多少呢?”
  王教授想了想,无奈地摇了摇头,“当时可能还有点印象,现在是一点都不记得了。没有办法,人老了,记忆力就不中用了。”
  燕长锋失望地放下了笔,起身向王教授告别。
  王教授叮嘱燕长锋说:“有赵利蕊那孩子的消息时,麻烦告知我一声,最好能够转告给她,说我很想念她。”
  燕长锋点了点头说:“一定送达。”
  走到门口,他突然想起一事,问王教授:“王教授,您是研究心理学的,那我能否请教您一个关于心理学的问题呢?”
  王教授爽朗地说:“你有什么尽管问吧。”
  “我想知道,人到底有没有灵魂,并且在死后,其灵魂是否还会具备精神能量,与现世中的人进行交流,甚至影响人们的行为?”
  王教授沉吟了一下说:“如果是从个人的观点来说,我是趋向于人存在着灵魂,而且灵魂具备能量的说法,或者说,人的精神能量有能力影响现实中的人们的行为。只是这个观点的论据我个人并未掌握,更多的都是依赖于他人的学说著作。也就是说,从学术实证的角度来说,我无法证实灵魂的存在。”
  “那您觉得灵魂存在的依据是什么呢?”
  “人的意识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同样奇妙的,还有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我国自古以来,推崇天人合一,这样的观点不是空穴来风的,我们也不要简单地以为,天人合一就是认同人作为宇宙一分子,我们要顺从自然并贴近自然。相反地,人与自然、与宇宙还存在着交流,人不单可以从宇宙那里汲取能量,还可以推动宇宙的变化。我们可以想象成,这个世界是个大宇宙,是一个大磁场,我们的人体则是一个小宇宙,一个小磁场。我们可以从大宇宙那里获得能量,来充实我们的小宇宙,我们也会向大宇宙那里释放能量,削弱我们的生命力。打个简单的说法,人要呼吸,呼吸的话就存在着从自然界吸入氧气并呼出二氧化碳的过程,这个过程就是一种交流,这样的交流,不仅为人体提供了存活于这个世界,这个宇宙必要的物质,同时还会影响着宇宙的形态,虽然看起来是极其轻微的。但是极大多数的情况下,我们与宇宙之间的交流,都是无意识的,就像我们会不在意我们的呼吸一样,但有些天赋异禀的人他们可以有意识地与宇宙进行交流,从而使自己的意识充满能量,也就是我们平常所说的特异功能。”
  燕长锋不解地问:“可这与灵魂有什么关系呢?”
  王教授笑了,“从我的角度来说,这个意识能量就是灵魂。只不过对于我们平常人来说,我们并没有意识到它的存在,也无法感受到它,更无法运用它的能量。但从许多国外心理学家他们的案例研究来看,能够运用精神能量的人还是不少,比如隔空移物,眼睛透视等,甚至有的还可以运用精神能量为他人或自己进行治病。对这些行为,我们可以理解成,他们可以让自己的灵魂离开肉体,行走或是行动。”
  燕长锋若有所得,他思考了一下,继续问道:“那您觉得,人死后的话,他的灵魂还会继续存在吗,或者说,他的精神能量会不会跟着一起消失?”
  “根据世上许多临死经验的记录,也就是那些从鬼门关里走里一遭又回来的人的报告,他们在死亡的那一刻,多半会感觉到灵魂脱离开身体,然后会穿越一段黑暗隧道,或是有光线笼罩着自己,将自己带入入到另外一个世界里,有的还会遇见自己已经去世的亲人前来迎接。如果这些描述是真的话,那么我们可以假定认为,人死后会进入到另外一个世界里。只不过这个世界与我们生者所能感知到的三维世界是不同的,或者说,是两个不同的时空隧道。另外有人做过测验,人死后,其重量会减轻5-10克左右,有人推测这应该就是灵魂的重量。不过从科学的角度来讲,人死后,其精神能量基本上也就跟着消失,至少到目前为止还没有见过哪一宗死亡的人其精神能量影响生者的报告。但对此我也不敢轻率地下结论。因为人的意识太复杂了,虽然我穷尽一生的精力,但也只是管窥到冰山一角,离弄清真相还有很远的距离。另外地,我的研究方向主要为精神分析和心理治疗,对于灵魂及其能量并没有专业的研究,更多的是借鉴其他人的观点,所以恐怕对你的帮助有限。”
  “哪里,您的专业说法给了我很多的启发。”燕长锋诚恳地说。他看了一下表,时针已指向下午三点,于是告辞说:“王教授,那我走了。谢谢您的合作与教导,希望有新情况的话大家多联系。如果有赵利蕊消息的话,我也会第一时间通知您。”再向一直坐在一旁倾听的王教授妻子郭萍女士打了声招呼,快步离开了暨南大学。
  燕长锋将王教授关于灵魂出体的说法与自己之前想到的那些死去的警察被人在大脑中安装了“定时炸弹”的想法联系了起来,越想越觉得有这个可能。因为要时时跟踪那些警察,并在关键时刻给予他们致命一击实在很难做到,但如果真的某人可以让自己的灵魂出窍,去监督并影响他人的意识的话,那么未必就是不可能的了。
  事实上,关于灵魂出窍的事燕长锋之前在上大学时也略有接触。那是上反间谍的课上,老师提到,美国军方一直在研究特异功能的可行性,甚至有设想利用特异功能制造“心灵电子武器”,产生“心灵场”,保护或者刺探敏感情报和军事机密。不过由十几名各个领域的专家,包括实验心理学、生理心理学、临床心理学、社会心理学、工业心理学、认知神经科学等所组成的美国“增强人体功能技术考察委员会”,经过两年多的时间考察,否认了特异功能的存在及可行性。但美国军方并没有停止对特异功能的投入,并曾经成功地运用“遥视”(即让灵魂脱离肉体,独立进行活动)进行谍报活动。比如据《华盛顿邮报》报道,1973年,美国中央情报局曾让两名具有特异功能的人进行了一次“千里眼”观测试验。试验中,两人用特异功能准确地描绘出正在遥远的印度洋加尔西西岛上秘密兴建的美军基地的情况;接着又对隐蔽在乌拉尔山脉里的苏联导弹基地进行了“窥视”试验。结果表明,通过这个试验所得到的情报,比美国间谍卫星拍摄的照片更详细。
  不过由于唯物主义思想在燕长锋大脑中根深蒂固,他当时也就是把老师的讲述当作一种奇谈怪论,很快就把它给忘记了。如今被王教授一谈及类似的观点,他马上联想起老师的说法。“如果美国军方真的有运用遥视、遥感来进行间谍活动的话,那么足以证明灵魂存在着独立的力量并不是无稽之谈。”燕长锋的心又开始乱了,“那602房里,究竟会是真人居住呢,还是某个幽灵在栖息?”
  不过现在赵利蕊这条线索又断了,也就意味着苏阳的这个关键人物变得石沉大海,那么602室里的神秘人就成了破案的新线索。燕长锋想了想,决定从监视602房入手。
  燕长锋去局里申请借了套无线视频摄像头装备,在周先生的帮助下,将摄像头安装在步云花园6栋6楼的走廊里,摄像头对准着602,确保只要602有任何动静,都会被拍摄下来。在将摄像头对准602室里,燕长锋只觉得手心里满是汗,他始终无法摆脱602室后有双眼睛在冷冷地盯视着他的举动的感觉,这让他感到别扭,仿佛不是他在监视着别人,而是别人在监视着他。
  燕长锋想了想,问周先生:“你知道对面住的是谁吗?”
  周先生指着602的对面楼,也是5栋604房反问燕长锋:“你是指它吗?”
  燕长锋点了点头。
  周先生犹豫地问:“你是不是想借用它?”
  燕长锋再点了点头,“不错。我还是有点不放心,想借用那房间来亲自监视。”
  周先生叹了口气,说:“不瞒你说,这步云花园,如今除了602外,接下来的凶宅就是它了。你还记得早上我告诉过你,有个丈夫酒醉时把妻子按在煤气炉上活活烧死吗,就是他们家。这件事发生后,那里面就没有住人了,大家平常没事也都不敢多在那门前逗留。”
  燕长锋“哦”了一声,“那家子人呢,都搬走了?”
  周先生苦笑着说:“那家里本来就是那一对夫妻和他们的一个上小学的女儿。那女的死了,男的被判刑,抓去坐牢了,家里就只剩下那个小女儿,现在暂住她的姑姑家。”
  “那你知道她姑姑家在哪吗?”
  周先生惊讶地挑了下眉毛,“燕警官你真的就准备搬进去住吗?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冒这个险。反正现在602都风平浪静的,没有什么凶案发生,你又何苦要再追查,弄不好都可能把自己性命给搭进去。”说到此,周先生压低了声音说:“虽然对面楼的604至今没有闹出什么事来,但毕竟是惨死过人的地方,半夜三更的,你一个人在里面,恐怕凶多吉少哪。”
  燕长锋本来心中没有太多感觉,被周先生这么一说,反倒有点发毛。他咳嗽了一下,说:“周先生,谢谢你的好意。不过这是我的职责所在,所以你还是先帮我找到604的那小孩的姑姑吧。”
  周先生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既然你这么坚持,我也没有办法。不过我还是建议你最好多找几个警察,这样大家有个照应,心里也安稳些。那小孩的姑姑也就住在步云花园里,和我老婆以前曾同事过。我带你去吧。”
  周先生领着燕长锋,很快来到步云花园1栋1门203室,对燕长锋说:“这就是那小孩的姑姑家。”敲了敲门,很快就有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女子过来开门。
  燕长锋进了屋,向她说明了一下来意。
  中年女子踌躇了片刻,为难地说:“如果正常的情况下,我们做市民的,都应该大力支持你们警察的工作。只是,那房间里死过人,又好久没人住过,我们也不敢过去收拾,怕不太方便……”
  燕长锋连忙说:“没关系的。我只要一张椅子就够了,而且最多借用一个星期的时间。”
  中年女子看了燕长锋一眼,说:“那好吧。我给你拿钥匙。”不多时,她从卧室里拿了一串钥匙,一一指明给燕长锋哪是一楼铁门的钥匙,哪是大门的钥匙,哪又是正对着6栋602的那间卧室的钥匙。燕长锋一一记住,再向中年女子道了谢,告别出来。
  燕长锋再向周先生道了谢,并婉拒了他一起吃饭的邀请,一个人来到街上,随便找了家小饭馆,吃了个饭,然后回到警察局,要了个红外线夜视高倍望远镜,一套万能钥匙,一个军警用专业强光手电筒,一把普通手电筒,再回到家,翻出一个保温杯,泡了满满的一杯浓茶,再找了两盒烟,两个打火机,想了想,又拿了把匕首,绑在小腿上,然后用一个袋子把所有的东西连同手枪一起放入其中。他看了看表,已是晚上九点,于是躺在床上,将闹钟调到十点半,不多时就进入了梦乡。
  闹钟十点半时准时地将他吵醒。燕长锋胡乱抹了把脸,拎起袋子,打了个车,来到步云花园。
  夜色中的步云花园,除了路灯尽责地发出惨淡的光芒外,整片小区都陷入无边的沉寂中,除了偶尔从谁家屋里漏出一点电视或音响的声音,弄出了一点人烟的生气。燕长锋一路上几乎没有遇上什么人,很快就来到5栋604门前。他看了看左右四周,暗沉沉的,全都笼罩在黑夜所带来的无边空洞中。
  燕长锋掏出钥匙,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门。门刚推开,一股腐朽且发臭的味道迎面扑来,让他几乎为之一窒息。大概自从604发生过凶案后,房子就再没有住过人,也没有人打开过,于是就仿佛是变成了一口巨大的棺材,把所有的气味都沉积在其中,包括人肉烧焦的腐臭味、残羹剩菜沤烂的臭味,甚至蟑螂屎、死老鼠等所散发出的难闻气味,全都捂在一起,发酵了起来,混成了一种闻之欲呕的气味。
  燕长锋真后悔自己忘记带了个口罩。他强忍住心头的恶心,借着手电筒的余光,绕开屋里一地的酒瓶、碎玻璃等的狼藉凌乱,把所有的窗户打开。夏夜的凉风灌了进来,燕长锋感觉胸口的气闷减轻了不少。
  他试着摁了下电灯开关,没有反应,看来只能在黑暗中度过了。他找出卧室的钥匙,打开门,侧身进去。屋里也是弥漫着一股久无人烟的发霉味,以及其他说不出来的怪味。燕长锋关上房门,拉开窗帘,一眼就看到对面中,6栋602在路灯的照耀下,幽幽地散发着冷淡的光芒。他打开窗户,让空气对流,好把屋子里的气味给席卷走,然后仔细端详起屋子来。屋子里如同普通人家的卧室一样,摆着张双人床,一个衣柜,一个梳妆台,另外还有一张椅子。
  燕长锋拉过椅子,靠近窗户,然后坐下,燃起一根烟。步云花园的楼间距很近,只有20米左右,所以即便不用望远镜,对面楼的一举一动也都可以尽收眼里。
  夜风阵阵地从窗外涌入,屋里的空气渐渐地清新起来。不过燕长锋仍觉得胸口堵得慌,而且大脑如同生锈了机器,无法转动,似乎自己被套在一个不透气的塑料袋里,氧气被一点一点地抽光。
  一阵大风吹过,卷起窗帘,甩在燕长锋的脸上,他猛地清醒过来,站了起来,把脑袋探出窗外,大口大口地呼吸了起来,之前的郁积之气渐渐化去。
  “真有点邪门。”燕长锋心里默想着,但又有一个声音浮了上来:“也许是连日里劳累,太困倦了的缘故吧。”
  他甩了甩头,极力不再去深想这件事,拿起手电筒,仔细地再查看了一下屋子,还是看不出有什么异样。他往床走去,突然觉得,空气似乎在离窗台三尺后就开始凝固了似的,越往里边走,呼吸就越困难。
  他心头大骇,挥舞着手枪用力朝空中击打了几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破裂开,一股奇怪的气味自空中弥漫开来。
  燕长锋深吸了一下,带一点焦味,又带一点肉香。那会是什么气味呢?他突然想到一物,惊得差点跳了起来:那是被烧死的妻子所散发出来的味道!
  但她已经死了几个月了,而且案发现场是在厨房,为什么会有这股气味凝聚于卧室,经久不散呢?难道,她现在就站立在黑暗中?燕长锋仿佛看到她被酒醉的丈夫将脑袋按在煤气炉上,皮肉与火接触,发出“滋滋”的声音,毛发烧焦的味道和皮肉被烧熟的香味飘散了出来,跟随着惨叫声,洋溢满整个房间,钻入人的心底,让人毛骨悚然。随后,那一具死尸抬起那烧糊了的脑袋,从床头爬了起来,一步一步地向燕长锋逼近了过来。
  寒意包围了燕长锋,让他全身都觉得僵硬。他握紧了手中的枪,咬了咬牙,快步走向自己放在窗台边的袋子,从中拿出那警用手电筒,打开,顿时一道雪白的强光刺透了黑暗的帘幕,整个房间的轮廓都呈现了出来。没有什么死尸,没有什么有人进入的痕迹,一切如同刚进来时的模样。
  燕长锋深吸了一口气,一步一步地向床头走去。这次空气似乎流通了许多,呼吸不再那么困难,但空中仍布满了那一股奇怪的味道。
  就在快要靠近床时,借着手电筒的光芒,燕长锋突然注意到床前的地上有一个黑物。他蹲了下去,用脚挑了一下,霍然发现,那是一只死老鼠,只是奇怪的是,这老鼠并不像是自然死亡的,而是被人拿在火上烧烤过,所有的毛都被烧光了,皮肉也翻绽开来。燕长锋长出了一口气,原来刚才的那个气味是从死老鼠身上散发出来的,而与所谓的鬼魂没有丝毫关系了。他不禁暗笑起自己的疑神疑鬼,然后勇气被恐惧所攫取,乃至产生幻觉。但很快他的轻松就被另外一个疑窦给挤占了:那这只老鼠是从哪里来的?如果说屋里有一只死老鼠,这并不奇怪,但是有一只被烧烤过的死老鼠,而且看上去似乎还是新近烧烤过的,这未便就太蹊跷了。如果说是小孩子的恶作剧,从外面扔进来的话,但也有疑点:有谁可以做到把一只死老鼠从一楼抛到六楼?最重要的是,屋子门窗紧闭,所以根本就不可能是从外面抛进来的,或是动物带进来的,只能是有人把它带进来!
  燕长锋的血液变得冰凉。这个人是谁呢?跟602门后的神秘人又是什么关系呢?或者说,604的凶杀案是否是受到602神秘人的影响才酿就的?
  燕长锋猛然想到,当初在602找到的那具尸体,也是死了后被肢解,然后放在煤气灶上烧烤。莫非在602杀死“朱素”的就是如今烧烤老鼠的人?甚至,那人就是朱素,也就是如今躲藏在602里的人?
  燕长锋心头一震。他下意识地朝窗户边看去,外面的路灯不知什么时候熄灭了,黑蒙蒙的一片,遮住了视线。燕长锋一惊,赶紧关掉手电筒,冲到窗台,拿起红外线望远镜监视602.镜头里,空荡荡的一片,没有任何的影迹。就在这时。路灯又奇迹般地亮了起来。
  燕长锋颓然地坐回椅子上。是否在刚才的一瞬间,已经有人进入了602?不过他又是如何做到控制路灯的开关呢?没有了光源,即便有摄像头,也无济于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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