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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书籍名:《602噬人公寓》    作者:无意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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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没想到,真相原来竟是这样的。”苏阳想起一事,继续问赵利蕊:“那吴法医当时冲向你时,又为什么突然间抓狂自杀呢?”
  想起吴法医临死前的狰狞面目,赵利蕊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说:“他是被蛇咬死的。”
  苏阳先是一楞,随即明白过来,说:“那蛇就是你招引过来的,对不?”
  赵利蕊点了点头,说:“不过我真没想到他不仅对别人冷酷无情,对自己也都可以下手那么狠。那蛇虽然咬住了他的脖子,但毒性并不是很大,如果及时抢救的话,还是可以挽回一条命的。而他却选择了挥刀杀死那蛇,也等于杀死了自己。”
  苏阳沉默了一下,说:“那也是他罪有应得。”他再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之前说过,你回去广州三次,那除了第一次见到我发疯之外,其余的两次都是去做什么呢?”
  赵利蕊看了燕长锋一眼,脸微微地红了,“就是看你呀,看你究竟恢复了没有。只是你总是让我失望。看着你散乱的眼神,我就知道,你依然陷于迷失本性中。所以每次我都只敢远远地看着,不敢与你相见。”
  苏阳眼眶微微发红,紧握住赵利蕊的手,凝然噎语:“对不起,是我让你受苦了。”
  赵利蕊垂下了头,低声说:“傻了,都说没事了。”
  心头的疑团解去了大半,心爱的人真实在身侧,苏阳顿时觉得心沉沉地安了下来,而困意也浓浓地翻卷了上来,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
  “困了啊?”赵利蕊笑道:“那我给你安排住处,你好好安歇会。”
  苏阳怜爱地看了赵利蕊发黑的眼眶,说:“你昨晚一宿没睡,应该比我们更累,更该好好休息一下。”
  赵利蕊柔声道:“没事的。安排你睡下我也就去休息会。”
  这一觉睡得极其绵长与舒服。等苏阳睁眼醒来,发现已经是下午三点。他连忙爬了起来,刚走出房门,就看见赵利蕊正与干爹用手语交谈着。
  赵利蕊看见苏阳,微笑地与他打了个招呼,“醒了呀?怎样,这一觉睡得还好吧。”
  苏阳不好意思地揉了揉脖子,说:“睡得可香了。感觉好多年都没有睡得这么塌实过。”他朝燕长锋住的房间看了一眼,问赵利蕊:“燕警官他怎样了呢?”
  “干爹刚给他换了药,然后刚才喂他吃了一碗粥,现在正在闭目休息。从他恢复的情况来看,应该没有什么大碍了。”
  “那就好。我进去看他一下。”苏阳抬脚进了房间。
  燕长锋听到脚步声,睁开了眼,看见苏阳,欣欣然地说:“我正准备让赵利蕊找你过来,大家一起商量下一步的行动呢。”
  “嗯。虽然严所长疯了,吴法医死了,那一个张天荣也吓破了胆,短期内他们应该不敢明目张胆地追查我们。不过这里总是严所长他们的底盘,逗留得越久,就越不安全。所以我们是该尽快转移,如果能去大城市的话,或许你的腿还能治好呢。”
  燕长锋用手抚摩了一下大腿,神色淡然,“这条腿,就不作太多幻想了。我还是充分相信赵利蕊干爹的医术,他说能保住就肯定能保住,他说无法完全治好,我也不指望大医院里的医生就能够妙手回春,白骨复生,令它完全恢复。再说了,我们这次追查602凶案,能够解开这么多的谜团,付出区区一条腿的代价,也都值得了。”
  苏阳犹豫了一下,在燕长锋的床沿坐下,“燕警官,与你说一事,你可不要笑我荒唐幼稚。”
  “说吧。”
  “你说朱素真的有没有可能在602里留下了诅咒,而且这个诅咒会影响每一个踏入其中的人,出现一些不好的意外呢?”
  燕长锋眼神中露出迷惘之色,“虽然从心里上,我是不相信这个世上真的有诅咒兑现的事,不过这一个602确实是有点怪异。”
  “先是老陈,接着是小张,然后是所有涉案的警察,最后是陆霄和黄昆两名警察,现在又是你……虽然看上去每个人的伤亡原因都是属于意外,与602并没有直接相关的关系,但太多的偶然组合在一起,就变成了必然。只是如果真的是必然的话,为什么我和赵利蕊又没事呢?难道赵利蕊的诅咒还分对象?”
  “你是说,只针对警察?”
  苏阳默然了。
  燕长锋微笑了起来,“如果真的只针对于警察是最好的了。我可不希望为你和赵利蕊两人多去提心吊胆。”
  苏阳抬起眼,感激地看了燕长锋一眼,“可朱素又为何对警察有着这么刻骨的仇恨吗?难道是因为她老爸是警察,恨屋及乌?”
  “我们就暂且设定诅咒的结论为真吧,然后再慢慢寻找原由。不过现在我们最迫切的事,是及时将朱盛世为首的毒贩子贩毒卖毒的事告知给警方,好将他们一网打尽。这样一来我们就可以安全了,二来从他们的嘴中也许可以撬出点有用的信息。”
  苏阳点了点头,说:“我先去叫赵利蕊进来。”
  “叫我有什么事吗?”赵利蕊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米线,走了进来,递给苏阳,“你先吃点东西吧。”
  苏阳接了过去,边大口地吞咽,边问赵利蕊:“你家里有电话吗?”
  赵利蕊摇了摇头,说:“没有。你们要电话做什么呢?”
  “打电话给警方,让他们及时将严所长等一干人抓起来。”
  “我明白了。”赵利蕊走了出去,不多时,拿了一个手机进来,“我找邻居那里借的。”
  燕长锋赞赏地看了赵利蕊一眼,接过手机,拨通了一个电话,将他们在青栏镇的遭遇,以及他们目前的处境简要地说了一遍,只是省略去了与朱素相关的部分。苏阳知道他是担心公安系统对朱素一案存有阴影,如果说得太多,反倒会阻碍他们前来支援的速度。
  燕长锋挂断电话,转头对苏阳、赵利蕊说:“好了,我跟以前在深圳的领导说了,他们很重视这个案件,说是会马上与广西省公安厅联系,马上派人过来青栏镇,肃清这般公安系统的败类。所以我们也就是安心在这里等待。不过赵利蕊,还要麻烦你跟你的干爹干妈说一声,千万不要将我们的行踪透露出去,否则极有可能招来严所长的余党来。”
  “这个我明白。你也放心好了,就算其他人可能走漏风声,但我干爹干娘却绝对不会,呵呵,平常能有几人能够听懂他们的语言?”
  燕长锋这才想起赵利蕊干爹干妈都身受残疾,不禁歉意地说:“不好意思,是我的多虑,希望不会冒犯你还有你的干爹干妈。”
  燕长锋请求支援的警察很快就过来了。由于涉案对象为配有枪支的公安人员,上头也不敢懈怠,派来的警察不仅高达近百人,而且一个个荷枪实弹,身穿防弹衣,一副严阵以待的样子。
  不过逮捕的过程还算顺利。因为当时在场的三个涉毒人员中,吴法医死了,严所长疯了,唯一意识清醒的张天荣却过早地晕过去了,而等他醒来,发现只身一人在树林里,当即吓得苦胆汁又都涌了起来,慌不择路地往朱素老家方向跑去,但没跑几步,被脚下裸露的树根绊了一脚,一头撞在大树上,又晕倒了过去,直到被经苏阳指点的警察赶来抓捕起来时,他还是陷入昏迷中。
  前来办案的警察将整个青栏镇派出所的人员都带走了,并在苏阳的带领下,进入朱素老家,将地下室里的毒品搬运了出来。在确凿罪证面前,那些参与贩毒的人员不地不低头认罪。整个镇派出所12人中,除了一个负责后勤卫生的和做饭的阿姨外,其他的全都牵涉了进去。
  据他们供认,自七八年前朱盛世在一次扫毒行动中,抓到了两个毒贩子,听取了他们的贩毒线路、交易方式以及巨额利润后,就开始动了参与贩毒的心。相比于当警察的微薄薪水,贩毒利润的诱惑实在是太大了。而且朱盛世自恃青栏镇地处偏僻,与缅甸等传统的毒品基地相隔不远,自己又掌控着整个青栏镇的警察系统,天时、地利、人和,全都一应俱全,于是就动了邪念,将两名毒贩子私下放了,条件是他也要参与贩毒的链条中。
  那两个毒贩子自然大喜过望,能够捡回一条命已经是纯属幸运,而如果能够拉上朱盛世,就等于为自己的贩毒道路上多了一把保护伞,于是双方一拍即合。
  就这样,朱盛世开始了他的贩毒历程。不过他也意识到,仅凭他一人之力,要庇护整个贩毒行动会太吃力,于是就存心将镇上的整个警察系统都拉下水。而他对同僚们祭出的两样法宝:一是巨额的金钱,二是朱素!只要加入了他的贩毒集团,每人都可以随意与朱素发生性关系。也就是说,在朱盛世的眼中,朱素的地位仅相当于一个拉拢人心的免费妓女!
  当然了,派出所所有的人心中都暗明,朱素并不是朱盛世的亲生女儿,而是他老婆与情人偷情留下的“孽种”,所以对朱盛世的安排都不以为怪。而且不可否认的是,朱素虽然自生完孩子后开始发胖,但终是个美人胚子,对他们还是具有相当的诱惑力。就这样,在金钱+美女的引诱下,派出所中的正式人员先后都进入了朱盛世的贩毒圈子。
  一开始的时候,朱盛世毒品的藏匿基地选择在了一个偏僻的、废弃的仓库里,待后来所有的同事都被收买了过来,干脆就将派出所当作了基地――镇上还有什么地方比24小时有人持枪把守的派出所更为安全的地方呢?
  后来朱盛世在办案中逼迫死了人,对方的兄弟威胁要还以颜色,以命偿命,朱盛世被迫离开青栏镇,这样毒品的生意就落入了原来的副所长、现任的所长严志华手中。
  在朱盛世把持毒品生意的时候,一直是将毒品生意收入的钱存在派出所的一个保险箱里,然后定期派发小部分给大家,其余的当作公共资金,留来备用,因为他担心钱都发下去的话,有些人受不住金钱的诱惑,大手大脚地乱花,引起他人的注意,容易招致上头人员的怀疑。
  在他离开青栏镇之时,保险箱里的存钱已经高达五百多万。朱盛世明白自己这一离开了青栏镇,以后就不可能再插手毒品生意,所以就提议将这钱均分了,但这提议遭到严志华的抵制。严志华声称这样会导致人心涣散,因此坚决要求继续保管这笔钱,至于属于朱盛世的那笔钱(大概有100万),他们仍然会定期打到他的帐目上。朱盛世虽然大为愤怒,无奈落魄的凤凰不如鸡,大权已经不在手中,只能接受严志华的安排。
  苏阳怀疑,朱盛世之所以接受严志华的威胁,对自己的亲生女儿痛下杀手,一个原因可能是严志华所说的,害怕自己的声名败裂,另外一个原因,也就是为拿到这笔钱。因为相对于后来的严所长的权势,朱盛世完全是出于劣势。如果严所长不给他这笔钱的话,他也无可奈何。权势上斗不过人家,又不可能求助于法律,只能听任人家宰割了。
  不过这些的纠结苏阳都无心再多去关注,因为无论朱盛世抑或是严志华的命运,对他来说,都是无足轻重的。他只在心中反复地琢磨着那些涉毒人员说过的一个细节:朱盛世把自己的女儿――朱素当作了礼物,扔给了属下,随他们肆意糟蹋。
  “如果我是朱素,不甘心这样的命运,那么会去怎样反抗呢?”苏阳悚然一惊,“难道这就是朱素对警察刻骨仇恨的根源?可为什么她又不对那些凌辱过她的警察下手,反倒选择了与她毫无关系的老陈等一干警察下手?是否是因为只有在广州,她才可能发挥自己的杀人意志?”
  不过暂时来说,苏阳更关心的还是燕长锋的命运。就在办案的警察过来青栏镇的时候,他就被转到了广州的一家有名医院进行治疗。但一干专家面对他的伤势进行仔细检查后,都无奈地摇了摇头,说由于时间拖延得太长,被割断掉的神经已经萎缩死掉了,再无法复原。所以他们都支持赵利蕊干爹的处理方式,主要以消炎为主,促进伤口早日愈合,其结论也与赵利蕊干爹给出的如出一辙:走路是没问题,除了略有点瘸,但奔跑是不可能了。
  对此,燕长锋坦然处之。面对苏阳的愧疚眼神,他开玩笑地说:“你看,朱素对我已经是很宽宏大量了,才带走了我半条腿而已。我觉得等出了院后,我应该去为她烧柱香感谢一下。”
  苏阳心事先是一松,但随即又沉重了起来,“你也相信朱素的诅咒?”
  燕长锋洒脱地一笑,“相不相信都没关系。就算真的有的话,我等于也已经通过了。那么接下来,我就更可以放手去好好调查这个案件。”
  苏阳大吃一惊,“你还要继续调查下去?”
  燕长锋豪爽地大笑说:“才半条腿而已,难道真的就能把我燕长锋给吓退了?当然要彻查下去,大不了我再把剩下一条腿一并交给了她。”
  苏阳看着他,钦佩之情油然而生,“好!那到时别忘了叫上我。”
  两人的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脸上露出朋友间才有的赤诚笑容。
  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燕长锋的腿基本上痊愈了。这天,苏阳与赵利蕊一起过来医院,帮他办了出院手续。
  苏阳扯着燕长锋的肩膀,说:“走,为你的康复,我们晚上好好喝上几杯。”
  燕长锋并不拒绝,与苏阳、赵利蕊一起找了个酒家,要了几个菜,六瓶啤酒,对斟了起来。
  三人喝得酒酣耳热。燕长锋向苏阳举起了杯,“苏阳,这杯是为我之前对你的怀疑表示道歉。”
  苏阳没有言语,一饮而尽,抹着嘴唇说:“你是说,最初的时候,你怀疑我是系列凶杀案的凶手?”
  燕长锋神色坦然,说:“是的。所以今天案情水落石出,我应该向你道歉。”
  苏阳睁着微醉的眼睛,长叹了一声,说:“不要说你,连我自己都怀疑自己究竟有没有杀过人。我始终是觉得,人的性格深处是存在着魔鬼的影子,就好象青栏镇的那一个吴法医,就好象抗日战争时期的小日本鬼子。他们都是人性泯灭,魔性疯长,于是可以采取一切残无人道的手段来对待他们眼中的敌人。而我呢,又是那么长的时间里总是迷失自己的本性,也就是说,我将自己的身体和意志都交由了其他人,活着就像一个木偶,那么谁知道这个占据我身体和灵魂的人会不会是魔鬼,借着我的手来做出一系列伤天害理的事来。”
  赵利蕊接嘴道:“但我觉得人无论如何地迷失自己的本性,但总有部分根深蒂固的东西是无法抹消的。这就好象电脑病毒,尽管它可以导致整个系统的崩溃,但它却难于修改那些硬件的参数。你也一样。就好象当日里你变成了张成廷的身份,拼命追杀我。虽然你的眼神中是流露出杀机,但其实在下手的时候,你还是有迟疑,而无法做到像吴法医那样冷静无情,否则的话我怎么可能真的逃出你的掌心呢。”
  苏阳狠狠地灌了一大杯啤酒,目光涣散,“这人心实在是太深,难测哪。许多时候,仅仅是一个欲念,就可以造成生灵涂炭,而仅仅一个转念,又可以拯救苍生。真不知道人拥有意识,究竟是好是坏?”
  赵利蕊“扑哧”一笑,“你这不是在质疑笛卡儿的‘我思故我在’理论吗?不要想得那么多啦,事情过了就算了。不过我倒真的建议你好好做一次检查,把你意识中可能存在的其他分裂人格驱赶出去。”
  苏阳默然不语。
  燕长锋抿了口啤酒,缓缓地说:“赵利蕊,你是学心理学的,你说朱素的诅咒真的有没有可能存在呢?”
  “我不好下定论。不过……”赵利蕊犹豫了一下,说:“如果朱素现在仍然在世,或者哪怕留有尸体的话,那么就可以对她的大脑进行一次透析或解剖,我怀疑她的大脑结构会跟我们平常人不一样。”
  “怎么说呢?”燕长锋好奇地问。
  “对于我们正常人来说,大脑的功能各有其位,各个区域有特定的功能。一般说来,左脑是逻辑脑,负责数字技能、语言技能、逻辑推理和科学技能,即偏重于理性;而右脑是艺术脑,没有逻辑性,是直觉、洞察力、想象力和创造性的中心。在我们成长的过程中,更多被开发的是左脑,特别是我们的教育,我们越来越依赖于我们的眼、耳、鼻、舌、触这五种感应世界的本能,并习惯性地用逻辑思维来进行思考,而渐渐地远离了右脑的许多本能,比如心灵感应。简单地说,我们是靠五官来认识这个世界的,而不是靠我们的心灵来触摸世界。
  但对于朱素来说,她的成长经历,基本上被打破了这一种左右脑的均衡性。首先,她的成长环境中,缺少正规、系统的教育,这使得她的左脑不会过分发达,以至于抑制了右脑的发育;第二,她的生活空间一直是相对封闭的,与人交流的机会很少,我想处于这样的情境下,人更多地趋向于与自己的内心深处交流,从而能够挖掘出意识深层次的力量;第三,朱盛世经常对她进行打骂,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们不排除她的大脑区域功能因为外力震荡而发生了变化。你要知道,人体是一个非常奇妙的结构,当某一部分功能出现障碍时,人体会自动进行调节,从而达到整体上的均衡。比如人瞎了,他的听觉和嗅觉就会变得特别灵敏。
  综合以上三点,我们可以大胆地假设,朱素她由于大脑结构的不同,所以她能够拥有一种特别的意识能力,比如轻易看透别人的心思……“苏阳赞同地点了点头,说:“有道理。上次青栏镇的居民就说,朱素是生完孩子后,被朱盛世痛打了一顿,然后人变得有点神经质,同时具备了读心术,能够轻易看出别人的心事。有可能就是那一顿打,打乱了她的神经系统,从而发生了改变……”
  燕长锋打断了他的话,直截了当地看着赵利蕊说:“那你能给我们解释一下,人怎么可能做到看透别人的心思呢?就是假设朱素真的具有这种特异功能,那么她又是如何发挥这种特异功能的呢?”
  赵利蕊迟疑着说:“这也只是我个人的猜想。你们应该都知道,大脑的活动会发送出脑电波,脑电波其实也就是一种电磁波。只是每个人的脑电波频率都不太一样,也就是我即便可以收到你的脑电波,但由于频率不同,我无法读解。打个比方吧,我和你说的是不同的语言,这样的话,虽然我可以听到你说的话,但你究竟说了什么呢,我就不懂了。不过就好象电台的调频,电磁波频率相近的电台会被同时收到一样,据说相差在63~127之间的脑电波频率也可以被模糊地接收,这也就是说,人还是存在能够读懂别人心思的可能性。这种现象特别存在于那些孪生兄弟或姐妹之间。他们由于是由同一个受精卵分裂而来,所以其脑电波相近,这样容易产生心电感应。”
  “等等,这儿有一个问题。”苏阳使劲地摇晃着被酒精的燃烧冲撞得有一点迷糊的脑袋,“就算人可以接收脑电波频率相近的信息,但你又说了,每个人的脑电波频率都不一样,那么哪一个人又可以做到自己的大脑是全频,能够接收所有人的大脑信息呢?”
  赵利蕊无可奈何地说:“所以说朱素所拥有的才是特异功能嘛。也许她的大脑真的就是全频的。”
  燕长锋想起了一事,说:“我觉得赵利蕊你分析的有几分道理。据我所知,军事研究中,一直是在开发电磁杀人武器,这也是继冷兵器、火药、原子弹等战争模式之后,未来战争的发展方向。美国、俄罗斯等国家都在大力研究这方面的电磁杀人武器。即通过电磁武器发出电磁波,改变空气中的磁场,并与人体结合,从而阻止人体的肌肉运动,控制人的情绪和动作,催眠,干扰人的短时记忆和长时记忆,其中超低频的电磁杀人武器甚至能在远距离使人的心脏停止跳动。”
  苏阳呆了下,说:“如果电磁波真的可以控制人体的情绪和动作的话,那么朱素的诅咒也就真的可能存在,而她就是一个电磁杀人武器。”
  赵利蕊现出一丝苦恼之色,“如果说电磁波的解释可以说清朱素为什么能够看穿别人的心思甚至影响他人意识的话,那还是有个问题,她是如何将电磁波保存下来呢?还有啊,从她的个人经历来看,她最恨的应该是朱盛世以及他的那一帮走党,可他们为什么一个个就没事呢?难道她的愤怨只有在死后才能发挥它的威力吗?”
  “对啊,这是怎么回事?”苏阳也现出茫然之色。
  燕长锋紧盯着赵利蕊,说:“赵小姐,我相信你对这个问题应该有一些看法吧。”
  “我是查过一些资料。”赵利蕊幽幽地叹了口气,说:“只可惜连我自己都无法说服。我们就假设说,人是会发出电磁波,而电磁波是不会消亡的,这种电磁波如果足够强大的话,足以影响到其他人的思想和行为。就好象科学家们至今可以接收到宇宙大爆炸所发出的电磁波,证明电磁波足以经历亿万年的时间而依然存在;另外我们也可以知道,天文学现象中的太阳耀斑其实就是一种太阳中电磁波急剧释放的活动过程,而这个过程会严重干扰地球的广播通讯及无线导航系统,也就是说,电磁波是具备足够的能量的。但如果真的每个人所发出的电磁波都可以在太空中游荡的话,那么这么多年过去了,地球上所积聚的电磁波岂不是越来越多,而且各种电磁波相互干扰,为什么我们的生活中就感知不到呢?”
  燕长锋说:“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把电磁波理解成鬼魂的话,可能就通俗得多。按照佛家的理论,每个生物都有灵魂,包括人和动物。一旦肉体死了后,他的灵魂就会进行投胎,转到下一世中。而如果某一两个灵魂怀有特别深的怨气,不肯进入下一个轮回中,就会滞留在人世间,搞出一系列的灵异事件,就是我们平常里说的见鬼法。而你现在的困惑就在于,随着地球上的人类越来越多,其多出来的灵魂都哪里去了呢?如果这些灵魂就如同上面所说的怨灵的话,那么他们的去处会是在哪里,究竟会不会左右或影响现世中人的生活?”
  苏阳越听越糊涂,“怎么你们越扯,就越偏向于鬼魂的存在说法呢?你们就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鬼吗?”
  燕长锋轻笑了下,说:“这个鬼魂只是一个指代而已,你也可以把它理解成赵小姐所说的电磁波。”
  赵利蕊神色凝重地说:“其实我倒真的有点怀疑这个世界上是否真的有鬼魂存在。”
  “为什么这么说呢?”苏阳脸上现出惊讶之色,“你不是一直都相信唯物主义,不相信有鬼吗?”
  “我只问你一件事,在你的印象中,鬼魂的说法存在于哪些国家中呢,或者说出现于那些文化里?”
  苏阳皱起了眉头,说:“佛教中有十八层地狱,也就是说,中国和印度是相信人有鬼魂的。道教里也相信人死后会升天,就是承认这个世上除了人世外,还有另外一个异度空间。古埃及嘛,那些法老制作木乃伊,修建金字塔,为的是引导灵魂升天,并且相信有一天可以复活,所以说,他们也是相信鬼魂的;基督教里认定人死后,其灵魂可上天堂,也可下地狱……咦,好象全世界各地的人都信奉人死后会有鬼魂的。”
  赵利蕊点了点头,说:“不错。这在心理学中,就属于一个文化原型。如果鬼魂之说,只是某一个地方、某一个人群的说法,那么我们可以置疑其真实性;如果是发生在现代信息高度互联共享的时代,那么我们可以理解成它是一种流行文化;但如果是在全世界各地都流传,而且是从远古时代,所有产生同样思想和文化的人群彼此之间互不沟通的情况下,我们就得探讨其背后所隐含的集体潜意识内容。”
  苏阳张大了嘴,“那你的意思是,既然全世界这么长的时间里都认定有鬼的话,那么这鬼就肯定存在?”
  赵利蕊摇了摇头,说:“也不能这么说。因为人类的思维进化存在着一个过程,是从神话思维渐渐演变成逻辑思维的。在神话思维中,人遵循的是直觉;在逻辑思维中,人类已经诞生了理性。这两者的思考方式是不一样的。比如在神话思维中,人们可以因为苹果和气球同属于球形,而将两者当成了同一个事物;而在逻辑思维中,人们却可以轻易地将他们分开。”
  苏阳挠了挠头,不好意思地说:“你讲得太深奥了,而且我不明白这与我们现在所探讨的问题有什么关系。”
  赵利蕊长出了一口气,说:“我只是想告诉你说,鬼魂的存在有可能是一种神话的演绎,而未必一定是事实。就好象,几乎在全世界所有的文化中,都存在着创世纪的说法,比如中国是盘古开天辟地,印度是梵天将宇宙从混沌中分离出来出天与地,基督教中,就是上帝用六天的时间创造世界。可是这些说法都属于神话,起源于人类对天与地之间的一种朦胧、原始的认识,也就是神话思维。在原始人看来,天与地之间是相合的,也就是一个圆形,这个圆形的宇宙孵化出了生命。那么你说在现实之中,哪一样事物最接近于这样的宇宙起源认识呢?就是鸡蛋!鸡蛋是圆的,有个壳,其原本的形态是混沌的,而等到有一天生命出现的时候,也就是小鸡孵了出来,它就把鸡蛋撑开,就好象天与地的分离一样。同样的道理,全世界都流传着鬼神的传说,同样有可能是一样的原理。”
  现在是连燕长锋都瞪大了眼睛,“专业就是专业哪。那赵小姐你说,鬼神的说法起源会是来自哪里呢?”
  “我说原始人的智力远比我们现代人来得低下,这点应该大家都没有异议吧。对于原始人来说,他们很难理解说一个原本在他们身边活生生的人,突然有一天就不见了;而一个原本不存在的人,有一天又突然出现在他们的身边。所以他们就会直观地理解成,那一个死去的人跑到了那一个新生的婴儿身上。同样地,他们也很难理解,为什么同样是水,有的水可以给他们解渴,给他们清凉的沐浴,有的却会泛滥肆虐,夺走他们的财产,甚至夺去他们的生命。所以他们就会认定,这个世上存在着大力的神,他们可以左右着自己的生活乃至性命。这就有了鬼神之论。这些原始的、粗糙的想法会被人类一代一代地遗传下去,并被打磨,渐渐发展成为一种文化。可以说,我们每个人的记忆都烙印着人类历史的痕迹,而绝对不会是你个人经历的叠加。简单地说,几乎每个人都做过从高空中跌落的梦,从心理学上来讲,其一个解释就是,它是原始人类生活在树上的记忆回放。对于原始人来说,从高空中,也就是从树上跌落下来,是致命的,是危险的;而人类反复重复这一梦境,反应的是人对于现状的一种不安、焦虑心理。”
  苏阳失望地说:“说了这么半天,你的意思就是说,鬼魂是不存在的,只是原始人的一种简单想象?”
  赵利蕊叹了口气,说:“可以说是,也可以说不是,或者说,这只是一种可能。另外一种可能就是,人确实是存在着灵魂。在古代,人的心智比较简单的时候,人可以见到鬼魂并与鬼魂进行交流,所以有了这么多关于鬼魂的记录;而到了近代,人类的意识逐渐被各种知识所填充,离自己的本性越来越远,或者套用一句通俗的话就是说,迷失了本性,于是也就不再相信鬼魂神怪之说。前者的说法就是,鬼魂是子虚乌有的,是人的凭空想象;而后者的说法就是,鬼魂是真实的,只是我们看不见而已。”
  苏阳越听越糊涂,“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燕长锋倒显示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我觉得你分析的也有道理。据说小孩子多半是通灵的,可以见到许多平常人见不到的东西,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种本领就逐渐消失掉,长大了后也就都忘记了。”
  赵利蕊脸上现出满意的笑容,“不是忘记,而是被压抑进了潜意识。”她抿了一口酒,说:“其实说这么半天,我的想法就是:我们可以假设有鬼,也可以假设没有鬼,只是我们必须想办法去检验一下。”
  苏阳惊得差点将嘴里的酒喷了出去,“检验?怎么个检验法?难道你想学民间的那些巫师,进行通灵,或者请笔仙啊?”
  赵利蕊不紧不慢地说:“如果朱素遗留在602的真的是一种电磁波的话,那么我们完全可以通过仪器测量出来……”
  苏阳明白了过来,“那如果是鬼魂的话呢?”
  赵利蕊叹了一口气,说:“那就试着与她进行交流沟通。”
  “怎么交流沟通?”燕长锋也来了兴趣。
  赵利蕊低头想了想,欲言又止,临了再长长叹息一声,“我也不知道。”
  苏阳和燕长锋都流露出失望的神情。
  赵利蕊将两人的失望神色收之眼中,迟疑了一下,说:“或许我们……”
  苏阳闻言大喜,说:“你找到了破解602之谜的办法了?”
  赵利蕊看着苏阳热切的眼神,心中一颤,眼前闪过自己与苏阳相逢过的一幕幕,所有涌到喉咙间的话语又咽下去了,是啊,两人经历了那么多的凶险,好不容易今天能够重逢,坐在一起,一起面对平静的明天,自己又何必再将这份来之不易的幸福亲手打破,将苏阳重新推入危险之中呢。她顿了顿语绪,说:“不是,我是说,或许可以请我的导师过来帮忙,对602进行深入的调查研究。”
  赵利蕊的脸色变化尽落入燕长锋的锐眼之中,他转念了下,基本上可以理解了赵利蕊的心情。若是在一个月前,只要有任何一丝的线索,他都会毫不犹豫的全力以赴,追查到底,但事过境迁,看着自己的伤腿,看着赵利蕊与苏阳两人亲密的样子,他突然感到一种说不出的疲惫。“一切都该结束了……”他以一种平缓的声调说:“算了,关于602这个案件,就到此为止吧,我们以后都不要再去管它,更不要将其他的人牵扯进来。不论在602里存在的,是电磁波也好,是朱素的鬼魂作祟也好,全都封闭起来吧,我们就把602看作是一个坟墓,永远都不要再踏进一步。”
  苏阳眼中流露出一丝迷惘的神色,但又有一种如释负重。他举起了酒杯,“那好吧,就为我们的劫后余生干一杯!”
  赵利蕊举起酒杯,“为我们的新生活干一杯!”目光与苏阳相撞上,有浓浓的柔情在交融。
  燕长锋微笑地举起了酒杯,“为你俩的未来幸福干一杯!”
  那一夜,三个人都喝得酩酊大醉,借助着酒精的麻醉,将朱素遗留下来的梦魇短暂地驱赶走。
  接下来是一段相对平静的生活。苏阳重新回到广告公司上班,赵利蕊则与导师联系,在导师的争取下,学校同意她过半个月后,等新学期开始就可以继续她的研究生学业。两人搬离了步云花园,重新租了一套两房一厅的房子,过起了同居的生活;燕长锋则忙着写报告,将他在一个月中所调查到的关于朱素一案的真相原原本本记录下来,包括他所亲眼目睹及经历的,以及苏阳与赵利蕊之间的推理,除了一些非常理的细节,比如黑猫驾御老鼠的怪事,他和苏阳在朱素老家住宿当晚所遇到的同床“神秘人”。当然了,在报告中,他极力为苏阳开脱罪名,证明他也是一个受害者,所有的人,包括朱素、陈丽娟、张成廷、赵利旭夫妇以及老陈等诸多警察,他们的死亡均与苏阳无关,其死因或由于谋杀,如朱素、陈丽娟(作案者均是张成廷),或死于自杀(如张成廷、赵利旭夫妇),或死于意外(如老陈等诸多警察)。局里的领导收到报告后,十分满意,因为一桩原本被视为禁区、闹得人心惶惶的死案,有了一个结果,最为重要的是,其最终指向的均是人事所为,并非鬼魂,如此一来,可以大为安抚局里兄弟的民心,对上头也有了一个交代。至于报告中存在的部分疑点,如张成廷、赵利旭夫妇为何要自杀,老陈等人为何会暴毙都不再关注,再说了,也无人会去接手继续调查,于是也就全盘接受燕长锋的报告,将朱素一案定为结案。
  于是剩下唯一存有争议的就是燕长锋的去向。深圳市公安局有心调回燕长锋,让他主管刑事侦察,广州市公安局也想留住燕长锋这个人才,于是开出条件:只要他愿意留下来,随他选择任何一个部分。结果燕长锋做了一个令所有的人都大跌眼镜的选择:留在广州,去档案部。理由是:他腿脚不便,已是半个废人,而且他也厌倦了提着人头干活的生活,所以想换一种平静的生活度过余生。局里领导嗟叹了几番,但见燕长锋心意已决,只得由他了。
  但只有燕长锋才知道自己做出选择的真正原因:虽然他对苏阳和赵利蕊说不再追查朱素一案,但心中有着众多的疑团未决,实在是心有不甘,所以决意暗中一个人继续追查此案。于是留在了广州也在情理之中。至于去档案部,一方面是可以接触到众多的案件详细资料,一旦朱素一案有了任何新的进展,他也可以及时拿到资料,虽然是第二手的,另外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他心中始终困惑不解,当初朱素的DNA资料是如何进入公安局的电脑档案系统的呢?难道真的是朱素鬼魂的杰作?
  一个月后,燕长锋提着一箱啤酒来到苏阳和赵利蕊的租处。苏阳见到他,满心高兴地迎了上来,问长问短了起来。赵利蕊则抿嘴一笑,下厨做了几个菜,端了出来。
  燕长锋满满地饮了一杯啤酒,说:“看来你们的小日子过得很滋润的嘛,我都有几分眼红了。”
  赵利蕊脸微微一红,说:“你也可以过上这样的生活啊。要不,改天我帮你在学校里留意下,为你牵个红线。像你这种年轻有为的超级神探,可是有大把女生崇拜,要追着嫁给你哟。”
  燕长锋拍了拍伤腿,略带苦涩地说:“别说别人追,就凭我现在的身手,连追别人都不行了喽。”
  苏阳的脸色顿时黯然了下来。
  燕长锋自觉失言,端起了酒杯,故作豪爽地大笑道:“跟你们说笑的啦。我现在虽然做不了实力派,但还可以做偶像派嘛,咋说咱都长得有几分姿色……”
  苏阳置若罔闻,举起酒杯,一口见底,怔怔地看着桌子,良久,他抬头看着燕长锋说:“燕警官,说句心理话,虽然你一直都不曾怪罪于我,但我却一直觉得,你失去的这条腿,还有你的事业,你的前途,都是我一手造成的。若不是当年我鬼迷心窍,上网与‘朱素’聊天,还来一个见面的话,也许就不会有后来的这一系列惨事,更不要将你,还有老陈等一干无关的人牵连进来……”
  赵利蕊见状,慌忙打圆场道:“苏阳,你就别这么想啦。过去的事,谁也无法改变,何况,你又不是存心的,再说了,即便你没有上网聊天,张成廷自然也会找上其他人,一样会发生那些事。再说了,你若是老怪罪自己的话,只能加重燕警官失去了一条腿的代价,与世无补。”
  苏阳目光灼灼地盯视着燕警官,激动地说:“不,我知道还有一个弥补的办法,那就是继续找出隐藏在朱素身后的所有谜团!”
  赵利蕊如同身陷冰窖,软绵绵地跌坐在了椅子上,掩面道:“原来你心中始终放不下这事,你,你……”转身奔回进了卧室。
  燕长锋举起酒杯,缓缓地说:“赵小姐说得没错,这件事真的已经过去了,你就不要再挂在心上,这样只会让你自己难受,而不会改变什么现实。”
  苏阳紧紧地盯着燕长锋,说:“我知道这并不是你心里的真实想法。是不是你对朱素一案有了新的发现?”
  燕长锋未置可否,直盯着杯中的酒,反问道:“如果说我无法放下朱素一案,是因为我的职业关系,另外的,还有我不甘心自己赔进了一条腿。那么你呢,你又有什么原因?你好不容易逃离了那些阴暗的往事,有了美满甜蜜的新生活,为什么却还要记挂着一个魔鬼一般的人物呢?”
  “魔鬼,魔鬼……”苏阳喃喃说道:“不错,她是一个魔鬼,如果不将她彻底揪查出来,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宁的。”他垂下了头,有泪水滴落下来,在桌子上泅开一个小窝,“你永远都不会理解我的心情,利蕊她也不能。这些天里,每天,每时每刻,我都感觉她没死,就站在我的身旁,盯视着我的一举一动,怨毒的眼神,冰冷的气息。无数次,我都像梦魇猛然惊醒一样,全身冷汗。你说,这还是人过的日子吗,我还可能安心与利蕊开始新的生活吗?”
  卧室的门被拉开了,脸色苍白的赵利蕊站在门内,神色复杂地看着苏阳,眼神中,有心疼,有不忍,亦有痛楚,“原来这些天里,你一直都生活在痛苦中。”她深吸了一口气,“那好吧,我就告诉一个如何与朱素沟通的方式。”
  苏阳和燕长锋身躯为之一震,抬起头,直直地看着她,异口同声地问道:“什么方式?”
  赵利蕊用力地从牙缝中蹦出两个字,用力地几乎要将牙齿咬碎,“死-亡!”
  苏阳和燕长锋感觉有丝丝的冷气自脊梁深处扩散开来。
  良久,燕长锋吐出了一口气,说:“你的意思是,只有死人才可能与死人进行沟通?”
  有忧戚闪烁在赵利蕊的脸上,她垂下了头,咬着嘴唇,低声说道:“不错。”
  苏阳急急地问:“可是就算死人可以与朱素进行交流,那么又如何将信息转给活着的人呢?”这个疑问也恰是燕长锋心中所盘旋的。
  赵利蕊斩钉截铁地说:“所以这个死人一定不能死!”
  苏阳听得一头雾水,“死人又怎能不死呢?不死的人还叫死人吗?”
  赵利蕊坐回到了椅子上,目光空洞而又呆滞,许久,她的目光焦点落在了苏阳的脸上,幽幽地说:“所以我说的是死亡,而不是死人。”
  听着苏阳与赵利蕊之间的对话,燕长锋隐约猜出了个大概,“你是说,这个死只是假死?”
  赵利蕊点了点头,说:“可以这么说。”
  苏阳越听越糊涂,忍不住着急了起来,“你们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怎么一点都不明白。人又怎么假死呢,如果假死的话那么又能找到朱素么?”
  燕长锋并不答话,只是继续追问赵利蕊:“可是你如何控制这个假死?”
  赵利蕊深深地看了燕长锋一眼,转头温柔地对苏阳说:“我说的这个假死,就是让人短暂性地进入死亡的状态,随即通过紧急抢救,让人复活过来。”
  苏阳听明白了,可他宁愿永远都听不明白这件事,他只觉得全身都被冷气包围了起来,忍不住发抖了起来,失声道:“你又如何控制这其中的分寸,如何做到一定会让假死的人恢复过来?还有啊,我们能让谁假死,你?我?还是燕警官,还是随便找一个人?”
  赵利蕊脸上呈现出无限悲哀的神色,“我知道这是一种冒险,所以我一直犹豫着该不该提出来。可是,我真的不忍心看着你现在这么痛苦,所以宁可一试,求得你的早日解脱。”
  苏阳用力地抓住赵利蕊的手,那是一双冰冷得如同刚从冰窟中捞起的手,颤声道:“难道你就是想拿你自己的生命来做冒险?你怎么可以这么做呢?我宁愿自己朱素整日缠着我,也不愿你有任何的闪失,任何的,哪怕是一根寒毛,你知道吗?离开了你,我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话到最后,泪珠已滚滚而下。
  “傻孩子。”赵利蕊极力地想让自己微笑开,却抑制不住眼泪跟着滚落下来,她伸手擦了一下眼角,又替苏阳拭去泪痕,“这只是一个冒险,又不是送死。只要操作得当,我们完全可以全身而退的。”
  苏阳连连摇头,“不行,绝对不行,我不能容忍你去做任何的冒险。如果真要冒险,也只能我去,而不该是你。”
  燕长锋的声音打断了两人之间的争执,“赵小姐,你先说一下是如何进行你的计划的吧,我们商议一下,如果确实可行的话,再考虑下一步的行动,如果不可行,那么就换种方式。”
  一句话提醒了苏阳,他的眼中发出了光,“对对,利蕊,你谈一谈,我们一起商议下。”
  赵利蕊极力地让自己的情绪平稳下来,说:“首先,我要跟你们确定的是,这个行动只可能在步云花园6栋602进行,也就是朱素死亡的现场,大家应该可以同意吧。”
  燕长锋点了下头,说:“当然。如果朱素真的有鬼魂,只有那里才是她的阵地。”
  “这样的话,我们就不可能借助现代医学仪器,控制人的生死了,而且我想也没有哪一家医疗机构会与我们合作,进行这样的实验。这也就意味着,所有的行动只可能由我们三个人之间进行操作。大家也都认可吧。”
  苏阳的目光在赵利蕊平静的脸上打了个转儿,低低地说:“不错。我也不希望再有其他的外人牵扯进来。”
  燕长锋紧接着发问道:“那你说,我们又怎样才可以做到让人死,又让人复活?”
  赵利蕊长吸了口气,说:“草药!”
  苏阳这次反应终于变得快捷,“你的意思是,通过让人食用某种草药,进入假死的状态,随后再用药把人救醒?”
  赵利蕊点了点头,说:“对,但也不完全对。我现在能做到的,是用草药让人的心脏停止跳动,但没有解药来让心脏复苏。”
  苏阳惊跳了起来,“那不就死了吗?”
  赵利蕊深深地看着苏阳,说:“能够挽救回人的生机的,是按摩。”
  苏阳长出了一口气,抹了抹额角的汗水,说:“那就是说,有解救的方法了?”
  赵利蕊的眼中重新布满了忧伤,她缓缓地说:“但我并不能够保证这个方法百分之百可以灵验。”
  苏阳的心又沉了下去,他开始明白了赵利蕊当初的迟疑心情:为了破解朱素一案留下来的重重疑团,他们三人全都经历了生死关头,而最终是以燕长锋损失了一条腿为代价,而这一代价也永久地烙印在三人的心头上,令三人的心情为之沉重。而如今的冒险,其代价却不仅仅是一条腿,而是一条性命,是生死之交的朋友性命,或是最亲最爱的人的性命,这个代价是如此之惨重,一旦真的有闪失,那么即便解开了谜团,存活下来的人恐怕永世也都难于心安,而这种摧心的痛楚,恐怕远甚于朱素所留下来的阴影上百倍!
  苏阳摇起了头,越摇越快,“不行,这个方案万万不行,我们不能拿任何人的性命作为冒险……”
  燕长锋仿佛全身心都沉浸在赵利蕊的方案中,他凝思了片刻,问赵利蕊:“你有几成把握可以救得活人?”
  赵利蕊惨然地摇了摇头,“没有任何把握。”
  燕长锋怔了一下,“你从未做过类似的实验?”
  赵利蕊脸上现出痛苦之色,“我曾和干爹一起用老鼠做过实验,成功率差不多是六成,但从未在人体上做过实验。据干爹说,他也从来未在人体上做过实验……”
  燕长锋展颜一笑,说:“但你却肯定见过你干爹用该按摩的手法来救人,对吧?”
  赵利蕊呆了一下,随即点了点头,“你怎么知道?”
  燕长锋意味深长地问:“那抢救人的成功率是多少呢?”
  赵利蕊快速地眨了眨眼,说:“我在青栏镇两年里,只见干爹使用过三次该按摩手法,其中两次有效,一次无效,而且那两次有效的都是针对意外死亡,一次是溺水闭气,一次是电击,并且死的都是年轻人。无效的那一次是为一个病死的老人做的。”
  燕长锋满意地摸了摸下巴,说:“这就对了。那么还是可以试一试了。”
  苏阳“呼”地冲到燕长锋的面前,激动地说:“不行,你不能去试。如果真的一定要试的话,也只能是我!是我把这一切悲剧挑惹起来的,那么也该由我一人来结束。”
  燕长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现在并不是决定谁去的时候。我们还是先来仔细探讨一下细节,确定可行了再考虑进行下一步的行动。”
  苏阳的眼神黯淡了下来。
  燕长锋转而问赵利蕊:“你说你准备那些草药,大概需要几天?”
  赵利蕊想了想,说:“那草药其实并不难找,只是极少人会想到同时将三种不同的草药混合在一起食用罢了。如果真的要找,我需要重新回一趟青栏镇,也就是两三天的事情,最多不会超过一个星期。”
  “那你教会我们两人那套按摩手法大概要多久?”
  “也不会太复杂,主要就是按摩膻中穴、巨阙穴、少门穴等几大穴道,手法都比较简单,如果认准穴道的话,基本上一两个小时就可以了。”
  燕长锋仰头沉思了起来,“如果你在的话,就可以现场指导那些穴位的辨认。也就是说,只需要花一个小时学会按摩手法就可以了。再加上一个星期的准备时间,六七成的把握,我觉得值得我们一试。”
  苏阳欲言又止,转头看着赵利蕊,她眼中亦满是复杂的神色。
  “真的只有这最后一种办法了吗?”苏阳幽幽地说道,也不知道究竟是在问赵利蕊、燕长锋还是在问自己。
  燕长锋神色凝重,“或许我们可以把整个案情所有的疑点罗列出来,看看还剩下多少用常理所无法解释的地方。不过在这之前,我要宣布一个最新的发现。”
  苏阳恹恹地问:“什么发现呢?”
  燕长锋卖了个关子,“就是朱素DNA资料如何添加进入到公安电脑系统中。”
  苏阳果然兴趣被调动了起来,“怎么进入的呢?”
  “是朱盛世的手笔。”一丝微笑浮上了燕长锋的脸庞,显然他对自己能够揭开这个谜团感到十分的满意,“是朱盛世找到市公安局负责档案的一个旧相识,让他帮忙把朱素的DNA信息输入进去。而输入一半的时候,刚好有人过来要用那台电脑查点资料,于是档案部的同事就把系统暂时给关闭了,本想事后再补充完整,但随后就下班了,他也给忘了这事。过了不到半年,他就退休了,更将这件事抛到九霄云外。我也是请电脑部的同事帮忙调查,才追踪到输入资料的那台电脑的IP,进而找到那名已退休的前辈,从而了解到真相。”
  苏阳锁起了眉峰,“那朱盛世为什么要将朱素的DNA信息输入电脑系统中呢?”
  “也许是他已经预料到了朱素的结局吧。”燕长锋努力地回想老警察与他说过的当日朱盛世找他输入DNA资料的情景,“据那老前辈回忆说,当时朱盛世脸色看上去很不好,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就回答说,朱素的精神有点问题,他担心哪一天她走失,或出事,有个DNA信息的话,查找起来就会方便许多。老前辈听他这么一说,也没有过多地追问,所以就替他办了。”
  赵利蕊若有所思地说:“虎毒尚且不食子。大概朱盛世得知朱素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后,心情就大乱,又受到严志华的要挟,不得不对朱素下毒手,心中肯定是悲愤交加。无奈落魄的凤凰不如鸡,他抗争不过严志华,只能接受他的摆布。所以他只能选取一种曲折的方法来为朱素悲惨的命运求得一点慰藉……”
  苏阳不服地反驳道:“但我真看不出这有什么慰藉的,不就是朱素的DNA吗?她是死在她的屋里,人们第一时间当然就会怀疑尸体就是她的呀。”
  燕长锋微微一笑,接过话题道:“那如果她被弃尸呢?你怎么确认她的身份?”
  苏阳不禁语结。
  燕长锋继续说道:“对于正常的凶手来说,杀了人后,肯定第一件事就是将尸体抛弃乃至毁灭,而极少会留在第一现场,除非是仓促间杀人的。而张成廷却绝对不会,他要杀朱素,肯定是蓄意的。而对于朱盛世来说,他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肯定无法在第一时间选择报案,更不可能将张成廷供认出来,所以只能等着公安局来通知他。这样的话,你觉得警方电脑系统中的朱素DNA资料到底重不重要呢?”
  苏阳沉默了下来,良久,对着窗外茫然地说道:“这么说,朱盛世算是还有一点良心了。”
  燕长锋见苏阳想通了,也就不再浪费口舌,从口袋里掏出一支笔,一张纸,画了起来,边画边说:“我们现在就来做一张表格,大概整理一下整个案件所有的过程。”
  死者死因/凶手
  朱素严志华逼迫朱盛世,朱盛世指使张成廷杀害朱素陈丽娟因手机号码与朱素一致,遭张成廷毒手张成廷在上领公寓自杀身亡刑警1(注:即老陈)在上领公寓,惊吓致死
  刑警2(注:即小张)被毒贩子砍下头颅
  刑警3追赶罪犯,被甩出车外身亡
  刑警4被牙刷插入喉咙,死亡
  刑警5被同事一枪崩掉脑袋
  刑警6求神途中遭遇车祸死亡
  刑警7求神途中遭遇车祸死亡
  刑警8(注:即陆霄)在602门口追逐黑猫,坠楼身亡刑警9(注:即黄昆)在602门口,被黑猫抓掉一只眼赵利旭夫妇在602室里,新婚之夜自杀燕长锋注视着表格,缓缓地说:“若是单从表格中看,其实每一个人的死亡既是意外的,却又都合理,除了自杀的张成廷和赵利旭夫妇。”
  赵利蕊一听得哥哥的名字,眼眶顿时红了起来。
  苏阳直截了当地说:“你是不是怀疑杀害他们三个人的凶手是我?如果是的话,那么所有的一切就全都合理了起来。”
  燕长锋转向赵利蕊:“你哥和你嫂死亡的现场,你应该还记得吧,能给我们描绘一下吧。”
  赵利蕊把溢到眼角的泪珠拭了开去,说:“那天早上,是我哥的邻居清晨起来率先看到门缝里流出的血迹,报的案,我是等到近中午时才接到消息的。当时赶到的时候,陆警官和黄警官都已经来过了,但却一死一伤,随后门也就被邻居紧急封锁了起来。我是用钥匙开了门,进了屋,然后看见卧室的门是反锁的。我都还没进卧室,见到我哥,就晕了过去。有好心的邻居进去把我拖了出来,送我去了医院,并看护着,不再让我回到602.我哥遗体后来都是老家的亲戚过来帮忙处理的,据他们事后的说法,我哥和我嫂双双都被砍下了脑袋,可是凶器,也就是一把菜刀却是死死握在我哥的手中,怎么掰都掰不开……”
  赵利蕊一阵哽咽,再也说不下去。
  燕长锋抱歉地对赵利蕊说:“又勾起你的伤心事了。”
  赵利蕊勉强地摇了摇头,收住了眼泪,“没事的。”
  燕长锋点了下头,转而对苏阳说:“从凶器握在赵利旭的手中,就可以看出,你应该不是凶手。”
  虽然这是苏阳心底最希望听到的答案,可他却仍然忍不住吐露心中的疑问:“可是赵利旭他们为什么要自杀呢,他们才新婚之夜呢!”
  赵利蕊显然也不能接受燕长锋的结论,“我也不能接受我哥是自杀的说法,我觉得他手中握着的菜刀是用来自卫的,而不是自杀。也就是说,杀死他的人另有其人!”
  燕长锋意味深长地说:“我们单靠这些争辩,是永远找不到答案的。所以我们需要与朱素沟通,找出事情的真相。”
  一个星期后,清晨五点,步云花园6栋602室里,燕长锋、赵利蕊和苏阳三人站在客厅中,脸色略微发白。
  燕长锋手里举着一支手电筒,微弱的光芒在昏暗、浑浊的屋里,显得是那么的渺小,仿佛随时都可能被黑暗所扑灭,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中。
  赵利蕊下意识地握住了苏阳的手,发觉他的手跟自己一样冰冷。
  这大概是所有正常人进入602室里的正常反应。
  手电筒的光芒在屋子里飘忽不定,像极了一个孤魂野鬼的漂泊。燕长锋、苏阳和赵利蕊的目光随之漂移,发现屋子里与两人印象中的602并无什么差别。如果不是空气中漂浮着浓重的恶臭味以及隐约浮现的血腥味,真让人难于意识到,这是世界上做为危险的地方之一。
  越是平常的环境,其所潜藏的危机往往也越强。赵利蕊知道,燕长锋知道,苏阳更是知道。
  手电筒的光芒定格在客厅的沙发上,那大概是屋子里最为适合进行实验的地方了。
  苏阳用力地将心中的一口浊气吐了出来,“一切正常,看来应该没有什么问题。”
  燕长锋则苦笑着,“我只担心,要是回头我们闹出什么大动静,岂不是要将周围邻居吓得半死,将他们重新卷入以前的那一场噩梦中?”
  按照燕长锋本来的意思,是想在午夜时分进入602,那样一来周围的人都在沉睡中,即便有一时的动响都不会轻易吵醒到他们,即便被他们捕获到了,他们也可以将之归结于鬼魅的夜间行动,待太阳升起之时,所有的恐惧便会烟消云散;二来若是真的存在鬼魂的话,那么午夜时分应该也是最易见到“他们”,并与他们进行交流的时间。
  但燕长锋的建议却遭到了苏阳的强烈抗议。经历了在602里的数次惊魂经历,他实在没有勇气再在午夜时分进入602,因为随着黑暗的加浓,他担心自己会越来越深地陷入恐怖的泥沼中,无法动弹,难于脱身。而清晨时分,虽然属于黑暗最为浓重的时刻,可很快天就亮了,阳光下没有鬼,这样即便真的遭遇到惊魂,也可以及时抽身而退。
  赵利蕊的想法与苏阳并无二致。燕长锋无奈之下,只得同意二人的意见――不过平心而论,燕长锋也不愿意在午夜时分踏入602这片禁区,那样对心脏的挑战性实在太大了。
  但饶是如此,自三人踏进602的第一刻起,心就开始剧烈地跳动了起来,汗水不知不觉地渗了出来。
  三人中,赵利蕊的胆子最小,她也最为强烈地感受到屋子里潜藏的不知名危险,不由惴惴地说:“我总觉得屋子里有点不对劲。”
  燕长锋和苏阳的心猛烈地跳动了起来,再没有比封闭的黑暗更容易传染恐惧的情绪了。苏阳的声音微微颤抖了起来,“怎么个不对劲?”
  赵利蕊胆怯地环顾了一下四周,“说不清楚,就好象是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们似的,极不舒服。”说到最后,她越发地心凉,不由地缩起了脖子,手臂上,密密麻麻地爬上了鸡皮疙瘩。
  苏阳、燕长锋想起朱素那被肢解且烤过的肢体,还有在新婚之夜双双丧命的赵利旭夫妇,心都像被针扎了一下,冰冷的痛。
  究竟是燕长锋经历过的死亡场面为多,他很快就摄住了心神,说:“我检查一遍屋子吧。”
  苏阳抢着说:“我跟你一起。”他也急于打破心结,而且他也害怕静立着,会再度遇上第一次那样苍蝇围身的恐惧经历。
  赵利蕊实在不敢四处走动,就怕有什么不洁、不愿意看到的东西撞入眼帘,可是更怕被一个人孤零零地扔在客厅里,于是只好壮着胆子说:“我也去。”
  苏阳的眼角瞥见赵利蕊脸上的恐惧之情,心情像断了线的风筝,急剧地坠落。他想起第一次时在这座房子里见到赵利蕊的情景。那时候的她,虽然脸上同样有恐惧,但却远没有今日里这么强烈。可那时她仅是孤身一个女孩啊。
  他不由地想象自己的现在的脸色,恐怕恐惧之情并不亚于赵利蕊。可是为什么两年前他可以坦然地出入于602呢?究竟是自己胆子变小了呢,还是因为心里多了个鬼?
  一想到“鬼”字,苏阳全身控制不住地抖动了一下。经历了数年间的出生入死,以及之前目睹燕长锋的残酷受刑,加上赵利蕊对鬼魂说法的分析,他心中的唯物主义理念已经逐渐崩溃。平生中,他第一次对政治、对满脸大胡子的马克思产生了深深的感激之情。虽然少小时被逼迫苦背物质决定意识的唯物史观令他倍感痛苦,一度更是为中国的教育让无法选择自己的哲学信仰感到深恶痛绝,但如今他才理会到其中的好处,那就是让你不会胡思乱想,只相信于自己的眼睛,而不必被心灵深处的想象所牵着走,虽然那样你可能会忽略了许多美妙的东西,但至少也可以避免了眼前这样的隐形恐怖,让心灵免受狂奔乱跳的蹂躏。
  但事到如今,再多想也都无益,苏阳只好强打起精神,牵着赵利蕊的手,与燕长锋一起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芒,一起扫瞄过厨房里的三个白骨森森的骷髅,卫生间里的那一个崩掉一角的人头骨,还有那一个空荡荡的杂物间,最后三人的脚步停留在主卧室门口。
  燕长锋想起上次在主卧室中见过的那一个模糊人影,心忍不住地收紧了起来,却又不能有任何的表现。现在的他,已是三人中立场最为坚定的一人,若是他有任何恐惧的表现,那么苏阳、赵利蕊的心理防御线肯定马上崩溃,说不定会立马拉开房门,夺命狂奔!
  燕长锋将浸满汗水的手掌落在了锈迹斑斑的把手上,用力地一拧。门并没有如预料中的那样应声推开,反倒是把手断了!
  燕长锋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把手,一股寒意铺天盖地地包围了上来:难道屋里真的有什么不能见人的东西,在抗拒着他们的进入?!
  苏阳和赵利蕊心神大乱,一时间都不知如何去作反应,只傻楞地站立着,仿佛大脑的思维功能一下子被人抽空了。
  一阵剧痛让燕长锋清醒了过来。他低头一看,原来是紧张之下,他无意识地用力握紧着把手,而把手锋利的边缘已深深地嵌入了他的掌心中,有鲜血渗了出来。
  血腥味强烈地刺激着在场的每一个人,也似乎搅动着屋里的空气,有令人不安的气息散发了出来,挤压着每一个人的胸腔,让人几欲抓狂,却又无所作为。
  三人中,燕长锋的生命经历做为丰富,定力也最强,他很快就从不安的情绪中脱离出来,暗中咬了咬牙,将手中的把手扔了出去,“奶奶的,老子就不信邪,今天这里面就是龙潭虎穴也都要闯了。”
  说完,他朝后退了两步,也示意苏阳和赵利蕊跟着退后,然后猛然发力,孔武有力的肩膀撞在了卧室的门上。只听得“咔嚓”一声,门被撞开了。
  燕长锋从携带的包里抽取出一支警用手电筒,打开,雪白的光线顿时将整个屋子的黑暗给撕开了。苏阳和赵利蕊跟着进来,三人注视着灰暗破败的卧室,眼中闪过不同的情感。
  三人如果不是以前进来观看过卧室的情景,决计无法相信这竟然只是空置了四五年的屋子,而只会想视为暴露在荒野中,接受风吹雨打数十年的一堆腐朽堆积物。卧室里,所有的木家具都蒙着纵横交错的蜘蛛丝,风化得似乎轻轻吹一口气,就会灰飞烟灭;地上则更为奇怪,竟然长着一层厚厚的青苔,其潮湿的状态与客厅、厨房等仿佛就是处于两个世界;床上也布满了霉点,一片的青绿色,就像是长了无数绿色的肿瘤,看得人极其不舒服。
  燕长锋是实在无法将眼前的景象与一个多月前进来时所见到的相联系起来,他实在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样的怪异力量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将这整个房间里的所有物件全都抽取走了“生命力”,就好象是一个正处于精力充沛的中年人,忽然一夜之间,白发苍苍,牙齿脱光,变成了七八十岁的濒死老人。
  苏阳是想起两年前在屋子里第一次见到赵利蕊的情景,那时,虽然惊惶、恐慌,但却夹杂着些许的甜蜜,灰暗之中亦带有点鲜艳的色彩;而如今,却只有满满当当的死亡气息,如同一张巨大的帷幕将人裹住,令人艰于呼吸,无法动弹,只有整个胸膛几乎要爆炸开来。
  赵利蕊则是想起了自己的哥哥与嫂子暴毙此间的惨剧,再对照眼前的荒凉、残破景象,想到人死如灯灭,那两个鲜活的面孔,那些甜蜜的童年记事,全都成了时间荒野中的一掊黄土,几根枯草,心头不由地又涩又苦,只想找个地方痛痛快快地大哭一场,无奈嗓眼里就像堵住了棉花,怎么都发不出声音。
  苏阳喃喃说道:“好奇怪,这里怎么会变成了这样子呢?”但刚张开了口说了这么一句,便觉得有无数的灰尘蜂拥着扑入嘴中,顿时忍不住咳嗽了起来。而这一咳嗽,剧烈的呼吸搅动了更多的尘末,现在是连鼻孔都填充了起来,让他几乎憋过气去。
  苏阳心头大骇,赶忙一手捂住口鼻,一手用力捶胸,跌跌撞撞地跑出卧室,直扑向客厅的窗户边,一把扯来窗帘,打开窗户,把头伸了出去,大口大口地呼吸外面新鲜的空气,这才觉得稍微缓过气来。
  赵利蕊担心牵挂着苏阳,连忙跟了出来,站在他身后,温柔地为他捶着背,边捶边关切地问道:“你怎么了呢,没事吧?”
  苏阳好不容易感觉将口腔、肺中的尘埃吐出了大半,勉强开口说道:“没什么,只是被灰尘呛住了。”他转过头去,发现燕长锋并未跟着出来,心头不由地一慌,问赵利蕊:“燕警官呢?”
  赵利蕊顿时也紧张了起来,手指着卧室,结结巴巴地说:“他……他还在里边啊。”
  苏阳不顾一切地重新冲回进了卧室,却见燕长锋呆立在床沿前,目光呆滞,仿佛被勾去了魂魄一样,机械一般地挪动着脚步,每一步都在青苔上踩出了一个坑,有绿色的汁液渗了出来,映入人的眼中,就像是绿色的血液自燕长锋的脚底流了出来,漫溢在地面上,令人触目惊心。
  苏阳也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勇气,冲上前去,二话不说,揪住燕长锋就往外拖,到了门口时,腾出一只手来,用力地将房门带上。房门关上时所发出的巨大响声,震得整个房屋都为之一颤,其卷起的气流四散开,吹动屋里的粉尘飘飘洒洒开,有一部分又飞入苏阳的口鼻中,呛得他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与苏阳的咳嗽声同时响起的,是一声幽幽的叹息,像是一个死人扒着棺材缝,不甘心地吐出最后一口气发出的声音一样,惊得站在客厅中央的赵利蕊五脏六腑都扭曲了起来,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燕长锋被苏阳这么一折腾,顿时回过魂来,也清晰地听到了那一声叹息,心不由地一凉,那声音好熟悉哪,好象以前在什么地方听过似的,忍不住出声喝问道:“谁在叹息?”
  苏阳仿佛被一双手卡住了脖子一般,硬生生地将所有的咳嗽感咽进了肚子,惊恐地问道:“什么叹息?”及至看到赵利蕊如土色一样的脸色,和燕长锋眼中的茫然、焦急与张皇,顿时整个人像被扔进了北极的海水中,每一根骨头都被冰冷所刺穿,痛的感觉漫溢了开来。他几乎是下意识般地拉过赵利蕊将她挡在自己的身后,好象要为她挡住一切的危险似的。
  赵利蕊的身体在像筛糠一般地颤抖着。
  燕长锋终于想到了叹息声的来源,他走到门后,伸手一探,将一个木鱼一样的东西拿了下来,只是要比木鱼小,而且上面钻了几个不规则的小孔。
  苏阳目不转睛地盯着燕长锋手中的玩意儿,一脸的惊疑,“这是什么?”
  燕长锋苦笑着说:“就是刚才那叹息的来源。”
  苏阳难于置信地睁大了眼,“它?叹息?”
  燕长锋挥舞了一下手臂,有风灌进木鱼一般的东西中,发出类似叹息的声音。
  苏阳看着燕长锋的举动,绷紧的神经终于略微松弛了下来,“竟然真的是这玩意儿发出的。那它有什么用呢?”
  燕长锋凝视着它,若有所思,“我还是觉得它在提醒着人们在离开602时要关上门窗。”
  苏阳心头一片混乱,理不出一个头绪来,只好转问燕长锋,“你刚才在卧室里怎么了呢?”
  燕长锋回想着刚才的一幕,额头上的汗液又出来了,“我刚才看到床上有一个人影,他躺着,还翘着个二郎腿,朝我招手,然后我就不由自主地要走了过去。”
  苏阳心头大震,“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啊,只看你一个人像个被提了线的木偶一样,朝床走去。”他回头问赵利蕊,“你有没有看见什么?”
  赵利蕊摇了摇头,说:“我没有看见人影,不过床上的尘土形状倒好象是有一个人躺在上面后压出的轮廓。”
  苏阳说:“那是两年前,我在上面躺过一次啊,就是我们初次见面的那一次。”话一出口,苏阳的心开始往下沉:如果燕长锋所见为真的话,那么难道刚才真的就是自己躺在床上向他招手?那其意何在?更为重要的是,自己莫非是已经死了?
  燕长锋大概看出了苏阳的不安,解释道:“那也许是我的幻觉吧。不过这个地方真的有几份怪异,人在里边,总有一些异样的想法自大脑深处冒出来。”他叹息了一声,说:“忘了带一个磁场测量仪,好好测一测这里面的磁场,也许真的可以发现点东西。”
  赵利蕊脸色苍白,说:“这里根本就是跟外面截然两个世界。要不,我们还是不冒险了吧。”
  苏阳猛然想到之前在朱素老家被反锁在屋内的遭遇,心里顿时一惊,连忙冲到门口,慌乱地试了一下门锁,果然又是打不开!
  冷汗自苏阳的额角汩汩而出。
  燕长锋见状,心中也吃了一惊,走了过去,拧了两下门锁,门一下子打开了。
  “这怎么回事?”苏阳松了一口气,但仍心有余悸。
  燕长锋淡淡地说:“你拧反了方向。”他想到了当年老陈在上领公寓704身亡的情景,心中长叹了一声,“这人自我暗示的能力果然是太强了。”
  燕长锋看苏阳脸上犹然挂着紧张之色,宽慰他说:“放心吧,这里不是青栏镇,即便我们三人真的被反锁在屋里,只要大声叫喊,随时都有人过来救我们的。现在我们需要做的,是定下心来,不要自己乱了阵脚,吓着自己。”
  苏阳不好意思地抹了抹脸上的汗水,说:“不知道为什么,我一进入到这屋子,心就一直提着,放松不下来。”
  燕长锋点了点头,理解地说:“这都很正常,毕竟大家心理都存在着阴影。”
  赵利蕊琢磨着燕长锋的话,若有所思。
  燕长锋抬手看了下时间,已经是五点半了,赶紧对赵利蕊说:“时间不早了,我们开始吧。”
  苏阳毅然地对燕长锋说:“燕警官,我还是那句话,朱素的冤魂是我带出来的,那么就让我来结束它吧。”
  燕长锋轻轻地拨开苏阳,说:“但查案破案是我们警察的事,与你无关。”
  苏阳仍想争辩道:“我……”
  燕长锋打断了他的话头,说:“你就别争了,自从接手朱素一案,我就早已经把自己的一条命给捐出去了。更何况,我无亲无故的,独身一人,哪怕是死了,也都来去无牵挂的。如果死后真的还有另外一个世界的话,那么死亡对我未必不是一种解脱,至少我可以见到我的父母……”语至最后,声音已微弱得近乎哽咽。他顿了一下,继续说道:“你就不同了,你和赵小姐还有好长的未来生活一起要过,而且赵小姐是我们当中唯一可能将死者救活过来的人。如果试验的是你,那么她难免心会乱了,到时反倒容易出现差错。”
  苏阳抬起眼,看见赵利蕊的眼中满是关切与焦灼,不得不承认燕长锋说得有理,心中便像塞了一团棉花似的,堵得难受,却又不知如何宣泄,只能咬住牙关,将拳头握得骨节发白。
  燕长锋知道已经说服了苏阳,略微安下了心,对赵利蕊说:“好了,你可以开始了。”
  赵利蕊见燕长锋心意已定,知道再多劝说也无益,于是默默地从身边携带的小包中取出一瓶碧绿的草汁。
  苏阳的眼神紧紧地盯着草汁,仿佛认定它就是即将杀死燕长锋的凶手一般,恨不得直接冲上前,将它远远地扔出窗外。但他知道这并非理智之举,于是只能死死地克制住自己的冲动。
  赵利蕊声音虚弱地问:“那你觉得在那里试比较好呢?”
  燕长锋想了想,说:“那还是去卧室吧。”
  苏阳只觉得手掌心的汗水一下子又出来了,他知道燕长锋的意思:整个屋子中,就卧室最为凶险,那么既然要将命豁出去了来试验,干脆就挑一个最有可能成功的地方好了。他觉得嗓眼发涩,但又无力阻止什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燕长锋和赵利蕊一前一后,缓慢而又坚定地走向了卧室。
  卧室的床上,如同赵利蕊之前所看到的,浮尘中除了一个隐约的人形轮廓外,并无他物。燕长锋注视着空荡荡的床足有一分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爬上了床,将身体平放了下去。
  苏阳跟了进来。
  赵利蕊的眼神中闪过一丝没有把握的迟疑,她对苏阳和燕长锋说:“记住,人体最多只可能承受心脏停止跳动大约一个小时,超出这个时间的话,大脑就可能因为缺氧缺血而留下后遗症。但我们并不能这么冒险。在心脏停止跳动最多十分钟后,我们就会开始抢救措施。你们都明白吗?”
  燕长锋神色凝重地问赵利蕊:“十分钟?那时间会不会太短,什么都还来不及找到呢?”
  赵利蕊摇了摇头,说:“其实十分钟都已经很冒险了。对我来说,你的性命远比所谓的破案重要得多。另外对于人的意识来说,时间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就好象,也许某天中午,你坐在椅子上打了个盹,在梦中你发生了好多的事,但等你睁开眼睛却发现,时间只过去了几秒而已。就好象我国民间传说中的‘黄粱一梦’。在梦中经历了那么多的得失兴衰,但在现实中却不过煮一餐黄粱的时间。我相信你在接下来里也会经历同样的时间概念。”
  燕长锋点了点头,说:“这样就好。”说完,闭上了眼睛,安静地等待着进入死亡的状态。
  赵利蕊戴上手套,双手发抖,打开瓶子,随后解开燕长锋的衣襟,将草汁倒了几滴在心脏部位,再用手轻轻地揉搓,让药性渗透入心脏附近的血液中。
  苏阳瞪大着眼睛,眨也不眨地观察着燕长锋的脸色变化,空气沉重得让人透不过气来。
  赵利蕊记下上药的时间,然后也紧张地看着燕长锋,心中忐忑不安,毕竟她还是第一次在人体身上做这样的实验,成败究竟如何,心中实在没有个定数,忍不住在手心里为燕长锋的命运捏了一把汗。
末章
  药性刚刚发作初时,燕长锋只觉得呼吸略微有点困难,但并不难受,随着药性随着血液的循环挥发进入到全身,抵达大脑时,他开始感觉到一种缺氧的窒息感,意识逐渐开始迷糊,瞳孔发散,脸色也由原先的红润变得青紫,再转成惨白。
  当药性随着血液的循环终止而不再扩散时,燕长锋的肉体变得如死人一般僵硬,但他的意识并未就此停止活动,他先是眼前掠过一幕幕的往事,就像电影被以上千倍的快进速度播放一样,速度惊人,但他却可以清楚地看见每一幅的画面。他看见自己的童年,躺在妈妈的怀抱里吃食、撒娇、大哭,而他的爸爸则站在一旁,微笑而幸福地看着他;接着是少年时代,他看见和父母一起走在街道上,突然身后传来一阵的喧闹声,多年以来他一直都对那一段记忆存在着断裂感,但此刻他却清楚地看见,一辆刹车失灵的卡车正像脱缰的野马,向他和爸爸、妈妈猛得冲了过来,就在卡车即将撞上他身体,爸爸甩起了一只手,竭尽全力地将他抛了出去,他在空中打了个转儿,重重地摔落在两米开外的水泥地上,晕了过去,而他的爸爸、妈妈则像两根切割下来的稻秆一样,轧得粉碎;燕长锋来不及表达一下震惊及难过的心情,就被闪过的画面拉扯进其他的往事中,包括他在舅舅的资助下,上了学;他为拒绝“野孩子”的称呼与比他高出一头的同学以命相拼;他拒绝了同桌的示情,为考上警校发奋求学;他四年大学期间的刻苦学习与锻炼;他参加舅舅的葬礼;他侦破的一个个案件……画面在他初次与苏阳相见时终止了,或者说是他的灵魂不再满足于画面的翻阅,而更渴望以自己的双眼来看待这一个新奇的世界。他感觉自己的灵魂飞了起来,停留在半空中,好奇地打量着站立在屋子中间身边满脸紧张的赵利蕊和苏阳。他很想飘下去告诉他们说,他没事,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愉快。
  但等到他降临到他们的面前时,他才真正意识到自己的死亡,他看到了自己那像根木头一样躺着一动不动的肉体,那是他熟悉的容颜,但却又是陌生的,而苏阳和赵利蕊对他站在他们的面前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依然紧张地看着他的肉体。
  燕长锋怔了一下,念道:这就是所谓的阴阳两隔?未及他细想,他突然看到屋顶上开了一个巨大口子,有一道白光从上面倾泻了下来。他受白光所吸引,身不由己地飞了过去,进入了一个漩涡,周遭都是黑暗的,就像是一个黑洞,或者说是像是在子宫中的历程,只有那白光始终在前面闪现,牵引着他。他不停地旋转、打转,不知道转了多久,但一点都不觉得害怕,也不觉得眩晕,反倒有一种特别宁静,还有愉悦。
  他终于飞出了旋涡,眼前的景象,让他大吃一惊。在刹那之间,他怀疑陶渊明的《桃花源记》就是根据死后的所见而记录的:晋太元中,武陵人捕鱼为业,缘溪行,忘路之远近。忽逢桃花林,夹岸数百步,中无杂树,芳草鲜美,落英缤纷,渔人甚异之。复前行,欲穷其林。林尽水源,便得一山,山有小口,仿佛若有光,便舍船从口入。初极狭,才通人,复行数十步,豁然开朗。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
  他看见一个巨大的花园,花园里,栽种着各式的奇花异草,蓊郁青翠,清香扑鼻,沁人心脾。有许多的人或站或坐,或独自一人徘徊,或结伴成群闲谈,一个个脸上都带着怡然自得的神情。如果说真的有天堂的话,那么一定就是这里!
  燕长锋惊异地看着眼前的一切。有三个人笑意盈盈地朝他走来,霍然是他的爸爸、妈妈还有舅舅――都是他生前最为牵挂、最为惦念的人。最为重要的是,爸爸、妈妈、舅舅一个个脸色红润,神采飞扬,而且看起来都很年轻,最多只有30岁的光景,尤其是舅舅,他离世时是已经有四十多岁,被癌症折磨了两年,整个人形销骨立,白发杂生,状极悲惨。但眼前的他,哪里还有半点病痛的模样,从他的气色,他的脚步,他的神采看去,都是再健康不过的了。
  燕长锋简直难于相信自己的眼睛,巨大的幸福狠狠地撞上了他,令他心眩神迷,半晌都反应不过来,直到爸爸用力地抱住了他,说:“欢迎你来到这里”,他才清醒了过来。
  那一时刻,燕长锋像回到了童年,尽情地偎依在父母的怀抱中,放纵着自己的所有情绪。他把头搁在爸爸的肩头,闭上眼睛,任热泪滚落,“爸爸……”
  爸爸安抚地拍了拍他宽阔的肩膀,将自己温暖的怀抱撤离开了。燕长锋恋恋不舍地松开了手,但随即就被妈妈和舅舅恬淡、慈爱的笑容给溶解掉了,“妈妈,舅舅……”他张开双手,将这两个最亲近的人拉进了自己的怀抱中。
  如此相互拥抱了大概有一分钟,燕长锋待热泪干了,心情也已经接受了眼前的意外重逢,才放开妈妈和舅舅,转而激动地问道:“你们怎么都在这里呢?一切都还好吗?”
  爸爸、妈妈和舅舅并不回答,只是微笑地看着他。
  对于燕长锋来说,这已经就是最好的回答了。
  爸爸走近了一步,抚摩着他的脑袋说:“孩子,这个世界上并不是每一件事都有因有果的,许多时候就应该学会去放手。”
  燕长锋没有心思去细细品味爸爸的话,洋溢在他心中的只有一个念头:留下来,永远地陪着他们!他脱口说出自己的心声:“好,我放手,但我不会对你们放手。我要选择和你们在一起!”
  但爸爸他们却似乎未能体会燕长锋的心情,他们一个个脸上继续保持着那一种恬淡的笑容。爸爸开口说道:“孩子,你现在还有许多事情未做,暂时我们一家人还不能团聚,不过你要相信,这一天很快就会来临的,你要耐心点。现在你还是回去继续做你的事吧。”
  燕长锋感觉心开始沉了下去,他高声呼喊了起来:“我不要回去,我要永远和你们在一起!”他伸出手去,准备抓住爸爸,但却惊异地看到他们的身形在急剧地在后退中,不仅是他们三人,连之前他所看到的天堂景象也都在逐渐消淡、隐没。
  一股巨大的悲恸感几乎撕碎燕长锋的心,就在这时,他看到了朱素!
  惨白的脸庞没有一丝的血色,冰冷的目光不带半点的温情,她像一桩冰雕一样,矗立在燕长锋的面前,冷酷的气息自她的身上源源不断地冒出来,砌就成一堵无形的墙,挡住了燕长锋的脚步。
  如果说之前燕长锋看见的是一片天堂景象的话,那么朱素无疑就是地狱的象征!
  燕长锋看着她,顿时想起自己身负的使命,心头一颤,立刻停止了追赶,出声问道:“朱素?”
  朱素冷漠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燕长锋急急地问:“你能告诉我,你究竟是怎么死的吗?还有啊,赵利旭夫妇、众刑警是不是害死的?”
  朱素仍然置若罔闻。
  燕长锋一时间束手无策,不知道该如何才可以撬开她的嘴。
  就在这时,从朱素的身后转出来一个小孩,他大概有四五岁的光景,但令人惊骇的是,他的额头上赫然比常人多出来了两只眼睛!现在,他就在用着四只眼睛,以一种恶毒的眼神看着燕长锋,似乎对他怀着刻骨的仇恨,恨不得在他的脸上剜下几块肉来。
  燕长锋只觉得一股寒意自脚心一直涌到头顶!那不仅是一个人被四只同时充满着怨恨的眼睛所盯视所产生的正常反应,而是他从中找到了一丝熟悉的眼神,那就是黑猫的眼神!
  黑猫的身上竟然附有着四眼怪胎的灵魂!燕长锋回想起与黑猫打过几次交道的经历,心一点一点地下沉,接近于冰点,但同时又浮泛起一种想通了的放松感。
  是的,如果黑猫的身上真的附有四眼怪胎,也就是朱素与朱盛世乱伦所生下的婴孩的灵魂的话,那么它的一切怪异举止全都豁然开朗。它会继承朱素对警察的憎恨情绪,它会对每一个进入602的人带有敌视的情绪,它会将所有与602相关的人员的人头搜集起来,作为对朱素的一种祭奠;它会抗拒任何人试图解开602背后的谜团,更会反抗任何人阻止他们的复仇行动。甚至它对苏阳的独特态度也都有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是苏阳将他从暗无天日、冰冷枯寂的井底打捞了上来,所以它对苏阳有着感恩的心情,才会一次又一次地帮助他脱离险境!
  小孩拉扯了一下朱素的衣襟,缓缓地将他的四只眼睛从燕长锋的身上转移到远处,顿时,他眼中的怨毒全部散去,代之以一种深刻的寂寞与茫然。那样的眼神,根本就不该出现在他这么小的年龄,这么小的身躯上,只有在经历了被血脉相连的亲人无情残害、抛弃之后,只有在见多了腐臭的尸血、残忍的杀戮之后,只有在忍受了噬骨的仇恨、难熬的孤寂之后,才可能淬就这样的眼神。于是只须一眼,就可以将人杀死,死于内心的激烈厮杀!
  燕长锋怔怔地看着小孩与朱素的离去。他突然注意到,朱素的脖子后面,好象长着一个黑色的瘤子一样。定睛看去,却是一个类似于木鱼样的东西。那是镶嵌在602墙上的那一个异物。燕长锋心里一动,连忙追了上去,“喂,你们等一等……”
  朱素和小孩既没有止住脚步,也没有转过头来,依然不紧不慢地走着路。
  燕长锋伸手要去拉扯朱素,就在他的手即将碰上朱素的背部时,他突然感到一股巨大的力量自朱素脖子间的那个“木鱼”中传了出来,狠狠地击中了他,顿时五脏六腑都翻滚了起来,眼前一片发黑,身形直直地往下坠去。就在他坠落的刹那间,他鼻子间闻见了一缕血腥气,耳边则传来一声低沉的叹息:“为什么你们人类总是喜欢找死呢?”
  燕长锋感觉有疾风自耳畔掠过,整个人似乎置身于无底洞,永远都下坠不到一个尽头,只有失重的布施感笼罩着全身,让他惊惶,更无所适从。就在他几乎要绝望的时候,他感到身体重重地碰撞到了结实的地面,忍不住“啊”地一声地大叫,端坐了起来,嘴里“嘘嘘”地抽着冷气。
  “太好了,你终于醒过来了。”燕长锋听到耳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夹带着颤抖。
  他的眼睛渐渐地适应了现实的状况:他原来是置身于602室,旁边站着苏阳和赵利蕊,两人的脸上挂着笑,但脸上犹然残存着泪痕,显然刚才刚刚哭过。
  “我复活过来了?”燕长锋迟疑地伸出了手,抚摩着自己的脸,是温热的,夹杂着胡须的粗糙感。看来一切是真的,他真的从死亡之府转了一圈回来。
  苏阳把自己的脑袋凑近到了燕长锋面前,几乎要与他面贴面,对起了斗鸡眼,“你还认得我吗?”
  燕长锋一把推开他,“滚一边去,不认识!”
  苏阳先是一楞,随即反应了过来,笑嘻嘻开了,转头去看赵利蕊,手同时不停地揉搓着,活像一个憨厚的老农在满意地看着自己的耕牛,“看来他是真的复活过来了。”
  有笑纹赵利蕊的脸上一点一点地扩散开,荡漾成舒心的快乐,“我们成功了?太好了。燕警官,快告诉我们,你都看见了什么?”
  燕长锋想起了与爸妈还有舅舅的相逢,心里就像被一把剪刀绞过一般,狠狠地痛了起来,但随即想到他们在另外一个世界里的幸福样子,心一下子又舒展开了。他想起父亲对他最后说过的那句话:“很多时候要学会去放手。”不由地有所触动,不错,对于我们凡夫俗子来说,人力有限,我们又如何做到将每一样物都抓在手里,将每件事都探清个渊源呢?人们很多时候也就是应该学会安然于目前的生活,少欲寡求,好好体验生存在这个世界上的各种滋味,再平静地迎接另外一个世界、另外一种生活的到来。
  “我见到了我爸妈他们了。”燕长锋静静地说,随后看见苏阳的嘴巴张成了有河马般大。
  “你的意思是说,死后真的有存有另外一个世界吗?”赵利蕊紧张地问。
  燕长锋细细地回想之前经历的每一个细节,点了点头,说:“死的瞬间,你会将人生的所有精华都重温了一遍,然后进入到一个黑洞中,前方有光明在牵引着你,你会一直漂浮,直至你见到了一个天堂模样的大花园,在那里,你会遇见许多你死去了的亲人,或者朋友。他们全都很快乐。”
  苏阳和赵利蕊都被燕长锋的描绘所迷住了。“这么说,死亡也并不是一件可怕的事?”苏阳喃喃地说。
  “是不可怕,而是令人眷恋不已。”燕长锋说。
  苏阳舔了舔舌头,接着问道:“那你见到了朱素没有?”
  燕长锋点了点头,说:“见到了。”接着把他与朱素和四眼婴孩见面的的情景详细地向苏阳和赵利蕊描述了一遍,再把自己对于黑猫的猜测想法一并托出,反问道:“那你们所见到的又是什么呢?”
  苏阳和赵利蕊沉浸在燕长锋话语所带来的震惊之中,良久,赵利蕊说:“你停止呼吸有近半个小时了呢。从差不多十分钟起我们就拼力抢救你,但无论怎么按摩,你都没有任何的反应,等到我们都几乎要绝望地放弃时,你却突然动了,吓了我们一跳呢!”
  燕长锋呆了一下,想起了刚才朱素背后的“木鱼”对他的一推,“那究竟是一种恶意的行为呢,还是拯救我的善意举动?”
  但这永远都不会有答案了,除非将来有一天,他能够重新再遇上她,还有那四眼婴孩。
  苏阳见燕长锋陷入了思索之中,以为他找到了破解602诅咒的“钥匙”,于是不敢再打扰他,只是站立旁边,充满期待地观察着燕长锋的一举一动,及至见燕长锋紧锁的眉峰解开了,忍不住喜悦地凑了过去,“你是不是可以化解602室里的凶戾之气啊?”
  燕长锋舒展了一下僵硬的四肢,站了起来,将门后的那个“木鱼”摘下,说:“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破解朱素诅咒的钥匙应该就是它。”
  苏阳接过“木鱼”,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它,但实在找不出有什么怪异之处,于是狐疑地望着燕长锋,“你确定吗?”
  燕长锋摇了摇头,说:“不能确定,但可以试一试。”说完,拿过“木鱼”,用力地往地上一摔。“木鱼”碎了,露出里面的“庐山真面目”,竟然是一层不知名的树脂包着一个骷髅头!不过骷髅头被燕长锋摔碎了,那些白惨惨的骨头像被剁开的死鱼肚子一样,散落在地上,挥发出一股浓重的血腥气,闻在鼻子里,让人几乎想要作呕,同时又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仿佛真个身心都被一种不知名的情感所控制,既充满了哀伤,又充斥着痛感,只想找个人,狠恨地捅上他两刀,以泄心头之恨。
  还好这样的情感只维续了不到一分钟,否则苏阳等真担心自己会受其蛊惑,忍不住自相残杀起来。
  一阵清风从窗外吹进,卷起了窗帘,映出外面的明亮晨曦,驱散开三人心头的阴郁感,也消散尽602屋子里的仇恨。
  “天亮了。”苏阳说。
  “是的,天亮了。”燕长锋说:“黑暗结束了,新的一天开始了。”
  三人并肩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清晨的霞光为世间万物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辉煌,由衷地感觉到一股生命力的勃发,还有心头的澎湃之感。
  “生活真好。”赵利蕊赞叹说。
  一丝令人察觉不到的微笑爬上了燕长锋的嘴角,“但愿世人都可以领略到这一点,而不必像我们经历了这样的磨难才能明白。”
  苏阳沉思了片刻,说:“其实若是每个人都能对生命存有一份敬畏之心,敬重他人的生命,珍惜自己的生命,尊重死去的灵魂,那么自然可以对生活时时保持一份感恩之情,也能处处发现生命的美好了。”
  “生命的美好……”赵利蕊咀嚼着这一句话,手不知不觉地与苏阳紧紧地挽扣在了一起。
  太阳升高了,都市沸腾了,新的一天彻底开始了,你的,我的,大家的。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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