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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仙音鬼怒

书籍名:《鬼舞》    作者:李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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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少女名叫柳柔,是福安酒店店主柳重庭的女儿。
当年刘星在酒店打杂,做事勤勉,颇得柳重庭欢心,后来君自傲将所学武艺转传刘星后,刘星更是为酒店出了不少力,让柳重庭越发信任喜爱。
柳重庭膝下无子,只此一女,便思量着招刘星当个上门女婿,可喜这对小儿女青梅竹马,亦互生爱意,柳重庭只待时机一到,便着他们拜堂成亲,所以店中一应事物,均放心交给刘星打理,任由二人眉目传情却不予理会。
柳柔见刘星迳自溜进后堂,气得一跺脚道:“直是的,也不帮我忙,刚回来就跑进去不管事了,看我一会儿怎么收拾你!”眼见客人已然到来,只好自己上前去打招呼。
来人正是云紫羽二人,云紫羽一见柳柔,一双眼立刻亮了起来,对着柳柔上上下下打量个不停,一旁的老友见状,急拽了他一下,对柳柔笑道:“柳姑娘,这位是云公子,和我们一起的。你快去忙吧,我们就不劳你费心多顾了,我带他过去便成了。”言罢急拽着云紫羽,来到里间的一间雅阁之内。
屋中已放好一桌酒席,五人围桌而坐,正在高谈阔论,见云紫羽二人到来,纷纷拱手问安。
云紫羽回了礼后,对同来的那老友嗔道:“你急着拽我干嘛,我本想和那小美人调笑几句呢。”那老友哈哈一笑道:“云老弟,这家的姑娘可是惹不起的,我是为你好。”云紫羽奇道:“一个酒家女有什么大不了的?”那老友笑道:“她是没什么大不了,可她那情郎哥可就厉害了。五老虎你知道吧?”云紫羽一撇嘴道:“羽林城里最凶的霸王,谁不知道!”那老友道:“五老虎都不敢在这附近闹,你说她那情郎有多厉害?”云紫羽听罢,一吐舌头道:“那可真不得了,多谢老兄相拽之恩。”言罢,装模作样地一拱手,众人一阵哄笑。
柳柔见前堂安顿,云紫羽一班人亦没有生事之意,向小二交代几句后,便直奔后堂去寻刘星,正巧刘星从后堂回来,二人撞了个正着。
柳柔嗔道:“你就不能帮我忙一忙?回来就往后跑,后面有哪家美人在等着你呀?”刘星嘿嘿一笑道:“你这张嘴,说的哪像是小姑娘家应该讲的话?你看见刚进来的那个年轻公子了吧?”柳柔道:“听说是姓云,怎么了?”刘星道:“这家伙就是自傲家的大少爷。哼,早上还教训了自傲和我一顿,我定要好好回报于他!”柳柔皱眉道:“你急匆匆跑到后堂,莫不是搞什么鬼去了?”刘星一笑道:“这事还得你来帮忙才行呢。”随后对着柳柔一阵耳语。
柳柔听罢俏脸一红,道:“亏你想得出!我一个姑娘家,哪做得出来呢!”刘星笑道:“行了吧,我的泼辣小姐,这事我可全靠你帮忙了,好歹也得为我和自傲出一口恶气。哼,这小子平日可没少欺负自傲!”柳柔点头道:“好吧,教训一下也好。哼,刚才一进门就对本姑娘眉来眼去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东西!”刘星欢呼一声,问了云紫羽所在后,直奔那间雅阁而去。
刘星推门而入,屋中众人皆是一怔,倒是云紫羽反应最快,急忙站起说道:“哎呀,原来是兄台驾到,小弟方才多有得罪,正想着到哪里才能找到兄台请罪,不想兄台竟出现于此,咱们可真是有缘啊。
“来,小弟请兄台干一杯。”言罢端起酒杯,直奔刘星。
刘星不由一怔,他本想假意来向云紫羽道歉,再施展妙计,不想云紫羽一见他竟先告起罪来,让他反弄不清云紫羽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方寸立时大乱。
此时同桌的一人问道:“原来云兄是认得刘兄的,那刚才怎么……”云紫羽一摆手,道:“我与这位刘兄有些小误会,倒不曾相熟,若你们哪位与刘兄相识,还请帮小弟说两句好话。刘兄武功高强,小弟可仰慕得很呐!”此时带云紫羽前来的那人,起身道:“老哥我常来这里,与刘兄弟倒也说得上几句话,对刘兄弟的手段亦是佩服之极。想那五老虎在羽林城何等威风,可一到了刘兄弟这里,还不是……”话未说尽,他以一阵大笑代替,随后接道:“刘兄弟,这位云公子最是敬佩你这样的好汉,二位之间若有什么误会,不妨当面说清,说不定讲清后,大家还可以交个朋友呢!”众人皆应声称是。
刘星此时已有了计较,他已知云紫羽见自己武功不凡,有意巴结自己,于是一笑,道:“此事原也是我不对,方才正好见云公子光临小店,便思量着来赔个不是,这才闯将进来,还请众位不要见怪。”众人连道不敢。
云紫羽将刘星请到席前,坐在自己身旁。
刘星不愿与他多耗时间,举杯道:“云公子,我敬你一杯,之前之事,就当做未发生过如何?”云紫羽急举杯同饮。
刘星拿过酒壶,道:“来,咱们再干一杯,算做相识之酒。”云紫羽急按住酒壶,道:“这一杯原该小弟敬刘兄才是,刘兄早上露的那一手,早把小弟震服了,方才几位兄弟提及此间酒店有一好汉,不想也是刘兄,我这人最爱结交好汉,能识得刘兄,真是三生有幸!来,就让小弟敬刘兄一杯吧!”言罢,便欲抢过酒壶来,不想如此正中刘星下怀,他假意不依,与云紫羽抢夺几下后,猛一撒手,酒壶翻落,酒洒了云紫羽一身。
刘星心中暗笑,面上假作大惊道:“哎哟,污了公子的华服,这可如何是好?”云紫羽急道:“没有关系,都怪小弟一时失手。”刘星故作关心,弯腰为云紫羽擦拭,却又假装笨拙,将云紫羽面前的食碟打翻,里面汤汤水水鸡鸭鱼肉一应食物,通通洒在云紫羽下摆上,着实热闹。
刘星假意跺足道:“哎呀,这祸可越闯越大了,这可如何是好?”云紫羽心中亦已不悦,但表面上还在故作大度,刘星不免心中暗笑,急道:“不如这样云公子随我到后堂找伙计换洗一下,不然汤水一干,这衣服毁了倒在其次,若累云公子走在街上受人嘲笑,可就坏了。”云紫羽心中骂了声倒楣,嘴上却连连称谢,随刘星出了雅阁,直奔后堂而来。
方走出几步,前堂小二便已喊道:“刘大哥,前边忙不过来了,你快来看看吧!”刘星应了一声,对云紫羽说道:“云公子,在下先到前堂看看,公子自己到后堂去吧,只消打开前边左首那扇门,一路直行,便可到后堂打杂伙计处,您自己找他给您换洗一下便可。”云紫羽道了声谢,便迳自去了。
他按刘星指点开了左首门,顺门外石子路向前直行,片刻便来到一片屋宇前。
他凝神细看下,发觉此处雕梁画栋,完全不似是伙计所居之所,正犹豫间,忽闻一阵歌声传来,其声婉转动听,乃是出自年轻少女之口,云紫羽心中一动,循声走到一扇紧紧关闭的门前,只听其中不只有歌声传出,更有水声阵阵,好奇下,不由偷偷顺门缝向内瞧了过去。
只见屋中放着一个高过腰际的木桶,一个俊俏的少女安坐其中,正是方才迎出前堂的那位少女。
云紫羽吞了口口水,暗叫侥幸,不由想看清楚些,怎奈门缝窄小,木桶又高,看来看去也只能看到少女的脖颈而已。
云紫羽不由大急,心急下一不小心撞到门上,发出喀的一声响动。
屋内少女尖叫一声,喊道:“谁在外面?来人啊!”随着喊声,四五个店伙打扮的汉子,操着扁担竹杖之类的家伙冲了出来,怒喝道:“哪来的淫贼,敢冒犯我家小姐?”云紫羽见状大窘,急道:“误会,这纯属误会啊!”一个店伙喝道:“什么误会,明明是你在偷看我家小姐洗澡,无耻的淫贼,找打!”众人随声一哄而上,手里的家伙纷纷招呼到云紫羽身上,云紫羽立时被打翻在地,众人围作一团打个不停,云紫羽只不住翻滚,哀叫求饶。
此时,刘星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假意喝道:“住手!怎么回事?”一个店伙上前言道:“刘小哥,有个淫贼偷看小姐洗澡,被咱们捉住了!”刘星怒道:“好大胆!待我看看是什么样的无耻之徒!”说罢,掳起袖子走上前去。
云紫羽听到刘星的声音,急挣扎着爬起,哭叫道:“刘兄,救命啊!”刘星假作一怔道:“这不是云公子吗?”随即又怒道:“哼,枉我以兄弟之礼相待,你却做出这等事来,吃我一拳!”云紫羽急道:“刘兄且慢,这是误会,你不是告诉我进左门一路直行,便可到伙计处吗?可小弟依言而行,却走到这里来了,小弟听到此房内有人声,才……”刘星不等他说完,便怒道:“还要胡说!我明明说是右门,这左门通向掌柜内宅,平日我也不敢多进,怎会让你来此?”云紫羽慌乱道:“什么!你方才分明说的左首那扇门,怎么……”刘星再度打断道:“你还狡辩!好,就算是我说错了,可你偷看我家小姐却是实情,哼!我看分明是你见我家小姐姿色出众,起了歹心才摸到此处,还要强辩,真是个无耻之徒!”说罢,一掌将云紫羽抽了出去,几个伙计见状,亦冲上前来,大打出手。
云紫羽至此方知自己落入别人圈套之中,可自己偷看少女洗澡却是事实,真是有口难辩,有理难诉,他拼命挤开众人,顺原路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刘星向众人使了个眼色,众人会意,只是大叫快追,却并未真个追上前去。
此时屋门打开,柳柔缓步而出,对刘星道:“这下解气啦?”刘星大笑道:“解气,痛快!”随后问道:“柔儿,没被他占到便宜吧?”柳柔啐了一口,道:“当我是傻瓜么?我可是穿着衣服的!”刘星大笑道:“‘柳小姐穿衣沐浴,刘小哥勇摛淫贼’,哈,明天定要让说书的卜老伯编上这么一段才过瘾!”柳柔娇嗔一声,狠狠地掐了刘星一把,刘星立时连声呼痛,大声求饶,惹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云紫羽冲出后堂,无颜再回雅阁,直接跑回了云府。
守门的仆人见他衣衫不整,一脸创伤,不由吓了一跳,方要询问,已被云紫羽撞倒一旁。
云紫羽掩面疾奔、回到屋中,一屁股坐在椅上,不想屁股上早挨了不少下,大力一坐之下,痛得他跳了起来。
他越痛越气,满腔怒火都发泄到屋中摆设上,不片刻,屋中便已是桌倒椅毁,狼藉一地。
云紫羽平日倍受娇宠,哪受过如此对待?可偏偏此事自己如何分辩也占不到理上,对方又是连城中恶霸亦惹不起的角色,只能打落牙齿吞落肚,这不由让他气炸心肺。
无处发泄下,云紫羽竟把所有的怨恨都转移到君自傲身上,咬牙切齿地自语道:“君自傲,你等着,你朋友对我的羞辱,我定十倍加于你身!”玉兔东升,小屋里燃起灯火,戚氏正一针一线地为君自傲缝补衣裳,君自傲躺在旁边,无限深情地看着母亲。
戚氏边缝边说道:“还不快睡?待会儿还要去见你那师父呢。”这几年间,君自傲身上的变化显著,戚氏追问下,君自傲便将拜白衣人为师之事告知母亲,但只说是得遇高人收己为徒,却并未提到自己阴气过重之事。
戚氏虽不知其师为何等样人,但见他自拜此师后,身体越发健壮,学问日渐高深,便安心随他每夜去学艺,并暗自庆幸自己的孩儿能有此福遇。
君自傲应了一声,躺下睡去,到了子时左右,才渐渐醒转,这些年间,他已形成了作息的规律,每日此时均可自行醒来。
他离开小屋,施展白衣人传授的轻功,不片刻便已来到花园之中。
白衣人此时已安坐亭中,小桌上更放好了一架短琴。
君自傲奔入亭中,向师父见过礼后,喜道:“师父,今天要学琴吗?”白衣人微微一笑道:“今天咱们不学琴,要学‘气’。”君自傲奇道:“那师父为什么要带琴来呢?”说罢,瞧了瞧那短琴。
白衣人手抚琴弦,缓声道:“从前我教你练的只是琴法,而今天我要教你如何将‘气’用在琴上,使奏出的琴音与气相融,与心相通。
“这里的重点不是琴法,而是‘气’,所以为师才说要学‘气’。来,你且为为师弹上一曲。”君自傲应了一声,端坐石凳之上,气运全身,弹奏起来。
白衣人闭目倾听,点头道:“你的琴法已算高深,当世寻常琴师已无法望之项背,但若要达到绝世高手的境界,却还差得很远。
“真正的琴中圣手,须达到心与音合之境,心即是音,音即是心,音为心外映,心为音内蕴。
“此种高手百年难得一遇,一旦出世,必是震古铄今的音中大豪。但习武得气之人,却可用气与音合、以气运音的方法,来达到心与音合之境界,而成琴中圣手。
“来,且听为师一曲。”言罢转过琴来,君自傲端坐肃容待听。
白衣人手指轻抚琴弦,说道:“寻常高手运用以气抚琴之技,可收以音助气、以气助音之效,用之攻敌,可收奇效,用之演奏,可为天音,却终归无法将气与音揉成一团。
“须知气为自身之延续,最能反应一个人的内心,气与音合,便是心与音合,音即是心,心即是音,以心对人,如何能不感人?音气合一,用于武功,又有谁可抗?”言罢手指轻拨琴弦,发出铮的一声微响。
这一响在君自傲耳中,却仿如天籁惊雷般清晰,只这一响,便让他感到了天地间无尽的温馨、美好,他只觉天地万物充满了欣欣生机,一切都是那么和谐,绝不忍进行丝毫的破坏。
君自傲不由颤声呼道:“师父!”白衣人微微一笑,那只有廿多岁的年轻面庞,散发出圣洁的光辉,手指轻动中,琴声响起,似九天凤鸣,如沧海龙吟,忽如流水,忽若浮云,琴音如丝般缠绕住君自傲,让他神为之夺,心为之动,整个人随琴声忽而飞于九天,忽而潜于深海,说不出的奇妙,道不尽的感慨,君自傲整个人都醉了。
白衣人收音敛气,琴音渐渐消散无形,君自傲半晌才回过神来,颤声道:“师父,这简直是仙音啊!”白衣人一笑道:“只要气与音和,心与音通,便可直抒胸臆,尽显音境。来,为师这就教你这音气相合之法。”言罢,将琴转向君自傲。
君自傲正襟危坐,手抚琴弦,只等白衣人指点。
白衣人道:“你先弹一曲《解风语》吧,不必用气,一切自然行事便可。”君自傲应了一声,手指轻动,弹奏起来。
这《解风语》乃白衣人所创,几日前刚刚传予君自傲,但君自傲除武功一门不能悟透外,其余诸技却一点即通,虽是初学不久,却弹得急缓得当,意境尽展。
白衣人轻轻点了点头,忽以一种极轻极柔的声音说道:“微风已动,柳枝轻摇。月光洒满大地,四处一片银白。气在体内轻轻鼓荡,一丝一缕缓缓流入指间,缠绕在琴弦之上,随琴音舞动,渐渐与音相融,浑然一体,不可分割……”声音渐低渐缓,虽仍在不住讲解,其声却几不可闻。
君自傲随之进入一种空灵的状态之中,只觉得身在风中,随风而动,仿佛化成风的一部分,体内真气连绵不绝地涌上琴弦,与琴音相合,发出催人沉醉的绝世仙音。
一曲奏罢,白衣人笑道:“会了吗?”君自傲敛气收音,喜道:“师父,原来这气与音合,竟是如此简单易行之事,徒儿已经会了!”白衣人笑道:“原本不难,只是世间却无几人能懂。你有绝世奇才,只消为师引导一二便可通晓,若换了别人,只怕苦思一生,也未必能悟出一鳞半爪。
“不过你现在仍未能熟练,还要多加练习,日后定能达到收发随心、以心发音的境地。这琴今日为师便送予你,你每日好好练习便可。”君自傲喜道:“那可太好了……”随即神色又是一黯,道:“可是白天练习时若被人听到就糟了,云紫羽那小子定要追查此琴从何而来……”白衣人笑道:“气与音合,音即是气,气即是音。你若怕人听到,大可控制住琴音的范围,便如控制气一般。”君自傲大喜道:“原来还有如此方法,徒儿现在就试一试。”言罢,手抚琴弦,沉默半晌后弹奏起来。
一曲未终,君自傲停下手指,喜道:“果真如此,真的可以用气来控制琴音呢!”白衣人笑道:“将来你练得熟了,还可让同听的人有不同的感受,比如几人同听你弹奏,你可让一人悲、一人喜、一人大惊失色,其中奥妙,绝非言语可说清的。”顿了顿续道:“为师有事要离开几天,这几日你自行练习便可,切记‘一日练一日功,一日不练十日空’的道理。”君自傲点头称是。
白衣人站起身来,便欲离去,但见君自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道:“你还有何事?”君自傲问道:“师父,我想……我想问问您到底有多大年纪了?您当年就是这副模样,历十年而不变,莫非是神仙不成?”白衣人微微一笑道:“我比神仙差远了。”言罢一闪不见。
君自傲吐了吐舌头,自语道:“我看神仙只怕也不过如此。”第二天,君自傲本欲速速干完一应杂活,便专心练习气与音合的功夫,不想管家却又为他安排下不少重活,好不容易将之干完后,天色早已微暗,君自傲不由叫声倒楣。
是夜,君自傲待夜深人静之时,独坐院中,练习气与音和之法。
他敛气抑声,让琴音围绕在自己三尺之内,不向外扩。这一练直到天明,自觉大有进步,不由暗自高兴。
不想这天管家又为他安排下两三人的活,君自傲只道是府中事忙,人手分配不开,倒也未在意,可接连几日下来日日如此,君自傲不由有些吃不消。
这日,管家分派完工作,君自傲一揖问道:“管家,为什么总要我一个人干两三人的活?”那管家叹了口气道:“小傲啊,我虽然是下人里的上人,可在主人们面前还不是个奴才?少爷要我这样安排,我有什么办法?”君自傲听罢,不由心中大怒,但表面上却未露分毫,一声不响地到柴房劈柴去了。
不到中午,刘星跃进柴院,见君自傲挥汗如雨忙个不停,不由笑道:“这么拼命干嘛?偷会儿闲吧。”君自傲道:“我又不想拼命,可不拼就干不完。云紫羽那小子不知又搞什么鬼,这几日给我加了两三个人的活。”刘星怒道:“这个混帐龟孙,上次还未挨够打吗?看我下次怎么整治他!”君自傲道:“你打过他?”刘星大笑道:“打也是白打,他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随即将自己计打云紫羽之事告诉了君自傲,二人不由一同大笑起来。
笑罢,刘星歉然道:“只是我出了气,却要累你吃苦……不如我来帮你干吧!”君自傲笑道:“自己兄弟,说这些没用的干嘛,你打他也为我出了口恶气,这点活在我眼里还不算什么,就当是练功了。
“对了,师父新传我一种气与音合、以气运音的弹奏之法,一会儿我弹给你听!”刘星一抱头叫道:“饶了我吧!你那些叮叮咚咚的什么音什么律的,我可听不懂。”君自傲方待再言,内院丫环春芳飞也似地跑了来,哽咽道:“小傲,快……快去看看你娘吧!”君自傲色变道:“我娘怎么了?”春芳哭道:“少爷新买了匹马,野性太大,挣出了马棚,把……把你娘踢伤了!”君自傲耳边嗡地一响,强定住心神问道:“我娘在大厨房做事,又怎会被它踢到?”春芳道:“是夫人令她去马房打扫的……你快回家看看吧!”君自傲眼前一黑,几欲昏倒,刘星一把将他扶住,掌抵君自傲后心,缓缓送入一丝真气,道:“自傲,千万挺住!我同你一起去看看!大娘一定没事的!”君自傲强打起精神,急向所居小院奔去。
小院内已挤满了来看望的下人,刘星替君自傲分开众人,进入屋内,只见戚氏仰躺床上,胸前血迹斑斑,不住地咳嗽着,每咳一声,便有一股血沫跟着涌出嘴角,一旁一个郎中模样的老者,不住地摇头叹息,自语道:“踢得太厉害了……太厉害了……”刘星见状冲上前去,抓住那老郎中肩膀急问道:“大夫,这……”那老郎中摇头不止,叹道:“快快准备后事吧!”刘星如闻晴天霹雳般全身剧震,颤声道:“一点挽救的余地也没有了吗?”老郎中又叹了一声,摇了摇头起身离去。
君自傲自进门看到躺在床上的娘时,便如石像般怔在当地,脑海中一片空白,耳边嗡嗡响个不停。
在他眼中,天地间万物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孤伶伶躺在床上吐着血沫的娘,一种莫明的感觉涌上心头,胸口仿佛被什么东西紧紧箍住一般,连呼吸都觉得困难无比。
此时众人退开,一个穿戴华丽的丫环,摇摇摆摆地走进屋内,环视一周后,将一大锭白银放在桌上,说道:“这是夫人给来看病的,你们看着用吧。”言罢,又摇摇摆摆地走了。
刘星不由怒发冲冠,正要发作之际,戚氏一阵咳嗽,狂吐了几口鲜血后,转眼气绝。
刘星怔了一怔,随即抱头跪地痛哭起来。
这些年来,戚氏早已知晓刘星之事,她心地善良,见刘星无父无母,便时常关照于他。不是为他缝衣,便是为他洗裤,对他如亲娘一般。此时见戚氏撒手而去,刘星不由悲痛万分。
君自傲缓步上前,“咚”一声跪倒在戚氏床前,他一语不发,眼中更没有一滴眼泪涌出,他只是呆呆地看着母亲,任由刘星在旁痛哭不止。
屋内屋外众人纷纷叹息,上前说些安慰的话后陆续离开,最后只剩下春芳一个,她见君自傲不哭不语,急上前道:“小傲,难过就哭出来吧,莫要憋在心里。”刘星闻声,方发觉君自傲的异样,哭道:“自傲,你怎么了?你说话啊!”此时门外忽传来一声悲呼,一个华服少女踉跄着冲进屋内,一见戚氏双目紧闭,胸前一片血迹,身子一晃,便要晕倒。
春芳眼疾手快,急上前扶住,喊道:“小姐,你要保重啊!”这少女正是云紫烟,她此刻才得到消息,便急忙赶来,不想戚氏早已身故,连最后一面也未能见到,不由痛哭失声道:“戚妈妈,这是为什么啊?”这是为什么?是啊,这是为什么呢?母亲一生为人善良,为什么要有此遭遇?君自傲心头猛地一紧,一股怒意直冲而上。
云家!都是云家!是云家让母亲每日辛劳,是云家让母亲卑躬屈膝,是云家让母亲饱受欺淩,更是云家让母亲中年早逝!
他猛地站起,冲过去将云紫烟与春芳推出门外,嘴里狂吼道:“走!都给我走!不许你们再来欺负我娘!”刘星方上前规劝,却也被君自傲一把推出门外。
门砰的关闭,刘星怔怔地站在门外不知如何是好。
云紫烟扑到门上,哭道:“傲哥哥,你开门吧,让我再看戚妈妈一眼好不好?”春芳上前不住劝慰,又对屋内的君自傲说道:“小傲,你这是怎么了?快开门,我是春芳姐啊!”屋内蓦地传来一声大吼:“都给我走!不然我就杀了你们!”其声撼人心魄,门外三人不禁同时打了个寒颤。
春芳最先清醒,她拉着云紫烟向外走去,劝道:“小姐,他这刻悲伤过度,咱们还是先回避一下为妙,等他心情稍稍平静些再来拜祭吧!”云紫烟在春芳半劝半拉下,悲哭着走了。
此时院中只剩下刘星一人,他目送云紫烟二人离去,不由长叹一声,上前拍门道:“自傲,她们都走了,你把门打开吧。”连叫数声,屋内却没有一丝动静,刘星不由担心君自傲有失,举掌便欲破门而入。
就在此时,屋内传来铮的一响,刘星闻之心头剧震,不由骇然后退数步,他只觉这一响中包含了无休无尽的冲天怒意,让人闻之惊魂丧胆。
一声过后,琴声立时大作,一曲激烈如万马奔腾、阴冷似千鬼夜哭的乐曲,从屋中传出,刘星只感到一股冲天怒意弥漫整个小院,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不由心生惧意,浑身冷汗淋淋。
琴声倏然而止,刘星不由随之松了口气。不想此时一股混合了怒意、恨意、杀意、阴气的强大气浪,忽从屋中涌出,刘星不由惊得浑身打颤。
屋门缓缓打开,君自傲垂着头,一步步踏出门外。
刘星顿感一股强大的气浪箍住自己,令自己不能移动半分,心中大骇下,不由惊呼一声:“自傲!”君自傲缓缓抬起头来,一双眼竟完全变成了黑夜的颜色,一股黑暗的阴气从他体内涌出,缠绕在他周身上下,他轻启双唇,吐出一个字:“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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