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红色森林 第一百零七章 白手绢
当萨尔加多将里贝里连人带球铲出边线的时候，就在球旁的边裁却并没有示意这是诺丁汉森林的界外球，而是将手中的旗帜双手平举，托在头顶。
这是场边有请求换人的旗语。
第四官员站在场边，手里举起了电子示意牌：诺丁汉森林请求换人，13号下，14号上。
看到这个换人，ESPN的英国解说很惊讶。他很少看到托尼·唐恩教练会在比赛当中换下乔治·伍德，更何况还是在这么早的时候——第六十七分钟。
如果换上阿尔特塔是为了加强进攻，那么换下年龄大的阿尔贝蒂尼不是更好吗？为什么要换下年轻、精力充沛、能跑能抢的乔治·伍德？
当然，或许和他身上有一张牌有关。不过唐恩教练竟然可以下决心换下他一直很器重的伍德，也确实足够让人惊讶一阵子了。
确实如此，就连乔治·伍德都很惊讶。他站在场上看着第四官员手中的牌子，那表示下场的红色数字确实是“13”。
他很少会有在比赛中途被换下场的经历，自从他在森林一线队打上比赛之后，这样的感觉极少。他有些不知所措，但是很快他又变得有些愤怒。
他，乔治·伍德被提前换下了。
他没办法继续和齐达内在场上争个高下了！
他……等于输了，输掉了与齐达内的比赛。
他才不管自己的对手是什么人物，如果成功防守住他会在世界足坛造成什么样的影响。他就知道一件事情——唐恩让他看住齐达内，但是现在又将他提前换下，一定是对自己的工作不满意，那就意味着自己失败了。
一年前在情歌球场的那一幕仿佛重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失败的比赛，对手冷漠不屑的眼神，看台上的主队球迷人人都戴着一张嘲笑他的面具。
“乔治？”阿尔贝蒂尼见伍德没有动，在后面叫了他一声。
伍德这才低头向场下走去。他走得很快，仿佛一路小跑，很快就到了场边。但是，心情不好的他甚至没有和阿尔特塔击掌，就埋头从西班牙队友身边走了过去。
阿尔特塔也不以为意，迫不及待地跑上了球场。
克里斯拉克看到伍德下来的表情不对，就知道他心里不高兴，本想上去夸奖他几句的，可是伸出手，伍德都没理会，径直走回了替补席，然后一屁股坐下来，谁也不搭理。
克里斯拉克有些无奈地耸了耸肩。
唐恩从边裁示意换人开始就将目光集中到了场上。伍德下来的时候，就从他身边经过，他却看都没有看一眼，仿佛从自己眼前飘过的只是一团空气而已。
感谢发达的电视技术，这一幕被完整忠实地呈现在了无数电视观众们面前。
“乔治·伍德对于提前将他换下感到很不满，他没有搭理任何人，坐回了替补席。而托尼·唐恩教练也似乎没有要向他解释什么的意思。”
克里斯拉克走到唐恩身边：“喂，托尼。”
“别理他，让他自己冷静一会儿。”唐恩知道克里斯拉克来找自己是为什么。“装作没看见，大卫。来，我们一起来分析分析接下来的比赛要怎么打……”
克里斯拉克叹了口气：“你让阿尔特塔上去是为了加强进攻，这谁都能看得出来，还有什么好分析的？不过换下了乔治，你打算让谁去防守齐达内？”
“德米。”
“他？古蒂呢？”
唐恩笑了一下：“卢森博格这场比赛最大的错误就是让古蒂和齐达内同时首发了。他们两个特点近似，位置重合，大多数时候球都会传到法国人脚下，那么古蒂做什么呢？在旁边看戏。”他两手一摊，“防守上，古蒂几乎贡献不出任何力量，进攻上被边缘化。皇家马德里等于只有十个人在和我们比赛。古蒂是属于喷泉型的球员，他状态很不稳定，今天这场比赛……我看他就不在状态。”
“所以你才放心大胆地让德米去防守齐达内？”
“嗯。他们可是老对手了，该怎么做完全不需要我们操心。现在是……”唐恩抬手看看表，“全场比赛七十分钟，我们还有二十分钟的时间来赢下这场比赛。我已经让阿尔特塔把这个意思带给场上球员了，接下来的二十分钟，我们进攻！”
※※※
伍德坐在替补席上，一言不发地看着球场。旁边的队友都不敢和他说话。谁都看得出来他心情不好——脸上写着呢。这个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理他，否则不小心说错一句话说不定都要遭殃。
他看到戴着队长袖标的阿尔贝蒂尼跑去防守齐达内，而替换他上场阿尔特塔则负责组织进攻，森林队拉开了最后攻击的序幕。
在阿尔特塔上场之前，森林队的进攻略显单调，基本上依靠两个边路，这样很容易就会被经验丰富的皇家马德里封死。而且中场放了两个防守型球员，进攻的兵力也并不充裕，在需要投入兵力的时候往往上不去更多的人，无法对皇家马德里的球门形成更大的威胁。
现在换上更擅长组织进攻的阿尔特塔之后，阿尔贝蒂尼回来负责防守，森林队中场其他三人都负责进攻，球队的攻击有了起色。
而且，阿尔特塔的存在还让森林队的中路有了更多机会。当皇家马德里发现他们无法一味封堵两个边路的时候，那条糟糕的后防线就会陷入慌忙的境地。
唐恩始终认为，自从马克莱莱离开了皇家马德里，皇马的队伍构成就走向了两个极端——世界级的攻击阵容和堪称业余的防守。
总是毛毛躁躁，用业余动作去防守的埃尔格拉。
重攻轻守的两个边后卫萨尔加多和罗伯特·卡洛斯。
作为中后卫还太稚嫩的塞尔吉奥·拉莫斯。
如果不是他们有“圣伊戈尔”，皇马这几个赛季可能每年都要徘徊在降级区附近了。
唐恩决定抓住这一点大加利用。一个门将再厉害，得不到来自后防线的支持，也有无能为力鞭长莫及的时候。他就是要把皇马的后防线彻底搅乱，从而漏洞百出，抓住一两次机会就要了他们的命。
阿尔特塔让诺丁汉森林的进攻更丰富，更富有变化，让皇马的防守更摸不着头脑。
很快，唐恩的换人就体现了作用。当皇家马德里的防守注意力还放在边路的时候，阿尔特塔和阿尔贝蒂尼在中路做了一个配合之后远射打门，迫使卡西利亚斯做出了一次精彩的扑救。
在为这个进攻感到遗憾的同时，唐恩偷偷瞟了一眼伍德。那小子依然盯着球场，从表情上完全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
比赛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对主队感到不满的嘘声越来越多。
唐恩很喜欢这种现象。在伯纳乌，被嘘得最多的不是客队，而是主队。要么是因为皇家马德里赢不了球，要么就是他们领先但是却踢得不好看。皇马的球员经常会对此感到无所适从。
或许，皇家马德里是少有的打主场压力比客场还要大的球队了。
比分还是1：1。如果在自己的主场被第一回合击败的球队逼平，那么他们将面临更大的嘘声。皇马球员急躁起来，脚下的动作开始变大，尤其是古蒂。
当阿尔特塔在一次防守中拉拽球衣阻挠他带球之后，他回身和这位西班牙同胞顶了起来。
幸好阿尔贝蒂尼及时出现在两人中间，将他们分开，否则说不定就要上手了。
主裁判上来对发生冲突的两个人进行严厉的口头警告，希望他们冷静下来。不过这个要求对于正处在嘘声中的皇家马德里球员们来说，有些难……
三分钟后，萨尔加多铲倒了弗兰克·里贝里，吃到一张黄牌。
唐恩扭头看了看皇家马德里的教练席。那个巴西人还站在场边，衣冠楚楚的样子，但是脸上焦急的神情一览无余。他不仅仅是焦急，他还茫然。
他心里都不知道自己的皇家马德里应该怎么打吧？
进攻？可以讨好皇马球迷和皇马主席。可是攻势足球不是单纯的进攻球员数量累计。古蒂上场之后几乎没有发挥作用，还留在场上反而成了不安定的因素。而且现在森林队的攻势突然起来之后，皇马的防线频频告急，他担心再不加强防守就会崩溃。
防守？现在比分是平局，都已经招致伯纳乌球迷们的嘘声了，如果他再换上巴勃罗·加西亚加强防守的话，嘘声会不会铺天盖地地向他涌来。
赢球还要赢得漂亮，靠“丑陋”的防守反击赢球反而比踢得漂亮却输球更不能接受。
卢森博格实在不明白那些西班牙人脑子里面的想法。现在球队情况这么糟糕，正是迫切需要用胜利来鼓舞士气的时候。只要是胜利，哪怕是靠防守得来的都应该被鼓励，被支持。为什么他们在皇家马德里历史性的低谷时刻还要苛求场面上的漂亮呢？
他不理解。他无法接受。这和他脑子中的足球思维完全不对路。
主教练在这里的作用是什么？不是带队训练指挥比赛取得胜利，而是讨好观众和主席台上的达官贵人。
可我他妈是主教练，不是马戏团的小丑！
卢森博格突然眉头紧皱，然后转身走向替补席，对巴勃罗·加西亚说道：“去热身。”
加西亚有些吃惊，但他很快看到了主教练一脸怒色，连忙从座位上站起来，甩掉身上的外套，跑了出去。
看到后腰在热身，伯纳乌的嘘声更大了。皇马挑剔的球迷们有理由发出不满的嘘声。在球队平局的情况下，他们的主教练想的不是换上进攻球员争取进球，而是竟然考虑换上后腰加强防守！
他们不能容忍这种懦夫式的行为。
他们当然也看到了皇马现在防线告急，而且是频频告急。可是他们认为只要加强了进攻，这种程度的告急根本不算什么了。皇家马德里的足球是别人进我们九个，我们就进他们十个！我们不和他们比谁丢球少，我们比的是谁进球多！
唐恩了解这种想法，在他听到更大的嘘声响起时他就更加清楚了。但他就喜欢和这样的球队交手，因为不讲究防守的球队会让对手更轻松。看看现在这支皇马给诺丁汉森林造成了什么麻烦吗？
只要足球一过中圈，在前场的皇马球员，如罗纳尔多、齐达内、古蒂，就停下了往回跑的脚步，站在前面看。森林队的球员几乎可以毫无阻碍地通过中场，直接进入皇家马德里的三十米区域，然后……想怎么就怎么。
在那些巨星们的心里，防守是后卫们才做的事情，他们只需要等在前场，然后拿一秒钟来决定比赛结果就行了。
比如罗纳尔多，人们总是称赞他是那种全场消失八十九分钟，然后一分钟决定了比赛胜负的巨星。
但唐恩不喜欢这样的人。因为他是主教练，他要从主教练的角度来看待这个问题。如果自己的场上有这么一位大爷，那么就等于比赛中有八十九分钟的时间自己球队是十人应战。他不需要那一分钟决定比赛的能力。能不能让罗纳尔多使出来还不确定呢，就算有又有什么用？
如果全队是一个整体，那么我们可以让比赛九十分钟内都有决定比赛结果的机会，而不用指望那虚无缥缈全靠某球星个人状态决定的一分钟。
如果自己的球队里面有这么一号人物，敢在他要求全队跑圈练习体能的时候跑来反问自己“你见过让钢琴家跑圈的吗”这种屁话，唐恩会不顾球队财政损失多少，也要把他卖出去。如果卖不出去，那就扔预备队去。要是俱乐部倾向于球员，那他就自己走人。他可不是那种能够容忍球员在自己面前公然对抗权威的老好人。
所以，他曾一度担心阿内尔卡来了之后会打破更衣室的气氛和球队内部的平衡。好在和阿内尔卡深谈之后，法国人的态度还不错。
※※※
在巴勃罗·加西亚回到教练席听卢森博格面授机宜的时候，森林队正在发动一次进攻。
阿内尔卡的打门被卡西利亚斯奋勇扑出之后，维杜卡的补射又被卡洛斯挡出了底线。
角球！
看着高贵的皇马被英格兰乡下球队压着打，伯纳乌的嘘声响彻夜空。
唐恩抬头看看那些看台上的人，很享受这样的感觉。太棒了，嘘的不是我们！
这样的嘘声，显然还不是伯纳乌球迷所能制造出来的极限分贝。当他们看到场边第四官员举起牌子，示意皇马的14号球员古蒂下，而防守型后腰巴勃罗·加西亚上场的时候，那嘘声……让不少诺西汉森林球迷都不得不捂起了耳朵。
这是什么行为？在皇马球迷眼中，在球队不利的情况下不想着通过进攻来取得胜利，反而满足于平局，这是对皇马百年传统赤裸裸的背叛！
这是绝对不能容忍的。
电视镜头别有深意地给了卢森博格一个特写：一脸平静。然后又转到了主席台上，给了弗罗伦蒂诺主席特写镜头：面无表情。
卢森博格在皇家马德里的主场做了一件和全体皇马球迷对着干的事情。
他知道在这种情况下想要争取胜利的可能性已经不大，那么首先保证不继续丢球，然后再考虑进攻是很合理的事情。但是皇马球迷们并不这样看。
主裁判示意古蒂下场。在禁区里面的古蒂一脸不爽，磨磨蹭蹭地向场下走去。
巴勃罗·加西亚站在场外等着古蒂慢吞吞地走下来，表情尴尬。他不知道这些球迷嘘的是不是他，但从表面上来看，他承受了这次嘘声带来的巨大压力。
他低着头。这样的一幕可是他在知道自己将加盟百年豪门皇家马德里的时候，从来没想过的。
皇马的这次换人花了一分钟，间接帮助森林队拖延了比赛时间。
当巴勃罗·加西亚上场的时候，他接替古蒂的位置，自然接替古蒂的责任。可是古蒂在角球防守中的责任是什么呢？只是站在禁区边缘做做样子而已。
加西亚可不能那么做，他是防守球员。他挤进了人群中。
加雷斯·贝尔举起手臂，示意他要出球了。
皇马门前拥挤不堪。足球飞入禁区上空，顿时变得一片混乱。
谁碰到了球？谁挡住了谁？
一刹那的情况谁也看不清楚。
唐恩探头瞪大了眼睛，然后他看到拥挤的人群中伸出了一条手臂。接着是两条，三条！
身穿红色球衣的佩佩从人群中突围而出。他张开了双臂，嘶吼着冲向角旗！在他身后冲出来的都是诺丁汉森林的球员。
“诺丁汉森林进球！2：1！他们客场领先了皇家马德里！！”
唐恩一拳狠狠砸在了地上。
终于等到了……将所谓的“银河战舰”击沉的这一刻，将这只畸形球队从神坛上拉下来，将“巨星时代”送上绝路的时刻。
再抬头，他看到了四面看台上挥舞着数不清的白色手绢，那是西班牙球迷表示自己不满的传统方式。
看着漫天飘舞的白手绢，他突然想到了送葬队伍中迎风飞起的白色布幔。
真应景啊……